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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幻影覆活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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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並不少見,但入侵大腦的病例似乎只見於古籍。我很難相信真的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池翠緊張地問:“醫生,請你告訴我,小彌能不能活下來。”

“我不知道。但至少現在他不會有生命危險。”他又把莫雲久寫的病歷往後翻了幾頁,然後對池翠說,“我註意到了莫醫生的病歷裏,提到了小彌患有嚴重的重影視覺現象。估計這是因為他腦部的異物壓迫了視覺神經所致。”

“所以才使他能夠看透別人的心思?”

“更確切地說,使他具有了一種讀心術。”

“讀心術?”池翠張大了嘴。

“別把這和通靈人的把戲,或者是什麽特異功能聯系在一起,那些都只是騙人的障眼法。而讀心術只是心理學的一種術語,是在為病人進行心理輔導中,領會別人表情的心理判斷技術,從而讀出別人內心所想的事情。這其實並不神秘,是可以通過專業的訓練而達到的。我在讀醫科大學的時候,曾經選修過心理學,所以了解這方面的一些情況。”

“可小彌只是一個6歲的小男孩,他可從來沒有經受過什麽專業訓練。”

“當然,你兒子並不是有意識地要這樣做,他也不懂什麽叫讀心術。只是在下意識的情況中,集中了自己的註意力,從對方眼球和表情的變化裏,捕捉到了某些細微的信息。要知道,人並不是理性的動物,如果在輕度驚訝的精神狀況時,理性的意識水平就會立刻下降,在這個瞬間本能的部分就會充分表現出來。人的眼睛在這一過程中有最明顯的變化,所以,確實存在通過眼睛來了解人們內心的可能性。”

池翠立刻想起了小彌的眼睛。在她的印象中,無論是誰,只要一見到小彌那雙眼睛和重瞳時,都會被嚇一大跳,也就是剛才劉醫生所說的“輕度驚訝的精神狀況”。

醫生繼續說:“很顯然,未經過訓練的普通人是絕對做不到這一點的。至於小彌為什麽能做到,恐怕和他腦子裏的異物有關。”

“那我該怎麽辦?”池翠絕望地問。

“我是神經內科的醫生,對於小彌的視覺重影和讀心能力,我想還是應該請心理醫生來為他檢查一下。至於他大腦半球頂葉部的異物,我會竭盡全力做深一步檢查的。”

池翠的心裏越來越亂,她忽然問道:“醫生,小彌腦子裏的東西會不會是遺傳的?”

“如果真的是眼蠅蛆入侵大腦的話,理論上不太可能是遺傳的。因為眼蠅蛆病本質上是一種寄生蟲病,是來自外界的異質進入體內所致。當然,在醫學上這很難說,有許多疾病我們認為是非遺傳性的,但實際上確實有家族病史。”

池翠低下頭,不想把小彌那幽靈的父親給說出來。

幾分鐘以後,她走出了這個房間。然而,她看到走廊的長椅上空空蕩蕩的,再也沒有小彌的蹤影。

“小彌!”她立刻高聲地叫了起來,卻只聽到一陣奇特的回音。

絕望和無助幾乎讓這個年輕的母親崩潰了,她強打起精神,跑到了走廊的另一頭,拉住一個護士就問有沒有看到過小彌。

護士說在幾分鐘以前,還看到過一個小男孩從這裏跑上樓梯。

池翠仰起頭看了看樓梯,她似乎預感到小彌會去哪裏,然後立刻就跑了上去。在跑上兩個樓層以後,她來到了眼科門診室前。

她在門口深呼吸了一口,然後推開房門走進了門診室。

“小彌!”

