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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傷心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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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子,不要離開我,小燕子!”楊飛噩夢初醒,大汗淋漓,擁被而起,恍忽之間,只見一名青衣少女坐在床畔,側身相對,臉廓好生熟悉,那不是正是南宮燕?

“小燕子!”楊飛呆坐若癡,心想難道自己不過做了一場惡夢?腦中嗡嗡作響,眼前南宮燕說些什麽,已然聽之不清,待她移近,便緊緊擁入懷中,失聲痛哭。

許久,楊飛方松開她,匆匆拭了把淚痕,喜孜孜道:“小燕子,原來你沒死!”

南宮燕臉如紅布,垂著螓首,羞然無語。

楊飛望望四周,此處乃一間十分寬大的臥室,四壁掛滿字畫,主人顯然是個讀書人,便問道:“小燕子,這裏是什麽地方?咱們為何在此?”見南宮燕仍是默然不語,慌忙道歉道:“為夫做過諸多錯事,累你吃了這麽多的苦頭,你不會怪為夫吧?”

南宮燕聞得此言,俏臉似乎更紅了。

“小燕子,幾日不見,你何時變得如此羞怯了?”楊飛哈哈大笑,持起南宮燕玉手,信誓旦旦道:“我楊飛對天起誓,以後若再對你不起,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自小到大,唯有此誓立得如此誠心。

“楊……”南宮燕終於擡起頭來,欲言又止。

楊飛卻是笑意倏止,如遭雷殛,厲聲道:“你不是小燕子?”眼前女子面容與南宮燕有六七分相似,可嬌妻那狡黠靈動的眼神是萬萬假扮不來,而且此女手中尚拿著針線刺繡,以南宮燕那浮燥性子是絕計做不來的。

那少女一臉驚慌道:“楊公子,你聽……”

“我不要聽!”楊飛大手一揮,粗暴的將她推倒在地,大聲道:“你給我滾出去。”

那少女受此委屈,頓時淚如泉湧,勉力爬起,掩面奔出。

“小燕子!”楊飛無力的靠在榻側,傷心欲絕:此女既非南宮燕,那她必定兇多吉少。

不知過了多久,他回過神來,無意瞥得那少女留在地上的刺繡,不覺拾起。

那上面繡著一對枝頭高飛的燕子,繡得維妙維肖,已然完工,落款尚未繡完,只留了個王字。

原來她姓王!楊飛怒氣已息,心感歉然:自己投水未死,定是這少女救了自己,自己非但不感恩,還將她當作小燕子,又摟又抱,最後不但不認錯,還叱罵於她,真是恩將仇報。

過了片刻,一名書生打扮的青年行入房來,老遠便打揖作躬。

楊飛本欲起身相迎,那書生慌忙行近道:“恩公切勿起身,以免有礙病勢。”

楊飛疑惑道:“在下好似與兄臺素未謀面,亦未施救於你,緣何如此稱呼?”

那書生道:“在下王承裕,恩公可還記得三日前在微山湖畔救過一名老者,那是家父。”

楊飛恍然道:“原來如此,路見不平,當撥刀相助,舉手之勞而已,王兄不必如此客氣,再說小弟落水,也多虧令尊相救。”心想方才那名少女多半是這王承裕的妹妹,這王承裕為何不顧忌男女授受不親的古禮,讓妹妹照顧自己?

王承裕道:“還未請教恩公高姓大名?”

楊飛道:“在下楊飛,王兄,令尊那日為何會惹上強盜?”

王承裕道:“家父急赴應天府,為了趕路,便未行驛道,抄了近路,不想碰上強盜,真是多虧恩公搭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楊飛苦笑道:“王兄可不可以不要一口一個恩公,小弟愧不敢當,若蒙不棄,王兄可直呼在下名字。”

王承裕道:“不知恩公貴庚幾何?”

