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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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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妃有孕之事, 在宮裏激起了一陣波瀾。

到底這是喜事, 誰也不敢說什麽。

日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過著, 暗裏有沒有發生什麽, 誰也不知道,宮裏依舊是一片和樂的花團錦簇,一如以往的每一年。

冬至慣例要祭天, 這回沒有太子,便空了個位置。朝堂上,那些老大臣們喧喧嚷嚷又在提立太子的事, 建平帝砸了幾個杯子,發了幾回怒, 多多少少還是能傳到耳朵裏,告知眾人這事就沒辦法消停。

自此,鳳笙反倒有了些明悟, 為何當初建平帝會在廢太子上那麽猶豫不決。有一個太子在那,相對建平帝而言反倒是省事了, 就這麽天天鬧騰著,是個人都會煩。可太子勢大, 又會讓帝王忌憚, 這註定是一個永遠化解不掉的矛盾。

天一天比一天冷,京城的冷格外和江南不同,幸好王府裏有地龍, 倒也沒凍到鳳笙。

自打在大理寺待了一回, 她就越發怕冷了, 每日待在房裏,能不出門就不出門,除了進宮探望麗妃,然後鳳笙就發現自己吃胖了。當然鳳笙也不是沒事做,閑暇之餘總會拿著紙寫寫畫畫,起先魏王沒過多註意,後來才發現她在幹什麽。

“真想開個書院?”

最近鳳笙被養得油紅似白,以前也白,卻是蒼白,嘴唇也沒血色,就這麽行走帶著廚子,日日被藥膳調養著,現在白得看起來有血色,人也比剛出嫁那會兒胖了一些。

她穿了件藕荷色窄袖夾襖,袖子是為了方便寫字,這衣裳做得合身,襯得小腰一把,胸脯卻比以前渾圓了不少。屋裏燒著地龍,地氈裏都透著熱氣,她就只穿了雙薄底兒的繡鞋,腰間系了條蓮青色的褶裙。

她是站著寫字的,大抵是覺得自己越發懶散了,似乎有意識在糾正自己。魏王從外面進來,就佯裝看她寫字盯了她半天,可惜這人遲鈍,估計也是心裏在想事,沒註意魏王在看哪,直到他打破安靜。

“我記著你在城郊有個莊子來著,空在那裏養灰塵,不如拿來幹點什麽。”

“那你想怎麽做?”

魏王越過她,在書案後的椅子上坐下,鳳笙本是站在書案前,他往這裏一坐,她這麽弓著身背對著他,到底有些不雅,就往旁邊挪了挪。人還沒挪開,魏王伸手一拽,她一個不穩跌坐在他的腿上。

“做什麽?我東西還沒寫完。”掙了下,沒掙開,鳳笙只能嘴上抗議。

“你寫,我看看。”魏王一本正經道。

實際上魏王有一張正經的臉,正確的說是寡淡禁欲的,這與長相無關,大抵是多年修佛悟禪養出來的氣質,總是會讓人輕易相信他是正經的,可實際上鳳笙已經多次掉進坑裏沒自覺。

她拿的是紫毫小楷筆,專門用來寫小字的,又不是寫給誰看,寫得就隨性,即使姿勢不太端正也沒有什麽影響。她不想表現出受了影響,就努力分神把註意力放在別的上頭。

“我覺得書院可以在經史子集四書五經之外,再加一些時務,你難道沒有覺得師爺這行當能大行其道,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因為很多人只讀聖賢書,而忘了時務。”鳳笙說道。這是她早在打算開書院時,就有的想法。

“十年寒窗苦讀,尚不能保證一定中舉,沒有功名,就沒辦法當官,即使懂時務,也用途不大。”魏王說的實事求是,也是當下的常態,功名之路不好走,能走通的多是天之驕子,要麽就是拿時間苦耗。

“那若是朝廷不再只重八股,而是將時務提上正途,是否對官員不再假大空,而是能為百姓做些實事上有所助益?”