果然,池翠看到兒子正站在門診室裏,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前方。

她順著兒子的目光向前看去——

幾秒鐘後,她聽到了自己駭人的尖叫聲。

眼科醫生莫雲久的整個身體懸在半空中,一根繩子牢牢地套在他的脖子上,繩子的另一端連接著天花板上的通風口。

他自殺了。

二十二

羅蘭逃跑了。

半個小時以前,精神病院給楊若子打了電話,告訴她這個消息。剛放下電話,她的眼前就立刻浮現出了羅蘭的樣子,心底隱隱有些不安。

現在,她用了最快的時間,抵達了精神病院。剛走進住院樓的走廊,她就見到了羅蘭的主治醫生。醫生面色鐵青,用沈悶的聲音對楊若子說:“我不知道該不該給你打電話。”

“當然應該打,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告訴我,她是怎麽逃跑的?”

“今天早上發現她不見了,經過院裏基本的勘察,可以判定是她自己逃跑的。主要原因還是護工對她太大意了。羅蘭平時都非常安靜,從來沒有過要逃跑的企圖,所以一直都對她疏於防範,結果讓她輕而易舉地逃了出去。”

“最近她有沒有反常嗎?”

醫生看了看楊若子,猶豫了一會兒:“事實上,從你上回來看過她以後,她就有了一些反常,似乎精神上更加郁悶。楊警官,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那天你是不是對她說了些什麽?”

楊若子立刻感到心裏一沈,是因為自己把卓越然的死訊和紫紫的失蹤都告訴了羅蘭的原因嗎?她一時不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也許,是她受到了你的話的刺激。”醫生不想讓她難堪,便主動收住不說了。

“我不知道。”楊若子把頭側向了另一邊,把剛才的那種口氣收斂了起來,輕聲地問,“除了我以外,最近還有沒有人來看過她?”

“昨天中午,又有一個男人來看過她。”

“誰?”

“本來不準備讓他見羅蘭的。但他說自己是羅蘭的表弟,所以我們就把他放進來了。”醫生拿出一本簿子遞給楊若子,“這是昨天的探視記錄。”

她看到記錄上寫著蘇醒的名字,立刻就記了下來。然後她問道:“我能看看羅蘭的病房嗎?”

“當然可以。”

幾分鐘後,楊若子走進了羅蘭的房間。

下午的陽光斜斜的灑了進來,透過鐵柵欄窗戶投射在她的臉上。現在,楊若子可以理解羅蘭在這裏住了一年多,會是怎樣的一種感受。她大口地呼吸著,感受到了這裏特殊的空氣。精神病院是另一種監獄,誰被判定為精神分裂,就等於被判了無期徒刑。

楊若子在羅蘭的床上輕輕地坐下,伸出手撫摸著潔白的床單。看起來羅蘭在逃跑前,還特意地把房間打掃了一遍,房裏所有的擺設都幹幹凈凈的,幾乎纖塵不染。她拉開了羅蘭的床頭櫃,裏面有幾張紫紫的照片,記錄了從這小女孩剛出生,一直到六七歲的樣子。這些照片在陽光下發出奇特的反光,楊若子輕輕地撫摸著它們,手上有一種細膩的感覺,就仿佛真的觸摸到了紫紫的皮膚。

她忽然一驚,連忙把手從照片上縮了回來。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腦子裏瞬間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她感到了一陣深深的恐懼,連忙搖了搖頭,努力要讓自己忘記那些記憶。

櫃子裏還有其它一些東西,那是羅蘭的日常生活用品。除此之外,就是一本厚厚的日記。

當楊若子拿起這本日記的時候,她忽然有一種預感:這是一把鑰匙。

她看了看窗外的陽光,只感到自己的瞳孔裏有一道白光穿越。然後,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地打開了日記,進入了一個女人最隱秘的內心世界。

二十三

下午3點。

陽光漸漸淡去,江風越來越強勁,葉蕭按照蘇醒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那棟江邊的樓房。

用了很長時間,他才敲開房門,一個鶴發童顏的老人出現在了他面前。老人用一種與其年齡極不相稱的精悍目光註視著葉蕭,然後用那濃厚的鄉音說:“請問你找誰?”風遺塵整理。

葉蕭先是一楞,然後立刻回答:“是風老先生嗎?我是蘇醒介紹來的。”

“蘇醒——”老人的記憶力奇好,馬上就想起了這個名字,“就是那個為報社寫文章的年輕人?”