王承裕說話文謅謅的,若是半年前,楊飛多半不知他所說為何?此刻倒也聽得明白,忙道:“小弟年已十九。”

王承裕道:“在下癡長恩公五載,如此便托大稱恩公一聲賢弟了。”

楊飛道:“如此甚好,王大哥,小弟日前慘遭劇變,愛妻身亡,不知她的遺體現在何處?”

王承裕面露難色道:“這個……”

楊飛道:“王大哥但講無妨。”

王承裕道:“實不相瞞,那日驟風暴雨,家父竭盡所能,也只能救起賢弟,這幾日風平浪靜,愚兄多次派家丁至湖中尋覓,仍是一無所獲,實在愧對賢弟。”

楊飛癡癡失神,許久方道:“此事與大哥並無幹系,何需自責。”沈寂半晌,忽又道:“王大哥,小弟還有一事相求。”

王承裕忙道:“賢弟之事,愚兄自當盡力而為。”

楊飛道:“小弟亡妻臨終之前,曾將幼子交托給附近山裏一戶李姓人家,小弟行動不便,難以尋找,大哥可否遣人幫小弟前去找找?”

王承裕精神一振道:“不知賢侄有何特征?”

楊飛將愛子形容了一番,不過嬰兒看來都差不多,說得王承裕滿頭霧水,最後只好道:“他名為冶操。”

王承裕道:“那愚兄這就去辦妥此事,不找到賢侄誓不回府,卿兒正在熬藥,賢弟先歇一會。”

“卿兒?”楊飛先是一愕,隨即回過神來,心知必是先前那青衣少女的小名。

王承裕瞧著楊飛手中的刺繡,似笑非笑道:“賢弟剛剛不是見過卿兒嗎?她閨名王可卿,乃愚兄的侄女,受家父之命,服侍賢弟,若有不周道的地方,賢弟莫要見怪。”

楊飛慌忙道:“小弟乃粗俗之人,怎敢勞駕卿兒姑娘親自服侍?”這王可卿與王承裕年歲相仿,想不到竟是叔侄。

王承裕道:“賢弟切勿推辭,愚兄那侄女也是心甘情願。”

楊飛道:“如此有勞卿兒姑娘了。”心想那個王可卿剛被自己罵得狗血淋頭,此刻恐怕已是心不甘情不願,不肯來見自己,看來她還未向王承裕告狀,否則王承裕說不得會給自己臉色。

王承裕微微一笑道:“那愚兄前去尋找賢弟愛子了。”

楊飛道:“祝大哥馬到功成。”

王承裕走了兩步,忽又回過身,自床側取一柄劍,遞與楊飛道:“賢弟落水之後,手中兀自緊緊攥著此劍,想來甚是珍貴,愚兄特地遣人為此劍鑄了劍鞘,你看好不好?”

“多謝王大哥!”楊飛抽劍一瞧,鞘內正是蟬翼劍。

王承裕道:“賢弟不必客氣。”揖手離去。

楊飛癡癡撫著蟬翼劍劍身,王承裕之語言猶在耳:你手中兀自緊緊攥著此劍!難道自己下意識間,寧肯失去南宮燕,也要保住此劍?他心中既悔且愧,恨不能毀去這柄江湖中人夢寐以救的寶劍。

劍鋒刺骨,楊飛手心溫熱,腦中忽然一陣暈眩,緩緩軟倒,迷迷糊糊間,只見王可卿失聲驚呼,匆匆取了香帕纏住自己流血不止的右手。

原來楊飛悲痛之下,竟用右手去握蟬翼劍鋒利無匹的劍刃,失血過多,若非王可卿及時發現,他恐怕真會去地府與南宮燕幽會了。

直到次晨,楊飛方才再度醒轉,望著自己裹得似棕子般的右手,苦笑不已。

王可卿還道楊飛得知妻子死訊,一時想不開又想殉情,怎敢擅離,在榻畔陪了一宿。

楊飛略略一動彈,王可卿便即驚醒,揉揉美眸,微笑道:“你終於醒了。”

