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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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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 聽雪堂的晚飯擺的很晚。

從縣城回來後七夫人累著了,在臥房中小憩。見屋裏一直沒亮燈,田婆子做好飯菜後一直放在竈火上溫著, 沒去擾主子清凈。

王家兄弟和田婆子在一處吃飯, 聽雪堂下人的夥食要比公中的好許多,不僅一日有三頓飯吃,中午還能吃幹的,田婆子越想越知足,到了七夫人身邊便沒餓過肚子,把她的臉都吃紅潤了, 因此,伺候起陳五娘來更盡心盡力。

這晚熬的是一鍋雜米粥, 趁著主屋沒動靜, 田婆子和王家兄弟湊在一起吃, 她才吃了一碗,再去添粥的時候, 鍋底都被這倆小子刮幹凈了。

田婆子舔了舔唇, “咦,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你倆要沒碰上七爺可咋辦。”

王林摸摸腦殼有些不好意思, 他倒想給田婆子留點,可肚子太餓實在忍不住。王森舔著空碗嘿嘿笑了兩聲, “我爹娘也這樣說。”

這時候主屋的燈亮起來了, 田婆子沒空和他們說話,把碗撂在案板上, “主子睡醒了, 一定餓了, 我進去擺飯,你倆把碗筷洗了。”

說罷將竈上溫著的粥菜用托盤裝上,快步往亮處去。

王林追上來幫屋裏添了只蠟燭,然後才回廚房去洗碗。

為了保溫,田婆子做好菜以後用碗將菜扣上了,她剛擺好還沒掀開,陸彥生就擺手道,“先下去吧。”

他現在只想與陳嬌單獨相處。

於是田婆子匆匆出去了,心想,今天七爺有些怪,夫人也有些不對勁,田婆子還沒有琢磨出為什麽,進廚房一看就嚷嚷上了,“哎呦我的祖宗,這碗能這麽洗嗎?根本沒有洗幹凈,碗屁股上還沾著灰,趕緊重新洗。”

院外三人說話吵鬧,襯得屋中更加靜謐。陳五娘深深吸了兩口氣,對美食的喜歡戰勝了害羞,她餓了要吃飯了。

小娘子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鮮美的肉香味,她肚裏的饞蟲蠢蠢欲動,腹中更加饑餓,想要立刻大快朵頤。

在這之前她問了一句,“今日田媽做了什麽好吃的?”

陸彥生正動手將菜上面的扣碗取下,一邊取邊說,“你不是要吃兔肉嗎,所以……”

陳五娘怔住了,聲音輕飄飄的,像大風裏擺動的柳樹枝,沒有一點力氣,“這是兔子肉啊。”

宋采兒送她的雪白的大肥兔子,此刻在碗中成了一塊一塊焦香的肉,田媽的廚藝沒得說,兔肉在她的烹飪下色香味俱全,醬香、肉香四下彌漫。扣碗掀開後香味更盛,充盈了整個屋子,哪怕陳五娘深陷在震驚之中,也不得不承認,味道真香。

“采兒養了三年呢。”小娘子撂下碗,有氣無力的,她該如何解釋宋采兒才不會生氣呢?到底所托非人,所托非人啊。

陸彥生用帕子擦了擦手指上沾染的水汽,然後執筷為陳五娘夾了兩塊肉在碗中,雙目一彎,竟然笑了,“不是兔肉,是豬排骨。”

“當真?”陳五娘瞬間活了過來。

陸彥生點頭,“我方才想說的是,知道你想吃肉,我便讓田媽做了醬排骨。王林給兔子做好了窩,兔子們待在窩裏,毫發無傷。”

太好了,只是虛驚一場,不用向宋采兒負荊請罪了。

陳五娘把心放回肚子裏。她夾起豬排嘗了一口,肉燉得酥爛,又佐以大料翻炒,加入生粉、白糖調了濃濃的醬汁,出鍋前撒上一些芝麻,真香啊。

陳五娘吃爽了。

……

自嫁給陸彥生,陳五娘還沒覺得夜晚有這麽漫長過。

回家後睡了一覺,吃了飯,寫了字,洗了澡,到了子時初主臥還亮著燈。

今兒是稀奇了,要麽黑黢黢的不點燈,要麽舍不得熄,王林冒著被七爺罵的風險,站在虛掩的房門前輕叩了兩下,“七爺,七夫人,時辰不早了,盡早歇息吧。”