“對。”

“快請進吧。”老人點了點頭,非常客氣地把葉蕭迎進了房間。

葉蕭走進裏面幽雅的客廳,仔細地環視了一圈,不禁讚嘆著說:“現在已經很少能夠看到,布置得這樣有品位的房間了。”

“不過是一介老朽而已。”

葉蕭實在不習慣老人的方言:“請問老先生您是哪裏人?”

“海南人。”

怪不得那麽難懂,葉蕭剛要說話,老人已經把一杯茶端到了他的面前。葉蕭禮節性地啜了一口茶:“風老先生,我是為了‘夜半笛聲’的傳說而來。我想知道,為什麽你對這件事知道得如此詳細?”

“因為當時我是報社的記者,全程報道了鼠疫與夜半笛聲事件。我為這些事寫過大量的新聞報道,並接觸過許多當事人。”

“您見過那位神秘笛手嗎?”

“當然見過。”老人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似乎歲月越是久遠,印象卻越是清晰,他的口音也越來越難以聽懂:“當他到當局毛遂自薦以後,許多報紙都對此做了報道,不過大多帶著嘲諷的意思,認為他只不過是個騙子。我也見到了他,是一個高個子的中年男人,穿著一身非常普通的中式衣服,他的面孔長得很普通,是那種容易被忽略的人。”

“您就見過他這一次?”

“不,當他後來成功地消滅了鼠害以後,我曾經專門采訪過他一回。那時候,他正住在一家小旅館裏,等待市政當局答應給他的巨額獎金。那一次見面給我的印象很深,他絕不是別人傳言中陰森可怖的人,看上去顯得彬彬有禮,談吐也非常文雅,怎麽看都是一個極有教養的人。我問他是從哪裏來的,他卻微笑著沈默不語。我提出請求,能不能看看他的笛子,他爽快地答應了。”

“是風笛還是竹笛?”葉蕭立刻聯想到了花衣笛手的傳說。

“是一支竹笛,中國傳統的樣式,笛子的名字叫——小枝。”

老人用方言緩緩說出“小枝”兩個字,葉蕭聽著總覺得非常別扭,他催促著問:“後來呢?”

“後來我們就隨便閑聊了起來。令我很意外的是,他居然對我說起了聊齋故事。”

“聊齋?”葉蕭忽然想到,這全部的事件都像是聊齋一樣詭異。

“是的,他對我說了一個聊齋《瞳人語》的故事。講的是一個書生,因為風流而雙目失明,眼睛裏居然生了兩個小‘瞳人’,結果最後成了一目重瞳。”

聽到“重瞳”兩個字,葉蕭立刻聯想到了池翠的兒子,那個6歲的小男孩,是他第一個發現了卓越然的屍體。葉蕭的腦子一下子有些亂了。

老人繼續說下去:“我至今仍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說這個故事。最後我問他,如果當局不給他黃金,他會怎麽樣?他先是想了想,然後用一種奇怪的語氣說:‘我會讓傳說中的故事重演。’”

“他要報覆?”

“我覺得這好像不是報覆的語氣。當時,我以為他只是想通過我這個記者之口,威脅一下當局而已。”老人又長嘆了一聲,搖著頭說,“我沒有想到,幾日之後他居然真的讓傳說重演了。”

“這是一場悲劇。”

“是的,對許多人來說,這都是一場莫大的悲劇,也包括我。”

“為什麽?”

老人的表情第一次顯得激動起來,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一下子讓葉蕭感到有些害怕,他擔心這老人別突然激動起來,發了什麽急病他可擔待不起。他連忙把茶杯端到了老人嘴邊,老人連忙啜了一口茶,才稍微好了一些,他輕聲地說:“謝謝你,年輕人。我猜你一定是個警察吧?”

“你怎麽知道?”葉蕭有些吃驚。

“警察都有一些職業習慣,我那麽一把年紀,當然看得出來。”

“風老先生,為什麽對你來說這也是場悲劇?”

