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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沒人願意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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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在張宏身邊坐下來,他就在桌上拿了一個橘子,遞到我面前,我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我現在不想吃,謝謝。”

張宏看了看我,把橘子收了回來伸出手開始慢條斯理地剝了起來,他剝橘子的動作很慢,但是神情很專註,兩只眼睛很認真地看著橘子。在這個過程中,他一句話也沒有說,而我自然也是一句話不敢說,老老實實坐在旁邊觀賞他剝橘子的手藝。

過了好一會,他終於把橘子剝完,把身子緩緩直了起來,放在桌上,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雲淡風輕地說道:“我差一點要殺你。”

我怎麽也沒有想到,我跟張宏正是面談的開場白居然是這樣。雖然張宏說完這句話之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茶水機那邊去,並沒有看我。但是我整個人還是刷得一下背上就滲出一層薄薄的汗珠,因為當他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絲毫也不懷疑他有這個決心。

走到茶水機旁邊之後,張宏給自己倒了杯茶水,然後端著杯子緩步走回到我的身邊,對著正皺著眉,低著頭的我,問道:“為什麽要阻止我跟錢氏家族的聯姻?”

我暗自吸了口氣,然後勉強擡起頭來,對張宏說道:“張老先生,我想你不會是個喜歡聽別人解釋的人。所以我也不想特別解釋什麽,我只能說,我做這件事的初衷,並非為了破壞誰的事情,我只是不喜歡被人擺布的感覺而已。”

“擺布?”張宏點了點頭,“是個很不錯的詞語,不過你所謂的擺布是指什麽呢?是不甘於馮櫻,還是不甘於錢不易的擺布。”

“我的這種感覺並不特別針對任何人,但是針對所有試圖擺布我的人。”

“錢不易用區區蠅頭小利就想擺布你,當然是他的年輕和愚蠢,但是馮櫻呢?馮櫻開出的價碼應該是一個不錯的價碼才對。”

我點點頭,說道:“是不錯,不過,我不會聽她的。”

張宏眨了眨眼睛,說道:“我很想聽到你說為什麽,不然我會覺得你是在虛偽。”

“這世上也許有人的人生是可以拿來交易的,甚至大多數人都這麽幹,但是這些人裏絕對不包括我。”我說著,看了看張宏,“我的人生是無價的。”

“這麽說,你是不打算接受任何人的擺布了?”

“是的。”

“那如果我有這個打算呢?”張宏放緩了聲音,目光盯在我的臉上,表情沈穩專註,很像他剛才剝橘子時候的樣子,“也不可以嗎?”

我靜靜地與他對視了一陣之後,點了點頭,“是的,張老先生你也不可以。”

張宏略微嘟起嘴巴,打量了我一陣,然後抿了抿嘴唇,收回了目光,望著窗外喝了一口茶,“張放天這個人,你應該已經見過了吧?”

我心裏有些奇怪,張宏怎麽會突然提到他,不過這時候,我並不打算扯謊,在這種老謀深算的老頭子面前,耍奸打滑是再愚蠢不過的事了,我於是點點頭,“見過了。”

“覺得他這個人怎麽樣?”

我想了想,說道:“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只是運氣不大好吧。”

張宏又問道:“如果他的運氣好,又會怎麽樣呢?”

“也許會成為一個大人物。”

“不。”張宏搖了搖頭,“他只能成為站在大人物旁邊的人。”

張宏的話讓我一陣奇怪,我於是有些納悶地摸了摸鼻子,看著張宏,等著他說出下面的話。

張宏直了直身子,繼續說道:“知道我為什麽不讓他當我的繼承人麽?”

“我聽說,是因為他知道鐘蕊是您的親孫女,而他不可能跟鐘蕊結合,所以……”

“不,不是這麽回事,這是所有人的誤解,我之所以放棄諾言,毀棄他的身份,並不是因為他與我沒有血緣。”

我略想了想,說道:“那麽是因為他出手殘害了您的骨血嗎?”

“那個男人確實是張放天殺的,不過下這個命令是我。”

我的眼睛頓時睜得老大,腦子裏有些邏輯顛倒,老子下令殺掉自己的兒子?這……這也太連續劇了吧?

仿佛是看穿了我的心事一般,張宏借著說道:“那個男人並不是我的兒子,我從來沒有過什麽私生子。”

我眼珠子在我的眼眶裏轉了一圈之後,說道:“那……鐘蕊她?”