魏王沈吟片刻,道:“你也說了若是。”

“什麽事情的起源都是一些很細碎的想法,這些細碎的想法需要一點點去完善,只要有心,未必未來不能做成。”

“你這種說法倒是少見。”

“這是我爹教我的,可能和師爺這行當有些關系,那些科舉出身的官員因朝廷取士重八股,多數便沖著八股去了,而我們師爺說白了就是輔助這些不懂時務的‘老爺’,維持衙門的運轉,以及‘老爺’升官發財。老爺不會的,師爺要會,老爺不做的,師爺要做,所以才會有無幕不成府,無紹不成衙之說。”

頓了下,她又道:“你說若是老爺除了摟銀子擺架子包粉頭外,凡事都得師爺拿主意,那你說是老爺是老爺,還是師爺是老爺?”

這話說得有點拗口,卻讓魏王劍眉一擰,本來漫不經心捏著鳳笙衣角的修長手指,也停下動作。

“我當初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兩淮那票貪官,其實不光是因為我手裏有賬本,還因我有很多潛在的幫手。”

就好像當初賀綸那樣。

就靠著紹興師爺幫那些人,不顯山不露水,只需要只字片語,例如‘老爺’的弱點軟肋,還例如一些其他別的,這才是鳳笙能克敵制勝的關鍵。只是很多人的目光太高,大多都盯著老爺去了,萬萬沒想到若論真正了解‘老爺’乃至衙門,還要是師爺啊。

這事鳳笙從沒和任何人提過,此事說小是說小,說大也挺重要,紹興那麽些人還指望著吃這碗飯,弄砸了大家的飯碗,以後誰也別混了,可鳳笙能看出魏王這些日子的焦慮。

雖是他從不說,每日陪著自己下棋看書賞花,似乎閑雲野鶴了,偶爾才去靜室裏打坐參禪。可恰恰每次將自己關在靜室打坐,才是魏王壓不住心中的焦躁,尋求外力幹涉。

“你說天下兵馬都是陛下的,可管著這些兵馬的卻是那些指揮使和將軍。那你覺得這些兵馬是陛下的,還是那些指揮使將軍們的?”

這次魏王沒有說話,眼中閃著一種奇異的光,看著鳳笙。

鳳笙也在看他,但話沒停:“這些兵馬可以說是陛下的,但也可以說是那些指揮使和將軍們的,因為下面的人是聽他們的號令,陛下要做什麽,需要他們去執行。同理,指揮使將軍下面有副指揮使有指揮同知,有參將有游擊,有千戶百戶,那你說兵權到底屬於誰呢?”

如果還繼續照著鳳笙這種劃分,真正的兵權當屬於那些兵卒們了,因為只有他們才是執行命令的核心關鍵。而鳳笙用了兩個例子來舉例,其實不過是為了告訴魏王,處在高位者只看得見高處,殊不知底層才是關鍵。

皇子入朝辦差,說是為朝廷分憂解難,實際上不過是給結交朝臣一個合適的借口,這些皇子根據不同勢力進行拉攏收買甚至聯合,可得用有用的就那些人,這些人都讓人盯著,所以其實也可以換個思路。

對於魏王的勢力,鳳笙現在所知不過是鳳毛麟角,她只能通過發散性思維來建議,而不是告訴他怎麽做。

“你的很多想法跟我不謀而合。”

這也是為何魏王會去扶持勾慶一個七品巡檢官的原因。但對於這個道理,魏王看得並不太透徹,可能就因為是處在高處的原因,他們慣於去拉攏收買最上面的那個‘頭’,卻忘了下面。

而鳳笙這次以單人之力,攪動了整個漩渦,並將太子拉下馬,這其中借用了師爺這個絲毫不起眼的行當,著實有些出乎魏王所料,也恰恰給了他很多啟發。

“所以我覺得開個書院不錯,算是另辟蹊徑吧,如果能因材施教更好,例如河道的官員自然需要懂得水利,而不是派一個只會之乎者也的人去亂彈琴,不光河工,刑錢、鹽務等更是如此。不過這事恐怕不好做,只能徐徐圖之,我現在的很多想法都很細碎,還缺乏總體的匯總。另外我想在書院裏加個女子館,也算是給自己找點事做吧。”

“女子?”

