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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祥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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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舅朱孝莊斜坐在椅子裏,耳朵聽著桌邊歌女的小曲,眼睛瞄著窗外街道上的行人,一副懶散悠哉的樣子。

孝莊為姐夫趙桓現上第一條妙計,就是造祥瑞,正君名,樹權威,為趙桓今後的諸般舉措開一個好頭。趙桓大喜,密令裴誼、朱孝莊分頭行動。

今天,孝莊約了人在欣樂樓(即為原來的任店)見面,人還未到,點了菜,一邊聽曲一邊等人。任店位於皇城東華門東南方,沿著任店街向北走一點就是豐樂樓,位於京城酒樓最密集的地區,即使由於金兵圍城,生意淡了不少,還是顯得熱鬧非常。

“小哥,你的魚可要關撲嗎?”

孝莊順著窗戶望出去,只見一人穿一身青衣,頭上裹著青色的襆頭,銀攢別頂,人裏顛著幾個銅子,笑著問道。這人就是孝莊要等的人,胡三。胡三是一名不太出名的獸醫,名氣不大倒不是因為手藝不行,而是因為此人太好賭博,有了錢便去關撲,每撲必輸,乃馬行街附近非常著名的糗人。

路上一人提著魚正要趕路,聽到胡三的話,道:“撲就撲,咱怕過誰來?”

胡三抓出五枚銅錢在手,吸一口仙氣,猛地噴在銅錢之上,然後雙手合十,輕輕搖動,霍地松手,只聽“叮當”作響,四枚銅錢全是背面朝上,一枚銅錢背面朝上叫做“純”,需所有銅錢全部朝上,叫做“渾純”,就算贏了。胡三眼瞧著勝利在望,又喜又急,指著那枚旋轉不停的銅錢,高聲叫著:“純,純,純……”

一邊叫著,一邊蹲下,身子越來越低,到最後,一張馬臉幾乎貼在了地上,渾然不顧地上的灰塵。

那名提魚的漢子,也是同樣的德行,把魚丟在地上,雙手拍著地,叫著:“字,字,字……”

“嗡嗡”聲戛然而止,那枚銅錢終於落地,這時,一直閉著眼睛似乎在心裏看著銅錢的朱孝莊,孩子一般地笑了,笑得甚是燦爛。

“哇,哇!”胡三長大了嘴巴,難以置信地看著銅錢,隨即又叫又跳,瞧他的高興勁兒,仿佛老婆一胎生了八個兒子似的。

提魚的漢子“啐”了一口,嘴裏嘟囔著不三不四的話,悻悻地去了。

胡三左手提魚,右手顛錢兒,來到路邊賣糖蜜糕的小攤前,趾高氣揚道:“老丈,撲一把如何?”

老人雙手插在袖子裏,縮著脖子,好像很冷的樣子。他斜眼看看胡三,道:“你這後生恁地不曉事,你也不打聽打聽,在任店街上,哪個敢和我關黑鬥撲?”

胡三咧著大嘴笑著,道:“怎麽,關黑很有名嗎?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就是逢撲必輸,屢敗屢戰,馬行街上鼎鼎大名的胡三胡三爺!嘿嘿,今天咱遇到貴人,轉運嘍!怎麽樣,來一把?”

“怎麽玩?”關黑陡然站起來,象一只公雞一般精神,哪還有一點萎靡不振的模樣?

胡三被老家夥的氣勢逼得一退,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心裏總是不甘,剛牙一咬,道:“哎,我還就不信邪了。這條魚,加上我手裏的錢,賭你三斤糖蜜糕,怎麽樣?”

“好,讓我來!”關黑一把抓過銅錢,挽起袖子,提提褲腿,嘴裏念念有詞,猛地一摔!

四黑一字,可惜的很,還是敗了。

關黑不服,還要再來。胡三以前總是輸,難得今天運氣好,哪能放過這麽好的機會。於是,二人再戰!

