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封建迷信氣氛遠比城市裏要濃厚得多。

王大新原本就相信這些，再加上自己最近還真的撞上了怪事，這會兒驀地一下聽到棺材這種詞匯怎麽能不嫌忌諱。

可黎泉到底只是個神經兮兮的瘋子，王大新也沒法認真和他計較。

好在送過來的飯菜還在籃子裏，沒擺上桌，就只灑了個烏雞湯，不然這大冬天的他還真不高興再多跑上一趟，說實在的，畢竟非親非故的，誰也沒這義務。

一旁黎泉縮在椅子上抱著腦袋，神情很是驚恐，嘴裏只不停重覆念叨著“棺材”二字，一遍又一遍。

蘇念這才從灑掉的烏雞湯上收回視線，擡頭看黎泉。

這人確實是少了一魂，可看他此刻模樣，倒有點像是失魂前還受了什麽莫大刺激似的。

這個信息倒是之前畢軒沒提到的，她想了想又問道：“他常念叨這個詞嗎？”

鄉下這邊一般家裏有人在的話，大門都是直接敞著，蘇念幾人意思意思敲了下門，就直接進來了，王大新這會兒聽她說話才註意到畢軒身邊還有個眼生的小姑娘，略疑惑地看她一眼：“小黎剛瘋那段時間，好像是常把這個詞掛在嘴邊，後來就沒怎麽聽他提了，所以上午小畢大師問起的時候，我都沒想起來，也不知他今晚這是又怎麽了。”

蘇念若有所思點點頭。

畢軒這時在一旁笑嘻嘻給王大新介紹道：“王大叔，這位就是我小師姑蘇念，旁邊這個是我大師兄周隋。”

王大新：“……”

他是聽這位小畢大師說要去接自家師姑，沒想到接來了個看著比他還小的小姑娘。

是他們年紀太大了跟不上時代了嗎？以前的大師都是越老越厲害，怎麽現在的大師年紀反而一個比一個更年輕啊？

王大新想不通也就不想了，熱情招呼道：“兩位大師好，要是不介意的話，先去我家吃頓便飯，菜都差不多準備好了。”

他說著看了眼小畢大師手裏那條不停扭動的小黑蛇。

要不是這幾位大師，他還不知道家裏有這麽個小東西纏著自己，雖然聽小畢大師說這小東西並沒有多少惡意，但想想還是多少有點瘆得慌。

屋裏烏雞湯的香味還沒散，蘇念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點了點頭。

***

王大新家是一棟兩層的大樓房。

他妻子走得早，兩個孩子都在外地讀書，這會兒家裏算上蘇念三人，再加上從村長那邊打聽完消息回來的褚陽，統共也就五個人。

饒是這樣，王大新還是非常熱情地準備了一大桌子菜，還全都是分量十足的深口碗。

用柴火慢燉的烏雞湯，只加了點黑色香菇，清湯上面浮著切得整整齊齊的黑色雞塊，清香又滋補，家養的土雞用茶油炒過再上蒸鍋，只需要一點鹽和白胡椒，味道就非常鮮美，野豬肉切小塊與辣椒一起爆炒，再加少量的酸蘿蔔條，爽口又開胃……還有各式下飯的臘味與小炒。

聞著這撲鼻而來的香味，蘇念感覺自己有一點點理解那條傻蛇了。

不過，還沒等她先動筷子，便見那傻蛇利索地從畢軒手中掙脫而出，大搖大擺地爬上了另一張小桌子，奶聲奶氣道：“快點，我都要餓死了。”

然後便見王大新迅速用托盤端了幾小份菜過來，一看就是特意給它準備好的。

那小黑蛇又哼哼唧唧了一聲：“我還要看電視。”

王大新任勞任怨地給它開了電視。

那小黑蛇這才乖乖開始吃晚飯。

周隋：“……”

“……”蘇念也默了默，懵圈地眨眨眼，“這是什麽情況？”

畢軒一臉地沒眼看：“畢竟是條開了靈智會說話的生命，王大叔知道真相後還是有點內疚的，然後這傻蛇就開始趁機瞎指使人家。”

那條小黑蛇聞言又哼唧了一聲，身子轉了轉，尾巴尖對著他。

這條小黑蛇魂魄自然是不能直接吃食物的，王大新剛燒的那符紙一看就是他們門派的，周隋轉離開的頭，淡淡看了自家師弟一眼：“你下午不是說怕他逃了？”