不料七爺非但沒惱,反而和顏悅色的,“好,你下去吧。”

借著這個由頭,陸彥生對秉燭學習的小娘子道,“來睡吧。”

言下之意,今日是你說的,以後要和我一起睡床,這件事上陸彥生可一點都不含糊。

陳五娘今夜發憤圖強,多練了好幾篇大字,還背了一首古詩。她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向陸彥生看去。

陸七爺已經在鋪床了。

往常這事都由王林或者王森幹,但是今日主子奇怪的很,門窗也虛虛掩掩的,兩個毛頭小子不太懂,一開始依舊直楞楞??的往屋裏闖。

其實有女主人的院子,是不讓小廝隨便進屋伺候的,就算要進,哪怕門開著,大老遠就要咳嗽或者說話,好讓屋裏的人有準備,但王林王森沒這等經驗,加上陸彥生的情況特殊,這些規矩便一直沒立過。

還好田婆子是宅院的老人,提醒了這倆直楞子。

於是整晚除了點燈送熱水,王林王森都沒有進去過,這床自然沒有人鋪。陸彥生把被子翻來倒去,總覺得鋪的不夠好。

“我的被子有藥味兒,你若不習慣,以後我讓人做新的來。”陸彥生又看被子床褥的花色,“藍色太素凈了,你若喜歡,換成紅色、紫色、碎花的都可以。”

陳五娘想了想木然著臉的七爺蓋著碎花被睡覺的模樣,不由地笑出聲。

她走到羅漢床前,將自己蓋的小薄被抱到床上,“你蓋的被子太厚,我蓋不慣,你也蓋不慣我的,所以,我們分兩床被子睡吧。”

“有理。”陸彥生以拳抵唇,輕咳兩聲以掩蓋心中失望,今後還是要多鍛煉多喝補藥才是,不然被子都不能同蓋。

他將陳五娘的被子抱到裏側,“你睡裏面。”

“聽你的。”陳五娘道。

陸彥生吹熄了蠟燭,摸黑鉆到了被窩裏,躺好不久,睡在身側的小姑娘突然在被子裏鼓動起來,幅度很小,但這床有年頭了,榫卯松動,陳五娘剛將褙子脫去一半,響聲已經明顯的不能忽視了。

她剛才是和衣而睡的,現在被聲音驚動的不敢動彈。

“你坐起來脫,躺著不方便。”陸彥生道。

原來上床時陸彥生就留意到了。

“以後吹了燈,你就坐在床上脫,將衣裳放在床尾,可好?”

陳五娘輕輕地應聲,她覺得臉在發燒。

陸彥生輕輕地合上眼,決定再給小娘子一點適應的時間,隨後唇邊露出一點笑意,身邊躺著陳嬌,不知為何,莫名讓他心安,那種踏實、溫暖的感覺,很好。

一夜安眠後,陸七爺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讓王林王森將羅漢床搬了出去,他說內屋太窄了,擺不下此等龐然大物。

王森,“這床一直都在屋裏。”

王林掐了掐傻弟弟的胳膊,對陸彥生恭敬道,“是,我們這就搬出去,聽說六爺院裏正缺家具使,要不這羅漢床搬給六爺吧。”

作為長輩,陸彥生有很多侄子侄女,還有侄孫子孫女一堆,陸家人丁興旺,屢屢添丁添喜,正缺日用家具使,陸彥生很滿意王林的提議,揮揮手,“可以。”

只要讓這張羅漢床不出現在聽雪堂,給誰用都可以。

陳五娘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睡了數月的床被擡了出去,幽幽嘆息一聲。陸彥生解釋道,“內屋添了書桌,羅漢床若不搬走,便過於擁擠。”

言下之意,不是為了防止她後悔同床。

豈料陳五娘想的不是這個,過慣了精打細算的日子,看著好好一張松木床搬去別人的院子,她十分心疼,不過想到閑置無用,不如給六少爺的兒子睡。

只是,不知有需要時能否搬回來。

送走的東西,要回來不容易。

陸彥生岔開了話題,“今早我讓田媽添了菜,已經擺好,過來吃吧。”

