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我喜歡的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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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上媽媽和爸爸在興致勃勃的討論決賽那天究竟應該給哥哥加油，還是弟弟加油。趙海巖卻覺得煩悶，他把父母的這種討論看作喋喋不休。他其實巴不得在飯桌上就大聲對自己的父母說：“你們都去給哥哥加油吧！反正你們也從來沒有看好過我，無論是學習成績，還是運動天賦。我在你們眼裏就是一個倔強不懂事的小孩子！”
當然，他沒把這些話說出來，否則這晚飯又吃不安生了。從很久以前開始，面對別人的懷疑，不屑，來自家人的輕視，他早就選擇了沈默。反正哥哥在父母眼裏是學習好，體育好，人緣好，懂禮貌，性格沈穩的好孩子，自己就只是襯托哥哥優秀的綠葉。
就算他拼了命的考進省重點，私立求知中學的時候，其他人都以為他是靠家裏的“讚助”，父母也沒有過多的表示，遠不如當年他哥哥考進七中那麽熱鬧，又是請客，又是獎勵的。
匆匆吃晚飯，趙海巖一聲不吭的起身回到他和哥哥的臥室，然後坐在書桌前，面對攤開的課本發呆。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客廳裏面傳來哥哥“吃飽了”的聲音，和父母們讓他再多吃一點的聲音，接著門響了，趙海波推門而入。
“吃完飯也不和爸媽打聲招呼。”做哥哥的在自己書桌前坐下，順便埋怨了一句弟弟。
趙海波還是一言不發。習慣了弟弟這種沈默的趙海波搖搖頭，翻開了自己的課本，開始學習。
房間裏面除了翻書的聲音，就沒有其他聲音了。哥哥今年高三，學習方面也要努力，趙海波才高一，沒有這些煩惱。他本可以看一些課外書之類的，但是他選擇了和哥哥一樣埋頭苦讀。
初中的時候學習輸給哥哥，體育輸給哥哥，就連戀愛都輸給哥哥，他暗戀的女孩子卻喜歡自己的哥哥。如今的他無論在那方面都不想再輸給自己的哥哥了。
趙海波突然轉身對自己的弟弟說：“真沒想到你會選擇足球，而且還打進決賽。我還以為你討厭足球呢……”
趙海巖一楞，他初中的時候確實從不踢球，要說是討厭足球的舉動，也是因為不喜歡和哥哥做同樣的選擇吧。
“不過能夠打進決賽，你果然很有這方面的天賦！”哥哥在讚揚弟弟，弟弟心裏卻並不喜歡被他誇獎。“但是別以為你是我弟弟，我就會放水的哦！”
沒人要你放水，何況……趙海巖在心裏說。何況就算你不放水，我也未必會輸。
“我能把這當做挑戰書嗎？”趙海巖突然說話，倒把趙海波嚇了一跳——他已經習慣了有一個沈默的弟弟。
趙海巖轉身看著自己的哥哥，眼神中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
弟弟反常的主動也激起了哥哥的好勝心，趙海波笑道：“好啊！那我們就來比比，嗯，不過勝利者的獎勵是什麽呢？”
“冠軍獎杯！”
“那是球隊的獎勵啦，我說我們兩個人之間的勝者，要什麽獎勵好呢？”
“不需要獎勵。”能夠戰勝一直比自己優秀的哥哥，對於趙海巖來說，這本身就是最好的獎勵了。
“沒有獎勵的比賽，我可沒什麽興趣啊……”趙海波搖搖頭輕笑。
“我說我……”
趙海巖話還沒說完，趙海波就已經跑了出去，就算隔著一個客廳，他的聲音也能清楚地聽見。
“爸媽，我和弟弟說好了，決賽誰贏誰有獎勵。”
“很不錯嘛！”爸爸讚許道。“你們打算要什麽獎勵？”
“我不知道，所以才來問你們。”
隨著腳步聲的響起，父母和哥哥已經站在了臥室門口。
“海波，你想要什麽獎勵？肯定不能給你們一樣的獎勵。”
趙海波笑道：“筆記本電腦。”
爸爸有轉身去問他的小兒子。“海巖，你呢？”
趙海巖沈默了一會兒，然後搖頭：“我不要獎勵。”
原本歡樂的氣氛因為他這句話突然變得很尷尬，誰也沒有想到趙海巖會說出這麽不討好的話來。
趙海巖似乎也看出來他弟弟面色不善，不好再說什麽，獨自走回自己的書桌前坐下，開始專心做功課。而父母們則看著小兒子倔強的臉，輕輕嘆口氣，將門帶上離開了兒子們的臥室。
聽到身後的房門被關上，哥哥也不再問那些問題，房間中再次恢覆安靜，趙海巖的內心卻沒有跟著平靜下來。
我才不要你們施舍般的獎勵呢！他在心裏憤憤道。我會向你們證明我一點都不比哥哥差！哥哥能做到的，我也能，而且比他更好！
※※※
隨著決賽的日益臨近，大家都忙著準備決賽，難免會忽略一些其它東西。尤其是身邊最常見的事情，有一天你會突然發現失去了，那個時候也許你會覺得很詫異……
“咦？阿劍，你有沒有看到晉靜。”某天中午吃完午飯後，布挺在教室裏突然找不到晉靜了。剛才還一起吃的午飯，等他從廁所回來就找不到人了。他看到臧劍一直坐在教室裏面，便隨口問道。
臧劍搖搖頭：“在下不知。”
布挺嘟囔了一句：“究竟跑哪兒去了呢？”然後便趴在桌子上準備午睡。
他把頭埋在臂彎中，卻發現自己怎麽都睡不著，一閉上眼睛，腦子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晉靜那張笑臉，然後想到這大中午的，外面那麽熱，她會跑到什麽地方呢……滿腦子都是“晉靜”“晉靜”“晉靜”的。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也許是天氣太熱，腦子出現幻覺了。
他換了個姿勢，希望這樣能夠讓他快速入睡，下午還有艱苦的訓練，中午不睡好，下午在訓練場上無精打采可是要被加罰的。