楊飛一臉愧色道:“王小姐,昨日對你大喝小叫,真是抱歉。”

王可卿道:“公子情深,思妻心切,無意之舉,可卿豈會見責。”

楊飛目不轉睛瞧著眼前這個酷似嬌妻的女子,忽道:“毀了你的刺繡,又是錯事一樁。”在床前不遠的矮凳上,放著那方雙燕刺繡,不過已是血跡斑斑。

王可卿被他看得俏臉通紅,羞不可耐,急急道:“不礙事,反正可卿亦是閑來無事,繡著玩的,公子肚子餓了嗎,可卿這就前去準備早膳。”言罷,飛也似的逃了。

楊飛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深深嘆了口氣。

楊飛右手受傷,不便用膳,王可卿只好紅著臉,一勺一勺將飯菜送到他嘴邊,其實王府乃大戶之家,家中仆婢數十,若非她執意如此,也用不著做這些卑賤之事。

用過早膳,楊飛在王可卿的攙扶之下在院內行走,他只因溺水傷了元氣,受傷本來不重,休養兩日,已然恢覆如昔,無聊之下,便練習劍法,不過他右手受傷,改用左手之後,難免錯漏百出,還好練了幾日,倒也頗有小成。

楊飛練劍之時,王可卿只是靜坐一旁,手托香腮,癡癡瞧著,與南宮燕一動一靜,截然相反。

迎著她滿是柔情的目光,楊飛一陣感動,直想上去將她摟入懷中,疼惜愛憐一番,可是心底又覺萬分對不起剛剛死去的南宮燕。

如此過了五日,王承裕終於回府,帶回一具嬰兒屍體,這嬰兒死去已有數日,顯得瘦瘦巴巴,楊飛從所裹嬰布認出正是自己兒子。

王承裕緩緩道出詳情:他帶人在微山日夜打聽,終於在楊飛所說的山裏找到那戶李姓人家,不過一家五口俱已斃命,連仇人也不知是誰。

楊飛抱著兒子的屍體,直想當眾大哭:此情此景,他當可稱得上家破人亡。

是日,楊飛喝得酊酩大醉,滿嘴胡言,最後還是由王可卿攙他回房。

楊飛午夜夢醒,頭痛欲裂,不禁大聲呻吟起來,頓時驚動住在隔壁的王可卿。

她匆匆趕至,見楊飛倦縮床頭,輕輕發抖,狀極可憐,立時母性大發,將楊飛抱在懷中,柔聲安慰。

楊飛枕在她豐滿的胸脯之上,失聲痛哭,哭得久了,如嬰兒般熟睡過去。

二人摟在一起,沒有半絲色欲的味道,如此過了一夜。

次日清晨,王可卿躡手躡腳,溜出楊飛房中,不想途中恰好撞見王承裕,她作賊心虛,紅著臉喊了聲小叔,便逃之夭夭。

本是滿臉愁容的王承裕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王承裕替楊飛在城外覓了處風水寶地,為楊冶操安葬,另外還為南宮燕立了個衣冠冢,楊飛閉戶不出,為妻兒守孝七日。

第八日,楊飛所救老者王恕回到府上,拜謝過救命大恩,又讓他節哀順便,方道:“逝者已矣,賢侄年方弱冠,焉能無妻,卿兒幼承庭訓,尚稱得上品貌端莊,賢侄若是不棄,不若納為繼室,賢侄意下如何?”

楊飛雖早料到,仍覺措手不及,望著躲在屏風後不堪嬌羞的王可卿,一時情動,點頭允了。

男女授受不親,他這幾日與王可卿朝夕相處,已有肌膚之親,依成例王可卿實已非他不嫁,王恕盛情之下,豈好回絕?