“她是我的親外孫女。”張宏答道。

我頓時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鐘蕊的媽媽才是你的……”

“沒錯,我只有一個私生女,沒有私生子。”

“就算是這樣,你又為什麽要殺掉鐘蕊的父親呢?”我不解地問道。

“因為他殺了我的女兒。”張宏說到這裏,眼眉緩慢地眨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陰郁,“這件事他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就連鐘蕊也毫不知情,直到現在還以為我是她的爺爺,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可以瞞得過我。”

我不能理解地攤開手,“但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他跟我的女兒之間根本沒有感情。他在得知我的女兒的身份之後,害怕她將她一腳踢開,自己獨享富貴榮華,所以他就在一個晚上,把她殺掉,切成二十多塊,分別扔進河裏,下水道和埋在他家後花園的茉莉花樹下。”張宏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幹完這件事後,他就滿面笑容地帶著鐘蕊來找我了,大模大樣地讓我的傭人給他煮牛排。”

我聽著張宏臉色平靜地說著這一切,背上一陣一陣地發涼,為什麽人性竟然可以醜惡個這個地步。而我同時也越發理解,當初鐘蕊的內心為什麽會那麽陰暗。

而這時候,張宏繼續說道:“我的女兒自己也談不上正派,如果他只是因為不能忍受自己的妻子出軌而把她殺掉的話,我或許不至於殺掉他。但是他是為了本該屬於我女兒的東西而殺掉他,我就沒有放過他的理由。”

張宏說著,擡頭看了我一眼,看到我一臉啞然的樣子,便又說道:“怎麽?你覺得我這是虛偽嗎?不,這是絕對的實話,我從來沒有隨便殺人,我殺人都絕對是有充分的理由的。我像所有的人一樣遵守我們各自應該遵守的準則。我和他們唯一不同的地方,只是準則由我來制定。”

“你不喜歡張放天,是因為他是個不遵守準則的人嗎?”

“沒錯。”張宏點了點頭,“張放天是一頭最好的獵狗,是最兇猛的野獸,但是他不是一個好的領袖,因為他不能永遠遵守一個法則。而他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他內心深處並不自信,他沒有安全感。他總是有一種被迫害的妄想,即使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也無法完全信任。因為在他內心深處,即使是他自己,也是不可以信任的。”

“但是他在你手下的時候,並沒有任何失控,他一直是你最得力的幫手。”

“那是因為他不是領袖,他只需要去完成目標,而不需要考慮大局,更不用考慮整個團體。世上最好的牧羊犬就是藏獒。而如果讓藏獒當牧羊人的話,那麽最先把羊群吃光的,就將是藏獒自己。張放天就是這只藏獒,當有人能夠控制得住他的時候,他是一柄無雙利器,但是如果讓他自己做主的話,他最終只會毀掉一切,因為他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己。我一直對他給予期望,一直試圖改變他,但是最後我發現我無能為力,他內心自卑和殘忍的烙印實在是太重,我根本無法改變得了他。所以,我決定毀棄掉他繼承人的身份。捫心自問,我這樣做,是為他著想,是為了不讓他毀掉一切之後再把自己毀掉。但是很顯然他並不理解我的做法,所以他出走了。”張宏搖了搖頭,“眾所周知,我沒有追殺他,也沒有發布任何對他不利的命令,我由他去,而最後他的結果也跟我所想的一樣,他一個人根本無法站住腳跟,最後不得不投靠馮櫻。但是我知道,他的心裏對馮櫻沒有絲毫信服,迄今為止,這世上能夠讓張放天信服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我。”

我點了點頭,心裏暗想,原來事情是這麽回事,不過竟然連彭耀都不知道真相,這也就未免太奇怪了。我心裏這樣想著,張宏繼續說道:“無論張放天對我做任何事,我都不會怪他。因為我這一輩子只欣賞過一個年輕人,這個人就是張放天。”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跟張放天把話說開呢?”

張宏沈默了一陣,很感傷地說了一段完全不像是一個曾經權傾天下的黑道梟雄的話,這是一段堪稱淒涼的話,“我沒有這個能力……就像我沒有能力解開鐘蕊的心結一樣。我永遠都是這樣,可以讓人敬我,讓人怕我,但是卻永遠無法讓人愛我。”

張宏的話讓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說,只能有些尷尬的,靜靜的坐在一旁,看著他有些傷感的神情。

好一會之後,張宏搖了搖頭,繼續說道:“知道我為什麽要選錢不易嗎?”

