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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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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玉沖到殿外,眾神立即行下跪拜之禮,“陛下。”

長空萬裏,常服為白的潤玉猶如浩瀚中的絕景,遺世而獨立,他氣質清冷孤傲,與眾神格格不入,他就是眾星中唯一的明月,涼薄靜寂,所有的傷皆在絕美的月華之下,無人知曉。

虛無的空中忽然閃爍火光,不過眨眼一瞬,那三千天燈飄渺而上,油紙被燭火映得緋紅,向來素雅的天界,此刻就像人間一樣,有了煙火紅塵的人情味。

這是北檸的執念,這是她送給他最後的禮物。

潤玉顫抖著手,去觸碰從他面前緩緩升起的天燈,但一碰,天燈便化為烏有。

才驚覺天燈,只是手心消失的心頭血燭光而幻變。

這只是那個人,殘留在世間的蹤跡。

驚懼揪住了潤玉的心,他一直握著戴有紅線的左手,再也沒有出現過搏動。

“啟稟陛下,夜神。”晴蝶忍著哭泣,在鄺露和潤玉的前面跪下,“布星臺守衛上稟,說……說……”

鄺露擰眉:“怎麽說話吞吞吐吐的?”

晴蝶抽泣了一下:“守衛說……象征星微仙上的守帝星……墜……墜落了。”

鄺露錯愕地僵住,象征北檸的仙上星是她賜名的。

這顆守帝星,是潤玉親自排布,是所有星星裏,最小但卻是最亮的一顆,其光,堪比帝王星。

潤玉紋絲不動,眼前是不斷從腳下升起的天燈,仙侍的話,如同一條長鞭,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痛得他在瞬間滯了一口氣。

弒神的靈獸冥想細察北檸蹤跡,無果,跪拜行禮,“回稟弒神,星微仙上確以消隕。”

潤玉忽覺視線天昏地暗,身子無力向後倒,所幸他趔趄一步,便站穩。

他的喜怒皆不可察,像尊石像,不動,不言語,不露神色。

眾神直立身子,手重疊,對天帝行了俯拜之禮,齊聲:“我等告退。”

不知是太過麻木,還是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潤玉措手不及之後,陷入了沈默,異常平靜。只是身子有些抖,也站不穩,走得顫。

他如同行屍走肉,眼神空洞無神,也沒有紅。

翠謝的落葉紛紛,穿過天燈,寂靜無聲的落地。

“大哥哥大哥哥……”

泥鰍從太湖而來,一見到潤玉便欣喜若狂,撲上去扯著他的長袖搖晃,“幹娘,幹娘醒了,我見到活的幹娘了!”

潤玉終於動了一下,微垂眼簾,看向小小的泥鰍,他無神的眼睛宛如一汪死水。

鄺露聽言,急步上前,彎腰輕撫泥鰍的肩膀,“小泥鰍,此事不可亂說。”

小泥鰍稚嫩的臉很真摯,“鄺露姐姐,泥鰍長大了,孰輕孰重分得清。”

鄺露似乎猜到了什麽,一時楞著,沒說話。

潤玉站在騰雲之上,搖搖欲墜。

他帶著小泥鰍到太湖湖畔上,便看見了站在湖邊的簌離,她容顏未老,依舊是一身紅衣,而她臉上那道觸目的傷疤,不見了。

北檸到最後,還是替天道無情的太微,將一個漂亮完整的母親還給了潤玉。

潤玉看見的簌離的一剎那,瞳孔猛縮,驚愕、痛苦、喜悅全都融入他的雙眸裏。

這雙沈浮大喜大悲的眸,溢滿了悲壯。

“鯉兒!”簌離泣不可仰地奔向潤玉。

潤玉微抿著唇,看著生母跑來,他的眼眶紅透。

兒時被母親擁抱的溫暖,千年後,再次襲來,帶著莫大的絕望,將他擊垮。

簌離的身上,有北檸微弱的氣息。

他的這份喜悅,是鮮血染就。

“娘,孩兒一定會好好孝敬您。一定會。”潤玉還是沒哭,僵直著身體,用了力抱著生母,聲音溫柔,很低很低,仿佛只要一大聲說話,就會暴露什麽。

簌離更多的是喜極而泣,“好孩子,娘的好孩子。對不起。”

“那是什麽?”

泥鰍指著湖面上忽然出現的東西,新奇地睜大眼睛,蹦跳著,“大哥哥,幹娘你們快看啊!”

一直靜守在潤玉身後的鄺露,順著泥鰍所指的方向看去,那一刻,僵化的情緒,突然崩潰,捂著嘴,哭了起來,淚如雨下。

潤玉緩緩放開簌離,側過頭,搭在母親肩上的手,肉眼可見地劇顫了一下。

太湖之上,懸浮著一顆散發著幽蘭光輝的元神。

在潤玉看它時,它外面的一層應龍之靈隨即裂出縱橫交錯的細縫,破碎的聲音很清脆,裏面是一顆完好無損的人魚淚,飛速地回到了他手腕上的人魚淚之中,填補了空缺。

物歸原主。

從頭到尾,潤玉都很平靜,比千年前當個無愛遭嫌棄的夜神還要平靜。

更麻木。

潤玉無意識用手指觸碰曾將其煉化成元神的人魚淚,它冰涼依舊,上面沒有一絲北檸的氣息,消失得幹幹凈凈。

他垂著臉,斂著下顎,沒人他此刻的神情如何。

頎長的身影筆直,衣角隨風翩然。

彥佑見太湖異動,拉著錦覓陪他一起過來,在見到簌離覆活的那一刻,心中百感交集,更多的是……她活著就好。

相反,錦覓就顯得沒那麽激動,眼神甚至毫無波瀾。

“真好,小魚仙倌,你的娘親回來了。”錦覓對潤玉笑。

可是潤玉一點反應都沒有。

周圍的人都很開心。

所有人都很開心。

鄺露吞咽苦楚,擦幹眼淚。

她忽然面朝潤玉跪下,“鄺露,恭喜陛下。”接著,兩掌平攤交疊,俯首額尖抵在手背上,重重的向他磕了個頭,直起身來,眼神十分冷漠,“太上忘情,終是得償所願。”

