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中年女子屈指輕扣了幾下。

“請進”一把溫厚的嗓音從門內傳出。

中年女子把門打開，側立一邊，示意林漠進去。

林漠對她點頭致謝，邁步進去，門在身後緩緩關上。

從幽暗的走廊走到室內，有一種瞬間天光大亮的感覺。

琴室清幽，檀香裊裊。

前排有一張長長的案幾，色澤古舊。

案幾後坐著三位考官。中間是一位年逾七旬的老人，鶴發童顏，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兩邊是兩位中年男子，一位笑若三月春風，一位不茍言笑、正襟危坐。

嗯-，中間那位老人就是蘇葭的爺爺吧，沈晞暗忖。

“各位考官好，我是20號考生，林漠。”林漠行至琴桌邊上，向考官席鞠躬問好。

“你好，林漠，首先歡迎你來古琴協會參加等級考試。”右邊的男子雙手交握放在案幾上，聲音溫和地說道：“你也等了很久吧，畢竟是最後一個。那麽，就直接開始吧。請你彈奏古琴曲——《陋室銘》”

《陋室銘》並不是一首廣為人知的曲子，甚至可以說有些生僻。但說起唐代詩人劉禹錫的作品《陋室銘》，那麽可以說得上婦孺皆知了。

古琴曲《陋室銘》是歷史上一不知名的老翁靈感偶得，根據劉禹錫的作品有感而作的。

老翁只是一個普通的鄉野人，古琴技藝也是偶然習得，粗糙的很，但他這首靈感之作卻深得劉禹錫文章之三味。

古琴曲《陋室銘》技法簡單，稍微有點天賦的人學個兩三天也就會了。但該曲的情感才是精髓所在。很少有人能夠真正彈出曲中的深遠意境。

“錚-錚—錚——”林漠端坐在琴凳上，沈肩，墜肘，左手觸弦如蜻蜓點水，右手同時彈出清越之音，前音散盡，後音響起，高遠明亮，餘韻悠長。

咦？溫和男子與黑臉男子不由得收起眼中不甚明顯的漫不經心，上身微微前傾，雙耳更加仔細地捕捉著琴音。

中間老人面上的笑意則更明顯了。他註意到一個細節，林漠打泛音時左手手指稍稍向左偏了一些，這樣就減少了手指和琴弦的接觸面，最後彈奏出來的琴音也就更加清脆悅耳。

琴室靜默，惟有琴聲幽幽。漸漸地，似乎有聲音由遠及近，直至響徹耳際，振聾發聵！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面前似有山水剪影漸漸清晰。

山，並不巍峨高大，其懸崖之上隱約間有一寬袍廣袖的身影負手而立，大風烈烈，身影若影若現，明明盡在眼前，卻怎麽也看不清楚。驀然，其人回頭，口中高吟：“山不在高，有仙則靈。”

話落，畫面驟然破碎。有清流流出，漸漸匯聚成一方水潭，水質清澈，波光粼粼。水潭並不深，光芒明滅間，似能見到一抹巨大陰影在水底迅速游動。“嘩啦”，水花四濺，巨龍破水而出，“嗷——”，一聲龍吟響徹天地，萬物齊喑。巨龍回首：“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可以調素琴，閱金經。

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

畫面如水波幽影，似有一間陋居立在山水之間，郁郁的苔蘚爬滿石階，染出一片碧綠，葳蕤的青草布滿庭院，竹簾習習，暈出滿屋青色。

屋內有古琴，有滿架書籍，更於朦朧間有數道身影，合領，對襟，寬緣邊的大袖衣，下穿肥闊的褲子或長裙，細看，又能看到頭戴巾，足著絲。他們或沈醉撫琴，或手不釋卷，或三五一群談笑風生，高談闊論……

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

孔子雲：何陋之有？

琴聲有若金石之聲，擲地有聲又自然天成，一曲既終，猶餘音繞梁，“曲終無異聽，響極有餘情”！

“啪啪”考官席上三位考官都鼓起了掌。

“林漠，我很吃驚，很少有年輕人能把這首《陋室銘》彈得如此‘入木三分’。”考官右席側的溫和男子話語舒緩，卻眼神灼灼地盯著林漠。

《陋室銘》表現的是一種不與世俗同流合汙、潔身自好的高雅志趣，一種安貧樂道、不慕名利的生活態度，一種高潔傲岸、榮辱從容的高尚情操。這些情感的表達都需要一定的閱歷甚至悟性與靈性，而這個少年才十七歲吧？

溫和男子忍不住再次出聲，似詢問又似自言自語：“林漠，你怎麽能把這首曲子彈得這般雲淡風輕，不沾半點煙火？”

“林漠，你在古琴上很有天分，不要懈怠。”考官席左側的黑臉男子緊繃的眉目松緩了許多，雙目中有一分欣賞。

天才他看過很多，但“傷仲永”從來不是個例。你現在是天才，並不意味著你以後也是天才。這才是一級琴師考試，林漠的表現雖然驚艷卻也不能說明什麽。

但他在這個少年身上看到了一種潛力。這個少年的琴聲有打動人心的奇異魔力。他期待著這個少年的未來。

“是。”林漠對黑臉男子點頭應答。他當然不會懈怠，他的目標早已明確，他只需要堅定不移地、一步一步地向目標行進即可。

他不會回頭，不會徘徊，更不會停下腳步！

“呵呵，好，好。”果真沒有讓他失望，蘇葭的爺爺忍不住點了點頭。

他看過林漠在校慶上的表演視頻，也聽過林漠在金陵民俗街頭演奏的《羽化登仙》。他為這個少年的琴聲驚艷過，也失神過，無論是《關山月》的蒼茫大氣，還是《羽化登仙》的清虛淡渺，還有今天《陋室銘》的寵辱不驚。

他知道，這個少年的水平絕不止現在表現出來的，他的古琴天賦堪稱妖孽。

本來沒有親身接觸過，他還是有所疑慮，但現在，他相信，這個少年的未來不可限量。

望著眼前從容安靜、不驕不躁的少年，老人又不禁點了點頭，這般天資，又這般心性，他這個老頭子都開始好奇這個少年的未來究竟能到達多高的山峰，欣賞怎樣的風景了。

“好了，我想林漠的一級琴師考試結果已經確定了吧。”老人拉回有些走神的思緒，果真年紀大了，精神不容易集中，默默吐槽了自己一句，雖年過七旬卻不顯渾濁，仍然深邃有神的雙目映出林漠稍顯單薄卻修長的身形：“我的結果是，通過。”

在前面十九場考試中都最後公布自己決定的老人，第一次首先說出了自己的結果。

溫和男子稍顯驚訝，繼而了然於心，果真蘇老也被這個少年打動了嗎？這少年，真是厲害。他嘴角含笑，溫厚的嗓音響起：“我的結果是，通過。”

“通過。”黑臉男子言簡意賅。

“那麽，恭喜你，林漠，你通過了一級琴師的考試，請於三個工作日後來古琴協會領取你的一級琴師證書。”溫和男子對林漠說道。

“好的，謝謝。”林漠起身鞠躬致謝，心間波瀾不驚，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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