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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各自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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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關,街上掛滿了吉祥如意的飾品,商家的促銷活動更是鋪天蓋地。拒絕了劉思寬相送的好意,坐在公交車上的顧盼看著窗外的景色發呆。

獨在異鄉、掙紮求存,是絕大多數務工人員的真實寫照。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年關下的顧盼,沒有歸家的渴望。

顧家並不富有,陳舊的單位福利房,非常的狹窄。父母省吃儉用,一分一厘的攢著顧啟明的老婆本,除了寶貝兒子的開支,其餘地方異常的節省。所以原該因做生意而小康的家庭,沒有換掉原本的房子。用兩房一廳強行隔出來的三房,無一處不顯逼仄。顧盼極擅於小戶型布局,很有可能來自於幼時對房間規劃的幻想。

因此,在顧盼考上大學離家後,父母火速把“三房”改回了兩房,在家鄉的一家三口才在居住上得以喘息。而喪失了房間的顧盼,每每回家,只能睡在沙發床上。白天把被子枕頭收起,晚上拉上布簾,就是顧盼的“房間”。

沒有衣櫃,沒有私人空間。她的衣服整整齊齊的疊在行禮箱裏,每天如同住在酒店,隨時可能走人。這樣的環境,顧盼自然不愛回老家。久而久之,她與家鄉,漸行漸遠,成為了漂泊在花城的一葉孤帆,不知去處。

公交車停在了路邊,顧盼下了車。身邊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包子鋪蒸騰著熱氣,烤紅薯的攤子飄來甜香。

低頭走路的顧盼,忽然發現腳尖前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團清晰的水漬。她停下腳步,把冒出來的淚水憋回了眼睛裏。

誰也不曾知道,用理智與冷漠打造出的盔甲內,包含的是柔軟且脆弱的靈魂。

顧盼喜歡劉思寬,綺念不知何時起,卻清晰的知道該終了。

但她還是拒絕了他。因為橫亙在他們面前的,是堅不可摧的,名為金錢的墻。很多時候她會想,如果劉思寬不是富二代會怎樣?甚至於說,他如果沒有宗族會怎樣?可惜,世間沒有如果。

顧盼不會忘記那天晚上,羊曉萍探究與挑剔交織的眼神。荊南縱然有重男輕女,亦有政治正確。就像幾個月以前“窮養兒子富養女”的王先生一樣,他至少想要粉飾太平。而傳統的嶺東人,那麽理所當然的,覺得男尊女卑。

荊南好強的堂客們與固守傳統的嶺東家庭之間的戰火硝煙,已經彌漫了幾十年。以至於在民間幾乎形成了新的傳統——不許嫁娶外省人。

寒風吹起發梢,寒意灌進了脖子裏。顧盼理了理圍巾,繼續往前走。哪怕正確的時間,遇上正確的人,沒有正確的姿勢,終究只是浮雲。

春節的腳步越來越近,上班族們陷入了瘋狂的忙碌中。服務業聲嘶力竭的沖著年底業績,普通職員則是交不完的報表開不完的總結會。等到進入了農歷十一月中,所有人繃著的弦驟然松開,集體進入了賢者狀態。公司的業務漸漸停滯,員工們無心工作,唯有各交通部門進入了最高戰備。

私企老板們總算記起了人性化三個字,陸陸續續的放起了年假。網絡上一片曬年假、年終獎的歡樂氣氛。因春節前後家居行業通常沒有生意,白曉東大手一揮,一口氣放了十五天假,並力所能及的給員工們發了年終獎。其中顧盼直接拿到了年底三薪。

在眾人的恭喜聲中,顧盼的笑意並沒有到達眼底。去年的這個時候,她剛買了房子,年底雙薪簡直是救命。可是她在今年,遇到了劉思寬。

整整一個月,只能從朋友圈獲得劉思寬只言片語信息的顧盼,想通了很多事。最殘酷的莫過於,兩個人的差距,不僅僅有兩個家庭不同,最主要的卻是她個人能力不足。也就是說,假如她是個年薪百萬的大佬,他們之間,還會有天塹嗎?

可是,在家居這條路上,她能有什麽賺大錢的手段呢?顧盼研究了很久,沒有找到答案。即使跳槽去愛家,撐破天每月能多幾千塊的收益。從沒有哪個時刻,像現在這樣清晰的認識到,原來設計師的天花板,那麽那麽的低,低到觸手可及。

或許在普通的打工族看來,天花板低點有什麽關系?從國家統計的人均薪資來說,顧盼平均過萬的月收入,已經打敗了大部分人。可看似豐腴的薪水,對沒有家的顧盼而言,遠遠不夠。她迫切的想要真正的屹立在花城的土地上,不被人輕視,不會因為家世,拒絕自己喜歡的男人。

收拾了存折,提前還了一筆房貸的顧盼站在銀行門口回望,新的一年開始,我確實該仔細規劃前路了。

萬家團圓除夕夜。小洋樓裏觥籌交錯、燈火輝煌。劉思寬端著酒杯,滿屋子巡游。劉家四代幾十號人齊聚於此,實在是熱鬧非凡。

劉家人丁興旺,老爺子劉廣威和老太太共養育了四子二女,而四個兒子,除了長子劉昌源只生了獨子劉思寬以外,後面三個弟弟,都有三四個孩子,計劃生育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這些孩子裏,靠前的幾個長大成人,自然而然的孕育了劉家第四代。

寬闊的客廳裏,什麽年齡段的孩子都有,吵的劉思寬頭痛欲裂,還得硬擠出一臉吉祥如意恭喜發財的表情。作為長孫,他“有幸”夾在祖父母中間,成為了唯一坐在首桌的晚輩。

從劉思寬有記憶開始,他們家的新年就是如此的熱鬧喧囂,區別在於曾祖父母的離世和新生命的誕生。這也符合絕大多數國人對於新年團聚的定義。

精於廚藝的樂城人,在除夕夜裏,把天賦發揮到了極致。桌上琳瑯滿目的各色菜肴,散發出陣陣香味,卻被濃郁的酒氣,壓的沒了脾氣。

二叔劉昌澤拿起酒杯喊:“阿寬,陪二叔喝一杯!”