將頭側放，眼睛正好對著窗戶，窗戶緊閉，透過玻璃，他看到了外面泛白的藍天。還是睡不著，那索性不睡了。布挺決定出去找晉靜。他心裏總有些擔憂，那種擔心隱隱約約，並不實際，卻怎麽都讓布挺放不下心。
也許發生了什麽事……
帶著這樣的念頭，布挺猛地從作為上站起來，還不小心帶倒了凳子，在安靜的教室中發出了很大的聲響，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布挺對此毫不在意，他跑出了教室。
臧劍擡頭看著布挺的身影從窗戶外面閃過。剛才聽到布挺問到晉靜，他才發現晉靜不在教室，本來他打算出去找的，沒想到被布挺搶先一步。看到自己的哥哥這麽急切的身影，他又重新趴在了桌子上。
※※※
中午一點鐘的陽光炙烤著布挺，他像一只無頭蒼蠅在偌大的校園內到處亂轉，所有的教學樓、足球場、籃球場、甚至連女廁所他都去看過了——當然，只是在門口張望一下，馬上就跑走了——他都沒有看到晉靜的身影。
走累的他在花園外面坐下來，借著樹陰乘涼休息，嘴裏還在嘟囔：“該不會上街去了吧？”但是很快他就自己否定了這個猜測，晉靜從不在午休的時候出去上街，她有午睡的習慣，否則下午會沒精神。
布挺突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覺得內心空虛。如果看不到晉靜，就會覺得心慌意亂，急切地到處尋找，只有重新看到晉靜，慌亂的心才會重新安定下來。
他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以前可是從來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晉靜不在就不在吧，他還自由一些，想幹什麽都行，旁邊不會再有人嘮叨了。自己曾經這樣憧憬美國的生活：除了那兒的人都說自己聽不懂的鳥語之外，最大的不同就是不會再有人婆婆媽媽的管著自己了，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如果父母敢管自己，就威脅要回國……
當時這麽想，就覺得去美國也不全是壞事。最起碼還算幸福生活。
但是現在他覺得這幸福生活四個字上面要加雙引號了。
如果到了美國，早上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張笑嘻嘻的俏臉，而是媽媽爸爸的臉話，自己能不能適應過來呢？能否接受一夜之間自己就橫跨太平洋，從中國到了美國的現實？
他把頭深埋在臂彎中，距離自己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留戀在國內的日子。生活了十七年的老巷子要被拆掉建商場，晉靜他們一家也不知道會搬到什麽地方去，帶著自己記憶的東西越來越少，若幹年後，他還能想起多少現在和以前的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花叢後面傳來。
“郭銘，你叫我來這裏有什麽事嗎？”
晉靜的聲音！猛然聽到這聲音，布挺還以為自己被太陽曬昏了頭，出現了幻聽。
“啊，這個……呵呵，是這樣的……”這個聲音布挺同樣很熟悉，一個班上的同學，他怎麽會不知道呢。就是那個身高全班男生最矮，自詡很有女人緣的“才子”郭銘。
晉靜和郭銘，這兩個人湊在一起，布挺突然警覺起來。郭銘長相不錯，就是個子矮，女人緣確實也不錯。但布挺看的出來這個人很花心。這大中午的，他把晉靜單獨約出來是什麽意思？
布挺小心翼翼的站起來，轉身透過花叢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紮著馬尾辮，穿著校服，不是晉靜又是誰？至於對面那個比晉靜還矮的男生，當然就是郭銘了。
因為晉靜背對自己，布挺看不到她的表情，倒是郭銘臉上的表情很……猥瑣，當然郭銘本人肯定認為自己現在很優雅。
就見郭銘撥弄了一下額頭前不男不女的劉海發型，露出自認為很迷人的微笑，對晉靜說：“其實我從剛剛來到這個班級的時候，第一眼看到你，就被你深深的迷住了。你的一顰一笑都好像用刀刻在我的腦海中，想忘都忘不掉。你別看我成天和那些女生在一起聊天，看起來相談甚歡，實際上我的視線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你的身影……”
布挺猛地打了一個寒戰，他看到晉靜的身體似乎也顫抖了一下。如果不是還要繼續偷窺，布挺這個時候只怕就要趴在地上錘地大笑了。他只能使勁咬住自己的嘴唇，把笑聲憋在喉嚨裏面，臉漲得通紅，不親自體驗過的人是不知道那樣有多難受的。
不知道晉靜是不是也在忍笑忍的很辛苦呢？布挺心裏充滿惡意的想著。看郭銘自我陶醉的樣子，顯然是完全忘我了，根本註意不到旁邊人的反應。
他似乎把寫那些肉麻文章的本事用在了愛情告白上，一個個華麗但空洞的辭藻從他嘴裏飛出來，卻馬上就被正午的陽光烤成了煙，沒有一個能夠飛進晉靜的耳朵裏。
被太陽烤得背後白襯衣都濕了的晉靜終於忍不住打斷這位“才子”的深情告白：“對不起，郭同學。”連稱呼都變了，她似乎生氣了。
傻瓜卻沒有意識到這個變化，他閉著眼睛輕輕搖頭：“請不要叫我郭同學，叫我名字吧，或者小銘，這是我的小名，一般人我不告訴她的……”
晉靜跺跺腳，提高了音量：“醒醒，郭同學，午睡時間要結束了！”
“啊？”郭銘的大腦仿佛被人按了ALT+F4一樣，從自我幻想中強制退了出來。
