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伊橙猛地擡起黑亮的眼， 笑容漸漸從嘴角隱去。

她剛打贏了漂亮的一仗，臉上激動的餘溫還未褪去。

電話那一端， 沈則修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無， 還夾雜著若有若無的一聲嘆息：“小橙啊，已經五天了。”

“啊？”顧伊橙怔怔應了聲， 並未領會這句話的意圖。

沈則修站在28層的落地窗前， 玻璃反光處，照出高級西服下挺拔身姿， 他瞇起眼，俯瞰著被夕陽罩著的CBD， 道：“這五天， 我一直在等你來找我。”

顧伊橙聽懂了：從她那樁醜聞傳出起，已經過了五天時間。

她沒有去找沈則修求助，也許是下意識地回避這個看似最輕松的選項。

身在泥潭中的人， 一旦知道被拉起有多麽容易， 就會難以忍受腳下的泥。

於是她深吸口氣道：“沈叔叔， 對不起， 我剛接下璀璨迷鹿的代言，就出了這麽大的黑點， 肯定給您添了很大的麻煩。我本來就想等到這件事解決掉，再來向您請罪。”

沈則修輕笑一聲：“什麽麻煩？別說是被人抹黑，就算是真的，只要我開口，誰敢換掉你。”

顧伊橙抿著唇， 不知為何心裏有些難受。

沈則修手撐著中空玻璃，額頭抵著手肘，聲音似有些溫柔：“你年紀太輕，資歷太淺，才會覺得這是天大的事。其實，這件事一點都不難解決。我手裏握著娛樂圈不少人的把柄，甚至是媒體，只需要一句話，就能找到人站出來承認，這一切都是為了嫉妒你而刻意編出的黑料。再出個道歉聲明，拋另外一個熱點讓這件事翻篇。”他低頭笑了笑道：“你看，只需要你有足夠的資源，足夠強大，公眾是很容易被安撫的。”

顧伊橙偏頭看著窗外的車流，喉頭一陣發澀，過了會兒才輕聲道：“謝謝沈叔叔，可身為璀璨迷鹿代言人，我有責任保證自己的形象是對品牌有利的，而不是借用公司的資源。”

沈則修眸色漸深，隨即又笑了聲，道：“怎麽，現在要跟我劃清界限了？為了和陸鐘聲炒CP。”

聽起來似在調侃，可他眼底裏卻沒有笑意。

“不是……”顧伊橙沖口而出，卻又被他打斷。

“剛才的直播我看了，你們很出乎我意料，這次也算是他幫了你，下次約他出來，一起吃個飯。”

顧伊橙留意他在說“你們”的時候，語氣刻意放緩，不知為什麽有點坐立難安，還沒想到該怎麽回，沈則修已經輕描淡寫地跳過這個話題，：“差點忘了，剛才的直播做的不錯，為了獎勵你，我幫你找到了開始向媒體爆料的那個人，已經發給你的經紀人了。”

顧伊橙內心並沒有欣喜，疲憊地將手肘撐在車窗旁，小聲說了句：“謝謝，沈叔叔。”

沈則修偏過身體，手觸著墻邊，看著窗簾一點點遮住落地窗外的景色，掛掉電話前，用極輕的聲音說了句：“小橙，你總能給我驚喜。”

看著漸漸熄掉的手機熒屏，顧伊橙將手按在眉心，輕聲問：“是誰？”

方荃默默看著她，隨即將肩膀靠過去，道：“你先看看這個吧。”

顧伊橙盯著她手機裏的微博界面，發現#顧伊橙 直播# #陸鐘聲真身應援#已經占據了熱搜前兩位，而自己的微博粉絲正在瘋狂上升。

方荃搖了搖手機，道：“這才半個小時，話題已經引爆了，現在全微博都在討論你的直播，你說的那些話、陸鐘聲和你的關系，有很多人被你打動，說這樣的藝人更帶感、更勵志，當然也有不少人罵你，對了，還多了你和陸鐘聲的CP站……但是，已經沒人在意那些黑料了。”她微微翹起唇角，語氣裏是無比的驕傲：“小橙，借助這件事，你更紅了。”