楊飛父母早亡,也不必稟告雙親,如此定下親事,擇下吉日,便在三日後成親,也好為楊飛沖沖晦氣。

王可卿生母早亡,父親在外地為官,一時難以趕回,不過王恕在府中一言九鼎,他身為長子,豈敢逆忤父親之意。

王府上下,除下孝服,張燈結彩,準備為楊飛和孫小姐舉行婚禮。

有王承裕上下張羅,楊飛反而成了閑人,成天呆坐房中,心中愈發矛盾:南宮燕剛剛過逝不過半月,自己便與別的女子成親,用狼心狗肺,忘情負義八個大字亦不足為過,可是王可卿情深,王承恕義重,自己又怎能辜負?

王府乃兗州大族,王恕雖然不欲聲張,那些賓客卻已聞風而至,到成親那日,賀禮已然堆積如山。

可當賓客盈門,萬事俱備之際,內府傳來消息:新郎不辭而別,只留下一封信。

王可卿用顫抖的雙手展信一瞧: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卿兒,對不起!

兩行情淚無力的滑下,王可卿頓時軟倒在地。

※※※

“小燕子!”楊飛站在微山湖畔,仰天長嘯。

湖水茫茫,碧波蕩漾,楊飛不動如松,峙立如山,在湖畔足足站了一日一夜,此時此刻,他好似已與天地融為一體,一呼一吸間,丹田內氣圓轉自如的在奇經八脈流動,而後竟自周身毛孔散於天地之間。

剎那間,楊飛幡然醒悟:武林高手所謂的內力其實是廣布天地的一種能量,其中修煉過程不過是將其積聚體內,只要能操控自如,體內體外又有何區別?