鳳笙點頭,這個念頭是在大明寺見到曼兒紅著臉,低著頭跟在範晉川身後時升起的。

撇除一切去看,她對曼兒是很惋惜的,一個那麽聰慧的女子,礙於出身眼界學識等等,被自己的丈夫所忽視。像範晉川這樣的人,不會太註重外表,更註重的是心靈上的共鳴,而這一切明顯是連字都不識的曼兒所無法給予的。

可若是她能讀書識字,了解到外面的世界,知道這個世界天有多高地有多大,又會何如?

那一刻,她被自己的想法震動了。

她很興奮,其實這也算是一種無奈下的不得已而為之,因為她十分清楚,打從她嫁給魏王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她必須屈於後宅,她不想過這種生活,所以這也算是她給自己找的折中。

“你覺得這樣如何?”

魏王伸手撫著她的眉眼,每次鳳笙想做什麽的時候,瞳子都會閃閃發亮。

那裏面藏有星子,讓人不忍拒絕。

“我覺得很難,但你不該被埋沒。”

他吻了上去,從一開始魏王就沒打什麽好主意,只是註意力被鳳笙轉移了。此時他因鳳笙所言發散了許多想法,讓他心神激蕩之餘,再加上鳳笙的坐姿,不禁就有些情動。

“你做什麽?”

鳳笙感覺不對,想起來卻被人摁在腿上了。

“別動。”

最後她沒動,他反倒動上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兩人對開書院很上心。

睜開眼聊,睡覺的時候聊,偶爾吃飯吃著吃著突然想起什麽了,還要說上幾句。這幾日兩人很亢奮,大抵是有一個同樣的目標,鳳笙手邊時刻準備著筆墨,有了什麽想法通通記下來。

這與她平時的習慣有關,就好像那日她本來回答魏王,卻突然說跑了題的話。師爺處於一個灰色地帶,雖可以輔佐老爺,到底不是官身,而因為官這個字的覆雜性,他們要考慮的了解的懂得的事太多。

例如在公事上,他們要懂得文書案牘、刑名錢谷,私務上他們要懂得怎麽幫老爺打點各處,這樣才能幫老爺升官發財。甚至碰到官場上的陰暗面,還要懂得出謀劃策乃至害人坑人。

這麽多瑣碎的各項事務,光憑腦子記根本沒辦法,所以方彥就有個習慣,有什麽想法或者要做什麽事,都會隨手記下來。

鳳笙被他影響,也有這麽個習慣。

這麽做的好處很大,需要整理思路時,把記下來的東西看一看,更能開拓思路。

後來鳳笙把整理好的,拿給魏王看了看,兩人突然發現,要做成他們所想的,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這個時間跨度為年,可能需要數年,也可能需要數十年。

很難,但當下魏王賦閑在家,就當是給自己找點事做了。畢竟想將一家書院做大,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魏王命人將他在京郊的那座莊子進行改建,圖紙是他和鳳笙一同完成的,光這件事就不是一月兩月能完成,這麽想想也就不著急了。

趙王添子,給魏王府下了帖子。

再是深居簡出,這種場合不能缺席,就好像明明名為兄弟實則對頭,當日其他皇子也必然會到。

自打鳳笙嫁給魏王後,這還是第一次出門作客。

到了趙王府,魏王就和鳳笙分開了,一個在前院,一個去後院。

趙王妃是個很熱情,也是一個很面面俱到的人,大體上來說,魏王和趙王沒什麽矛盾,所以待鳳笙還算仔細。也知道她這是第一次來這種場合,到了地方,和一眾妯娌們見面,都是她出面幫著引見。

鳳笙年紀雖輕,但無奈魏王排行高,自趙王妃以下的幾位王妃,都要叫一聲嫂嫂。她沒有太多和婦人們打交道的經驗,待坐下後,只是含笑喝茶,聽著其他幾位王妃閑聊。

這裏面輩分最小的,當屬梁王妃。

梁王排行為九,剛封王大婚沒多久,梁王妃是在鳳笙前頭進的門。兩人差不多處境,又坐在一起,聽著那邊機鋒不斷,這邊喝茶時偶爾對望一眼,倒有了幾分旁人琢磨不到的默契。

“三嫂架子挺大,上次秦王府裏辦事,本以為能見到咱們這新三嫂,沒想到三嫂竟沒到。”