顧伊橙手指搭在太陽穴，內心五味雜陳，過了一會兒，才又問了句：“我的黑料，是誰爆出去的？”

方荃收了笑容，隨即嘆了口氣道：“你的前同事，白薇。”

她感覺顧伊橙的身體明顯抖了一下，伸手按住她的膝蓋，撫慰似地拍了拍，然後把頭扭向窗外，用明顯克制的聲音道：“還有一件事，你還記得孟軒嗎，本來選定和你炒cp的那個。我剛剛收到消息，他被經濟公司解約了，而且，大概率也不會有下一家經紀公司敢簽他。”

顧伊橙手指屈起，飛快問道：“為什麽？”

方荃扭頭看著她，眼神裏裝著難以言說的情緒，按住她膝蓋的手用了力道：“你知道為什麽。”

那天之後，顧伊橙本來想找陸鐘聲好好道謝，可沒想到，再見到他竟是在十天之後。

一是因為她的工作行程實在安排得密不透風，更重要的是，陸鐘聲那天在直播間的表現，引發了許多關於他們緋聞的猜測。張芳芳特地打電話過來，讓她以忠粉的身份在微博發一篇感謝，把這件事定義為偶像對粉絲的愛護。

可媒體沒那麽容易打發，紛紛在兩人身邊埋下眼線，如果能拍到他們私下見面的畫面，可是足以引爆流量的大新聞。

在這樣的微妙局面下，《悅尚》雜志特意邀請他們和另外三位當紅藝人一同拍封面照，很難說沒有點蹭熱點的心態。

VIP休息室裏，顧伊橙一手握著淡藍色保溫杯，一手搭在眼上，疲憊地仰頭靠著椅背。

她昨晚拍戲到深夜，今天大早就趕過來拍照，想著等會兒還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媒體，等著捕捉她和陸鐘聲之間的暧昧痕跡，實在是累得要命。

眼皮發沈地往下搭，突然聽見耳邊一個聲音道：“咖啡都要灑了。”

她疑惑地睜眼，發現陸鐘聲竟半坐在她面前的化妝鏡前，這時正彎腰沖她笑。

她嚇得趕緊坐直，手腕一抖，差點把杯子給摔了。

陸鐘聲搖搖頭，就那麽抄著手看她：“放心，我進來的時候沒看到有記者。”

顧伊橙也覺得自己反應好像大了點兒，端起咖啡掩飾地喝了口道：“你跑這來什麽？”

陸鐘聲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道：“聽說你在這間房，就過來看看你。”

他語氣無比輕松，好像只是順道來敘個舊，根本沒有緋聞那件事。

顧伊橙垂眸摩挲著保溫杯的白色邊緣，不知為何也有了種自暴自棄的淡定，輕聲道：“上次直播的事，還沒當面和你說聲謝謝。”

陸鐘聲轉了個方向對著她，傾身過來，將手肘撐在腿上，道：“你看起來好像很累？”

顧伊橙怔了怔，隨即按了按眉心道：“是啊，最近工作挺累的？”

陸鐘聲仍是這麽定定看著她，過了會兒才道：“你還記得那次在節目密室裏，你說我賣力演出完美偶像，現在，你好像也是。”

見顧伊橙微微轉眸，他繼續道：“你在扮演一個敬業的當紅小花，跳舞、拍戲、宣傳，可你看起來沒有我想象中開心。”

顧伊橙偏過頭去，唇瓣用力抿成一條線，被壓抑許久的情緒被喚醒，突然間有了傾訴的欲望：“前兩天，我去找過白薇，就是以前我們團的隊長。”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陸鐘聲卻沒有開口詢問，只等她繼續說下去。

“我問她，為什麽要向記者爆料，說我在酒吧跳舞，說我向沈則修借錢才夠解約費。”

陸鐘聲挑眉，大約明白了這個故事。

顧伊橙自嘲地挑起唇角，繼續道：“她向我道歉，說不知道會被人添油加醋寫成這樣，可她不敢站出來幫我澄清，怕別人知道是她做的。然後她又很鎮定地告訴我，她不後悔向記者爆料，因為她恨我。”

