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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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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亭的星輪被潤玉毀掉了,破成許多細小的輝塵散落人間。

日光之下的太湖亭,也隨風散盡,留出一片空白。

潤玉問北檸最後消失的地方,渡佛守了與她的約定,並未透露,只道:“斯人已逝,天帝節哀。”

渡佛來時無影,去時無蹤。

斯人已逝!

潤玉緊閉著眼,兩行淚崩落,再睜開眼時,卻滿目冰冷,他擡手喚出了赤霄劍,握著劍柄,悲憤交加地將劍刃刺入玉石大道上,腳下瞬時裂開交錯的縫隙。

他輕蔑且不屑地看著天地,“本座就是天,蒼天大地莫非王土,命乃其心,由我掌控!”

天帝一怒,晴朗天空頓時雷雨交加。

“小魚仙倌……”

“錦覓!”潤玉側目,冷冷的註視著錦覓,聲音中,那份溫潤細膩全然消失,變得低沈而冰冷,“這般稱呼的只是贈本座紅線微光的那顆葡萄,從今往後,本座不想再見到你。”

錦覓從來都不會勉強她與潤玉之間,有多和睦,他這樣說了,自然是領命,規規矩矩行禮,道了一聲:“天帝,保重。”

潤玉:“若錦覓上神不屑官位,一心下凡做個相夫教子的女子,本座可即日送你啟程。”

錦覓:“不勞煩天帝陛下,錦覓在花界安身已達百年之久,住著尚好。”

“花界乃屬天界所有,錦覓上神如今附於水神,本座有權要求非相關人等撤離,且不論旭鳳已為魔,你長久居住花界只會讓外人以為我天界無花神人選,空著高位,只是為了等著一個有一天膩了,或一時興起的人上任,何其荒繆。”

潤玉字字清晰,其言堅決,未留有餘地。

錦覓之所以會選擇在花界安身,只是因為那裏有她太多的回憶,還有與鳳凰初遇和相處的那段日子,聽言,她擰著眉頭,紅了眼眶,“潤玉,你變了。”

從前的小魚仙倌,那麽好,什麽都為她著想,可是,成為天帝之後,他們之間就疏遠了很多。

就算鳳凰與他相談甚歡,她也靠不近這個成為天帝的潤玉。

而潤玉不再想解釋“你變了”這三個字背後的艱難曲折,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走過錦覓,頓了一下腳步,攤開手掌,變出從忘川回來北檸托魘□□給他的花蜜,一點增加幾年虛妄的時間。是錦覓覺得虧欠他那半條命費心想補償的。

他一點也沒少的,還給了錦覓。

他從前不要她的命還,只想要她,而現在,他既不想要她的命,也不想再見到她。

她從頭開始就愛了旭鳳,卻一次又一次的靠近給他渺茫的希望,看到他卑微乞求的樣子只能一遍一遍說對不起,得知他隱瞞了水神被殺真相,她開始一邊質問掛罪名一邊求他放過。

若神只有一面多無趣,愛恨癡纏總相宜,可太過炙熱對方嫌是負累沒自由,太過淡泊從容又招惹孤寂失去所想。

便養成看人隨機應變,逢場作戲。

厭了,或看透了,連敷衍只字都覺得浪費。

人心易變,荒唐又合理。

潤玉太累了,他厭倦了在眾人之中周旋。

此次君令,下得幹脆利落,一個也沒事先通知。

令眾神措手不及。

九霄雲殿裏。

眾神俯首:“還請陛下三思。”

潤玉下了三道君令。

第一道,是將蔌離更為昊天天後,禁止文仙記載荼姚之名,徹底將她從天界之中抹去。

第二道,錦覓久不歸位,撤去繼任花神之位的資格。

第三道,天帝暫放事務交由太巳仙人與鄺露打理,三年喪期後再議政。

前兩道,其實對於眾神而言不痛不癢,如今六界安泰,本就是荼姚與太微不仁,而後舊人更疊換新無非常理之中,可第三道……

北檸終究是使用了禁術的人,天帝自降身份,為其守喪,實在不妥。

若不嚴懲,只會令後來者,持先例無恐而亂。

潤玉心裏明如鏡,只是,他只想為她不公平一次。

所謂天命,她何其無辜。

“陛下,你放心,鄺露定會為你處理好事務。”