今天的朝食除了陸彥生鐘愛因此日日都有的粥之外,添了炸土豆餅,肉末蒸蛋,還有香噴噴的蔥花雞蛋餅,小娘子一瞧,心情就好了。

……

在他們用飯的時候,周管事到了。

主子在裏面用飯,他這時候不便打擾,就在院子裏稍作歇息,背著手走了兩圈,看看南瓜,瞧瞧兔子,指著大肥兔子道,“這燉了該多香啊。”

田婆子趕緊道,“使不得使不得,這是七夫人養著玩的。”

周管事砸吧著嘴遺憾的離開了,隨後打量著在院子裏的兄弟倆,王林在劈柴,王森在給南瓜澆水,王林聰明但是心思深沈,王森憨憨傻傻,倒是好拿捏。

原來周管事有個女兒,今年十五了,這一兩年就要說親,周管事早早的物色起姑爺人選來,他捋著胡子,湊近去看王森。

王森對周管事又怕又敬,大概是太怕他,若七爺訓了周管事,王森還會幸災樂禍一會兒。

但是當周管事真的湊到面前,他只有怕的份。

有這樣一個傻姑爺,女兒會過上什麽日子呢?周管事默默琢磨著,把王森盯得直發毛,他握著水瓢戰戰兢兢地指了指後面,“周管事,七爺和夫人用完朝食了。”

他剛見田婆子進去收碗筷。

“知道了。”周管事拍了拍王森的肩膀,爽朗地笑一聲後大步往書房去了。

自從陸彥生的腿恢覆到能自由行走以後,周管事來稟時都去書房,主屋不會輕易踏足,這便是老夥計和院裏那倆新手的區別之一。

……

書房整理過了,如今窗明幾凈。

陳五娘向周管事說了昨日酒坊發生的事,周管事聽了立刻說,“賊小子竟然敢對夫人不敬,我會叫人收拾他,請夫人安心。”

“我最氣的不是這個,是賬上不太對勁。”數字背後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呢。

陳五娘用朝食時就在想了,三房剛從大爺二爺手裏將鋪子要回來,好比生下來就被抱養的孩子回到生母身邊,此時舊賬難翻,不如趕緊將孩子帶熟。

“七爺,店裏的夥計肯定要換,不過咱們的人沒經驗,不如新人舊人混著用,先將酒坊和雜貨鋪的情況穩下來。”

聽到七夫人的話,周管事深覺有理,便用眼神去看陸彥生。

陸彥生道,“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是。”周管事明白了。

查酒坊和雜貨鋪舊賬一事暫時擱置在一旁,轉而商量起釀造新酒的事情。

陸家酒坊已好幾年沒有大規模釀造新酒了,守著災年前的庫存賣,終有賣完的那日,做的是走死路的生意。

往年不釀酒是糧食不足,但今年眼看著是豐年,還有不到一個月就到秋收。可關於是否釀造新酒的事,周管事拿捏不準,世上沒板上釘釘的事,只要糧食沒有割下存到倉庫裏,就沒人敢打包票說一定是豐年,他沒多言,靜待主子拿主意。

陸彥生也稍有猶豫,如果今年再不釀新酒,陸家養的釀酒師傅、釀酒的工具全不必留了,也就是說,徹底關掉釀酒坊,在原址上改做他用。

“今年一定是豐年。”陳五娘擁有的記憶讓她很清楚的知道這點,可這個不方便說出口,過於離奇,於是她添了句,“上次聽許夫人說,已經有不少災民返回故鄉,天下分分合合,這個,年情也是如此嘛,好好壞壞的,現在壞的走了,該來好年月了。”

陸彥生和周管事都覺得有道理,其實他們二人心中的天平都是往豐年這邊靠的,有人臨門蹬一腳,自會徹底傾斜。

於是陸彥生問周管事,“縣裏還有幾家酒坊?”

