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澤看著眼前這場鬧劇，表情冷到極致後，反而倏然一收，擡手將旁邊小姑娘往懷裏帶了帶，一個半是擁抱半是保護的姿勢。

他倒想看看，任家這位打得到底是什麽主意。

任明江卻是驟然一喜。

玄生這禿驢的名氣就踩著他們任家得來的，此番他先於玄生把這一線生機算出來，正愁不好光明正大損他一番，褚滔這句話倒是給他遞了個梯子。

任明江看向人群中好看得非常顯眼，今天依舊不像是個正經和尚的玄生：“上次玄門大會，我記得玄生大師說是沒能算出這一線生機究竟在何處，現在呢，不知你算出沒有？”

玄生那張好看的臉上依舊是無悲無喜的表情，像是半點沒聽出任明江的言外之意，又像是聽出了卻完全不在乎，只照例行了個佛禮，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靜靜看著任明江作死的季東霄：“……”

這差別也太大了。

要不然回去還是勸勸他爹好了，這世家的破名頭也沒什麽好要的——關鍵要了還得跟任家這種辣雞齊名。

趁著玄生說話這功夫，任明江迅速掃了眼在場諸人的臉色。

玄天派、褚家以及同玄生派交好的季家態度不言而明，剩下的人似乎都是半信半疑的狀態。

任明江方才被打斷了好幾回，等玄生話音一落，他趕忙接道：“我任家作為四大世家之一，自來於蔔卦一道上便頗有成就，我雖然不及家中前輩，卻也接收家中傳承，不至於墮了任家威名。我以任家列祖列宗的名聲起誓，蘇姑娘應劫而生的卦象絕無虛假，如若不然，我任家名聲掃地，祖宗泉下不得安寧，我自己死於非命。”

和普通人不一樣，玄門中人知道因果循環真的存在，所以等閑不會發這樣的重誓。

任明江用了一點小心機。

這小姑娘應劫而生這一點，他確確實實算了出來，所以並不怕發重誓。而他所發的誓言越重，在場眾人的註意力就容易被誓言的內容吸引過去，從而便會忽略他之前的那些話還有一半沒說。

——當然，這並不包括季、褚兩家、玄天派及部分調查局的人。

蘇忘雖然滿心憤怒，可這時候自然聽“祖師爺”的，便也跟著看看他任明江到底想演哪一出。季家家主和季東宵是能沈得住氣的性格，季東宇又不在樓上。褚家……褚滔算是被蘇念救過一回，對這小堂妹印象自然不差，脾氣也不算好，正要懟回去，卻見又有人急急忙忙從屋外跑了進來。

“薛局。”門口這位調查局員工一臉惶恐，“山下那些厲鬼上來得很快，現在已經快到半山腰上了，粗略估計應該有數萬只，不過暫時還沒看見領頭的。”

他話一落，屋內的氣氛瞬間一變，好幾個人忍不住同時開口。

“什麽？幾萬只？！”

“我們才這麽點人手，這要怎麽打？！”

“他們哪裏弄來這麽多厲鬼啊？人間滯留了這麽多鬼魂，地府幹什麽吃的，也不會管管嘛。”

“你又不是不知道，地府發展滯後，管理不善，投胎都要排老長的隊，哪裏管得來，哎……今天這條小命怕是要交待在這裏了。”

“……”

任明江臉色也變了變，可心底裏卻不由又再次冒出一點欣喜之意來。

這確實是危機，可同樣也是他們任家的機會，要是他能憑借卦象內容，在這樣危機的局面中力挽狂瀾，他們任家便可重新揚名立萬，狠狠壓玄生這禿驢和剩下三大世家一頭。

薛局長心頭卻是倏地一沈。

此次行動兇險，那些剛從師學藝，或者學藝不精的年輕弟子，他都有讓各大門派將其留在門派駐地之中。玄門如今本就式微，現在在東奇峰的，滿打滿算也不過數百人，怎麽才能和數萬厲鬼大軍抗衡？

這位沈先生說他有安排，也不知到底靠不靠得住……

蘇念一聽他們來得這樣快，數量還這樣多，她倒不著急下去了。

算一算應該能打還久，那還是得再吃點兒東西才成。

屋內氣氛壓抑又浮躁。

任明江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發現有人比他還沈不住氣。

“任家主之前說的那個卦象是什麽來著？”開口說話的是清和派的掌門，也就是之前最先接過任家古籍去看的那位，他指了指蘇念，“這小姑娘在，死局就在，這小姑娘不在，死局就解了是吧？”

“是這樣沒錯，但是……畢竟也是……”任明江剛擺出個為難的表情，就見那小姑娘看也沒看他們，自顧自從她小背包裏掏出了一小盒麻辣牛肉幹，他默了數秒，還是選擇接下去，“我在想，這樣大的一個陣法，最後的環節肯定不能有任何差錯，否則布陣之人必將遭到嚴重的反噬。而祭陣之人需要同時擁有靈氣和陰氣，如果這兩樣之間有一樣不存在了，那陣法自然無以無繼——”

“不行——”有人打斷任明江的話，“這樣做又麻煩，風險又大，她的命是命，我們這幾百人，蘇和市甚至全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啊？況且這事本來就是葉婉搞出來的，葉婉是褚家的人，她也是褚家人，他們褚家人當然有義務解決此事。”