陸鐘聲聽得嗤笑一聲：“因為你爬得太高，而她們跌得太深。”

“不是！”顧伊橙猛地搖頭，眼眶已經有些發紅：“你不了解她，她在選秀的時候，就是我們之間最優秀的，那時諾亞想單獨做她，可她不願意，因為我們七個人就該是一起出道的，她不想分走我們的資源。我一直記得，我們住在寢室裏，她把團隊的應援手幅貼在墻上，驕傲地告訴我們，看到沒，這就是以後全國最top女團的起點。”

她把臉埋進兩手之間，聲音已經有點發顫：“她恨我，因為我是背叛者。那天她問我：紅的滋味是什麽樣的？你踩著我們往上爬，現在終於如願以償了，是不是真的很快樂？”

陸鐘聲皺眉道：“你沒有踩著誰上位。”

顧伊橙搖頭道：“可還是有人因為我受到波及，如果我當時沒有離開，也許我們團不至於走到這一步。如果我能更堅定一些，沈則修也不會覺得他能控制我……“她語聲一頓，隨即吸了吸鼻子，道：“我不知道，我這麽努力走上的這條路，到底是不是對的。也不知道未來還要犧牲多少，付出多少，這些到底值不值得。”

陸鐘聲沈默了一會兒，隨即站起走到她身邊道：“你還記得以前叫我資源咖嗎？其實，我出道的時候，是真的有人在捧我。”

顧伊橙擡眸看著他，表情略有些怔忪，雖然她不意外這個消息，但是很意外他會對她坦白。

陸鐘聲低頭笑了笑道：“我從小就特別叛逆，以前還惹出過一件大事，後來有人為了給我找點正事做，就讓我去演戲。我那時覺得，演戲這件事還挺酷的，就去做了。誰知道後來越來越紅，再後來，我的形象甚至關系著整間公司、整個劇組的成敗。所以我只能學著去做一個毫無瑕疵的偶像，小心翼翼，不能有任何黑點。有時候我會忘記，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我，是五年前在街頭打架的陸鐘聲，還是現在被架上神壇的陸鐘聲。”

他彎下腰，輕按著她的肩道：“你看，誰也不知道會走到哪裏，山頂也好，山腰也好，往上走或是往下跌，沒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

手掌下的肩膀仿佛顫了顫，他笑了笑，語氣添了幾分溫柔：“還記得你在直播裏說的話嗎，你說要讓所有人看到你，從谷底爬上去，哪怕拼得頭破血流也不在乎。在我心裏，你就是這樣的人，沒有什麽該不該，值不值得，我想看你站在山頂，你就該站在那裏。”

顧伊橙擡起一雙帶著水霧的眸子，鼻頭紅紅，像個脆弱的孩子似的軟聲問道：“真的嗎？”

陸鐘聲定定看著她，頭往下低了低，隨即強迫自己轉頭，胳膊擡起，重重揉了把她的頭發，道：“走吧，不然等下他們發現只有我們兩個不在，又有文章可做了。”

顧伊橙忙對著鏡子補妝，把自己收拾好，再捧著保溫杯，邊走邊交代：“待會兒，我先出去，如果沒有記者守著你再出去。”

陸鐘聲長腿撐地站起，總結道：“真像在偷情。”

顧伊橙瞪他一眼，“還不是因為你在直播間那麽亂來，芳芳姐沒教訓你嗎？”

陸鐘聲道：“我告訴她，我乖乖當了這麽久偶像，也該有資格，選擇做點刺激的事。”

顧伊橙翻了個白眼，吐槽道：“那可真夠刺激的。”

陸鐘聲走到同她並肩而立的地方，突然低頭靠在她耳邊，嘴角帶了個似有若無的笑容問：“你呢，想不想陪我一起？”

顧伊橙皺起眉，還沒問他是什麽意思，陸鐘聲已經大剌剌地推開了休息室的門。

顧伊橙被嚇得背脊都涼了，她清楚地看見墻角就有人舉著相機往這邊拍，而他們現在的姿勢又是該死的親昵。

正在飛快想著該怎麽掩飾，陸鐘聲已經抽出她手上的杯子，很自然地喝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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