“那個時代的人都早結婚,雖然那年我才25歲,但已經有一個5歲的兒子。”

葉蕭看著老人憂傷的眼睛,立刻就明白了。

“難道——”

“對。我5歲的兒子,也被那可怕的夜半笛聲帶走了。那是第一個夜晚,我一聽到笛聲響起,就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這時候已經晚了,我兒子早已不見了蹤影,我不顧一切地沖到外面去尋找他,卻毫無結果,只聽到那可怕的笛聲。”

“他再也沒有回來過嗎?”

老人痛苦地搖了搖頭:“從來沒有過,他就像空氣一樣消失了。沒過幾個月,我那年輕的妻子就因為悲傷過度,犯了肺癆病而死去了。直到今天,50多年過去了,我都是孑然一身。可以說,夜半笛聲把我給徹底地毀滅了。”

“也許,我不該問您這些問題。”

“沒關系,反正我是離入土也不遠的人了。”老人忽然苦笑了一下。

“風老先生,非常感謝你提供的信息。再見了。”

葉蕭禮貌地向老人點了點頭,然後迅速離開了這裏。

二十四

已經接近黃昏時分,葉蕭接到了楊若子的電話,要求立即和他碰個頭。但他現在還要找一個人談話,於是和楊若子約定,晚上直接到她家裏談。

還是按照蘇醒給他的地址,他找到了那位退休管道工人的家,按響了門鈴。

一個身材魁梧的老人給他打開了門,看起來70多歲的樣子,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盯著他。碰到這種情況,首先就是要讓別人信任你,葉蕭立刻拿出了證件放到老人面前。

“公安局的?”老人顯得很意外。

“老伯伯,我能和你談談嗎?”

“當然可以。”對於警察,老人還是比較信任的。

葉蕭走進房間,與剛才那為風老先生的家相比,這裏就顯得寒酸了許多,一個典型的單身退休工人的家,一切都顯得如此陳舊,散發著一股死亡的氣息。

“老伯伯,最近有沒有一個叫蘇醒的人來找過你?他自稱是為報社撰稿的。”

老人立刻就想起來了,用標準的本地口音回答:“一個月前,一個年輕人來找過我,問我關於夜半笛聲的事情。”

“您也親身經歷過嗎?”

“是的。”老人微微嘆了一口氣,魁梧的身軀就像洩了氣一樣立刻萎縮了下來,他緩緩地說,“那年我才15歲,我有一個10歲的妹妹,就在那天晚上被笛聲帶走了,從此再也沒有找到過。”

“蘇醒說您還知道一些其它的事情?”

“我不知道那和夜半笛聲有沒有關系。自從那件事以後,我就聽說了‘鬼孩子’的傳聞,還有那棟可怕的舊房子。50年代後,我成了一個管道工人,主要是在地下鋪設煤氣管道。那時候的煤氣管道與現在不一樣,因為地下修有很多防空洞和地道,煤氣管道通常就在這些地道裏鋪設。”

“地道?”葉蕭有些奇怪,他對此尚一無所知。

老人奇怪地問:“你不知道嗎?我們這座城市的地下有很多地下管道,就像人的肚腸一樣覆雜。我聽說那是日本人在40年代為了軍事備戰而修建的。地道究竟有多少條,誰都說不清楚。總之,就像是一個地下迷宮一樣。”

“地宮?”葉蕭忽然想到了《病毒》中的“她在地宮裏”,他的心底一陣顫抖,原來,所謂的“地宮”就在我們的腳下。

“你說什麽?”老人可不明白地宮的意思。

“不,沒什麽。您繼續說。”

