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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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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老張頭, 他才發現這辦鹽的手續並不覆雜。

他只需提供戶籍或者路引作為證明, 由鹽運分司核發護照。此護照上會註明貨販的姓名、年齡、籍貫、樣貌,在衙門繳納鹽課請票後, 會被登記備查。

此護照準行三年, 也就是三年之內, 他如若再行販賣鹽,只需來鹽運分司衙門繳納鹽課請票,就可憑著票去鹽場提鹽。

鹽票一式三聯,一份上交鹽運司, 一份留存分司, 另一份貨販留存。去鹽場提鹽後,鹽場大使會在鹽票上註明引數、運銷州縣, 並加蓋鈐印。此後運銷途中, 鹽和票不得分離, 若有分離, 則按私鹽論處。

貨販到達引岸之地, 需持照票奔赴指定的引地鹽務衙門呈繳, 供以衙門記錄上交與鹽運司核查。

如此一來, 這一整套手續就算走完了, 比老張頭所想的要簡單許多。

與很多人一樣,老張頭關註的也是沿路抽檢的關卡, 過關時是否容易, 這件事也被鹽運分司解決了。

抽檢依舊, 但他們只需核查票、照和鹽包重量是否有錯。關於這點海州分司這次也是下了本錢, 以前鹽出場為大包,過監掣署時會進行改包,改包費用由鹽商出,外包帶為布袋。

不提改包時的損耗,光改包費運商都需付出一大筆銀錢,而且這種包裝十分容易仿造,重量沒有固定,每次過壩都得監掣署重新稱重,浪費人力物力。這次海州分司直接將鹽包換為了紙質,並在鹽出場之時,就已全部分包完畢。

這種包裝防水防潮,仿造不易,又是統一重量,分別是五斤、十斤、二十斤,過壩無須稱重,是鳳笙費了大心思想出的點子。若此包裝能夠推行,對打擊私鹽也有益處,只認包裝就能認出是私鹽還是官鹽。

所以說,過卡肯定還是要過,但與以往相比,已經簡化了很多流程。且商販所應付的鹽課和雜項,早在鹽務衙門就已付過,通關過卡只需出示鹽票和護照即可。

不管海州分司的辦事書吏解釋得再清楚,什麽東西都還是要親身去經歷,人們才會相信,現在只能用時間和事實證明,淮北這次鹽務改革是有作用的。

……

為了保證中間不出岔子,鳳笙還把童百戶等一幹錦衣衛使了出去。

不用他們幹什麽活兒,只用擇一人往各關各卡一坐即可,行監督的作用。錦衣衛是皇帝親軍,給那些胥吏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無視上面的命令刁難過關過卡的商販。

所有人都在辛苦忙碌著,而隨著時間漸漸過去,奔赴海州的小商越來越多。

他們很多都是親眼目睹別人掙了銀子,才會與友人相約而至,這件事還要歸咎之前那位孟姓商人。

那次交易太過匆忙,市場和價錢都沒多做關註,便匆匆交易。後來又有幾位小商弄了鹽回去,竟不用出揚州即可賣掉。這其中隱含了一個商機,很多人都不知道,知道人也是秘而不宣。

無他,與鹽價有關。

淮北出來的鹽,從鹽場出來到揚州這一路,因其中省掉場商轉手及許多關卡,又有新政的作用,鹽價十分低廉。各種苛捐雜稅支出後,加上各種人力物力的開支,成本不過二兩一引。

可同樣是一引鹽,從淮南出來的鹽,同樣是經過各種關卡,到揚州城外的通揚運河,各種成本支出卻要近四兩。

也就是說,淮北鹽比淮南鹽便宜了近一半。

這其中代表著什麽意義,恐怕只要有點常識的商人即可知曉。官鹽滯銷就是因為鹽價太高,所以很多人寧願冒險夾帶私鹽,不願賣官鹽,現在淮北鹽這麽便宜,完全可以賣淮北鹽,而不用費盡心思賣私鹽。

那些大鹽商們還坐的住,一些小鹽商早就像聞到腥味兒的貓,蜂擁而上。怕自己出面招人眼得罪人,就命人私下在市面上搜羅,淮北鹽連鹽帶票成本不過二兩,他們出價只要不超過三兩都可收入。

所以一些小商從淮北弄來了鹽,不用出揚州就能賣一空。這買賣可真做的,大商做大宗,小商做小宗,於是便專門有人來往於海州和揚州兩地,就專門只做這條道上的生意。

知道商機轉瞬即逝,也清楚這種買賣做不長久,很多小商為了盡可能多做幾宗,竟是不眠不休日夜趕路,還命人就在海州分司衙門等著排隊。因為隨著淮北鹽物美價廉漸漸打出名頭,越來越多的人蜂擁來到海州,方鳳笙之前所言恐怕這辦事的地方不夠用,竟一語中的。

如今海州分司衙門在板浦鎮也算是成了一景,許多人竟排隊排到了門外。而鄒運判和鳳笙二人出面與地方官府商談,又從鎮上另辟了幾地,用以建設鹽場的倉房。

除了鳳笙他們設立的曬鹽場,現如今另外三處鹽場也正在改建之中,一切都是欣欣向榮,往好的方向發展,就像從石板路縫隙中開出的花兒,正昭示著自己的勃勃生機。

可有陽光的地方,自然也會有陰影,雖然淮北出鹽量少,和淮南相比,一個澇死,一個旱死。可旱歸旱,現在各處大變動,丟了飯碗的又何止一人,這些小胥吏們是無法反抗直屬分司的命令,也不敢違背欽差,可不代表他們沒靠山。

平時沒少孝敬,出事了自然要找靠山,就這麽一個找一個,越找越上層,坐的住的人越來越少了。

自然是要先找罪魁禍首範晉川的,可範晉川也說了,朝廷急待改革鹽政,此乃重中之重,可茲事體大,不敢隨意妄動,只能先擇一地試之。

難道這有錯嗎?