最後,他體內已感不到一絲一毫的真氣,連全身經脈俱也消失不見,似乎又變成一個功夫全失的普通人,可是當他輕輕劈出一掌,異變陡生,平靜的湖面轟聲巨響,激起千層巨浪。

此非紫氣神功抑或天香密訣,而是他自創的一種武功,其中之玄妙,恐怕當今世上,明者廖廖。

楊飛武功大進,卻殊無欣喜之意,此刻對他而言,作一名普通人遠較武林高手來得稱心如意。

他靈臺清明,意念遠控,數裏之內所有動靜,無不盡知,在數百尺深的湖底,終於尋得南宮燕冰涼的屍體。

楊飛既未覓舟,也未潛水,只是直直向湖心踏去。

湖中忽然發生奇景,在他面前,湖水平空分開,出現一條數尺寬的甬道,筆直通向南宮燕藏屍之處。

當他抱出亡妻屍體,出現在湖畔,湖中那條甬道方才合攏,最後,亦未見他有何動作,平空消失於無形。一切如此奇妙,事後連他自己也難以置信。

曾有百姓睹此奇景,還道是湖神現世,慌忙跪伏膜拜,後來還湊錢附近建了座湖神廟,據說祈願頗為靈驗,香火亦極鼎盛,此乃後話,按過不提。

南宮燕屍首在湖水浸泡多日,顯得有些浮腫,臉色平靜,兀自掛著一絲甜笑,楊飛伸手輕撫,淚水不受控制的狂洩而下。

在南宮燕原來的衣冠冢旁,又多了一座新墳,所有土石皆乃楊飛用雙手所築,墓碑是楊飛掌削而成,上面的字亦是楊飛親手所刻,字跡雖然潦草,卻包含他的無限情意。

等一切完工之後,楊飛不眠不食,不休不戚,呆坐墓前,任由風吹雨淋。

數日之後,王可卿同王承裕前來拜祭,見他這副模樣,滿腔怨恨頓時化為烏有,黯然淚下,悄悄離去。

連王承裕也感動之極,不再怪責,說了幾句節哀順便,莫要太過悲傷的話,又命家丁送來食水衣物,還在旁邊建了座草廬。

如此又過了數日,楊飛禁食已久,身體消瘦,神智卻愈發清醒。

是日,草廬來了一個特殊的訪客,南宮燕的長兄南宮博。

原來自楊飛夫婦失蹤之後,南宮世家四處尋查,終於找到被鐘敏三人擊傷,生命垂危的李老伯,找到楊飛當日與鐘敏激戰之處,由此蛛絲馬跡,方才尋到兗州。

楊飛陡見大舅子,不禁伏首痛哭起來,斷斷續續的將當日情形一一道出。

南宮博雖然也是一般的傷心,卻也不希望妹夫自此消沈,多番勸慰。

“人生悲歡離合,在所難免。”南宮博長長嘆了口氣,又道:“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燕兒在天之靈,也會希望你繼續活下去,想必你還有許多未曾達成的願望,以你現在的成就,當非難事。”自楊飛身上,他當然看出驚人劇變。

楊飛遙望蒼穹,一群燕子北飛而去,他沈思許久,心情豁然開朗。

次日,他一把火燒了草廬,與南宮博揖手作別後,踏上北途。

※※※

一路風餐露宿,日夜皆程,趕了三日,楊飛終於抵達順天府,他此行目的是看看可有法子打通官府,救出姚昭武,南宮博已允諾南宮世家會竭力相助。然後北去大漠,完成南宮燕生前遺願,順便遵白向天遺命將蟬翼劍送抵飛鷹堡。

南宮世家京城總管南宮遠志乃南宮博的堂叔,他遠在京城,整日與達官顯貴打交道,難免滋生驕緒,對楊飛也倚老賣老,不冷不熱。

楊飛有求於他,也只好忍氣吞聲。

直到第三日,南宮遠志總算答應帶楊飛前去拜會刑部左侍郎龍壯圖,龍永年乃龍吟堡旁支,龍吟堡與南宮世家交好,南宮遠志因此與龍永年套上交情。

寒喧一番,楊飛將訴狀與厚禮一並陳上,並請龍永年多加周旋。

姚昭武本是汪直提督之西廠逮縛回京,後來汪直被貶,西廠竟廢,姚昭武的案子也移交三司,正是龍永年管轄範圍。

龍永年嘆了口氣,道:“姚大人清名,本官素有耳聞,他被廠衛押抵京城之時,已有數位禦史聯名為他陳冤,可他的案子乃皇上禦批,近來萬貴妃病重,陛下不理朝政,所有折子都留中不發,我等也無計可施,不如你們去找找首輔劉大人,他與姚大人本是故舊,定肯相助。”

楊飛明知他乃托辭,心中暗罵,口中卻是連聲稱謝,最後求龍永年讓自己與姚昭武見上一面。

龍永年也未推托,一口應允,讓楊飛次日前去刑部。

出了龍府,楊飛請南宮遠志先行折回,自己四處逛逛。

時至戌時,街上行人仍有不少,最熱鬧的莫過於那些花街柳巷,楊飛錦衣玉袍,正是她們竟相招攬的對象。

楊飛好不容易擺脫糾纏,逃了不遠,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二弟。”他不禁愕然,循聲望去,來人竟是半年不見,一身便服的朱宸濠。

楊飛無可奈何,拜伏下去,磕首道:“草民參見世子殿下。”他以前不知朱宸濠身份,尚可稱兄道弟,現在京城,若不行此大禮,搞不好落下越禮之罪,吃不了兜著走。

朱宸濠將他托起,笑道:“二弟何須多禮,你我兄弟一場,若非正式場合,萬萬不必行此大禮。”

楊飛低應一聲,見他身後還有一名華服少年,另有四人,步履輕穎,身手不凡,目光總是不離那少年,顯是那少年護衛,便問道:“世子殿下,這位公子是……”

“二弟,我們既已義結金蘭,不管為兄是何身份,你也當已兄長相稱,來!”朱宸濠親熱的攜手將楊飛拉到那華服少年面前,道:“他是……”

那華服少年搶先道:“在下朱堂,是他的表弟。”

楊飛暗暗叫苦,這個朱堂龍行虎步,氣度不凡,一身貴氣,搞不好又是什麽世子,難道要他再拜?他裝腔作勢了一番,卻遲遲不肯跪下。

朱宸濠哈哈笑道:“二弟,你也不必與我表弟講什麽禮數?”