“我原以為是因為馮櫻得到張放天,讓你倍感壓力,所以你才被迫跟錢氏家族聯姻。但是現在我聽您這麽說,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我說道。

“這當然也是一個原因,但是也有另外的原因,除了錢不易的年紀和才貌足以跟蕊蕊相稱之外,還因為我想最後給張放天安排一個機會。我原本的計劃是錢氏家族只是生意人,他們只懂得生意,對地下勢力並無多少興趣。因此,我打算讓錢不易接班之後,便徹底退休,然後由錢不易出面將張放天請回來,讓他接掌我遺留下來的地下勢力,讓錢不易制衡他。這樣他雖然還談不上完全自主,但是起碼可以實現他出人頭地,不屈居人下的夢想了。但是……”說到這裏,張宏擡起頭看著我,“你把我的一切計劃都破壞了。”

聽完張宏的話之後,我楞了一楞,然後鼓起勇氣說道:“張老先生,您知道為什麽你可以贏得別人的尊重和敬畏,但是卻總是無法贏得別人的愛嗎?”

我的話讓張宏的眼睛微微一跳,很顯然,我的話讓他覺得有些訝異,不過他沒有反駁我,我於是繼續說道:“因為你總是習慣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去安排每個人的命運。或許,你是出於好心,但是只要你抱持這種態度,你的計劃就註定是要落空了的。因為在你眼裏的這些人,並不是你的棋子,他們是活生生的生命,有各自的靈魂和想法,他們不可能每個人都心甘情願地按照你所劃定的路線去走。這就像是下棋,或許你確實是這個世上最好的棋手,但是當別人下棋的時候,你卻總是在旁邊指手畫腳,那麽就算你的指導是多麽正確,也只能讓人覺得厭煩。因為你只能讓他們獲得勝利,卻剝奪了他們下棋的樂趣。”

“說下去。”張宏很認真地看了我一陣,說道。

“就像你剛才所說的這個安排,其中最關鍵的一點,你說了那麽多,但是你卻一個字也沒有提鐘蕊的幸福。我不敢說你不愛她,但是你認為人生的幸福,只是靠條件相稱,門當戶對,就可以了的嗎?用犧牲一個人幸福的辦法,去成全另外一個人,就算成功,又能算得上是對的嗎?”我搖了搖頭,“不,不是,最起碼在我看來絕對不是。因為你是人,不是神,你沒有這個資格。”

“再說鐘蕊,張老先生你是她的親外公。如果說親密,難道我跟她的關系,會比你跟她的關系更親密嗎?我不覺得。難道說你解開她心結的機會會比我少嗎?我想就是張老先生你自己,恐怕也不會讚同。然而,究竟是為什麽最後解開她的心結的人並不是你,而是我呢?”我說到這裏,頓了頓,“難道不就是因為你始終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子,完全沒有放下身段,去真正關心她的內心世界嗎?”

當我說到這裏,我發現自己好像有點太過份了,在比自己輩份高這麽多人的面前用這種語氣說話,似乎有點失禮,我於是趕緊收住聲,彎腰道:“對不起,張老先生,我一下子胡說了這麽多,請你不要見怪。”

而這時候的張宏則是一連木然地坐在位子上,望著墻上的鐘,好一陣之後,他才緩緩搖了搖手,長嘆一聲,說道:“我現在終於明白,你為什麽能夠解開鐘蕊的心結了。”

說著,他雙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對我說道:“今天跟你談得很高興,希望下次能夠有再跟你見面的機會。”

很明顯,張宏這個姿勢就等於是送客的姿勢了,我雖然心裏有些奇怪,但是還是站了起來,對他彎腰行禮道:“那請張老先生早點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張宏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明天早上就會離開。”

“為什麽這麽急?何不多在通海待一段日子呢?通海還是有滿多地方可以逛的。”

“鐘蕊會在這裏多待兩天,你陪她玩吧,我還有事,明早就要走了。”

“喔,那就祝您萬事順利了。”我說著,點了點頭,裝身就要離開了。

正當我要走的時候,張宏要把我叫住,“等一下。”

我有些奇怪地轉過身去,問道:“還有什麽事嗎?”

張宏看了我一陣之後,說道:“我基本上可以原諒你做任何事,但是傷害鐘蕊除外。”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了一種開玩笑的勇氣和情致,竟然立正道:“張老先生你放心,每當我想欺負她的時候,我一定會記起,她有一個做黑道教父的外公。”

說完,我笑著對張宏再次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我剛一進門,鐘蕊就走了過來,問我,“餵,你跟爺爺都說了什麽?”

我嘻笑著說道:“你爺爺跟我商量幾時娶過你過門。”

“去你的。”鐘蕊臉紅地踢了我一腳。

然後,鐘蕊便親自送我下樓了,在大堂裏,我們商量好之後明天見面的時間之後,我才坐上的士離開了。然後就在的士開動不到一分鐘,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當我接通,就聽到那邊傳來賈雨的聲音,“現在該輪到見見我們了吧?”

這時候,我禁不住對電話笑了笑,“我真那麽有利用價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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