老人點點頭,剛才被葉蕭打了岔,他只能再用很長的時間來回憶:“有一回,我們幾個工人在地下修建一條管道。正好是順著一條地道的路線,所以並沒有費多少力氣。那時候我們中間一直在傳有關‘鬼孩子’的事情,雖然表面不敢說,但心裏面都很害怕,特別是像我這樣丟失過妹妹的人。當我們修到一條地道深處的時候,卻發現前面被磚頭封住了。幸好那些磚頭堆得不那麽緊,也沒有用水泥合起來,我們就把那些磚頭一塊塊地搬掉,那好像是一堵薄薄的墻。我正好在最前面,當我取下中間的那塊磚頭時,突然從磚頭間的縫隙裏,射出一道幽幽的光。”

“地下燭光?”葉蕭想起了蘇醒對他說過的話。

“當時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只感到非常害怕,差點被嚇死。那是一束淡藍色的光,從那堵墻的縫隙裏射出來。”

葉蕭可以想象出那是怎樣一副景象:在一片漆黑的地底,突然從墻裏射出一道幽光,就這麽想想都讓人害怕,更不用說親眼目睹了。他能體會出當時那些管道工人的恐懼。

“雖然嚇得要死,但是任何人都無法抗拒好奇心。特別是我們這些管道工人,本來就是在黑暗的地下工作,膽量也比別人大。在大家的壯膽之下,我小心翼翼地搬掉了其它幾塊磚。於是,墻上露出了一個幾寸見方的小缺口,那線幽光越來越亮,我就把眼睛貼在這個缺口上,向裏面看去。”

老人說幾句話的時候,用了非常陰森的恐懼,給人以身臨其境的感覺,葉蕭不禁感到後背心“嗖嗖”的發涼。

“是燭光。”老人用幽幽的口氣說,看來他也完全進入角色了,仿佛又回到50年代的地下,“我從那個缺口裏看到,裏面是一個小房間,房間中央有一張破舊的木桌子,桌面上放著一支燃燒到一半的蠟燭,一片幽幽的燭光籠罩著小房間。”

話音未落,老人自己倒先吸了一口冷氣。

“房間裏有人嗎?”葉蕭也被深深吸引住了。

“開口太小,除了那燭光以外,我實在看不清楚。雖然我們管道工人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但當時看到這間地底下的房間和蠟燭以後,確實嚇了一大跳,我還記得自己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牙齒間上下不停地在打架。”

葉蕭點點頭:“換了我也會這樣的。”

“突然,我身後不知道誰說了一句:‘鬼孩子來了。’我立刻想起了那個傳說中白衣服的小孩。他們一下子掉頭就跑了,我也不敢繼續呆在這裏,跟著他們一起向回跑。

“後來呢?”

“後來我們不敢再去那兒了,於是就私自改變了管道鋪設路線,從另外一條線繞了過去,算是完成了任務。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提起過這件事,一直到現在已經幾十年了。”

“老伯伯,你還記得那個地方的確切位置嗎?”

老人搖了搖頭說:“那塊地下本來就像迷宮一樣。況且,我現在已經老了,再也記不清位置了。”

“那好,非常感謝您。”

葉蕭站起來,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身後傳來老人的聲音:“警官,這些天我聽說夜半笛聲又回來了,這是真的嗎?”

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低下頭說了聲:“也許吧。”

葉蕭迅速離開了這裏。

他來到馬路上深呼吸了一口,然後擡眼往西天望去,只見一片殘陽如血。在夕陽照耀不到的地底,又會藏著什麽呢?

二十五

楊若子的房子不大,但顯得非常幹凈,整個房間幾乎全是白色,再加上純白色的燈光,就像是醫院裏的感覺。葉蕭一踏進房門,就聞到了一股幽幽的香味,原來是窗臺上的一束花。於是他走到窗邊,眺望著外邊斑斕的夜色。

葉蕭淡淡地笑說:“若子,你好像是一個人住的。”

比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楊若子這些天好像瘦了一些,體形顯得更加苗條,她穿著一件白色的衣服,略微有些疲憊地回答:“是的,我一個人住。”

“你父母呢?”