看到恢覆正常的郭銘，晉靜不浪費一秒鐘時間馬上開口道：“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但是我不能接受，我覺得像你這樣的‘才子’應該被比我更優秀的女孩子喜歡才合理。而且，而且我也有喜歡的人了！”
最後一句話將郭銘仿佛一記響亮的耳光，將郭銘徹底抽醒。也讓花叢後面的布挺笑不出來了，他楞楞的看著晉靜的背影，那表情和郭銘一模一樣。
半晌，郭銘反應過來，他擠擠嘴角，勉強做出一個瀟灑的微笑：“沒……沒關系，我知道那個人是誰，是臧劍吧？你放心我比他更優秀，他除了踢球，還會什麽？我的成績可是非常好的……”
這話說的……布挺真想跳出來抽他，如今這年頭還有向女生告白把學習成績作為自身優勢的人嗎？
“錯了。”晉靜打斷了郭銘語無倫次的喋喋不休。“我喜歡的不是阿劍！”她聲音提高了一些，情緒似乎有些激動。
“不是？怎麽……可能？大家都在說你和臧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誰？誰這麽說的？”在花叢後面屏氣凝神的布挺聽到晉靜咬著嘴唇問。
“他們……大家……所有人，所有人都這麽說。”布挺看不到晉靜的表情，但是他從郭銘結結巴巴的聲音中可以大致猜出來，反正晉靜現在肯定不是在微笑。
他有些奇怪。臧劍那麽優秀的一個男生，無數女生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和他相提並論，真的就讓你這麽不高興嗎？晉靜……你心裏怎麽想的呢？
“胡說！”晉靜有些生氣地反駁道，“他們都是胡說的！阿劍是我弟弟，我怎麽可能喜歡他？！”話說到這兒，她覺得有些不對，連忙又補充了一句，“就算喜歡，也是那種喜歡，和你們認為的喜歡完全不同！”
“那……那你喜歡的人是誰？”郭銘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來還有什麽男生配得到晉靜喜歡了。
他問出了布挺心裏想問的問題，所以布挺緊張起來，他現在心跳突然變得很快。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緊張，晉靜喜歡誰關自己什麽事啊……反正都是要去美國，拋下這裏一切的人了。盡管在心裏一遍遍告訴自己：你緊張個什麽勁呀！卻還是不能平覆狂躁的心。
晉靜沈默了一會兒，似乎這個問題讓她難以回答。郭銘盯著晉靜，用眼神催促她，他也很緊張呢。只有知道晉靜喜歡的人是誰，事情就好辦了，看不見的對手永遠都是最可怕的。
一時間，花園中除了偶爾吹過的風聲，再也沒有其他聲音，大家都在等待晉靜嘴中說出來的答案。
布挺從來沒有覺得等待是這麽難熬和漫長。
晉靜終於開口了，但是她的話把郭銘和布挺都嚇住了：“我喜歡的人是阿布！”
風聲停了，太陽卻還在頭頂上恣意肆虐，汗珠凝固在臉頰上。布挺楞住了，他沒想到答案會是這個。就算給他三百的智商，他也想不到晉靜喜歡的人竟然……竟然會是自己！
餵，餵餵，餵餵餵……騙人的吧？一定是天氣太熱，讓我出現了幻覺，我中暑了……唔，沒錯，一定是這樣的。
“這……怎麽……可能？”顯然，郭銘同學受到的打擊一點都不比布挺小。
晉靜點點頭：“沒錯，我喜歡的人就是阿布，一直都是他！”
郭銘歇斯底裏的喊著：“你騙我！絕對不是這樣，你希望拒絕我，所以就隨便找了一個人來冒充你男朋友，對不對？”
晉靜冷冷道：“如果我要找人冒充，阿劍不是最好的人選嗎？郭同學，我不喜歡你，但是還不至於瞎編一個男朋友來騙你。請你不要再對我有任何幻想，除了阿布，我不會再喜歡另外一個男生！午休時間要結束了，我得回去了，再見！”
說完，她扔下失魂落魄的郭銘，轉身走出了花園。
“你一定是騙我的，一定是騙我的……”郭銘看著晉靜的背影，喃喃道。
布挺不知道晉靜什麽時候走的，也不知道當晉靜說出她喜歡的人是自己之後，還發生了什麽。實際上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處於石化狀態中，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各種稀奇古怪的記憶，完全聽不到外界其他的一切聲音了。
很久很久以前，很小很小的時候。
“小靜，長大了嫁給我們家阿布做老婆吧？”
“好！”晉靜笑得很甜，大聲回道。旁邊的大人們早就笑成了一團。
“我才不要會爬樹的老婆呢！啊呀！媽媽，你看小靜又欺負我了！”
……
“嗚嗚！”晉靜坐在沙灘上放聲大哭。大人們都在海中嬉戲，身邊只有不會游泳的布挺在躺著睡覺。
“怎麽了？”被吵醒的布挺起身看著又哭又鬧的晉靜，奇怪的問。
“手……手指，手指被夾到了！嗚嗚！”晉靜舉起紅腫得手指頭給布挺看，在她腳邊，肇事者匆匆鉆進了沙灘下面。
布挺握住晉靜的手，然後把她受傷的指頭放進自己嘴裏吮吸起來，還開玩笑安慰晉靜：“棒棒糖。”
晉靜破涕為笑：“好吃嗎？什麽味的？”
“巧克力味的，好吃死了！”
“我也要吃！”晉靜抓住布挺的手指放進了自己嘴中，但是她馬上吐了出來。
“呸呸！都是沙子，你騙人！我要告訴叔叔阿姨！”
……
轉眼到了小學。
“布挺耍女朋友咯！晉靜就是你老婆，真不害臊，你們晚上肯定一起睡覺吧？羞羞！”班上的同學圍著布挺刮臉皮。
“胡說！你們胡說！小靜不是我老婆！”
“耶耶！都喊小靜啦，真肉麻喲，還說不是？”
“晉靜不是我老婆！”
“那為什麽你們放學上學都要手牽手啊？”
“沒錯，有本事不要牽手！去欺負她，我們就相信你的話！”
布挺小臉憋得通紅，就在這個時候晉靜蹦蹦跳跳的跑過來了。“阿布，我做完值日了，我們走吧！”