三把下來,關黑的一籃子糖蜜糕輸了個精幹。老人氣得不行,拂袖而去。

胡三美,馬臉紅得比赤兔馬還要鮮艷。胡三忘了還要赴什麽約會,兜著圈子地關撲。兩刻鐘下來,胡三弄了一大堆東西。吃的有糖蜜糕、灌藕、鮮魚、羊蹄肉、豬胰胡餅,用的有異巧香袋兒、木犀香數珠、梧桐數珠、藏香;穿戴有花環釵朵、篋兒頭飾、銷金裙、緞背心、銷金帽兒、逍遙巾;給兒子贏了一個促織籠兒,一堆戲劇糖果,象什麽打嬌惜、蝦須、糖宜娘、打秋千等等。

胡三順手賞了任店門前的夥計一些東西,托他們幫忙把東西送回家,邁著官步,唱著小曲,上樓來會客人。

“三重山,春杏軒的客人到嘍!”店裏的夥計高聲叫著。

商家做生意,可是挖空了心思,做足了功夫,樓不叫樓,而叫山,三樓也就是三重山!這樣一叫,聽起來就是不一樣啊!

簾籠一挑,胡三閃身進來,正對上朱孝莊的目光。胡三只看了一眼,心道一聲罷了,深深一揖,道:“不知貴人約小的來有什麽事?”

“你剛剛贏了許多東西,也算不得窮人,我又何貴之有?”朱孝莊輕輕笑著說道。

胡三肅容道:“老話說:三代穿衣,五代吃飯。小的雖沒讀過什麽書,到底在外面混了些日子,些許見識還是有的。”

朱孝莊微微頷首,示意胡三坐下,心裏對胡三的感覺好了許多,就連輕視之心也幾乎不見了。

說著話,開始上菜了。

四味幹果,四盒香藥,四品蜜餞,六味脯臘,八道主菜,酒是享譽京城,唯此獨有的仙醪。酒香濃郁,沁人心脾,還未喝,人已醉了。

不一刻,擺了滿滿的一桌子,胡三沒經過這個陣勢,還真有點被嚇著了。酒菜已備,夥計陪著笑臉,問:“客官,酒菜齊了,要人陪酒嗎?”

朱孝莊盯著胡三,胡三心裏想的很,嘴上卻說:“不要,要那些作甚!”

孝莊公子自然清楚胡三的心思,道:“叫四個順眼的姑娘來,我的客人不滿意可是不成!”

“那是,那是!”夥計答應著出去了。

一道海鹽蛇鲊,吃得胡三嘴上手上都染了顏色;這時四名花枝招展的姑娘已經到了。菜香酒香人更香,胡三在香氣的世界裏,暈暈糊糊,幾乎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手也不夠用,鼻子也不夠用,嘴也不夠用,腦子也不夠用,這時候,能有三頭六臂,十萬分身才好呢!

門外,琴聲縹緲,曲調纏綿,只聽歌中唱道:

“隱約畫簾前,三寸淩波玉筍尖;點地分明蓮瓣落,纖纖,再著重臺更可憐。

花襯鳳頭彎,入握應知軟似綿;但願化為蝴蝶去,裙邊,一嗅餘香死亦甜。”

半夢半醒之間,孝莊公子拍拍手,示意外人都下去,細細審視著胡三的反應,道:“可還如意?”

胡三的舌頭打卷,說話不太利索,神志還清醒,努力控制著身體,不要左前頭晃動,道:“能過幾天這樣的日子,死了也值了!”

朱孝莊望著墻壁上掛著的畫,悠然道:“請教一個問題!如果把一條魚或一頭烏龜的肚子劃開,塞進去一塊綢子,再把傷口縫上,這條魚會活多久?”

胡三好生納悶,不知面前的主兒要說什麽,隨口答道:“那要看魚有多大。按照我以往的經驗,一條二十斤以上的魚,傷口經過特殊處理,應該能活下來。”

“特殊處理?”

“是的!只要用在下密制的藥水把傷口洗凈,再敷上特效藥,那就沒問題了。而且,傷口愈合的特別快,三五天以後,從表面根本看不出什麽的。”說到專業問題,胡三顯得極為自得,就如街邊賣瓜的王婆一樣。

“甚好,甚好!”朱孝莊撫掌而笑,道:“這是給你的報酬,就請你親自挑選一條魚或者一頭烏龜,最好是烏龜,手術後,至少要能活十天以上。事成之後,賞金還有還有一半。你先準備著,時候到了我自會到你家,把需要的東西帶來,可好?”