“他們早就離婚了。”她冷冷地回答。

葉蕭微微一楞,低下頭說了聲:“對不起。”然後就從窗邊走開了。

“沒關系。”楊若子的表情又恢覆了正常,她低聲問道,“你聽說了沒有,今天早上又有人報案了。”

“我已經知道了,這次是一個10歲的女孩,失蹤的情形和前面幾例完全相同。如果算上卓紫紫的話,這已經是第六個失蹤的孩子了。”

“我聽說,現在附近許多家庭都已人心惶惶。人們風傳夜半笛聲又回來了,許多年輕的夫婦紛紛向老一輩人打聽那個故事。有的人家晚上睡覺都把門窗關死了,或者把孩子送到其他地方的親戚家裏,甚至還有人準備搬家。”最後,楊若子誇張地說,“也許再過幾天,這裏的房價也要暴跌了。”

葉蕭想到了蘇醒的那篇文章,如果不是報紙上刊登了《夜半笛聲》,絕不會造成像現在這樣的恐慌。

“若子,你最近在查那些失蹤孩子家庭的情況吧,有什麽結果?”

“我發現了一個值得註意的現象,希望這不是巧合。”

“你快說吧。”

楊若子翻開了筆記本說:“第一個失蹤孩子卓紫紫,她的母親在精神病院裏關了一年;第二個失蹤的張小盼,他的父母已經離婚了,母親一直都在日本;第三個失蹤的童家樂,父母最近離婚了,他被法院判給了母親;第四個失蹤的成天,他的父親正在監獄中服刑,是由母親獨自帶著他;第五個失蹤的莫非,他的父母正在鬧離婚;昨天晚上失蹤的10歲女孩於芬,兩年前母親車禍去世,由她父親獨自帶著她。”

“確實很巧,他們都是事實上的單親家庭,不是缺少父親就是缺少母親。”

“僅有一個男孩例外,但他的父母也很快就要離婚了。”楊若子顯然已經考慮了很久了,她脫口而出,“除了都住在同一社區以外,父母不和睦,或者家庭殘缺,是這些失蹤孩子最重要的共同點。”

葉蕭點點頭,讚同著說:“沒錯。”

“其實,有許多孩子都在半夜聽到過笛聲。只不過,他們都把笛聲當做了夢。”

“夢?”葉蕭想到了張小盼失蹤的那個夜晚,自己確實夢見了笛聲。

“還有,我曾經給你看過的那些孩子的畫,他們都在同一個晚上做了同一個夢,而男孩成天也是在那個晚上失蹤的。實際上,是因為他們在睡夢中聽到了笛聲,才會做那個夢的。但絕大多數孩子都沒有出事,只有生活在單親家庭的男孩成天失蹤了——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葉蕭明白了:“也就是說,對於夜半笛聲,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反應,只有家庭生活有陰影的孩子才會被笛聲帶走。”

他忽然註意到楊若子的表情有些憂郁,這才想起剛才楊若子說她自己的父母也早就離婚了。也許,正是由於她自己的經歷,才會讓她發現這一點。

楊若子忽然轉變了話題:“葉蕭,今天我還去過一個地方。”

“哪兒?”

“精神病院。”

葉蕭一怔,想不出楊若子為什麽要去精神病院。

“昨天晚上,羅蘭從精神病院裏逃跑了。”

“羅蘭?”葉蕭這才想起來,“你說的是卓越然的妻子吧?”

“也就是紫紫的媽媽。昨天中午,有一個男人去精神病院看過羅蘭,他的名字叫蘇醒。”

一聽到蘇醒的名字,葉蕭立刻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他忍不住對自己說:“怎麽又是這家夥?”

“我在羅蘭的櫃子裏,還找到了一本日記。”楊若子低下了頭,輕聲地說,“我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我翻看了她的日記,結果發現了一些重要的內容。”

“是什麽?”