潤玉的身子,似乎晃了一下。

“鄺露今日本該是個開心的日子……”

鄺露起身出言打斷,漠視眼前人:“錦覓上神,天帝若太上忘情正如您願,是該開心的。”

“陛下,鄺露退下了。”她扯了一下唇,柔柔的行了個禮,隨即化為一縷光飛上了天。

氣氛詭異,簌離什麽都不知道,“鯉兒,發生什麽事了?”

彥佑目光四周轉了一圈,沒有發現北檸的影子,驚訝出聲:“難道是……”

在他要喊出北檸的名字時,潤玉忽然擡起臉來,眉目間含著笑,溫潤如常,“沒事,娘,潤玉帶您回天界吧。”

沈睡太久的人,有些遲鈍,簌離點點頭,目光慈愛地盯著潤玉,拉著他的手,跟著他上了騰雲。

彥佑在一旁,落寞的看著潤玉和簌離,他來了也有一會兒,簌離一眼都沒有看過他。

簌離隨潤玉回了天宮,安排她住進了冰泉宮,此宮早已備好,是按照苙澤的景貌所造。

潤玉似乎很開心,一直面帶笑意,甚至不顧反對,在簌離踏上天界後一個時辰內,下了詔書,封她為太上天妃。

封君不解:“陛下,為何?”

潤玉笑著放下筆:“本座開心。”

是的,開心。

他要開心。

鄺露一直對北檸很愧疚,如今噩耗傳來,她心神不寧,端給潤玉的茶尚未放到書案上,便打翻,她惶恐跪下:“陛下恕罪。”

潤玉將她拉起,溫言柔笑:“本座何時讓你跪了?”

鄺露仰頭,盯著潤玉的眼睛看,她試圖從那雙清冷帶著一絲笑意的眸中,發現悲傷的蛛絲馬跡,竟一點也沒有。

“陛下,北……”

“鄺露,你退下吧。”

鄺露走出璇璣宮,回頭看,宮中人,溫潤如玉,劍眉星目染笑,當真是世上一絕。

她哭了一會兒,才離開。

破軍來報,“啟稟陛下,未發現星輝仙上的蹤跡!”

潤玉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他整日繁忙,像以往一樣。

晚膳,是簌離親手做的。

潤玉吃了,期間與母親說說笑笑,陪她消遣了時辰,才下席。

潤玉來到寢殿,頓了一下腳步,進了側殿。

他神情淡漠地環顧側殿內四周,步履沈重地走到床榻邊坐下,手碰到了枕邊有涼涼的東西,亮起燭光,視線從昏暗變得清新,看清了枕下的東西。

是龍澤,銀鈴還有逆鱗。

潤玉怔了怔,平靜地將三物收起,那件紅裳他也看見了,沒什麽反應。

他只覺得這側殿太冷清,很孤獨,起身就離開了。

潤玉漫無目的的來到了太湖亭,他很恍惚,晚風吹得他頭痛,他呆站在亭中,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就這樣,一直站,一直站。

一直等,一直等……

等啊等,等到天快亮了。

他等來了鄺露。

鄺露說:“陛下,她不會再回來了。”

潤玉恍然大悟,才明白一直站在太湖亭做什麽。

他沒給鄺露任何回應。

她行禮,退下。

袖中逆鱗不知為何,忽然飛起,懸浮在空中,變成一個水鏡。

水鏡之中,是微笑的北檸。

潤玉看到這張臉,身體猛的僵住,一直處於空白的腦海,出現那個人清澈的眼睛,接著是相貌,全身……

她的人,她的聲音。

一幕幕,像尖銳鋒利的冰淩,紮進心臟,一碰,破成無數的碎片紮得更深。

“我願終其一生追隨潤玉,漫漫上神路我要陪他走下去。”

“陛下,她不會回來了。”

失去的悲苦輕而易舉的,將剛強的平靜擊破。

隱忍和積壓在內心深處的情緒,徹底爆發,他眼眶紅透,淚水不可控的斷落。

潤玉向來隱忍,連最痛苦的哀哭都是無聲的。

他向隅而泣,雷霆雨露皆盡覆天下。

他將下唇咬得血流,唇齒間盡是腥鹹味,仍然抵消不了那刻在骨子裏的痛苦。

胖鼠和魘獸窩在雲朵裏,蜷縮著哀默自泣。

魘獸向他奔來,卻不慎將星輪踩轉了半圈。

從中傳出的聲音,更是壓得他喘不過來氣,他身體的每一寸,隨著呼吸的起伏都會刺痛。

作者有話要說:

——

有點傷,需要調整一下,明天可能不更了。

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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