看這條蛇優哉游哉的大爺模樣，怕是趕也不一定走。

“我那不是開車太無聊嘛。”畢軒見被師兄拆穿，摸著鼻子嘿嘿笑了聲，忙轉移話題，“褚陽你這一下午打聽到什麽了嗎？”

褚陽是褚家這一代的長子，年紀和周隋差不多大，眉眼俊逸，氣質溫和，看著不像個天師，反而更像鄰家的學長似的。

他搖搖頭，溫聲道：“和之前差不多，沒什麽有用信息。”

蘇念又夾了一筷子酸蘿蔔，脆脆的，酸度又正好，超級好吃，聞言也沒插話，反正明天就可以直接過去看情況了。

她對那個所謂滿身陰氣的男人也超有興趣的。

***

次日早上，蘇念幾人吃了一頓豐盛早餐才出發。

走之前，畢軒還刻意戳了戳趴在小桌子上看電視的傻蛇：“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過去報仇呀？”

傻蛇哼哼唧唧地又留了個尾巴尖給他。

拒絕的意味十分明顯。

它是好久好久前，意外得了點機緣才得以開了靈智，並沒有什麽非得要修成大妖的雄心壯志，後來靈氣漸漸稀微，修為難以寸進，它也就安安心心地窩在這華陽山中。

之前想教訓下那幾個吃它的愚蠢人類，是因為那會兒它處於魂魄狀態，對著一堆好吃的都只能幹看著，可現在有辣麽多好吃的好喝的，還有超好看的電視。

有這種神仙日子可過，它還要什麽自行車啊！

畢軒翻了個白眼，懶得理這傻蛇，跟著自家小師姑上山去了。

華陽山面積大，上山之後，光在外圍轉上一圈就花了一上午，好在王大新還特意給幾人準備了一袋小零食，自家做的紅薯幹，雖然賣相一般，但純天然沒有添加劑汙染，甜甜的，好吃又很有嚼勁，還能填肚子。

正如畢軒所言，這華陽山是越往裏走，陰氣越少，到達山谷附近時，蘇念已經完全感覺不到陰氣，幹凈到能和上次她家小白旗直接掃蕩完嚴赫他們劇組附近所有陰氣的效果有得一拼。

可這招陰令畢竟是他們祖師爺的東西，全世界只此一件的靈器。

他們玄門中人一般沒有這種極端的處事習慣，過於幹凈看著反倒像是在刻意遮掩些什麽。

蘇念看著山谷中的村子，眸子慢慢亮了起來。

***

這村子並不算小，坐落於群山環繞的山谷之中，村口還有一個大湖泊，依山又傍水，風景十分優美。

蘇念幾人是又回山下小黎村吃了頓飯才進村的。

畢竟有些地方白天看著無比正常，到了夜深人靜的晚上就不一定了。

到村口的時候，差不多是傍晚，大約是天氣冷，村口沒見有村民走動。

褚陽上前去敲開了第一戶人家的門，說幾人是來這附近寫生的學生，迷路走到這邊，問能不能借宿一晚。

這會兒天還亮著，微風吹皺了湖水，倒影在水中的青山在漣漪中漾出小小的碧波，十分漂亮，倒真像是個寫生的好地方。

開門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不知是不是少見生人的緣故，她顯得有些局促警惕，屋內她男人聽見動靜走了出來，態度倒是比她熱情多了，用一口口音重到幾乎讓人聽不懂的普通話招呼幾人道：“快進來坐。”

說著又一邊用方言吩咐了那女人一句話，女人聽完後急匆匆就出了門。

男主人自稱是姓趙，屋子裏裝飾非常簡單，但勝在幹凈整潔，家中沒見到有孩子，不過鄉下一般結婚早，按年紀算，這對夫妻子女應該也該有二十左右了，不在家倒也正常。

趙大叔給幾人倒了杯熱茶的功夫，那女人就領著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進來的男人也大約四十來歲，自稱是村長，長得很是慈眉善目，態度比這屋主更為熱情：“村裏都好久沒來客人了，你們要不嫌我們地方小，招待不周，住多久都沒關系。”

大約是受村長態度所影響，女主人也一改之前的警惕，對幾人熱絡起來。

晚飯是在這家吃的。

這邊不比小黎村方便，所以肉菜幾乎都是臘味，臘肉、臘雞還有臘鴨，各有不同的做法，再加上冬季的時令蔬菜，女主人手藝雖比不上王大新，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畢軒先還遲疑了下，見蘇念直接拿起了筷子，便也跟著開吃。