“災年前共有大大小小二十多家,後陸續關門,如今只剩下四家,但仍開門營業的,唯有咱陸氏酒坊。”周管氏早就將對家的情形了解清楚,主子一問就能得到答案。

如此,若接下幾年都是太平年月,酒的需求量一定直線上漲,且對手少,競爭低,會很掙錢。

陸彥生正想到這,陳五娘突然有了更奇妙的想法。

“不知關張的酒坊怎麽處置釀酒工具的,如能低價回收就好了,等糧食收回來,我們擴大規模釀酒,正好用的上。”

陸彥生扭頭看向陳五娘,心想她真樂觀,篤定今後將一直是豐年,這種樂觀也是他喜歡的特質之一。

而且,她的點子倒是天馬行空,有趣的很。

“這個……”周管事沒多言,又拿眼神去瞄陸彥生。

陸七爺耐著性子重覆了一遍,“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是!”周管事響亮地答。

然後沖陳五娘道,“屬下回去後就派人了解。”

商量完事情後已經快到晌午了,周管事本已走遠,又被王林追上來喊了回去。

原來上次陳五娘去試探酒坊夥計後,陸彥生就為她的安全操著心,隨著他病情好轉,兩人日後出行訪友的頻率將大大增加,說不準哪日就會遇見地痞惡霸,因此,帶兩個身壯的隨從出門會更妥當。

王林王森太單薄,而周管事手下的人到底吃的是公中的飯,不可能在明面上由三房自由調動,還是要盡快的養一批完全屬於三房的人要緊。

陸彥生將想法同周管事說了。

“馬廄的夥計裏有三個是自由身,我可以讓他們請辭轉投到七爺手下做事,另我認識隔壁村兩個年輕後生,身上有功夫,人也老實,可帶他們入夥,一共五人,七爺覺得如何?”

三太爺攢下了一筆不菲的私產,陸彥生用私產養幾個人綽綽有餘。

“可以。”陸彥生要的第一批人,正需這種知根底的。

“再去尋一個年輕的,乖巧的丫頭讓夫人隨身使喚。”陸彥生道。

田婆子年紀大,嘴巴碎,又肩負著廚娘的活兒,日常生活還是叫同齡丫頭來伺候合適。陸彥生若同二太爺提,他定會同意給陳嬌配丫鬟,但陸家人一定對此議論紛紛,陸彥生不懼人言可畏,但將陳五娘牽扯在口舌之中,非他所願。

索性自己掏腰包,買一個來便是。

……

八月秋色宜人,田地中的莊稼熟了,再等幾日就能收割。秋收是一年當中的大事情,二太爺召集各房的人再次集議,重點只一件,秋收。

陸家有數百畝的土地,包括旱地和水田,水田裏主要種植水稻,旱地是紅薯、土豆、芋頭和玉米等物,都在八九月進行收割。

糧食熟了若不及時收割回來,將壞在地裏。

稻谷就算及時搶收,回來以後還要脫粒、堆曬、幹燥,才能收到糧倉裏。

而紅薯、芋頭、玉米等物也是如此,人工挖出以後稍微曬幹水汽,便要擡入土窖中窖藏,並餘下一部分曬幹,磨成粉或者制作成紅薯幹、芋頭幹。

這些工序離不開人,人幹活要吃飯、喝水、睡覺,後勤也要跟上,白日裏做活還要有人監督,以防止下面的人偷懶或者私藏,覆雜程度不言而喻。

這一回,二太爺沒忘記派人通知陸彥生。

他依舊坐輪椅去的,除了兩位長輩親眼見過他站起來走路外,旁的人還沒親眼見證過,私下對此各有看法,有說真有道假的,眾說紛紜。

陳五娘推著輪椅到了位置上,站在陸彥生背後靜靜地聽。

越聽越佩服陸二太爺,古稀之年還有這等精力和頭腦主持秋收的事。

三爺最擅長農桑之事,陸二太爺便讓他負責最重要的收水稻的活兒,下面的人都沒有意見,自從二太爺當家,每一年都由三爺來負責水稻,沒有人說二太爺偏私,故意偏愛二兒子,因為三爺是真用心。

他曬得得如一團黑炭,臉上、手背上的皮膚均皸裂脫皮,且日日夜夜守在田邊的小屋裏,和管事們、夥計們同吃同住,誰敢質疑。

大爺、二爺作為長兄,也分到了比較重要的活計,四爺、六爺也分派了活兒,少爺們若長到了六歲以上,也要隨父親到地裏幫忙,至於女眷們則負責後勤的事,如飲食、送水、送防暑的湯藥等。