劉思寬笑笑,舉起面前的酒杯,仰脖一飲而盡,然後亮出杯底:“我幹杯,二叔隨意。”

酒桌上頓時一片叫好聲!

其他兩位叔叔不甘示弱,加入了拼酒大軍。劉思寬的酒量,自然比不上生意場上打滾的長輩,短短半個小時,就被灌的面紅耳赤。

奶奶趙興梅看著心疼,埋怨的說:“又不是在外面,喝那麽兇做什麽!”

劉昌澤打了個酒嗝,對大哥劉昌源笑:“媽子最疼阿寬,我不敢喊他喝了。”

劉思寬忍著胃裏的翻江倒海,再聽到二叔意味不明的話,差點吐出來。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他站起來跟長輩告了聲罪:“我去下洗手間。”

酒精順著咽喉進,又順著咽喉出。帶累的先前吃下去的飯菜,一股腦的吐了出來。上名牌大學走社會精英路線的劉思寬,從心底生出了深深的厭煩。

從小混跡大家族,畢業後參加了不少酒會飯局的他,太能明白灌酒所代表的含義——無非是一種威權的釋放。讓你喝你就得喝,討厭喝酒也好,酒精過敏也罷,通通都是浮雲。這不是朋友間小酌兩杯調節氣氛,而是在酒桌上,一遍遍確立讓人作嘔的尊卑關系。

身為晚輩的劉思寬,在大環境下無從反抗。家族聚會的其樂融融背後,是無數的小算盤在劈裏啪啦的脆響。並不是說劉家不團結,只是較勁幾乎成了本能。扭曲的、剪不斷理還亂的親族關系堅若磐石,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吐完的劉思寬洗了把臉,走到了客廳的窗臺邊吹風。十幾度的氣溫非常宜人,他望著庭院裏樹影婆娑,心想:假如難得的年假,能自己一家人,月下打邊爐說家常,該有多好。可惜,每逢佳節,有且只有闔家團圓一個選項。

酒,從來是助興的好物。喝高興了,離席一桌桌的敬酒。慢慢的,離席的人便多,客廳裏開始人影攢動。劉思寬能感覺到他的長輩和兄弟們真心實意的愉悅之情,但他怎麽也沒辦法理解。為什麽親人之間的感情聯絡,非要借助酒精。到底酒精是橋梁,還是不靠著喝醉的胡話,彼此之間很可能無話可聊?

“阿寬。”媽媽羊曉娟走過來,關切的問,“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

“沒事,酒喝的有點多。”劉思寬笑問,“你吃飽了嗎?”

“過年從早到晚不停嘴,都吃撐了。你剛吐了吧?應該沒什麽胃口了,我做點姜撞奶給你吃?”

“不用了,桌上都是菜。今年我回來的晚,沒幫上你們的忙,累的很吧?”

羊曉娟嘆了口氣:“長子媳婦都是這樣的啦。我只盼著你娶個老婆回來搭把手。”

劉思寬輕笑:“我要是娶個不會做飯的呢?”

羊曉娟白了兒子一眼:“誰天生會做飯啊,不都是學的。”

“明年過年去酒店吃吧。”

“酒店哪有氣氛?再說你爺爺奶奶也不習慣,沒家裏自在。”

劉思寬暗嘆了口氣,岔開了話:“你要做姜撞奶當甜品吧?我去廚房幫你。”

“材料早準備好了,我不用你幫,你陪爸爸喝酒去。”

劉思寬頭痛的說:“你嫌我吐的不夠狠吶?”

羊曉娟笑著點點兒子的額頭:“你二叔炫耀了一晚上孫子了,你爸心裏不高興,你多陪他喝兩杯,讓他消消氣。”

“媽,人生的意義真的不止結婚生孩子。”

“可是你過了年28歲了。媽媽生了你之後,沒得生,你又是正子嫡孫,大家當然都看著你。你從小到大什麽都好,從不讓我們操心過。怎麽到了該結婚的年紀,就叛逆了呢?”

劉思寬噎的半死,叛逆是這麽用的嗎?

羊曉娟又問:“你小姨給你介紹的對象,都沒看上?”

劉思寬搖頭:“有些是別人看不上我。”

“你少胡說。我知道,就是你眼光太挑剔了。”

“還行吧,我想找個有點主見的。小姨盡給我找沒意思的。”

羊曉娟不滿的嘀咕:“再拖下去,只好找外省的了。”

劉思寬一頓:“外省的不好麽?”

“當然不好了。又兇又不講規矩。娶回來家宅不寧的。”

劉思寬把“我就喜歡外省女人”的話抵在舌尖上,良久,考慮到正過年,終是咽了回去。

夜風徐徐,勸走了媽媽的劉思寬獨自走到庭院裏。客廳的歡笑,被墻壁阻隔,傳到耳裏,帶著些許朦朧。臨近11點,周圍的鞭炮聲驟然炸響,與大家此起彼伏的微信提示音交相呼應。

劉思寬掏出手機,群發祝福微信,在勾選時,手指頓了頓,跳過了顧盼。

然後,他重新點進了顧盼的頭像:“盼盼,過年好。”

我有點想你了,你……會想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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