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過早飯，鄧桃花出門找人打麻將去了，彭立杭坐在屋內，擡頭望著屋頂，見屋頂上黴跡斑斑。他又仔細審視了這棟房子，由於年久失修，建築質量也太差，墻壁脫落了不少，地面也有了裂痕，因為他是瓦匠，便決定立刻動手修整。

他到鎮上租了一輛車，買了一些石灰、水泥等建築材料和工具。經過銀行門口時，他想起了一九八五年的正月初二，在鄧桃花家，他為幾個小孩每人發了兩元錢的壓歲錢後，鄧桃花卻突然沖他發了一頓火的事，他仍然心有餘悸。為了防止發生類似情況，他從銀行取了兩萬元錢，打算再跟鄧桃花到親戚家拜年時，看她眼色行事。

金棗看到突然冒出個叔叔來，覺得很意外，但見他一刻不停地忙了一整天，舊屋煥然一新，他吃飯時，對人秋毫無犯，只是獨享一碟小菜、一個饅頭，也就暫時沒有動怒。不過她在心裏對彭立杭說：“你可得識相一點，你要是哪天把我金棗惹煩了，你的日子就不好過了，我可不會像我媽那樣心軟。”

正月初二，彭立杭跟著鄧桃花上丈母娘家拜年，心中升起莫名的興奮，也感到有些緊張。

可一進家門，彭立杭就感到很失落。當年那位端莊秀麗、對他關懷備至的丈母娘，已經老態龍鐘。慈祥的岳父，曾經承諾，要將他的五姑娘盡早嫁給彭立杭，可如今，他老人家卻已離開了人世。那個身材苗條、笑容親切的二姐，曾經無數次鼓勵彭立杭，大膽面對她的五妹，可如今的二姐已經年過花甲，臉上再也看不到當年的親切。當年曾經無數次抱住彭立杭的雙腿，大聲呼喊“姑爸”，並堅決不讓他回家的兩個小外甥，天真可愛，可如今他們卻已步入中年。他們看彭立杭的目光不再天真，而是陌生。他們當年幕後的操縱者，那白凈美麗的面龐上露出的微笑，彭立杭再也看不到了。因為她此時就站在彭立杭的面前，她的臉上沒有笑容，只有陌生。她也不打算再喊“兄弟”，她此時正跟她的五妹、六妹站在一起。但彭立杭怎麽也無法將她們跟當年的三個美少女相提並論。

土墻屋變成了樓房，彭立杭在這裏怎麽也找不到當年的溫馨了。他獨自在房前屋後轉了三圈，那閨房的神秘、少女的神聖，連同那低頭含羞的微笑，都隨著當年鄧桃花被卷進竹簾的一瞬間，徹底的告別了彭立杭的生活。定格在記憶中的笑容已經不是現實，那個穿著藍色的花棉襖、紮著短辮子、長辮子、那個燙頭發、那個頭發垂於胸前、紮在腦後、那個秀發披肩、又變成短辮子的美少女，已被竹簾徹底卷走了。彭立杭感到胸口發悶、眼前發黑、天旋地轉，他伸手扶住了墻壁，想起了下山時，慧寬說的話：“一切都是過眼雲煙，你拼命追隨你認為美好的一絲煙雲，只能徒增辛勞。你的內心死死地留住早該消散的煙雲，就永遠感覺不到太陽的光輝。你說你大徹大悟了，其實你還不懂這個‘悟’字。師父留下三粒神丹，現在我送你兩粒。把持不住自己時，只需含服一粒，兩粒用完，你若依然執迷不悟，那就是天意了。”彭立杭取出一粒含在口中，立刻感到神清氣爽，剛才還在眼前的身影，也遙遠的如同隔世。

晚上回家後，彭立杭問鄧桃花：“你覺得快樂嗎？”

鄧桃花回答：“當然快樂。”

彭立杭又問：“具體哪些事令你快樂呢？”