孝莊公子身後的小廝,將一個包裹放在桌子上。聲音沈悶,看起來分量不輕呢!胡三打開包裹,眼睛立馬就直了:銅子,黃燦燦的銅錢啊!

五十貫,足足五十貫啊!

我的娘啊!

十天之後,還有五十貫!

加起來就是整整一百貫啊!

娘的娘,咱的姥姥啊!這麽多錢,可怎麽花呀!

一家老小,啥都不幹也夠活兩年的!

胡三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錢啊!手碰到銅子,就象紮了刺,閃電般縮了回來。想想,不舍得松開,再摸一下。這次的手不往回縮了,開始哆嗦,就象雞爪子在亂顫。胡三雙眼冒綠光,嘴角邊水汪汪的,正是口水泛濫的前兆。

可以租一間鋪面,咱也正式掛盤營業,今後不用再東跑西顛的了;給咱娘買一只貓,她老人家最喜歡貓了,買一只好貓,這一次一定遂了老人家的心願,讓咱娘安度晚年;給老婆買幾匹布料,做最好看的衣服,打一個金鎦子,讓她也臭美一把,讓這婆娘成天裏說我沒能耐;給娃們一人兩貫,愛咋花咋花。

即便這樣,也花不了多少錢的。“柳浪鶯飛”的小翠仙真招人疼,奶子大、屁股圓,又會紮乎,那一個銷魂啊!如果,給她贖身,需要多少錢呢?

胡三陷入無邊無際的狂想之中,不能自拔。

朱孝莊輕扣著桌面,胡三沒感覺;咳嗽幾聲,胡三不吱聲;瞪眼珠子,人家權當沒看見;萬不得以,公子丟一個眼色。小跟班一巴掌扇過去,楞是把胡三從無邊的美夢中拉了出來。

被平白無故地揍了一巴掌,胡三心裏反倒美滋滋地,那個美呀,就甭提啦!胡三“撲通”跪在地上,磕膝蓋當腳走,蹭到孝莊公子身邊,抱住公子的大腿,死魚一般的眼睛裏洪水泛濫,大哭道:“爺,您真是我胡三命中的貴人,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您的大恩大德呀!爺,回家我就為您立個牌位,把您貢起來,早晚三柱香,好吃的全孝敬您。我胡三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今後,您讓我向東,我絕不向西;您讓我打狗,我絕不殺雞。從此之後,我就是您身邊的一條狗,最忠實的狗,您讓我咬誰,我就咬誰!爺啊,爺!我可找到您了,您可不能丟下我不管吶!”

朱孝莊學究天人,知古通今,一腦子智謀,滿肚子學問,而今碰上胡三,一個市井之徒,對聖人的話又多了一番體會!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師。今觀胡三其人,溜須拍馬的功夫爐火純青,自己是萬萬不及的。

夫子又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遠則怨,近則不遜!

對胡三這樣人,還真不能等閑視之,需要一整套辦法,才能把他弄得服服帖帖。

朱孝莊溫言道:“好!只要你好生去做,我自不會虧待於你!這件事情,嘴一定要嚴,就是你媳婦也不能告訴!我還有事,先去了!”

胡三攙著孝莊公子來到大門外,扶公子上馬,目送公子遠去,直到看不見一點影子,才罷休。

胡三剛想回家,想到一事,問任店門口迎客的夥計,道:“哎呀,瞧我這記性!請問小哥,剛才的公子姓啥來著?就在嘴邊,怎麽就忘了呢!”

小夥計象見著了怪物,道:“當今國舅,朱孝莊朱衙內,難道能忘?”

朱孝莊?國舅?

胡三看看夥計,擡頭瞧瞧天上的月亮,再狠勁擰一把自己的大腿,不疼,再擰一把,真他媽的疼啊!胡三剛剛明白過來,馬上又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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