朱堂附和道:“正是正是,表哥,不知你這位二弟尊姓大名?”

朱宸濠道:“他姓楊名飛,就是年前救過玲芷的恩公,以前我曾提起,你可還記得?”

朱堂額手道:“記得記得,楊兄英雄俠士,小弟最為傾慕,怎會不記得?”

楊飛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朱大哥,不知玲芷姑娘也在京城嗎?”

朱宸濠道:“也在京城。”

楊飛精神一振,道:“小弟可否見見她?”上次朱鈴芷助他逃走,尚未道謝。

朱宸濠遲疑道:“這個……”

朱堂接言道:“玲芷現在宮中,以楊兄的身份,恐怕不便入內。”

楊飛啊了一聲,忙道:“倒是在下失禮了。”

朱宸濠道:“你清瘦如此,看來你近來過得不大好。”

楊飛心中感動,眼眶不禁一紅,垂下頭去。

朱宸濠又問楊飛近況,楊飛只說新近喪妻。

朱宸濠嘆息道:“天忌紅顏,別後不過半載,想不到弟妹芳魂已杳,明歲清明二弟定要帶為兄去弟妹墳前拜祭。”

楊飛微微點頭,哽咽道:“多謝大哥。”

朱宸濠又道:“二弟節哀順便,不可太過悲傷。”頓了一頓,揖手道:“時候不早,為兄要陪表弟回府,不知二弟在何處落腳,為兄明日前來拜會。”

楊飛道:“小弟住在城東高升客棧,不過明日小弟還要前往刑部探視姚大人,可能不在。”

“姚大人?”朱堂插言道:“哪個姚大人?”

楊飛道:“就是前山西副總兵姚昭武,他本被汪直等一幹奸黨羈押回京,後來改囚刑部大牢。”

朱堂哦了一聲,未再多問。

“朱大哥……”楊飛本來還想請朱宸濠幫忙,可朱堂在此,一時不便出口。

朱宸濠見他欲言又止,拍拍他肩頭,微笑道:“改日再說,告辭。”

朱堂亦道:“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楊飛揖手作別,遠遠只見朱宸濠畢恭畢敬,亦步亦趨的尾隨朱堂身後,不禁有些奇怪這家夥乃何許人也。

楊飛回到客棧,又見到一個老熟人南宮逸,遠遠便只聞這個小舅子皆情敵怒喝道:“臭小子,你還有臉見我?”

若是以往,楊飛必定反唇相譏,可此刻竟然慚愧得擡不起頭來。

又聞一個柔和動聽的聲音道:“南宮大哥,他已然如此難過,看在小妹的面上,你就莫要再責怪他了。”

楊飛見到梅雲清嬌俏的身影出現在南宮逸身畔,心神一滯。

南宮逸冷冷哼了一聲,寒著臉道:“燕兒自從跟著他,便未過上一天好日子,最後還為他喪命,眼下喪期未過,他卻跑到京城游玩,你讓我如何諒解他?”

梅雲清未想南宮逸說出如此嚴厲的叱語來,頓時為之語塞。

楊飛胸口好似堵了一塊巨石,難受之極,他臉色蒼白,嘶聲道:“是我害死小燕子的,你一劍殺了我吧。”

南宮逸道:“你以為我不敢嗎?”