楊若子從抽屜裏取出了這本日記,交到了葉蕭的手中說:“我用了3個小時看完其中的大部分。葉蕭,告訴你一個秘密……”

“你快說吧。”

“紫紫不是卓越然的女兒。”

“什麽?”葉蕭顯然非常意外。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淡淡地回答:“你自己慢慢看日記吧。”

葉蕭把這本日記放在手上掂了幾下,只感到一股莫名的沈重:“我會看的。”

他把羅蘭的日記放到了自己的包裏,然後站起來環視了房間一圈,忽然註意到了楊若子的書架上的幾本書。他走到書架前,把那四本書——《病毒》、《詛咒》、《貓眼》、《神在看著你》全都拿了下來。

楊若子走到他身後說:“我已經全都看過了。告訴我,這些書裏的內容是不是真的?”

“你覺得呢?”葉蕭微微嘆了口氣,又把這些書放回了書架裏。

“是真的。”

“不,你應該知道那只是小說而已。”葉蕭看了看時間,已經快10點了,他退到了門口說:“今天太晚了,再見吧。”

楊若子呆呆地看著葉蕭離開房間。然後,她走到窗前,緩緩地放下了百葉窗。

今天,她已經通過日記,進入了羅蘭的內心世界。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厭惡那個女人,應該同情的是那個可憐的小女孩卓紫紫,就像楊若子和她的妹妹,她們也是不幸的。

腦子裏不斷閃過那白色的影子,總是看不清她的臉,就像是一團模糊的顏料。

她到底是誰?是卓紫紫?還是鬼孩子?還是——妹妹?

“紫紫。”楊若子感到渾身攤軟地倒在了床上,輕聲地念出了妹妹的名字。

她再也分不清,人與鬼的界限。

繼續打開回憶的窗戶——

在妹妹神秘地失蹤了一年以後,有一個管道工人在陰溝裏發現一具屍體。那是一條深深的陰溝,距離地面至少有15米深,在陰溝的最底部,躺著一個大約7歲的小女孩的屍體。那可憐的女孩早已腐爛,法醫判定這具屍體至少已經在地底躺了一年。浸泡在陰溝的汙水中,她變得面目全非,整個臉幾乎變成了骷髏,只剩下一條碎成破布片的白色裙子。

當時,警方調查了一年來的人口失蹤記錄,經過法醫的檢驗和分析,認為那具屍體很可能就是一年前失蹤的小女孩楊紫紫。於是,警方通知了楊若子的父母,要他們來認屍。這時候,楊若子的父母已經離婚,媽媽獨自帶著楊若子來到了公安局裏。當警察掀起蓋在屍體上的白布的瞬間,媽媽立刻就昏了過去,只有13歲的楊若子顯得異常堅強。她冷冷地盯著那小女孩的屍體,更確切地說,只是一具殘骸。她的內心感到一種特別的感覺,那只是妹妹的一身臭皮囊而已,並不是真正的妹妹。她感到妹妹還留在這座城市,在某個地下的深處,穿著一身白色的裙子,永無止境地走啊走啊,尋找她的夥伴。

然而,媽媽後來確認了那是妹妹,因為妹妹失蹤的那天,正好穿著那身白色的裙子。雖然已經破碎得難以辨認,但畢竟是媽媽親手縫過的裙子,她一眼就能看出來。

妹妹正式宣告死亡——在法律上。

可是在楊若子的心裏,她的妹妹紫紫仍永遠地活著。她時常能感受到妹妹的那雙手,在深夜裏伸到姐姐的懷中。她確信妹妹在黑暗的地底生活著,那裏一定非常寒冷,妹妹永遠穿著白色的裙子,躲在某個地方瑟瑟發抖。楊若子多想抱緊她,用自己的體溫用自己的生命,讓妹妹紫紫身體重新溫暖起來。

過去,她覺得這種感覺是因為贖罪。但後來,她又感到這已經遠遠地超出了贖罪,而是另一種深入徹骨的痛楚。那是永遠的夢魘,誰都逃不過的。

現在,楊若子感到紫紫又回來了,無論是神秘失蹤的卓紫紫,還是傳說中的鬼孩子,都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心中的那個小女孩,在黑暗的地底一身白衣,那不是幻影,也不是傳說,而是真實的生命。

伴隨著笛聲,小女孩在輕聲地呼喚著她:“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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