但活兒一直沒派到三房頭上。

陸彥生就算大愈了,也不可能下地去曬太陽和夥計一起挖紅薯割稻谷,至於陳五娘,雖然周半仙後來被當做騙子捉了,他那句‘天作之合’卻在二太爺的腦子裏留下了深刻印象,並深以為然。

老七的身子確實是在陳五娘進門後好起來的,她不宜離開老七身邊。

至於陸何氏,除了吃齋念佛之外從不管家裏的事,也沒人敢苛責一位長輩,她可以不參與。

但愛人以德,一味偏愛對老七反而不好,陸二太爺讓陳五娘每天早晨與眾女眷一起幫忙做後勤,陸彥生沒意見,到時候讓田婆子跟著同去,有田婆子在陳嬌不會吃虧。

“二伯,我幫忙瞧賬本吧。”

地裏的東西收回以後會稱重,並記錄在賬本上,陸彥生做這個不用費很多心思。陸二太爺想了想,同意了。

這樣,眾人也沒有意見,說三房占盡了便宜。

……

陸氏酒坊的夥計和掌櫃的迎來了新的同伴。

酒坊生意慘淡,保留原有的人員配置已經是綽綽有餘,上回夥計阿旺和羅掌櫃還得罪了七夫人,以為立刻會被掃地出門,說不定還要挨一頓揍,誰知一日、兩日、十多日過去了,一切照舊,什麽都沒有發生。

阿旺漸漸安下心,該幹什麽還幹什麽,這日又斜依在門口懶洋洋的往街面上看。

才過去不到半個月,街面上的人已經多了不少。

縣裏一些逃難出去的百姓又回到了故鄉,這部分多是有錢人,當初逃走是投親靠友,不算徹底的落難,他們身上有錢有糧,所以想回就能回,將房屋稍作休整,照舊過日子。

酒坊的生意比以前好了。

“阿旺,過來將櫃上的灰塵擦一擦。”羅掌櫃喊道。

阿旺用脖子上掛著的棉帕擦汗,“我攬客呢,沒空。”

過了一會兒羅掌櫃又喊,“地掃一掃。”

阿旺還是不肯動,“有什麽好掃的。”

羅掌櫃一家老小的吃喝,都指望著陸家,上次打瞌睡開罪七夫人已經將他嚇破了膽,現在是片刻不敢偷懶了,就算酒坊裏沒什麽客人,也忙前忙後的將櫃臺、酒缸擦的鋥光瓦亮,就差能照出人影兒了。

他使喚不動阿旺便來勸,“你別楞著了,來做活兒吧,萬一再叫主家逮住了,看你如何收場。”

阿旺嬉皮笑臉,“怕什麽,上回二爺還誇我機敏呢。”

“現在酒坊是七爺做主。”羅掌櫃道。

阿旺壓低聲音,“我托人打聽了,只是兩個月,兩個月以後還是二爺管咱們。”

他們倆很少回安山村陸宅,宅門裏到底什麽情況不清楚,但羅掌櫃還是覺得,無論誰當家,謹慎的當差準沒錯,他有預感,酒坊裏要變天了,既然阿旺勸不動,就隨他去。

果然,正應了那句‘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古話,羅掌櫃正架著凳子用手帕擦高處的灰塵時,周掌櫃便帶著新夥計到了。

完了,這下真的要丟飯碗了,羅掌櫃一驚,差點從高凳子上摔下來。

而阿旺一呆,趕緊笑哈哈地上前,“周管事好,我們是本家呢,我也姓……哎呀。”

他的話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周管事踢了一腳,捂住肚子哎呦哎呀的說不出話,這一腳是還那日他對七夫人出言不遜。

周管事指著身後帶來的三人道,“他們是新來的夥計,長胡子的那個姓劉,和羅掌櫃一樣做管事,七夫人說了,你倆權利一樣大,剩下兩個是跑堂做雜活的夥計,你們這些老人要多帶新人,不要排外,不要欺負人,知道嗎?”

