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三轉身走到簡知面前，擡著頭說道，“當年你還在時，總捕頭便已說過，既在此處，既為此事，便該用心去做。若不願做，便不該在，那我問你，既然已是不在此處，為何卻又回來？”

簡知看著他，心虛其實有些覆雜，當年自己跟著他時，是仰著頭的，如今再見，卻只需低頭便可。當年魏老三意氣風發行動果決，如今更見威儀，離得近了，卻能看到發間夾雜的白絲。

這便是歲月嗎？卻又不僅僅是歲月，三年的時間，遠稱不上是歲月，那是什麽讓他蒼老的如此之快？此時簡知只覺此人也是有些不易，方才心裏那點游知俠被排擠的芥蒂便悄然消散。

簡知說道，“我如今依然還在。”

魏老三搖搖頭，神色有些倔強的說道，“你這不叫在！這裏是捕房！這是有這裏的規矩！心只要在這裏，必然會每日裏應卯值事，事情不論大小，都該用心去做.你如今，人雖在這裏，人卻不在，那你究竟是在還是不在？！”

簡知便覺有些慚愧，未說之前，自己並未覺得如何，只覺得自己並非真的就是捕房的人，行事也便沒有如何在意，依然我行我素。可如今聽得魏老三說了，才覺自己果真有些可惡，屍位素餐說的就是自己吧？若自己真的不在，也就罷了，可偏偏自己其實是在的，不僅什麽都沒做，還給旁人帶了一個很壞的開頭。

若這般想，自己果然是有些可惡了，簡知暗暗想道。

魏老三又繼續說道，“這裏是陳留，這裏是捕房，這裏都是一同奮戰的兄弟！不管自己兄弟做的對錯，打開門就不管對錯，只問結果只問立場！若是自己兄弟錯了，關上門再說，該打就打該罵就罵！然而這門只要是開著，這些兄弟就沒有錯！”

這話簡知便有些不認同，捕快只是一種職業罷了，或者刻薄一點說，捕快只是一種人形的工具，是那張薄薄的叫做律法的紙的一個工具。他們該有聰明的頭腦去記住繁覆的律法條紋，他們該有靈活的手腕機智的處理各種變故，他們該有死板的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態度，他們該有對法律近乎虔誠的忠誠...但唯獨情感，越少越好。

但既然生而為人，便免不了情感的幹擾，這些不可避免。然而不管如何，義氣兩個字總是打錯，大錯特錯。

然則簡知本身並沒有資格和立場去說這些，若在私下裏還能說上一說，在此時在此地卻又全然不合時宜。

此時游知俠請了大夫回來，剛一進來，便聽見魏老三所言，皺眉說道，“律法面前本該平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等更改以身作則才是！”

魏老三冷笑一聲，瞪著游知俠指著身後的捕快，說道，“你說的沒錯！說也不能就此說錯了!可你看看他們！三年！僅僅就是三年！換了多少人？原來的人都去哪了？死了！他們都死了！”

說著，魏老三拉過小尾子來，說道，“就這樣的一個不著三四的人，為什麽要來做著送命的勾當？是為了你的律法嗎？他是為了報仇！你說，這樣的人要不要？”

游知俠神色便有些慌亂起來，吃吃的說道，“自是該要的...”

魏老三松開了小尾子，一邊踱步一邊大聲說道，“我們是捕快，是陳留的捕快，為的不是什麽律法，不是什麽朝廷！就是為了我們自己！就是為了生我等恩養我等的家鄉父老！但是，在這個前提下，我拜托你們，請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同伴！因為你們死了就是死了，什麽都沒了！但是你穿上了這身皮，就該做好自己的事！”

“現在陳留亂得很，大軍卻又不能再隨意動用，當此之際，就該狠一點！我不管你們怎麽做，也不管你們用什麽手段，我只要求你們一點，每天晚上睡覺前，拍拍自己的胸口，覺得自己沒有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沒有對不起這身皮就夠了！”

“這一點，你們做的夠嗎？是！我是不喜歡游捕頭的做事風格！太軟！但是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除了他，誰還能說自己對得起自己身上的皮，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有沒有誰能站出來說，我就對得起？”

“沒有！一個都沒有！對得起這身皮，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是我對你們的期望！要你們好好地，都活著，是我的私心！我始終希望，站在這裏的，都是一群爺們，拉出去就能打，就能讓那些垃圾老老實實伏低做小！”

游知俠接口說道，“魏捕頭的意思是，做咱們這一行的，上要對得起自己的職責，下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如此方能兩全。平時要苦練本領，平時多流汗，用時才能少流血。遇事多想想，想想別人怎麽做的，想想家裏的父母妻兒，計劃要謹慎，遇事要冷靜，行動要果決！”

魏老三說道，“不錯！就是如此，我魏老三說話，說不到地方去，這一點，游捕頭便比我強！”

簡知見了覺得有些古怪，這兩人一個像是山寨首領，另一個像是土匪裏的軍師。但偏偏官職高的那個是軍師，官職低的卻又是土匪頭子。這種配備，其實頗為巧妙，只可惜兩人的官職卻是反了，若軍師官職低些，必然更為流暢和順。

兩個人如此矛盾叢叢，未必便沒有這裏面的因素。

兩人一唱一和後將眾人哄散，將那三個刀客帶到旁邊的房間裏，關上門，審問了起來。

兩人進去後，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年捕快帶著一卷空白卷宗走了進來，簡知左右無事心下好奇，也跟了進去。

魏老三指著那名年紀大些的刀客，說道，“我問，你來說，你們兩個不要說話，我要你們說，你們才能說，明白嗎？”

眾刀客點點頭。

魏老三問道，“你叫什麽，幹嘛來了？”

那名年長的刀客說道，“小的叫韓冬，來陳留是接了蘭陵郡的懸賞布告而來。”

魏老三問道，“蘭陵郡？離得倒是遠了些，是公事，還是私事？”

韓冬猶豫了一下，說道，“這卻是難以分辨，人是公人，事情麽，卻又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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