“南宮大哥,不要再說了。”梅雲清見楊飛身體搖搖欲墜,愈發不妥,匆匆將他攙住,柔聲道:“我扶你回房歇息。”

“我……”楊飛大嘴一張,忽然噴了一口血霧,濺了梅雲清滿身。

在梅雲清的驚呼聲中,楊飛終於倒了下去。

※※※

梅雲清連運內力,欲助楊飛療傷,可真氣一入這家夥體內,有若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更奇的是他體內好似無半分內力,而且全身經脈穴道俱皆不見。

梅雲清無奈之下,軟語請來南宮逸為楊飛診治。

南宮逸初時不情不願,把了半天脈,心中無比驚奇。

梅雲清見他臉色有些難看,愈發擔心起來,忍不住出聲問道:“南宮大哥,他到底怎麽回事?他的內力不是恢覆了嗎?怎麽又廢了?”

南宮逸摔開楊飛的臭手,回首道:“其實他並無大礙。”

梅雲清奇道:“都吐血了,還說沒有大礙?”

南宮逸嘆道:“我都要嫉妒這小子的好命了。”

梅雲清還道他在說自己對楊飛的情意,俏臉微紅,郝然道:“瞧你說的。”

南宮逸轉過身去,負手道:“我不知道這小子是如何練的,竟然被他修成這種萬中無一的後天絕脈。”

梅雲清疑惑道:“後天絕脈?”

南宮逸道:“我也只是聽聞,具體情形如何,我也說不清楚。”

梅雲清道:“那是好是壞?”

南宮逸道:“是好是壞,也要看他的造化,有的人生下來,就無經無脈,醫書上稱作天陰絕脈,一般來說,這種人都活不到成年,因為他的周身氣血無法正常流動,以致身虛體弱,除非有絕世高手助他強行打通經脈,可是這種法子極難成功,就算成功了,輸功的輕則功力盡失,重則一命嗚呼,想來沒人幹這種賠體買賣。”

梅雲清追問道:“那後天絕脈呢?”

南宮逸道:“人體內力,藏於丹田,行於經絡,可這些部分,只占人體全身的極少部分,有的武林高手武功練到極致,遇到瓶頸,便用破而後立的法子,運功將周身經脈震散,讓自身內力運遍全身,結果往往極為淒慘。”

梅雲清道:“那有人練成嗎?”

南宮逸道:“有,據我所知,就有一個。”

梅雲清大喜道:“是誰?”既然有人練成,那楊飛現在的情形向那人討教討教。

南宮逸一指榻上昏迷不醒的楊飛道:“就是他。”

梅雲清道:“人家跟你說正經常,你卻開玩笑。”

南宮逸道:“所以我才說是好是壞,要看他的造化,不過看他現在的情形,恐怕壞不到哪去?”

梅雲清嬌哼道:“他又是吐血,又是功力全失的,還說壞不到哪去?”

南宮逸笑道:“雲清你且寬心,大哥保證你的楊飛沒事。”

梅雲清嗔道:“大哥,什麽你的我的?”

南宮逸見她露出兒女嬌羞之態,不覺哈哈大笑起來,笑了半晌,望著楊飛的老臉,苦笑道:“自聞燕兒死訊,家中笑聲杳無,不過最難過之人恐怕就是他了,聽我大哥說他在燕兒墳前不食不休,枯坐了七八日,若非家兄勸解,他恐怕會坐死燕兒墳前。”

梅雲清道:“那你明知此事,為何還要責備他?”聞楊飛為了南宮燕尋死覓活,她心中竟有一絲酸楚之意。

南宮逸道:“這小子一向奸詐無比,誰知他是不是苦肉計,所以我拿言語試試他,哪曉得這小子如此不經激?”

梅雲清哼道:“要是激死了他,看你如何對得起燕兒妹妹在天之靈。”

南宮逸道:“這小子只是因多日不食,氣虛體弱,多吃些人參補補即可,絕無大礙。”

梅雲清如釋重負道:“那我便放心了。”坐到榻旁,伸手撫向楊飛消瘦的臉龐,芳心莫名一痛。

南宮逸自覺不是滋味,便道:“時候不早了,回房歇息吧。”

梅雲清道:“大哥,你先回去吧,小妹再陪他一會。”

南宮逸再次嘆道:“這小子命真好。”心中苦笑,離房而去。

梅雲清埋首楊飛枕邊,幽幽道:“難道你忘了對我許下的諾言?”