“鄺露,你辛苦了。”

“不苦。”

鄺露微笑著,從仙侍手中拿起了龍魚族專用的粗麻喪服為潤玉穿上,一身白,恍惚了從鏤空雕紋裏投進來的陽光。

潤玉整理好衣襟,來到璇璣宮在的樹下,玉石桌邊坐下,手裏拿著逆鱗,龍澤和銀玲,他企圖在這三物上面摩挲到她一絲絲殘留的餘溫。

鄺露站在他身後,默默的守著。

蔌離來到天界後換去了紅衣,一身華服,精致的容顏雍容華貴。

她的歸來,是潤玉從前每日所想的模樣,精神抖擻,容顏未傷,忘卻前塵舊事安樂地活著,陪在他身邊。

都是那個人給的。

“天後。”鄺露行禮。

蔌離連忙扶住她,“鄺露,你我之間何需此禮。”

“天後言重了,欸,天後給陛下做了那麽多好吃的啊。”鄺露羨慕地看向蔌離身後的幾位仙侍,她們手裏端著各色各樣的佳肴,從未見過,她真心替潤玉感到開心,“陛下有口福了。”

“鄺露你也一起來吧。”蔌離牽著她的手,走向潤玉。

“鯉兒,來,餓了吧。”蔌離將一盤又一盤的菜肴端到潤玉的桌上,拉著鄺露坐下。

她們聊得很開心,如此畫面本該美好,可是,潤玉心裏很空。

潤玉偷變出凝肌膏,遞給蔌離,“母神,這是北檸很早就想送你的。”

蔌離歡喜的笑容,緩慢地流露出哀傷,她接過潤玉手中的東西,“謝謝了。其實,這些東西不重要,我是喜歡她的,她對我的鯉兒很好,她也很好。這些身外之物怎能比過她的好啊。她的心很溫暖,很純凈,毫無雜念,讓我覺得很祥和寧靜。”

“鯉兒,為娘受之有愧啊。”她落了淚。

潤玉拿著酒杯的手,抖了抖,他垂下眸子,悄然無聲地咽下痛苦,他習慣了硬抗著,在沈默裏掙紮,絕望。

只是蔌離的擁抱,輕而易舉的觸到他最脆弱的一面,一聲孩子,他便抱著娘親哭了出來。

“娘,我想她。”

其悲痛之色,見者流淚。

潤玉連呼吸都極累,緩了很久,才安靜下來,嗓子哽痛,咽不下東西。

他呆坐著,眼神麻木悲涼,令蔌離好不心疼。

夜深,人散盡。

潤玉一杯又一杯的清酒,往嘴裏倒。

每一滴淚融在酒中,苦澀極了。

他眼紅,瞳孔周圍布滿血絲,憔悴得像個久病纏身的凡人。

彥佑的到來,才讓他終止了酗酒。

只因彥佑說了一句:“錦覓何辜,要被你逼離花界?”

潤玉本是倒滿了酒,端起,聽言,猛的將酒杯捏碎,連同清酒化為烏有。

他擡眸,冷眼,“滾!”

彥佑摔杯而去。

鄺露拿來遮寒披風前來,剛好看到彥佑那條消失在空中的蛇尾,走近,感覺到潤玉臉上有怒意,“陛下息怒,身體要緊。”

“告訴本座。”潤玉語氣裏對彥佑的冷意還未散盡,“北檸使用的禁術是什麽?”