周圍的小孩子都嘿嘿笑了起來。晉靜覺得他們很奇怪，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和阿布一起回家，有必要這麽好奇嗎？
布挺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阿布？你怎麽了？我們走吧！”她伸手去拉布挺的手，沒想到讓布挺一巴掌拍掉。接著布挺撿起地上灰塵仆仆的書包跑走了。
周圍看熱鬧得同學們也一哄而散，嘴裏還喊著：“老公不要老婆咯！老公不要老婆咯！”
晉靜看著他們跑遠的背影，站在原地，將嘴唇緊咬，矜持著不讓眼淚從眼眶中落下。但她還是沒有堅持住。
跑遠的布挺聽到從身後原來了一陣熟悉的哭聲，他閉上眼睛埋頭跑的更快了。
……
然後他們升上了初中。
“布挺？不挺？哈哈，這名字真好笑！”
“餵，大家都來看白癡啊！這就是他畫的畫，好醜哦！這是人臉？餵，布挺，這上面畫的是自己吧？哈哈！”
“廢物！白癡！傻子！”
“你去告訴爸媽啊？讓你爸媽來教訓我啊？！哈哈，有人生沒人養的野種！”
已經習慣了被人欺負的布挺，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撿起被人打落的書包，拍掉上面的灰和泥。根本不在乎那些人對他辱罵，吐口水。
但是他能忍，不代表她也能忍。他不在乎，不代表那個人也不在乎。
晉靜張開雙臂擋在布挺面前，沖那些人喊道：“阿布不是白癡，也不是廢物，更不是傻子！你們再欺負人，我就告訴班主任去！”
一夥兒頓時做鳥獸散，當然逃跑之際還不忘嘲笑一下只敢躲在女人背後的懦夫膽小鬼布挺。
等人都跑散了，晉靜回身看著布挺撅嘴道：“阿布，他們罵你，你為什麽不反駁？你就甘心被他們欺負？”
布挺嘿嘿笑著說：“反駁了又怎麽樣？他們能聽嗎？算了，我就當被狗咬了。”
晉靜翻了個白眼：“你倒真阿Q。這樣不行的，你不反駁，他們一直都會認為你是白癡廢物傻子，你要奮發向上，證明給那些瞧不起你的人看：你，布挺，不是白癡，也不是廢物，更不是傻子！”
布挺打了個呵欠：“到時候再說吧……啊——呵……我們回家吧。”
看著布挺轉身的背影，晉靜嘆了口氣。
……
就這樣，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他們進入了高中，盡管一個是憑真實水平考上的，另一個是掏高價“讚助”進來的……
“我抗議！”晉靜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昂首看著講臺上的文藝委員。“唱是集體節目，布挺是集體的一員，憑什麽不讓他參加？如果布挺不能參加，我也退出來，我也不參加！”
在晉靜說這話的瞬間，布挺恍惚之間仿佛看到了初中時橫身擋在他身前的那個倔強女生。
“餵，你怎麽了？布挺？”“布挺，還不趕快放手！”“你發燒了嗎，阿布？”這些話此時此刻清晰的在耳邊重又響起。
他甚至還想起了當他被王薇發好人卡的那天晚上，晉靜抱著他唱《沒那種命》的一幕。聲音輕柔，在他耳際輕輕拂弄。
“……我沒那種命呀，輪也不會輪到我。愛情老是缺貨，我爭什麽？時間越來越少了，越來越老了，我剩下一個夢。她走過來說：其實，你錯了。我愛你……”
其實，你錯了，我愛你……
這是她唱出來的歌詞，還是說出來的真心話呢？
……
很多很多記憶，他早都忘記了，似乎生命中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一樣。如今卻都潮水般一股腦湧來，不斷沖擊著他。
那個溫柔可愛善良，保護他、鞭策他、教訓他，比任何人都懂他內心的女孩，原來喜歡的人是自己。
這……這真的不是幻覺嗎？我腦子真的沒燒糊塗？這……這世界還是正常運轉的吧？不會已經走到世界末日了吧？我這樣的人有哪點配得上小靜呢？又有哪一點招小靜喜歡呢？
漂亮女生不是應該配帥氣男生嗎？優秀的女孩子不是應該喜歡同樣優秀的男孩子嗎？
以布挺那點可憐的智商，大概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為什麽吧。
※※※
當布挺回到教室的時候，晉靜正在收拾課桌，拿下午第一節課的書本上來，午休時間已經過去了，她完全沒睡成午覺。雖然布挺自己也沒睡成，但是他現在一點都不困。
晉靜發現布挺從外面進來有些吃驚，於是一直盯著布挺看，直到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布挺知道她要問什麽，幹脆自己主動一些：“我去上廁所了。”
晉靜哦了一聲，又埋頭忙自己的了。
布挺又扭頭去看教室另一頭的郭銘，對方也在看著他，兩人視線相撞，郭銘馬上就挪開了。盡管這樣，布挺還是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很不友好的味道。不過他不在乎，並且對此深表理解——如果輸給臧建這樣的男生，也許還可以接受。但偏偏輸給自己這種一無是處的人，所有人心裏都會有所不甘吧？
他甚至覺得中午前還趾高氣揚的郭銘，現在很可憐。
剛剛落座，上課的預備鈴聲就響了起來。接下來，他整堂課都在後面看晉靜打瞌睡。
她想睡卻又不敢睡，只好拼命挺直腰桿，昂著頭。無奈過不了一會兒那頭就會垂下來，接著驚醒過來的她又馬上端正坐姿，可要不了多久那頭又慢慢低了下去。就這樣不斷反覆。
布挺在後面看的心疼，真巴不得和晉靜的同桌換一下座位，將自己的肩膀借給晉靜做枕頭。到後來他實在看不下去，埋頭寫了張紙條遞到了前面。