“小燕子!”楊飛臉上忽然現出痛苦的神情,雙手亂拂,額頭大汗淋漓。

你跟我一起老想著別的女人?梅雲清初時本欲拂袖而去,可見楊飛這般情形,頓生憐惜,悄然將他攬入懷中。

楊飛頭枕玉人酥胸,果然過不多久,便平靜下來,呼吸勻和,臉泛笑容,嘴角還惡心的溢出口水,滴到梅雲清胸前,將她本來血跡斑斑的衣襟糟蹋得不成樣子。

梅雲清哭笑不得,輕輕啐罵一句,放下楊飛,便欲起身離去。

忽然,她玉手一緊,被人拉住,回首看去,只見這家夥目光如炷,射出萬絲情意。

梅雲清心弦振憾不已,若說原來的楊飛總是油滑輕浮猥瑣之態,現在卻是不容置疑的堅毅之感。

梅雲清強抑嬌羞,嗔道:“原來你早醒了?”

楊飛怔了一怔,隨即回覆如常,毫不辯解道:“你可不可留下來陪我?”其實他是梅雲清放下他那刻方才醒來。

梅雲清猶豫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迎著楊飛略帶央求的眼神,不禁坐了下來。

楊飛依舊將心上人玉手握在掌心,倚坐床頭,側首瞧著她的如花嬌靨,問道:“你來京城幹什麽?”他當然不會自大到以為梅雲清特地到京城與自己幽會。

梅雲清道:“當今皇上最寵愛的萬貴妃病重,皇上廣發詔令,懸以重賞,召集天下名醫,共商冶病之策,聽說連‘醫聖’王弘義老前輩也親臨京城,我想許子吟或許會至,故而前來尋找。”

楊飛道:“此事我亦曾聽聞,我小舅子來此,難道也是為了討個一官半職?”

梅雲清道:“他是陪我來的,你以為他象你,是個官迷嗎?”

楊飛暗自苦笑,低頭看著梅雲清那只白玉無暇的右手道:“如能永遠握著你的手,就是給我做皇帝也不幹。”

梅雲清一陣羞澀,匆匆抽回玉手,扯開話題道:“那你來京城所為何事?”

楊飛道:“你還記得那位姚大人嗎?我是為了救他而來。”

梅雲清似笑非笑道:“說起來他還是你的岳父。”

楊飛道:“青青臨死之前,仍念念不忘他的父親。”

梅雲清肅然道:“姚小姐也死了嗎?噢,對不起。”

楊飛強笑道:“你又沒做過對不起我的事,為何要道歉?”

梅雲清道:“我不該提起你的傷心事,想不到你對燕兒妹妹用情如此之深。”

楊飛反問道:“那你會不會吃醋?”

梅雲清道:“如果我這也吃醋,那燕兒妹妹在地下也會笑話我。”

楊飛神色黯然,雙目隱現淚光,低聲道:“她在天之靈,知道我現在跟你這般說笑,大概也會怪我薄情寡幸。”

“不會的。”梅雲清道:“燕兒妹妹知道你這般念著她,亦會含笑九泉,她在天有靈,怕也不願你總是如此傷心自責,都怪我……”

楊飛偷偷拭去淚痕,愕然問:“怪你?”

梅雲清一臉愧色道:“當初若非我起意讓小蘭跟你,也不會發生此事。”

楊飛呆呆不語:不錯,當初若非梅雲清讓梅蘭跟著自己,便不會發生這麽多事,可是後來若非自己太過花心,梅蘭恐怕也不會傷心求去,結下惡念。萬事有因皆有果,真是奇妙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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