這人說完這番話，一直在忍氣的褚長明也炸了。

“誰說這件事是葉婉搞出來的，你有證據嗎？”

人群中又有人開口：“現在爭論這事和葉婉有沒有關系是無意義的，等下便可知道真相。你們也聽到了，山下數萬厲鬼，更別提領頭的還可能是當年孟渡的手下唐茹，我們這些人加起來大概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對手，先前沒有別的辦法，我們玄門中人硬著頭皮也要上，都做好了豁出性命的準備，可現在有了更好的對策……哪怕我們的命不重要，可山下還有數以億計的普通人，你們想沒想過失敗的後果？”

“我同意！”

“我也同意！”

在場的人竟然自發地站起了隊。

一個個喊著同意，然後全站到了那還低頭吃牛肉幹的小姑娘的對面。

沒多久，各大大小小的門派就都站了過去，蘇念這邊瞬間只剩下了玄天派、幾大世家、由玄生大師領頭的大慈寺一幹人等以及調查局的人。

沈天澤不由輕輕冷笑了一聲。

任明江也還在這邊，他往旁邊打量了幾眼。

這小姑娘是褚家後人，又是玄天派門人，季家向來和玄天派好得像穿一條褲子，這三方都是不可爭取的。

所以他挑了一派嚴肅的韓家家主：“韓兄，你的意見呢？”

韓家家主還沒得及開口，早被氣得一臉通紅的韓冉在背後扯了扯他袖子：“爸，小師姑是我朋友，你敢站到那邊去，我今天就和你斷絕父女關系，改投玄天派。”

韓家家主轉頭看向任明江，臉上還是一派嚴肅，完全不像是女兒控，只是一開口就露了餡：“任兄，你都聽到了，我閨女不讓呢。”

任明江：“……”

他忍住內心的無語，將視線劃向了薛局長：“薛局您呢？這次行動您負責調度指揮，您的意見最重要。”

這位薛局長能坐上這樣的高位，自然不可能全無城府，任明江根本無法借由他臉上表情來窺探他內心想法。

任明江不由又補了兩句：“那個著名的列車撞人的問題想必您也聽過，您代表著官方，是犧牲一個人，還是犧牲多個人，想必您心理自然有桿稱。”

薛局長老神在在看了任明江一眼。

“沈先生和蘇姑娘都是我們調查局的顧問，我既然選了他們當顧問，自然相信他們有解決事情的本事。”

季東宵、賀玨幾個看著臉色迅速一變的任明江：“……”

姓任的太不了解他們局長了，他們局長在這兩位大佬身上花了這麽多錢，怎麽可能選擇信任族中出了叛徒的任家，從而放棄這兩位大佬呢。

蘇念之前就差不多聽明白這些羅裏吧嗦卻又不肯直言的人到底在說什麽，等到嚼完了一塊牛肉幹，才有空開口。

“原來你們想要我的命啊？”

……這會不會就是她那個什麽死劫嗎？那也太弱了點叭？

眾人不妨這小姑娘自己會主動把話點破，不由露了幾分尷尬。

清和派的掌門年紀大，經得事情多，所以臉皮也更厚：“能為玄門乃至全國作出貢獻，是難得一見的榮耀，也是一件大功德。”

他說完便見對面那小姑娘一雙眼睛忽然彎了起來，將牛肉幹的小罐子往旁邊男人手上一塞，纖長的手指往頸上的小紅繩一扯，一根鮮紅的長鞭便出現在她手中。

“行啊，有本事你們來拿就是了，等他們上來之前，先跟你們打一架熱個身也好。”

任明江：“？？？”

清和派掌門：“？？？？？”

等等……她為什麽這麽開心？

沈天澤：“……”

這個架還是沒能打起來，因為調查局的人又來報新消息了。

“他……他們快到山頂了，領……領頭的人也出現了。”這人說著不由看了眼褚家幾個人，“是葉婉。”

蘇念瞬間沒興趣和他們打了。

——一個個看著也不是太厲害的樣子。

薛局長神情肅然：“我們下去看看。”

任明江卻還心有不甘：“薛局——”

大敵已然臨近，薛局長哪還有閑心傻站在會議廳裏等著聽任明江說廢話，他徑直出了會議廳的大門，便要往下走。

任明江話還沒說完，只得追了上去：“葉婉是唐茹可是他們自己查出來的，那個時代可和我們現在不一樣，她會的招數陣法，我們可能聽都沒聽過，更別提她手下還有數萬厲鬼大軍，您覺得我們能有半點勝算嗎？我這全是為了大局著想啊！”

話音剛落，任明江還沒等到薛局答話，便見那小姑娘旁邊的高大男人掃了他一眼，眸色冷得有如實質，像是冰刃劃過皮膚。

任明江心裏莫名“咯噔”了一聲。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小樓位於東奇峰頂，換了往常雨停之際，空氣應該是一派清新，可此刻山頂卻只有撲面而來的陰氣，周遭的樹木也都蔫不拉幾的，完全沒了這時節應有鮮活氣。

雨後的風裹挾著越來越重的陰煞之氣撲面而來。

山下的東西馬上就要上來了，沈天澤覺得這場鬧劇也該結束了——畢竟家裏這小朋友因為覺得終於能好好打上一架這件事，已經開心了大半天。

他看著面前這位任家家主，淡聲問：“你真的是為了大局著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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