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鐘聲推開包廂門時，金牌制作人黎彥舟正折起衣袖，往鍋裏下一盤羊肉。

金絲眼鏡擱在手邊，絨布襯衣燙得一絲不皺，身為一個吃火鍋也要打扮精致的中年男人，黎彥舟擦了手，將深灰色的絲麻手帕疊好，沖陸鐘聲笑著招呼道：“來，嘗嘗這裏的招牌羊肉。”

陸鐘聲在他對面坐下，把煙盒擱在桌上，看著鍋裏翻滾的紅油，指了指喉嚨道：“我明天要進錄音棚，不能吃辣。”

“錄《風之南》的主題曲。”坐在他右手邊的經紀人張芳芳幫忙加了句。

黎彥舟很是惋惜地道：“呀，那怪我沒考慮周到，我還以為沒有年輕人不愛吃火鍋呢。”

陸鐘聲身子往前傾了傾：“沒事，我能吃清湯。”

黎彥舟作為一個熱愛火鍋的中年男子，十分認真地回：“清湯火鍋沒有靈魂。”

陸鐘聲笑了笑，並不在意地往清湯鍋裏下菜。

張芳芳撇了撇嘴道：“他哪裏像個年輕人，沒交際，沒夜生活，不拍戲就宅在家，就差沒在酒裏加枸杞了。”

她曾在香港太豐娛樂做到金牌經紀，如今過埠到內地，還是典型的港女打扮，語速快而犀利。許是為了添加親和力，尾音會刻意拉出點兒翹舌。

黎彥舟倒是很理解：“要做頂流，總得有所犧牲。”

張芳芳搖頭，在好友面前也不怕吐槽：“我見過太多年輕演員，在粉絲面前壓抑得越狠，背地裏玩得就有多兇。偶像也是人，七情六欲壓不住，自然會在另一面彈起來。可只有他，不是靠壓抑，不是靠自律，他就是根本沒興趣。”

她做了陸鐘聲兩年的經紀人，有時候會懷疑，自己帶的是一具會演戲的喪屍。

陸鐘聲用筷尖在瓷碟裝的麻醬裏轉了個圈，嘴角擡起小小的弧線，道：“那，張姐是盼著我能鬧點緋聞出來，才能證明自己是活人？”

張芳芳瞪他一眼，倒是突然想起今天的正事，對黎彥舟問道：“劉韜說，《心跳頻率》沒有後續劇本？”

黎彥舟道：“這次的真人秀是明星大逃殺類型，如果不能真實記錄藝人的臨場反應，觀眾一眼就能看出劇本痕跡，那我豈不是砸自己的招牌。”

張芳芳眸色一沈，金牌經紀人的鋒芒立即露了出來：“當初談合同的時候，你說過他的人設是睿智冷靜型我們才接的，沒有劇本，要怎麽演？”

黎彥舟笑：“你是對自己的藝人沒信心？”

張芳芳手叩著桌面，傾身道：“你知道他現在身上有多少奢侈品代言，馬上還要接蘇豐導演的新電影，相比節目效果，我更需要保證的是我家藝人的形象。”

黎彥舟嘆了口氣，扭頭問道：“小陸，你覺得呢？”

陸鐘聲正在投入地剝蝦，聞言指尖一滯，隨即堅持把蝦殼剝完，擦了擦手道：“我無所謂，既然合同已經簽了，就試試吧。”

張芳芳抱著胸翻了個白眼，這圈子裏大概沒有比陸鐘聲更好帶的一線藝人了，只要公司談好的合同，他就會盡力去做，從來不問為什麽，也不在乎結果。

她甚至懷疑，就算自己有天為他接拍GV，陸鐘聲也會一聲不吭地照拍不誤。

黎彥舟得了便宜賣乖，賤兮兮地道：“很好嘛，年輕人，就是要有這種闖勁。”

張芳芳傾身按著桌面，右手腕上的梵克雅寶手鐲晃出璀璨的光，毫不退讓地道：“沒有劇本，總有剪輯吧。以後每一期剪輯，必須有我們喬藝的人在場，所有成片得經由我們認可才能出街。”

“行。”黎彥舟舉起酒杯，承諾似地同她的輕撞，張芳芳是圈子裏的狠角色，黎彥舟與她多年的交情，並不想為一檔節目就和她交惡。

紅酒杯碰在一處，將方才還有些僵持的氣氛迅速切換為敘舊模式，陸鐘聲將領口扯開一些，莫名覺得有點兒悶。

腦中突然閃現方才見到的一幕，指尖在桌面輕繞了繞，然後拿出手機，拍下這房間一角，再打開微博發送配文：和制作人談節目細節。

走廊外，顧伊橙剛挽著蘇葉的手走到電梯前，突然接到經紀人的來電，剛聽了兩句，向上彎起的眼角就落了下來。

“你說陸鐘聲和黎彥舟也在這家火鍋店？”

“沒錯。”方荃高跟鞋點著地，讓身下座椅轉了半圈：“那條微博都上熱搜了，我一眼就看出就是你今天去的那家，這可是個好機會，你快去打個招呼，敬杯酒，在黎彥舟面前刷刷臉。”

顧伊橙為難地看了旁邊的蘇葉一眼，捂著話筒小聲問：“我能，帶個人一起去嗎？”

方荃皺眉，聲音變得強硬起來：“小橙，你以為黎彥舟是什麽地位？隨便什麽人都能見的嗎？”

蘇葉似乎聽出什麽，立即站直笑著道：“你有事就去忙，我自己回去就行。”