說話的是安王妃,是個長著鵝蛋臉杏眼兒的美人,鳳笙自打來這廳裏,一直聽的多,說的少,不過打從一見到這安王妃,鳳笙便覺得她對自己有幾分敵意,沒想到現在竟挑撥起她和秦王妃來。

這話一聽就是挑唆,也因此其他人都噤了聲,美目來回在秦王妃和鳳笙身上打量。

“妹妹莫怪,當時我與殿下不在京中,知道後便讓下人備了禮過府。下次若再有這事,定不會缺席。”

鳳笙這話是直接對秦王妃說的。秦王妃自然也不是傻子,一句話就想挑撥兩家的關系,她自然不會上當,不過怎麽說話才能既不得罪安王妃,也不得罪魏王妃,才是她目前要考慮的。

“自然不會怪,誰家還沒點事什麽的,不過三哥倒是好情趣,竟陪著三嫂去江南游玩,真是羨煞妹妹了。七弟妹你也別太羨慕,趕明兒和七弟說說,以七弟對你的看重,自然不會駁了,哪用得著你在這兒拈三嫂的酸。”秦王妃的口氣既風趣,又不失禮數,本來挺尷尬的場面,倒是讓她給圓上了。

趙王妃今兒是主家,也不希望鬧得太僵,自然要幫忙說話,一陣說笑,事情也就過去了。

不過鳳笙卻很好奇,為何安王妃會這麽敵視自己。

這事等過了會兒,幾人換到園子裏去賞梅時,終於有人給了答案。

鳳笙走在後面,趙王妃特意落了一步等她。

“三嫂莫怪,七弟妹就是這樣的秉性,人倒也沒什麽壞心。她就是睹物思人,這詞用的不太恰當,不瞞三嫂,最前頭的魏王妃是喬家的女兒,安王妃也姓喬,三嫂懂了?”

懂了,這安王妃不是對她敵視,而是對能當上魏王妃的人敵視。

趙王妃說完這話,就笑著加快腳步往前頭去了,鳳笙有點無奈地搖頭笑了笑,心想這倒是什麽事。

這麽一分神,前頭的人只剩背影了,襯著這冰天雪地,滿園紅梅,鳳笙本來極為怕冷的,此時反倒不想上前頭去了。

“王妃?”

鳳笙對知秋笑了笑,又攏了攏手裏的手爐,道:“走吧。”

拐了這個彎,才發現前頭有人緩緩而行,此人穿著香妃色折枝花滾貂毛披風,是秦王妃。

似乎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她帶著丫鬟停下來,對鳳笙投以微笑。

“三嫂。”

“六弟妹。”

兩人變成同行,兩個丫頭陪在身側。

“方才的事三嫂莫怪,七弟妹就是嘴上不把門,不過我到底與她不太親近,也不好說什麽,說多了就怕得罪,”秦王妃笑了笑,那笑聲和語氣分明意有所指,但又讓人抓不到苗頭,“不過她也不想想她這安王妃是怎麽當上的,喬家也不是不得了的高門大戶,能一門出兩個親王妃?”

她笑著拍了拍鳳笙的手,對身邊丫頭說:“我瞅著那株紅梅不錯,過去看看,等會兒讓人摘了帶回去,就當是我找四嫂討個喜氣。”

說著,她就帶著丫鬟急匆匆走了。

鳳笙也就罷,知秋已經被這連著幾出弄懵了,憋了會兒,憋出一句:“王妃,她們這是想幹什麽?”

能幹什麽?挑著她和安王妃鬥唄。

“走吧,我們也去看看這紅梅,等會兒挑一株摘了帶回去,就當是找四弟妹討個喜氣。”鳳笙笑著說。

見王妃不在意,知秋便就放心了。兩人離開了這條岔路,還沒走出多遠,有丫鬟急急往這邊走來。

“大皇子妃來了,我們王妃請魏王妃過去。”

大皇子妃?是說太子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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