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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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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盡頭,知曉者寥寥無幾。

颶風卷著暴雪,天地融為一色,眼前白茫茫,猶如混沌,往前看不見歸途,回頭望不到彼岸。

潤玉衣裳角於風雪中翩然,他俊逸的眉眼間有著淺淡的疲倦。

雲霭沈沈的天仿佛伸手可觸,沈重又壓抑。

雪融化的水將潤玉的鞋浸濕,連帶腳邊的裳角都被浸透,狂風攜暴雪而降,露在外面的雙手是一種冷冰冰的紅,他長睫劇顫著將雪抖落。他走一步,身後便會留下一雙腳印,不到一會兒便被大雪覆蓋。

三天。

整整三天。

他來到苦寒的北冥之地不眠不休地走了三天,眼前依然無邊。

腳下是千丈厚的寒冰,頭頂是鵝毛大雪。

神不懼寒和風雨。

只是……

潤玉暫時封印了自己的靈力,像個凡人一樣去承受所有。

亦如當初的北檸一樣。

他知道,自己所承受的不及她的萬分之一。

雪越下越大。

潤玉又徒步走了幾個時辰,擡眸眺望,遠方……仍然無邊無際。

潤玉僵木的腿腳停了下來,隨地坐著,袖口裏拿出了一塊很幹很硬的餅,身體疲憊不堪地靠著冰丘,吃了一口從人間老婆婆那裏買來的幹糧,瞳孔周邊布滿紅血絲,眼神依舊堅定,也溫潤清澈得像不谙世事的少年郎。

他吃過最好吃的菜,是自己做的。

是她教的。

潤玉伸出手接住紛落的雪花,仰著臉,那些蔌蔌落下的雪像簾子一樣,阻隔了前方的無邊無際。

像走到了盡頭。

潤玉忽然笑了,淚光化作淚珠滴到拿著咬不動的餅的手上。

他說:“傻檸兒。”

他喊:“檸兒。”

這般苦寒常人都無法忍受,為何偏就熬了那反噬之痛?

她是如何熬過來的!?

潤玉從未想過會有個人會為他付出許多,也未敢奢求一條命一世痛的義無反顧。

用受寵若驚也不為過。

從表面看他什麽都不缺,當那些人苛責他強人所愛,亦或是偏執時,他多是不計較的。

世間,只有她,最懂他所求。

稍作休息。

略感飽腹有了體力後,潤玉動身前往走。

北冥有熊獸,多數成精卻良善,偶爾會叼著小魚小蝦放在他面前,大概是看他走路似百旬老人蹣跚著,想給他吃。

潤玉在北冥將近一個月,從開始的徒步,到用靈力騰飛,依然找不到天的盡頭。

沒有人告訴他,天是否有盡頭,他知道自己有些盲目,在往後的許多天裏,還堅持前行。

從北冥回到天界。

潤玉翻閱了大量的古籍記載,一遍又一遍,生怕看漏,多次重覆,盡管是在做著無用之功。

三年喪期將過,眾神近日多番登門造訪,這三年裏,鄺露處理了較小的事務,有許多大務壓在眾神手裏,他們都希望天帝能夠親力親為,莫要荒廢朝政。

潤玉未提前結束喪期,著粗麻喪服,在璇璣宮處理事務。

諸多大事累積,他兩日未休。

在天界停留的這段時間,他打聽來南國很有可能存在天之盡。

他去了上清天,請鬥姆元君指點。

卻不想,鬥姆元君不肯出現。

而蔌離得知當初陪伴北檸的最後一個人是忘川渡佛,她只身一人來到忘川,等了幾天才看見來無影去無蹤的渡佛。

她求他告訴北檸最後停息的地方在哪裏。

渡佛遵守與北檸的約定,任蔌離在忘川跪了一天,仍舊只字不提。

彥佑聞訊趕來,見華服著身的蔌離跪在忘川河畔上,她面前只是一河幽魂,面容憔悴,眼淚不斷。

“幹娘!”彥佑伸手要扶她,卻被拒絕,“你身為天後跪這些幽魂做什麽?潤玉呢?”

蔌離呆呆地看著渡佛消失的河中央,“天後又如何,天道無情,我做這天後萬歲康福,佑天下蒼生,可愈不了我兒又有何用!”

彥佑臉色沈了沈,試著問了一句:“潤玉還在因為北檸?”

蔌離聽到彥佑能叫出北檸的名字,以為他們相熟,轉了目光,激動又期待地看著他,拽著他的袖子,“彥佑,你知道天的盡頭在哪兒嗎?你知道北檸最後消失的地方嗎?”

“幹娘……”彥佑眼神掠過一絲不易覺察到的傷,聲音很低,“我消失了三年,你從未找過我。今日趕來,想著與你見一面,可你還是關心著潤玉,你從來不關心我!”

“彥佑,娘每月都會派人尋你去天界,我們一家人一起生活,可是都被你拒之千裏。”

“我一直在等你親自找我,就像你為潤玉做的每一件事一樣親力親為,可是……你沒有!一次都沒有!”