晉靜從布挺手中接過這條，攤開一看，上面只有短短兩句話：“困了就睡，我給你放哨。”
她笑了，睡意一掃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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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他沒把這些話說出來，否則這晚飯又吃不安生了。從很久以前開始，面對別人的懷疑，不屑，來自家人的輕視，他早就選擇了沈默。反正哥哥在父母眼裏是學習好，體育好，人緣好，懂禮貌，性格沈穩的好孩子，自己就只是襯托哥哥優秀的綠葉。
就算他拼了命的考進省重點，私立求知中學的時候，其他人都以為他是靠家裏的“讚助”，父母也沒有過多的表示，遠不如當年他哥哥考進七中那麽熱鬧，又是請客，又是獎勵的。
匆匆吃晚飯，趙海巖一聲不吭的起身回到他和哥哥的臥室，然後坐在書桌前，面對攤開的課本發呆。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客廳裏面傳來哥哥“吃飽了”的聲音，和父母們讓他再多吃一點的聲音，接著門響了，趙海波推門而入。
“吃完飯也不和爸媽打聲招呼。”做哥哥的在自己書桌前坐下，順便埋怨了一句弟弟。
趙海波還是一言不發。習慣了弟弟這種沈默的趙海波搖搖頭，翻開了自己的課本，開始學習。
房間裏面除了翻書的聲音，就沒有其他聲音了。哥哥今年高三，學習方面也要努力，趙海波才高一，沒有這些煩惱。他本可以看一些課外書之類的，但是他選擇了和哥哥一樣埋頭苦讀。
初中的時候學習輸給哥哥，體育輸給哥哥，就連戀愛都輸給哥哥，他暗戀的女孩子卻喜歡自己的哥哥。如今的他無論在那方面都不想再輸給自己的哥哥了。
趙海波突然轉身對自己的弟弟說：“真沒想到你會選擇足球，而且還打進決賽。我還以為你討厭足球呢……”
趙海巖一楞，他初中的時候確實從不踢球，要說是討厭足球的舉動，也是因為不喜歡和哥哥做同樣的選擇吧。
“不過能夠打進決賽，你果然很有這方面的天賦！”哥哥在讚揚弟弟，弟弟心裏卻並不喜歡被他誇獎。“但是別以為你是我弟弟，我就會放水的哦！”
沒人要你放水，何況……趙海巖在心裏說。何況就算你不放水，我也未必會輸。
“我能把這當做挑戰書嗎？”趙海巖突然說話，倒把趙海波嚇了一跳——他已經習慣了有一個沈默的弟弟。
趙海巖轉身看著自己的哥哥，眼神中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
弟弟反常的主動也激起了哥哥的好勝心，趙海波笑道：“好啊！那我們就來比比，嗯，不過勝利者的獎勵是什麽呢？”
“冠軍獎杯！”
“那是球隊的獎勵啦，我說我們兩個人之間的勝者，要什麽獎勵好呢？”
“不需要獎勵。”能夠戰勝一直比自己優秀的哥哥，對於趙海巖來說，這本身就是最好的獎勵了。
“沒有獎勵的比賽，我可沒什麽興趣啊……”趙海波搖搖頭輕笑。
“我說我……”
趙海巖話還沒說完，趙海波就已經跑了出去，就算隔著一個客廳，他的聲音也能清楚地聽見。
“爸媽，我和弟弟說好了，決賽誰贏誰有獎勵。”
“很不錯嘛！”爸爸讚許道。“你們打算要什麽獎勵？”
“我不知道，所以才來問你們。”
隨著腳步聲的響起，父母和哥哥已經站在了臥室門口。
“海波，你想要什麽獎勵？肯定不能給你們一樣的獎勵。”
趙海波笑道：“筆記本電腦。”
爸爸有轉身去問他的小兒子。“海巖，你呢？”
趙海巖沈默了一會兒，然後搖頭：“我不要獎勵。”
原本歡樂的氣氛因為他這句話突然變得很尷尬，誰也沒有想到趙海巖會說出這麽不討好的話來。
趙海巖似乎也看出來他弟弟面色不善，不好再說什麽，獨自走回自己的書桌前坐下，開始專心做功課。而父母們則看著小兒子倔強的臉，輕輕嘆口氣，將門帶上離開了兒子們的臥室。
聽到身後的房門被關上，哥哥也不再問那些問題，房間中再次恢覆安靜，趙海巖的內心卻沒有跟著平靜下來。
我才不要你們施舍般的獎勵呢！他在心裏憤憤道。我會向你們證明我一點都不比哥哥差！哥哥能做到的，我也能，而且比他更好！
※※※
隨著決賽的日益臨近，大家都忙著準備決賽，難免會忽略一些其它東西。尤其是身邊最常見的事情，有一天你會突然發現失去了，那個時候也許你會覺得很詫異……
“咦？阿劍，你有沒有看到晉靜。”某天中午吃完午飯後，布挺在教室裏突然找不到晉靜了。剛才還一起吃的午飯，等他從廁所回來就找不到人了。他看到臧劍一直坐在教室裏面，便隨口問道。
臧劍搖搖頭：“在下不知。”
布挺嘟囔了一句：“究竟跑哪兒去了呢？”然後便趴在桌子上準備午睡。
他把頭埋在臂彎中，卻發現自己怎麽都睡不著，一閉上眼睛，腦子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晉靜那張笑臉，然後想到這大中午的，外面那麽熱，她會跑到什麽地方呢……滿腦子都是“晉靜”“晉靜”“晉靜”的。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也許是天氣太熱，腦子出現幻覺了。
他換了個姿勢，希望這樣能夠讓他快速入睡，下午還有艱苦的訓練，中午不睡好，下午在訓練場上無精打采可是要被加罰的。
將頭側放，眼睛正好對著窗戶，窗戶緊閉，透過玻璃，他看到了外面泛白的藍天。還是睡不著，那索性不睡了。布挺決定出去找晉靜。他心裏總有些擔憂，那種擔心隱隱約約，並不實際，卻怎麽都讓布挺放不下心。
也許發生了什麽事……