席間，褚陽狀似不經意問道：“之前在外面村子聽說，半年前有幾人在這附近失蹤了，這事兒是真的還是假的啊？”

村長點點頭：“真的，不是說還上了新聞嘛，好像說最後沒找到，唉，城裏的孩子膽子就是大，這華陽山太大了，我們這些老村民都不敢隨便亂闖。”

蘇念和畢軒埋頭認真吃飯，周隋趁機觀察了下那對夫妻的神色。

這倆人神情有點變化，可又並不像是心虛害怕，反而感覺像是有點……羨慕？

鄉下娛樂活動少，天氣又冷，冬天一般都睡得早。

趙大叔家只有兩個空房間，蘇念自然單獨睡一間，剩下三人原本說可以擠一擠對付一下，經不住村長熱情勸說，最後蘇念和周隋留在趙大叔這邊，畢軒和褚陽則住到不遠處的村長家去。

蘇念洗漱完準備回屋睡覺時，便見趙大嬸從自己屋裏走了出來，給她遞了個暖暖和和的熱水袋，她晚上沒怎麽開口說話，這會兒一聽口音也有點重。

“山裏晚上涼，拿著這個會好睡一點。”趙大嬸像是遲疑了下，最後又補了句，“晚上別亂跑，山裏野獸多。”

蘇念眨眨眼：“謝謝趙嬸。”

***

南方的冬天又潮又冷，蘇念睡到半夜，艱難地從暖乎乎的被窩裏爬了出來。

等她起來的時候，周隋已經在門口等著了，趙大叔兩口子那門還緊關著，倆人往身上各自貼了張隱匿符，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出了門口，就見到了畢軒和褚陽。

夜晚的村子，看起來和白天並沒有多大不同，就是山風呼呼地吹，溫度比下午明顯低了好幾度。

幾人都是修道之人，夜視能力都不差，可繞著村子轉完一大圈，也沒發現什麽異常之處，最終又回到了村口的湖泊前。

夜晚的湖泊上面起了層淡淡的霧。

畢軒：“奇了怪了，這村子怎麽看怎麽正常啊，總不會是這湖有問題？”

周隋皺眉道：“過去看看。”

頭頂只有一點朦朧的月光，幾人彎腰蹲在湖邊，雖看得不是特別明晰，但分明也能感受出這湖泊同樣幹幹凈凈並無陰氣。

“算了，先回去叭。”蘇念還有點困，又覺得肚子好像有點餓了，揉了揉眼睛，聲音含糊，“明天再說。”

話音剛落，卻聽褚陽輕輕“嘶”了一聲。

湖泊旁邊也不知長得什麽植物，葉子刀片一樣鋒利，輕輕一碰就在他手上割出了一道血印子。

鮮紅的血水順著指尖滴落在湖中，在清澈的湖水中慢慢化開，又消弭於無蹤。

這一點小傷口褚陽還沒當回事：“咱們走。”

蘇念揉著眼睛，才剛往回走沒兩步，腳步卻不由驀地一頓。

同樣在背後揉著眼睛犯困的畢小師侄差點沒撞她身上：“小師姑怎麽——”

話未說完，他自己也察覺出不對了。

背後的湖泊中分明有什麽奇怪的聲音響了起來。

畢軒：“？？？”

他剛剛就隨便那麽一說啊，還真讓他給說中了嗎？

他回過頭，便見此刻的湖面上正清晰漾出一道道漣漪，像是湖底下有什麽東西正在不停快速上升。

很快，那些東西就浮了上來。

畢軒感覺周圍溫度似乎又驟降了許多，他看著湖面上那黑乎乎的一片：“這……這都是些什麽啊？”

蘇念這下困意倒是輕了些許，順手就扔了一張織火符出去，耀眼的火光在天空中一瞬間乍現，把湖面照得清清楚楚。

另外三人不由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湖面此刻正整整齊齊漂著數十口黑色棺材，浮浮沈沈間，還會兩兩互相碰撞，像是棺材裏面的東西在打招呼，又像是裏面有什麽東西在掙紮著要出來似的。

畢軒真的是一下子就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然後就聽旁邊自家小師姑忽然溫聲細氣地道：“你們覺不覺得這場面有點像——”

畢軒楞了楞，就聽小姑娘嘆了口氣，繼續道：“昨天晚上那道烏雞湯？”

畢軒：“？？？”

周隋、褚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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