見顧伊橙拉著她的手，滿臉歉意，便傾身過去摟住她，再拍了拍她的肩深吸口氣道：“小橙子，加油！”

包廂門被推開時，銅鍋立冒出的熱氣立即被狹裹著往走廊湧去，顧伊橙就踏著夾雜火辣味道的白霧走進門，朝三人笑著問好。

她低頭時耳環上的小櫻桃就撞在一處，紅褐色發尾搭在鎖骨上，烏亮的杏核眼向上彎著，笑起來不夠高冷，卻是明晃晃，綻於世俗的漂亮。

黎彥舟當初選中顧伊橙，除了欣賞她在綜藝裏的表現，看中的就是她身上自然生長的感染力，於是朝她招了招手道：“小橙啊，怎麽這麽巧，快過來坐吧。”

顧伊橙背在身後的右手握住左手手腕，臉上仍掛著梨渦道：“我正好在隔壁吃飯，看見微博就想著過來該打個招呼，也不知道，有沒有打擾你們談正事？”

張芳芳坐在斜側方，正用屬於經紀人的銳利目光審視她，聞言淡淡問道：“什麽微博？”

顧伊橙眨了眨眼，回：“陸老師的微博。”

黎彥舟重重“哦”了一聲，意味深長往陸鐘聲那邊投去一瞥，道：“原來不是為了我們，是為了看小陸才來的。”

陸鐘聲始終沒說話，修長的手指隨意搭在煙盒上，只長睫毛微動了動。

顧伊橙連忙搖頭，抿了抿唇，將自己面前的空杯倒滿，十分豪氣地舉起道：“是我很珍惜能成為《心跳頻率》常駐班底的機會，聽方姐說，是您親自決定選我，我早就想和您來說一聲謝謝。”

黎彥舟看著她把滿杯紅酒喝光，然後又再倒滿，轉向張芳芳笑瞇瞇道：“芳芳姐，我的經紀人曾對我說過，在這個圈子裏，最崇拜、最敬佩的就是你，這杯酒，是我代她敬你的。”

張芳芳臉上掛著職業化的微笑，舉起杯子抿了口，再擡頭時，顧伊橙又幹掉了一杯。

黎彥舟挑眉，故意笑著打趣道：“你也不用這麽緊張，專程來看偶像也沒什麽丟人的。上次的直播我看了，很真情實感嘛。”

顧伊橙酒量雖然不小，但剛才已經喝過啤酒，這時再兩杯紅酒下肚，只覺得整間房和腸胃一同在轉，一時想不出話來應付，自暴自棄地想：行吧，你說是就是吧。

張芳芳始終保持警惕，把杯子放下問道：“你真的是他粉絲？什麽樣的粉？”

顧伊橙簡直要在心裏咆哮：以前做｜愛豆要營業，現在做粉絲也要營業，真是倒黴催的！

可面對張芳芳，她也只能壓著下巴，折起紙巾擦了擦嘴角，目光閃閃道：“陸老師對我來說，就像一顆行星，它遠在宇宙另一端，可我擡頭能看見它。我腳踏實地地努力，就是有一日能沖出我的星系，飛到同他一樣高的地方。”

她聽見四周寂靜無聲，故作忐忑地轉動眼眸，道：“我剛才喝的有點多，是不是失言了？”

黎彥舟“woo”了一聲，讚道：“很浪漫，很動人嘛。”然後敲了敲杯沿笑著道：“說的這麽動情，你是不是也該敬小陸的一杯。”

顧伊橙胃已經開始疼，強撐著站起來，咬了咬牙想：滑坡果然是她命中的劫數。

誰知陸鐘聲看了眼她的臉色，將面前的酒杯撥開道：“我明天要錄歌，要喝就喝果汁吧。”

顧伊橙長松了口氣，忙倒了杯果汁，視線根本不敢和他交織，低頭咬唇笑：“這可能是我喝過最甜的一杯果汁。”

等到從包廂出來，她實在是有些頭暈，就在走廊不遠處找了個沙發坐下，把頭擱在靠背上閉了會眼，感覺口袋裏的手機開始震動。

可惜她根本沒發現，身後的玻璃屏風是塊單向玻璃，後面就是走廊的窗口。

陸鐘聲手裏夾著根煙，低頭就能看見她手機屏幕，正避嫌地想轉身，突然在微信界面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正準備彈煙灰的手一滯，然後抱著詭異的心態，不著痕跡地把下巴壓低，將整句話都看清楚。

又蘇又美小葉子：真是難以想象，你就要和陸鐘聲出現在同一個節目了，他真人是不是超帥！

陸鐘聲緩緩吐出口煙，索性保持那個姿勢，想看完她會怎麽回答。

可很快，他就後悔這個舉動。

只見顧伊橙一手按著額頭，一手飛快在手機上打：“也就只剩帥這個優點了，他要做偶像，內裏就得是空的，不然怎麽能承載萬千少女的夢。可惜沒人知道，真實的他性格有多陰暗。對了，身材貌似也是白斬雞，毫無看頭。”

陸鐘聲夾著煙手一抖，長長的煙灰落在褲腿上，將奢侈廠商特供的布料燒出個洞來。他瞪著那個洞，硬把心裏那句“操！”給壓了下去。

仿佛是為了呼應他的心情，那邊的微信又跳出來：“可我看過那個直播，說你是他粉絲呢，我看著還挺感動的。”

即使隔著一道屏風，陸鐘聲也清晰地聽見顧伊橙一聲長嘆，然後懶懶用語音回：“錢難賺，屎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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