鄺露噗通跪下,“是代受之痛。此事因我而起,還請陛下責罰。”

“本座何時讓你跪了?”帝王之威,令鄺露不得不起身。

鄺露將北檸在子時會受到禁術反噬的事情,完整交代。但她不知道太湖湖底有上古神靈的結界護著備受折磨的北檸,潤玉問起她為何會在子時氣息全無,她也不知。

從前未能放下的人,所帶來的記憶是巨大的痛苦,每夜難熬,但對他而言,還不足以將他擊垮。

如今記憶全在,但已不愛,便不再恨,前幾日夢見錦覓與旭鳳靈修,倍感被背叛,恨浮上心頭,亂了他的心,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她的名字,求求她停止,他會立刻,毫不猶豫的解除婚約。

可終究是夢,醒來只有餘恨,沒有解脫。

北檸奪去他血痂之憶的那段時光很輕松,而恨突然重回他心底,一時難以接受,才會忽略了早就放下的事情,緩過來,才發現也不過如此。

而童年慘事,親尚在,往事不究。

“鄺露,我去尋她了,天界事務辛苦你。”

潤玉第一次,敬了鄺露一杯酒。

鄺露深情地望著他走遠的背影,“陛下,你一定會找到北檸的。”

鄺露也在同時請她的爹爹找十方神仙幫忙,如此,潤玉尋起來,可能會快些。

有很多關於神的隕落的傳說,潤玉挑燈夜讀都背了下來,記在心裏。

一件一樣一地的找。

無論是荒山末路,還是客棧長街喧囂,他孤身一人,承擔著失去的痛苦。

兩年近十一個月。

他跋山涉水,入山洞邪鏡,受傷或中瘴毒,暫失靈力,被豺狼襲擊,滾落山崖,衣衫襤褸,狼狽不堪。

他下過地獄,看過一個又一個孤魂,在自己面前輪回,也見過,放不下的癡情人用七世覆滅的沈重代價,換來無數次輪回轉世的心上人回眸一笑後的灰飛煙滅。

可他這般日夜不停奔波,春裏淋雨,夏裏暴曬,秋見萬物落,冬裏熬寒苦,依然……尋不到她的半點痕跡。

他印證了那幾萬條傳說,都是假的。

但是明知假依然去做,他從未停止。

這些,都是他的希望,盡管很渺茫。

兩年來。

潤玉哭過,崩潰過,絕望過……

他變得更沈穩,也更麻木。

溫潤的眼神裏,有了一些滄桑。

沒有變的,是他那顆赤誠之心。

每一次印證一個傳說為假時,他會失落一會兒,寫下紙條,折成千紙鶴放好。

繼續前行,去按照下個傳說尋覓時,他是開心的。

每一個小小的傳說,都是他的希望。

潤玉很久都沒有哭過了,上一次哭,是因為第二年年初,經過皇城郊外,有許多男女在放天燈許願。

回憶起北檸用心頭血為燭火為他祈福時,後來他將燭火護在掌心,它每每在自己感到寒冷時,都會釋放出溫暖驅散涼意。

時間不長也不短。

他覺得關於她的好多事情,都很恍惚,像夢一樣,不真實。

他就站在幾千天燈之下,紅透了眼,泣不可仰。

這次,潤玉在璇璣宮,用筆無助地寫下“火焚身,刀入骨,瀕死而將滅時,未見亡魂。”

又一次赴死傳說,他照做了,若不是應龍加之神龍元神,鄺露和蔌離根本沒辦法救他。

萬念之花的契靈已與潤玉定下,即便消失,僅是失去不傷的實體保護,他依然不滅不亡。

這件事,只有北檸知道。

潤玉折成千紙鶴放好,他痛苦地低下頭,長指揉著眉骨。

手邊,只剩下一張傳說的記載了。

最後一張。

希望,微乎其微。

“天有盡頭,靈有聚集,魂散不滅。”

“鯉兒,這是何意?”給潤玉端來湯藥的蔌離,看了好幾眼,也沒能明白。

潤玉很聽話,乖乖喝了苦口的藥,“母神費心。”

“哎~”這些年,蔌離是知道的,他所有的努力,到頭來,全是一場空。

還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

但她,從未勸他放棄。

他有他的選擇。

潤玉看著半解不解的謎題,眼眶很紅,但已經沒有眼淚了。

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可他忽然很想放棄,因為一旦印證是假的,他連微乎其微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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