帶著這樣的念頭，布挺猛地從作為上站起來，還不小心帶倒了凳子，在安靜的教室中發出了很大的聲響，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布挺對此毫不在意，他跑出了教室。
臧劍擡頭看著布挺的身影從窗戶外面閃過。剛才聽到布挺問到晉靜，他才發現晉靜不在教室，本來他打算出去找的，沒想到被布挺搶先一步。看到自己的哥哥這麽急切的身影，他又重新趴在了桌子上。
※※※
中午一點鐘的陽光炙烤著布挺，他像一只無頭蒼蠅在偌大的校園內到處亂轉，所有的教學樓、足球場、籃球場、甚至連女廁所他都去看過了——當然，只是在門口張望一下，馬上就跑走了——他都沒有看到晉靜的身影。
走累的他在花園外面坐下來，借著樹陰乘涼休息，嘴裏還在嘟囔：“該不會上街去了吧？”但是很快他就自己否定了這個猜測，晉靜從不在午休的時候出去上街，她有午睡的習慣，否則下午會沒精神。
布挺突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覺得內心空虛。如果看不到晉靜，就會覺得心慌意亂，急切地到處尋找，只有重新看到晉靜，慌亂的心才會重新安定下來。
他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以前可是從來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晉靜不在就不在吧，他還自由一些，想幹什麽都行，旁邊不會再有人嘮叨了。自己曾經這樣憧憬美國的生活：除了那兒的人都說自己聽不懂的鳥語之外，最大的不同就是不會再有人婆婆媽媽的管著自己了，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如果父母敢管自己，就威脅要回國……
當時這麽想，就覺得去美國也不全是壞事。最起碼還算幸福生活。
但是現在他覺得這幸福生活四個字上面要加雙引號了。
如果到了美國，早上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張笑嘻嘻的俏臉，而是媽媽爸爸的臉話，自己能不能適應過來呢？能否接受一夜之間自己就橫跨太平洋，從中國到了美國的現實？
他把頭深埋在臂彎中，距離自己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留戀在國內的日子。生活了十七年的老巷子要被拆掉建商場，晉靜他們一家也不知道會搬到什麽地方去，帶著自己記憶的東西越來越少，若幹年後，他還能想起多少現在和以前的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花叢後面傳來。
“郭銘，你叫我來這裏有什麽事嗎？”
晉靜的聲音！猛然聽到這聲音，布挺還以為自己被太陽曬昏了頭，出現了幻聽。
“啊，這個……呵呵，是這樣的……”這個聲音布挺同樣很熟悉，一個班上的同學，他怎麽會不知道呢。就是那個身高全班男生最矮，自詡很有女人緣的“才子”郭銘。
晉靜和郭銘，這兩個人湊在一起，布挺突然警覺起來。郭銘長相不錯，就是個子矮，女人緣確實也不錯。但布挺看的出來這個人很花心。這大中午的，他把晉靜單獨約出來是什麽意思？
布挺小心翼翼的站起來，轉身透過花叢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紮著馬尾辮，穿著校服，不是晉靜又是誰？至於對面那個比晉靜還矮的男生，當然就是郭銘了。
因為晉靜背對自己，布挺看不到她的表情，倒是郭銘臉上的表情很……猥瑣，當然郭銘本人肯定認為自己現在很優雅。
就見郭銘撥弄了一下額頭前不男不女的劉海發型，露出自認為很迷人的微笑，對晉靜說：“其實我從剛剛來到這個班級的時候，第一眼看到你，就被你深深的迷住了。你的一顰一笑都好像用刀刻在我的腦海中，想忘都忘不掉。你別看我成天和那些女生在一起聊天，看起來相談甚歡，實際上我的視線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你的身影……”
布挺猛地打了一個寒戰，他看到晉靜的身體似乎也顫抖了一下。如果不是還要繼續偷窺，布挺這個時候只怕就要趴在地上錘地大笑了。他只能使勁咬住自己的嘴唇，把笑聲憋在喉嚨裏面，臉漲得通紅，不親自體驗過的人是不知道那樣有多難受的。
不知道晉靜是不是也在忍笑忍的很辛苦呢？布挺心裏充滿惡意的想著。看郭銘自我陶醉的樣子，顯然是完全忘我了，根本註意不到旁邊人的反應。
他似乎把寫那些肉麻文章的本事用在了愛情告白上，一個個華麗但空洞的辭藻從他嘴裏飛出來，卻馬上就被正午的陽光烤成了煙，沒有一個能夠飛進晉靜的耳朵裏。
被太陽烤得背後白襯衣都濕了的晉靜終於忍不住打斷這位“才子”的深情告白：“對不起，郭同學。”連稱呼都變了，她似乎生氣了。
傻瓜卻沒有意識到這個變化，他閉著眼睛輕輕搖頭：“請不要叫我郭同學，叫我名字吧，或者小銘，這是我的小名，一般人我不告訴她的……”
晉靜跺跺腳，提高了音量：“醒醒，郭同學，午睡時間要結束了！”
“啊？”郭銘的大腦仿佛被人按了ALT+F4一樣，從自我幻想中強制退了出來。
看到恢覆正常的郭銘，晉靜不浪費一秒鐘時間馬上開口道：“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但是我不能接受，我覺得像你這樣的‘才子’應該被比我更優秀的女孩子喜歡才合理。而且，而且我也有喜歡的人了！”
最後一句話將郭銘仿佛一記響亮的耳光，將郭銘徹底抽醒。也讓花叢後面的布挺笑不出來了，他楞楞的看著晉靜的背影，那表情和郭銘一模一樣。