“知道,知道!”羅掌櫃點頭哈腰,格外聽話。

阿旺捂著痛處抿著唇,心中不情願,但他不敢在周管事面前造次,只得點頭道,“小的明白。”

……

沒過幾日,秋收正式開始了。

按照約定,早上半日陳五娘要去廚房幫忙,而陸彥生要幫著看賬簿,兩人正好順路。公中的廚房和曬谷臺挨在一處,陸彥生在曬谷臺旁邊的小書房看賬本,和陳五娘所在的廚房只隔一段圍墻。

臨走前陳五娘抓了幾粒蜜餞塞到小荷包裏,還塞了一粒放在口中,蜜餞酸甜的滋味縈繞在舌尖,生津止渴,小娘子哼著小調將角落裏的輪椅推出來,“走吧。”

蜜餞是周管事前兩日尋來的,陸彥生給陳五娘時,看著小娘子眼睛一亮時,心裏格外有成就感,難怪有人豪擲千金只為搏美人一笑,看著喜歡的人展露笑顏,實乃人生最大的樂事。

“彥生,你發什麽呆?”陳五娘揮手在陸彥生搖晃幾下,隨後反應過來,指了指腰間的小荷包,“你也想吃這個?”

蜜餞果酸且甜,兩種滋味兒都是他所不喜的,然陸彥生點了頭,簡短的答,“吃。”

陳嬌餵他,當然要吃。

陳五娘可不知道這男人滿腦子在想什麽,她從荷包中摸出一粒餵給他,探頭往院外看看天色,時辰不早了,再晚便不像樣子。

“你是長輩,晚一時片刻不打緊。”陸彥生道。

因嫁人輩分陡升的陳五娘挺直胸膛,“那是,全托了七爺您的福,爺您請坐好,我推著您出發。”

陸彥生勾唇淡笑。

聽雪堂離曬谷臺挺遠,他的雙腿還不能行那麽遠的距離,所以仍由陳五娘推他過去。

腿沒好之前陸彥生很厭惡家人、下人們盯著他看,那種審視、打量叫他生厭,但現在他平和了許多,他們想看,便由他們去看。

話雖如此,真的敢直直盯著他瞧的沒幾個。

直到陳五娘推著陸彥生走遠,他們才敢低聲竊竊私語。

“剛才是七爺過去了,是七爺,臉色瞧上去好極。”

“可怎麽還坐輪椅,七爺的腿傷究竟如何了。”

“這誰知道,哎呦,我昨兒和人下註,下的是沒有好呢。”

“我看你是傻了,當然要下好了的註,你想啊,若七爺沒有好,怎麽會出來幫忙瞧賬呢。”

原來下人們好奇多事,竟然在私下設了賭局,就賭陸彥生的腿有沒有好起來。

到曬谷臺前,二人便要分開走了。

陸彥生捏住小娘子的手囑咐道,“遇事不必謹小慎微,別讓自己受委屈。”

“知道的。”陳五娘笑了笑,轉臉對王林吩咐道,“每隔半個時辰就催七爺起來活動一下,免得關節發僵。”

二人互相叮囑了一番,才左右分開,各自往各自的目的地去了。

恰好六夫人走在他們身後,正好見證了這一幕依依不舍的場景,六夫人比陳五娘長幾歲,年紀相差不是很大,她笑著迎上來,朗聲道,“七夫人和七爺真是恩愛呦。”

陳五娘回過身,沖六夫人一笑,“哪裏,我是不放心他的身子。”

“是啊,七爺大病初愈,要多註意的。”六夫人瞧上去很是親切,上前幾步與陳五娘並肩而行,充滿感激地說道,“有樁事我還沒謝你,前些日子給我的羅漢床幫了我的大忙了,我孩兒大了,要開始分床睡,正愁找不到新床聽雪堂就搬來一張,解決了我的燃眉之急。”

“哦,這有什麽,一家人互相照應嘛。”陳五娘的心又疼了,六夫人實在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不提便罷,一提陳五娘又想起那張上好的松木羅漢床,她睡了好幾個月,也是有感情的。

六夫人沒覺出異樣,仍舊笑呵呵的,低聲對陳五娘道,“我猜大夫人已經到了。”

這時辰不早不晚,一般小輩們會去的早些,免得叫長輩等她們,大夫人也這麽早嗎?