“彥佑……”

第一次見面,不歡而散。

蔌離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

萬年前,荼姚暴戾,幾乎將龍魚族覆滅,蔌離久恨生歹念,對旭鳳動了殺機。

竟沒想到,多年後,她成為了天後,因為前塵舊事,她即使作為天後,還是會被眾神盯著,她唯恐給潤玉添麻煩,除了璇璣宮和冰泉宮,她哪裏都不敢去。

潤玉和鄺露多次說沒有關系,蔌離還是想再等等……等到眾神看到她,其實……她本純良。

又或者,她是想做個好人的那一天。

蔌離回到天界,恰好遇見正從上清天回來的潤玉,她連忙低頭擦淚,故作開心地笑。

“母神,你我不必有隱瞞。”潤玉細心,還是將蔌離的狼狽看穿,輕言細語,“遇見不開心的,盡管向孩兒道來。潤玉,永遠都是您的孩子,而非天帝。”

“彥佑他……”蔌離說了一半,便止了聲音。

潤玉沈默片刻,“您隨心就好。”

很多事情,蔌離並不知道。

在潤玉身上發生的背叛,親情,友情和愛情,全都有。

“鯉兒,為娘的好孩子。”

蔌離抱住了潤玉,彼此給予溫暖。

天界的夜晚與凡間有所不同,繁星很近,光芒璀璨。

過去的年歲裏,潤玉和鄺露想盡了辦法恢覆那顆隕落的守帝星……

她逝去的消息,通過無法被恢覆的守帝星,一次又一次的被印證,世人總說大夢三千,他頓悟的又何止其中的萬千情緒。

從前未惜斯人,失後追悔莫及。

潤玉舉杯碰了對面的裝了茶的杯子,記不得多久之前開始有為她留個位置,留雙碗筷的習慣。

菜也是有她愛吃的一兩樣。

他有許多說不完的話,同她講到了天亮。

他喝了一壺清酒,昏昏沈沈地趴在桌子,晨曦晃了眼,他醒了過來,微笑著,收拾對面根本沒有人動過的飯菜,還有涼透的茶。

收拾收拾……眼眶裏不知何時泛出了淚,模糊了視線。

“這漫漫上神路,我要陪他一直走下去。”

“潤玉,我愛你。”

“她的遺言,是你的名字。”

“潤玉。”

潤玉一下子蹲在她坐過的玉凳前,閉眼睛,用指腹壓著雙眼,將眼淚壓回去。

良久,他睜開眼,很紅,他卻微笑著,說:“對不起,潤玉不怎麽會愛一個人。我會努力的。”

“你回來……可以嗎?”

前面三個字,哭腔沙啞。

天地之大,潤玉還是踽踽獨行。

南國風景秀麗,沒有大雪,只是很薄霜將草木包裹凝結,翠綠泛白,晶瑩剔透,掛在樹上,風輕輕吹,互相碰撞出清脆的聲音,很細微。

湖面上,是一層很薄的冰。

每家屋檐下都會有垂著冰柱,垂髻孩童最喜歡掰下來,放在嘴裏吮,冰冰涼涼,即使毫無滋味,仍樂在其中。

潤玉一路向前,行過熱鬧的長街,來到寂靜荒涼的山林,越過荊棘密布的路,徒步跋山涉水。

從白天走到黑夜,再從黑夜走到又一輪黑夜……

一個月後……

潤玉偶然間聽到年邁的老人說起昂穹之州,沒有黑夜,只有白天,永晝之下,百花不雕,天的盡頭,是水也是天。

這個地方,也只是傳聞而已。

沒有人哪條路可以到達,不過好在是希望,他很開心,那傳說之中的天之盡,是有的。

很疲倦的潤玉打起精神,往南國最邊緣的方向繼續前進。

“永晝?”

潤玉仰面看了眼天空,片刻後,腳步急急地跟著向西落的太陽走。

永晝,百花開的地方,一定是有太陽的。

有陽才生萬物。

當潤玉跟隨太陽走到一處平原時,他突然感覺自己像是穿過了很薄的一層結界。

他回頭看,身後是傍晚,而前方,是驕陽高照的白晝!

昂穹之州,太陽升起或落下,光芒皆會照耀著它,這片上古神靈的凈土。

天之盡!

三年喪期已過,潤玉還是著一身白色的粗麻喪服,在百花中行走。

當潤玉從花叢中走到水邊的,意外地感知了北檸的氣息。

三年。

整整三年!

他再一次感知到她,從驚諤到欣喜若狂只是瞬間的事。

在感知到她的時候,仿佛所有的苦難都是甜的。

帶著花香的甜。

那一刻,世間變得太美。

他好想抱她。

然而,潤玉找遍了昂穹之州,都沒有發現北檸的蹤跡。

她的氣息,非常的弱。

若不是潤玉專註尋她,根本察覺不到細微如塵的氣息。

隨著潤玉停留的時間越長,北檸的氣息逐漸減弱。

直至消失!

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停留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化為烏有。

潤玉有些崩潰。

長久以來,因為斂去靈力,他身上的荊棘刺傷,或其他原因造成的傷痕,累累無愈。

新傷舊傷未愈,斯人確以逝世。

一時難抗逆氣攻心,吐了一口血。

潤玉望著他尋了幾個月的天之盡,他染血的唇角忽然微揚,眼神淒涼又絕望。

潤玉的冷笑像是枯死的花,蒼涼的淚水劃過臉頰,他慍怒而淩厲的聲音劃破長空:“好一個天道無情!本座的命運豈容擺布。”

潤玉化為龍。

飛在空中盤旋,淒厲狂嘯,直直地沖進水波粼粼的海中,片刻後,騰出水面,每一片龍鱗皆是血流如註。

滴在水中,宛如瑰麗的花,絢麗綻放。

他吐出了元神。

應龍長嘯,突然痛苦地在空中狂轉。

他選擇了自爆!

應龍像一條死蛇,毫無生息,一下子掉入水中,激起千層浪。

水中……

他的真身,逐漸變透明,接著,從尾部開始塵埃化,湮滅的塵輝璀璨。

慢慢的……灰飛煙滅。

六界雷霆不斷,暴雨颶風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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