半晌，郭銘反應過來，他擠擠嘴角，勉強做出一個瀟灑的微笑：“沒……沒關系，我知道那個人是誰，是臧劍吧？你放心我比他更優秀，他除了踢球，還會什麽？我的成績可是非常好的……”
這話說的……布挺真想跳出來抽他，如今這年頭還有向女生告白把學習成績作為自身優勢的人嗎？
“錯了。”晉靜打斷了郭銘語無倫次的喋喋不休。“我喜歡的不是阿劍！”她聲音提高了一些，情緒似乎有些激動。
“不是？怎麽……可能？大家都在說你和臧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誰？誰這麽說的？”在花叢後面屏氣凝神的布挺聽到晉靜咬著嘴唇問。
“他們……大家……所有人，所有人都這麽說。”布挺看不到晉靜的表情，但是他從郭銘結結巴巴的聲音中可以大致猜出來，反正晉靜現在肯定不是在微笑。
他有些奇怪。臧劍那麽優秀的一個男生，無數女生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和他相提並論，真的就讓你這麽不高興嗎？晉靜……你心裏怎麽想的呢？
“胡說！”晉靜有些生氣地反駁道，“他們都是胡說的！阿劍是我弟弟，我怎麽可能喜歡他？！”話說到這兒，她覺得有些不對，連忙又補充了一句，“就算喜歡，也是那種喜歡，和你們認為的喜歡完全不同！”
“那……那你喜歡的人是誰？”郭銘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來還有什麽男生配得到晉靜喜歡了。
他問出了布挺心裏想問的問題，所以布挺緊張起來，他現在心跳突然變得很快。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緊張，晉靜喜歡誰關自己什麽事啊……反正都是要去美國，拋下這裏一切的人了。盡管在心裏一遍遍告訴自己：你緊張個什麽勁呀！卻還是不能平覆狂躁的心。
晉靜沈默了一會兒，似乎這個問題讓她難以回答。郭銘盯著晉靜，用眼神催促她，他也很緊張呢。只有知道晉靜喜歡的人是誰，事情就好辦了，看不見的對手永遠都是最可怕的。
一時間，花園中除了偶爾吹過的風聲，再也沒有其他聲音，大家都在等待晉靜嘴中說出來的答案。
布挺從來沒有覺得等待是這麽難熬和漫長。
晉靜終於開口了，但是她的話把郭銘和布挺都嚇住了：“我喜歡的人是阿布！”
風聲停了，太陽卻還在頭頂上恣意肆虐，汗珠凝固在臉頰上。布挺楞住了，他沒想到答案會是這個。就算給他三百的智商，他也想不到晉靜喜歡的人竟然……竟然會是自己！
餵，餵餵，餵餵餵……騙人的吧？一定是天氣太熱，讓我出現了幻覺，我中暑了……唔，沒錯，一定是這樣的。
“這……怎麽……可能？”顯然，郭銘同學受到的打擊一點都不比布挺小。
晉靜點點頭：“沒錯，我喜歡的人就是阿布，一直都是他！”
郭銘歇斯底裏的喊著：“你騙我！絕對不是這樣，你希望拒絕我，所以就隨便找了一個人來冒充你男朋友，對不對？”
晉靜冷冷道：“如果我要找人冒充，阿劍不是最好的人選嗎？郭同學，我不喜歡你，但是還不至於瞎編一個男朋友來騙你。請你不要再對我有任何幻想，除了阿布，我不會再喜歡另外一個男生！午休時間要結束了，我得回去了，再見！”
說完，她扔下失魂落魄的郭銘，轉身走出了花園。
“你一定是騙我的，一定是騙我的……”郭銘看著晉靜的背影，喃喃道。
布挺不知道晉靜什麽時候走的，也不知道當晉靜說出她喜歡的人是自己之後，還發生了什麽。實際上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處於石化狀態中，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各種稀奇古怪的記憶，完全聽不到外界其他的一切聲音了。
很久很久以前，很小很小的時候。
“小靜，長大了嫁給我們家阿布做老婆吧？”
“好！”晉靜笑得很甜，大聲回道。旁邊的大人們早就笑成了一團。
“我才不要會爬樹的老婆呢！啊呀！媽媽，你看小靜又欺負我了！”
……
“嗚嗚！”晉靜坐在沙灘上放聲大哭。大人們都在海中嬉戲，身邊只有不會游泳的布挺在躺著睡覺。
“怎麽了？”被吵醒的布挺起身看著又哭又鬧的晉靜，奇怪的問。
“手……手指，手指被夾到了！嗚嗚！”晉靜舉起紅腫得手指頭給布挺看，在她腳邊，肇事者匆匆鉆進了沙灘下面。
布挺握住晉靜的手，然後把她受傷的指頭放進自己嘴裏吮吸起來，還開玩笑安慰晉靜：“棒棒糖。”
晉靜破涕為笑：“好吃嗎？什麽味的？”
“巧克力味的，好吃死了！”
“我也要吃！”晉靜抓住布挺的手指放進了自己嘴中，但是她馬上吐了出來。
“呸呸！都是沙子，你騙人！我要告訴叔叔阿姨！”
……
轉眼到了小學。
“布挺耍女朋友咯！晉靜就是你老婆，真不害臊，你們晚上肯定一起睡覺吧？羞羞！”班上的同學圍著布挺刮臉皮。
“胡說！你們胡說！小靜不是我老婆！”
“耶耶！都喊小靜啦，真肉麻喲，還說不是？”
“晉靜不是我老婆！”
“那為什麽你們放學上學都要手牽手啊？”
“沒錯，有本事不要牽手！去欺負她，我們就相信你的話！”
布挺小臉憋得通紅，就在這個時候晉靜蹦蹦跳跳的跑過來了。“阿布，我做完值日了，我們走吧！”
周圍的小孩子都嘿嘿笑了起來。晉靜覺得他們很奇怪，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和阿布一起回家，有必要這麽好奇嗎？