鄧桃花回答：“令我快樂的事太多了，我覺得這個世界實在是太美好了，簡直沒有讓我感到不快樂的事。那麽，你覺得快樂嗎？”彭立杭竟然無言以對。鄧桃花繼續說：“我快快樂樂的過了一天，你也許認為我沒有收獲什麽。可你愁眉不展的過了一天，又收獲到了什麽呢？你在曾經是我閨房的老地址前發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嗎？可那又有什麽用呢？三十年前，你見我越來越漂亮，本該高興，你卻平白無故的擔心我會離開你。我們全家都鼓勵你，暗示你我不會離開你，我也兩次發誓非你不嫁，可你還是憂心忡忡。你也知道，我確實很漂亮，身邊也不乏追求者，也確實有人在我面前說你的壞話，可我並沒有決定離開你。你卻好像真的失去了我一樣，表現的痛苦不堪。最後，你竟然連看我的勇氣都沒有了。如果當初你表現的快快樂樂，你的快樂能夠感染我，那些追求我的人、那些說你壞話的人，就不會圍繞在我身邊了，如果我當初真要離開你，能因為你的擔心而改變主意嗎？後來你見我死了，你又接受不了事實，出走了，可我很快就醒過來了，我的突然醒來與你出走沒有半點關系，而你卻因此遭受了二十九年的痛苦。現在我們又重新在一起了，本該高興，可你又為沒得到當年的我而遺憾，難道我還能因為你的遺憾，再回到少女時代嗎？”

彭立杭：“可你當時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我怎麽也忘不了。”

鄧桃花：“回憶昨天的遺憾，只能增加今天的痛苦。我也經歷了太多的人和事，要是也像你一樣沈浸在回憶中，我還能快樂嗎？”

彭立杭又問：“你一點都不會想起過去嗎？”

鄧桃花回答：“偶爾想起來，我就對自己說，那件事就該是那種結果，不然會更糟。

彭立杭：“那我要是想起少女時代的你，應該怎麽辦呢？”

鄧桃花回答：“你就在心裏說，少女時代的鄧桃花一點都不美，她的美是我想象出來的。”

彭立杭：“那不是冤枉你了嗎？”

鄧桃花：“冤枉了又怎樣？難道還有人來找你喊冤嗎？你要記住，只要能找到快樂，只要能忘記痛苦，就不要顧忌的太多，你跟我在一起時間久了，你就會知道，我是怎樣快樂的。”

第二天在親戚家吃早飯，鄧桃花坐在彭立杭的身邊，但她表現的無拘無束，想吃什麽菜就吃，不願意吃的看都不看，對親戚夾的菜堅決拒絕。而彭立杭卻只撿了一些小菜，象征性的吃了一點，對那些他並不愛吃，而親戚又夾到他碗裏的菜也不好意思拒絕。鄧桃花笑著看了看他。

吃完飯，有人邀請鄧桃花打麻將，彭立杭也打算去觀看。但一位老親戚卻攔住他們，問長問短，鄧桃花說了句客氣話就打麻將去了，彭立杭卻被老人拉著坐下了。由於老人耳朵有些聾，他們在一起聊的很費勁。鄧桃花假裝進來倒水喝，小聲對彭立杭說：“快去看打麻將。”但彭立杭卻不忍心撇下老人，他還是費力的陪老人聊著。

晚上，天很黑，也很冷。親戚要開車送他們回家，彭立杭堅決推辭。鄧桃花卻一邊上車，一邊說了句：“不可理喻。”

回到家中，彭立杭問鄧桃花：“打麻將贏錢沒有？”

鄧桃花回答：“輸了幾百塊。”

彭立杭又問：“你還覺得快樂嗎？”

鄧桃花回答：“當然快樂。每次輸了錢，我就對自己說，今天就得輸，今天輸小錢，明天才能贏大錢。想到輸的只是派不上用場的小錢，明天會贏一大筆錢，我的心中會比贏了錢更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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