六夫人因羅漢床的恩情,貼耳對陳五娘解釋,“大夫人管家、訓人皆是一把好手,又愛張羅操心,有她在的地方,我們坐享其成便好,秋收這樣的大事,她定然早早的便到廚房,估計這會兒都給大家分派好活計了。”

此話果然不錯,六夫人與陳五娘並肩走進廚房時,大夫人已經在清點人了,誰到了幾時到的,誰還沒到她心中都有數,早到的得誇獎,遲到的收到訓斥,今日輕饒,明天再犯則要挨罰。

自然,這中間不包括六夫人與陳五娘,雖然大夫人的年紀比她倆大了一兩輪,但她們是平輩。

陸家七位夫人,兩位早逝,一位被休一位和離,如今就剩這三人,六夫人和陳五娘都不管公中的事,她們沒什麽好爭的,從前大夫人與三夫人不和,也是因後者總是挑釁還覬覦染布坊的緣故。

“六夫人、七夫人來了啊,先坐下歇會吧。”大夫人盈盈帶笑。

六夫人屋裏有剛滿周歲的幼兒,陳五娘每天只上午來,大夫人自然沒分她們重要的活兒做,主要是監督下面的人做事,比如檢查菜有沒有洗幹凈,熬的解暑湯有沒有放錯分量,盯一盯誰偷懶了,末了,六夫人抱出一簍子蔥花,和陳五娘坐在柱子旁摘枯葉。

不一會兒一早上就過去了。

有大夫人這種愛張羅喜歡做事的人在,她們安心躲懶便可,就算她們想做,大夫人也不派活兒了,笑著道,“廚房不是真的缺人,安心坐著歇息吧,點了卯,待會早些回去。”

等大夫人走開,六夫人沖陳五娘道,“大夫人真貼心。”

陳五娘點了點頭,見手頭沒事了,也臨近晌午,就起身和大夫人打了聲招呼,然後帶著田婆子出了廚房,拐去找陸彥生。

她才走,廚房裏做事的女眷們就議論上了,紛紛羨慕七夫人和七爺之間感情甚篤。

錢姨娘更是羨慕,望著陳五娘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人家夫妻琴瑟和鳴,她卻連個正室的名分都撈不著。

正發著楞,大夫人拎著一桶蘿蔔叫她洗了切好,陸宅的夫人少奶奶們可以做輕巧活兒,姨娘就沒此等享受了,而且錢姨娘一慣巴結大夫人,幹活賣力,面對一大桶蘿蔔一點都不推,反而拍著胸脯說一定準時洗幹凈切好。

“二爺有你,真是好福氣。”大夫人誇道。

有這句話,錢姨太覺得扶正又有希望了,渾身充滿了幹勁,只盼大夫人幫忙說好話。

……

陳五娘走到了小帳房,沒看見陸彥生,房中的帳房先生說七爺覺得賬不對,找下面的人算賬去了。

下面,說的是稻谷收回來後的第一站,曬谷臺,那裏可熱得很,陳五娘得趕緊去找他。

遠遠的,她就看到大樹下的陸彥生。

陸彥生眼尖,也看到了迎面走來的陳五娘,她沒有傘,冒著太陽穿過曬谷臺走來。

“去給夫人送傘。”陸彥生對王林道。

王林抓著油紙傘沖過去,田婆子接了傘給陳五娘撐上,陳五娘少見的擰眉沖王林道,“這裏太陽這樣曬,怎麽叫七爺來這裏,中了暑氣可怎麽辦。”

“我……”王林心裏苦,他也是這樣勸的,可七爺會聽才怪了。

看著陳五娘走過來,陸彥生臉上一直帶著笑,廚房那邊一結束她就來尋他,陸彥生心中很歡喜。

哪怕下一刻小娘子故意兇巴巴的責備他不愛惜身體,陸七爺也照單全收,“好,這便回去了,我聽你的。”

一旁的夥計都驚呆了,七爺對七夫人的態度,與剛才論事時的冰冷嚴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仿佛不是一個人。

作者有話說:

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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