布挺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阿布？你怎麽了？我們走吧！”她伸手去拉布挺的手，沒想到讓布挺一巴掌拍掉。接著布挺撿起地上灰塵仆仆的書包跑走了。
周圍看熱鬧得同學們也一哄而散，嘴裏還喊著：“老公不要老婆咯！老公不要老婆咯！”
晉靜看著他們跑遠的背影，站在原地，將嘴唇緊咬，矜持著不讓眼淚從眼眶中落下。但她還是沒有堅持住。
跑遠的布挺聽到從身後原來了一陣熟悉的哭聲，他閉上眼睛埋頭跑的更快了。
……
然後他們升上了初中。
“布挺？不挺？哈哈，這名字真好笑！”
“餵，大家都來看白癡啊！這就是他畫的畫，好醜哦！這是人臉？餵，布挺，這上面畫的是自己吧？哈哈！”
“廢物！白癡！傻子！”
“你去告訴爸媽啊？讓你爸媽來教訓我啊？！哈哈，有人生沒人養的野種！”
已經習慣了被人欺負的布挺，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撿起被人打落的書包，拍掉上面的灰和泥。根本不在乎那些人對他辱罵，吐口水。
但是他能忍，不代表她也能忍。他不在乎，不代表那個人也不在乎。
晉靜張開雙臂擋在布挺面前，沖那些人喊道：“阿布不是白癡，也不是廢物，更不是傻子！你們再欺負人，我就告訴班主任去！”
一夥兒頓時做鳥獸散，當然逃跑之際還不忘嘲笑一下只敢躲在女人背後的懦夫膽小鬼布挺。
等人都跑散了，晉靜回身看著布挺撅嘴道：“阿布，他們罵你，你為什麽不反駁？你就甘心被他們欺負？”
布挺嘿嘿笑著說：“反駁了又怎麽樣？他們能聽嗎？算了，我就當被狗咬了。”
晉靜翻了個白眼：“你倒真阿Q。這樣不行的，你不反駁，他們一直都會認為你是白癡廢物傻子，你要奮發向上，證明給那些瞧不起你的人看：你，布挺，不是白癡，也不是廢物，更不是傻子！”
布挺打了個呵欠：“到時候再說吧……啊——呵……我們回家吧。”
看著布挺轉身的背影，晉靜嘆了口氣。
……
就這樣，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他們進入了高中，盡管一個是憑真實水平考上的，另一個是掏高價“讚助”進來的……
“我抗議！”晉靜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昂首看著講臺上的文藝委員。“唱是集體節目，布挺是集體的一員，憑什麽不讓他參加？如果布挺不能參加，我也退出來，我也不參加！”
在晉靜說這話的瞬間，布挺恍惚之間仿佛看到了初中時橫身擋在他身前的那個倔強女生。
“餵，你怎麽了？布挺？”“布挺，還不趕快放手！”“你發燒了嗎，阿布？”這些話此時此刻清晰的在耳邊重又響起。
他甚至還想起了當他被王薇發好人卡的那天晚上，晉靜抱著他唱《沒那種命》的一幕。聲音輕柔，在他耳際輕輕拂弄。
“……我沒那種命呀，輪也不會輪到我。愛情老是缺貨，我爭什麽？時間越來越少了，越來越老了，我剩下一個夢。她走過來說：其實，你錯了。我愛你……”
其實，你錯了，我愛你……
這是她唱出來的歌詞，還是說出來的真心話呢？
……
很多很多記憶，他早都忘記了，似乎生命中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一樣。如今卻都潮水般一股腦湧來，不斷沖擊著他。
那個溫柔可愛善良，保護他、鞭策他、教訓他，比任何人都懂他內心的女孩，原來喜歡的人是自己。
這……這真的不是幻覺嗎？我腦子真的沒燒糊塗？這……這世界還是正常運轉的吧？不會已經走到世界末日了吧？我這樣的人有哪點配得上小靜呢？又有哪一點招小靜喜歡呢？
漂亮女生不是應該配帥氣男生嗎？優秀的女孩子不是應該喜歡同樣優秀的男孩子嗎？
以布挺那點可憐的智商，大概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為什麽吧。
※※※
當布挺回到教室的時候，晉靜正在收拾課桌，拿下午第一節課的書本上來，午休時間已經過去了，她完全沒睡成午覺。雖然布挺自己也沒睡成，但是他現在一點都不困。
晉靜發現布挺從外面進來有些吃驚，於是一直盯著布挺看，直到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布挺知道她要問什麽，幹脆自己主動一些：“我去上廁所了。”
晉靜哦了一聲，又埋頭忙自己的了。
布挺又扭頭去看教室另一頭的郭銘，對方也在看著他，兩人視線相撞，郭銘馬上就挪開了。盡管這樣，布挺還是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很不友好的味道。不過他不在乎，並且對此深表理解——如果輸給臧建這樣的男生，也許還可以接受。但偏偏輸給自己這種一無是處的人，所有人心裏都會有所不甘吧？
他甚至覺得中午前還趾高氣揚的郭銘，現在很可憐。
剛剛落座，上課的預備鈴聲就響了起來。接下來，他整堂課都在後面看晉靜打瞌睡。
她想睡卻又不敢睡，只好拼命挺直腰桿，昂著頭。無奈過不了一會兒那頭就會垂下來，接著驚醒過來的她又馬上端正坐姿，可要不了多久那頭又慢慢低了下去。就這樣不斷反覆。
布挺在後面看的心疼，真巴不得和晉靜的同桌換一下座位，將自己的肩膀借給晉靜做枕頭。到後來他實在看不下去，埋頭寫了張紙條遞到了前面。
晉靜從布挺手中接過這條，攤開一看，上面只有短短兩句話：“困了就睡，我給你放哨。”
她笑了，睡意一掃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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