這沒有錯,可動了別人的錢袋子就有錯!

各種巧立名目的振振有詞和胡攪蠻纏紛沓而至,而範晉川楞頭驢的脾氣也體現出來了。無論你巧舌如簧,我只管抱著自己的理,一概不聽就是。

彈劾他的奏疏和折子滿天飛,朝堂上每日都有關於兩淮鹽政的事要議,議來議去無外乎範晉川膽大至極、胡作非為。

可建平帝既然打算去動兩淮鹽政,肯定不是隨便幾句話能左右的。

他對範晉川的辦事方法也十分滿意,戒驕戒躁,腳踏實地,知道選了淮北做突破點。若是一上來就動淮南,恐怕朝堂上現在不會是這種不溫不火的情形,那時恐怕建平帝也不一定能抗住壓力。

既然是試,那就先試著吧。

建平帝如是說,那麽也就只能這樣了。

位於揚州城郊,有一處占地面積十分寬廣的園子,名叫江園。

只要是揚州當地人,都知曉這江園是江家的園子。

而這江家,又是十大鹽商之首。

鹽商分類極為繁雜,有場商、壩商、運商、散商、窩商,總商等,其中總商權利最大,每年開綱滾總由總商帶頭匯集,朝廷鹽課由其催繳,一切公私浮費和攤補都由其攤派,有半官半商之身。

而江家更是世襲的總商,和朝廷官府來往密切。江家的靠山不是某個官,某股勢力,而是當今聖上。

早在江家數代之前,江家的家主便有‘以布衣結交天子’的名頭,自那以後每次天子下江南,多數為江家接駕。更不用說朝廷但凡有事,江家都積極為朝廷籌措賑災銀與軍費等,江家歷代家主都有朝廷加封的官銜在身,可謂榮耀至極。

可凡事有好必有壞,有盛必有衰,這不就來了。

江富早有預感,這幾年兩淮鹽政的事一茬接一茬,遲早要出事,真正等建平帝動手,他反而平靜了。也因此之前範晉川初到鹽運司衙門時,別的鹽商都焦慮至極,唯獨他從容不迫。

可偏偏就在別人都在坐觀淮北鹽時,他反而著急了。因為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江家總商的位置是基於在什麽之上。

江家每年不用運賣鹽,只憑這總商的位置,就能富得流油,皆因他總管催課及浮費和攤補等務。如若淮北新政推行順利,涉及到淮南,那江家這個總商總誰呢?

為此,他專門招了手下所有鹽商前來江園議事。

江園中,位於某處池塘一側的花廳,其間家具一應都是一寸一金的上等紫檀木,擺設也是極盡奢華之能事,卻又不失低調大氣。

首位坐著江富,其下左右各五座,共計十座。

這十個座已經多年不變了,就這麽十個人,不管兩淮一帶鹽商幾何,無外乎都是依附著在座十人的勢力。

在座十人,誰不是跺跺腳揚州就要抖三抖的存在。

不過今日這場議事,開端卻是以抨擊黃金福為開端。不同於那些小商,黃金福的行舉再低調還是惹眼,這不就讓江富知道黃金福和淮北眉來眼去的事。

對此,黃金福開始是矢口否認,再是推給下面人,眼見江富今兒似乎就要拿他殺雞儆猴,他也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都知道他黃金福是個死皮賴臉的,他也不在乎什麽臉面。

“那照江大爺的意思,送到手上的銀子,我們都不賺了?不賺銀子,從哪兒弄銀子去給您繳攤下來的浮費和攤補?”

江富比黃金福要年長十來歲,今年還不過五十,怎麽都到不了讓人叫大爺的地步。不過此大爺非彼大爺,乃是尊稱。歷來江家家主,都被下面的鹽商叫大爺,下面的都是爺,最上面那個自然就是大爺了。

“那照你所言,你繳的浮費和攤補是給我繳的?”江富瘦長臉,滿身書卷氣,頗有點儒商的意味,此時卻被黃金福氣得胡子直翹。

“我可沒這麽說,我就是那麽一說,是那個意思就行。江大爺知道我說話口沒遮攔,別摳那點兒字眼。”

“我看你頗為不服氣,我們這幾家素來同氣連枝,進退一致,如今你私下偷偷從淮北運鹽,一沒和我們打招呼,二來也沒知會我這總商一聲,是不是有錯?”

其他交頭接耳一番,紛紛點頭說黃金福此舉不當。黃金福大抵也是被逼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那就當我是有錯了,大爺只說怎麽處置吧?”

“就罰他明年開綱滾總之時,他讓出一綱鹽分給我們其他人。”有人建議道。是一毛不拔,素來有鐵公雞之稱的陳家家主,此人吝嗇及錙銖必較的程度,讓人嘆為觀止,不禁猜測他家中的床下是不是鋪滿了銀子,每天都是睡在銀子上度過。

“姓陳的老頭,你別過分,拔毛拔到我頭上來了?”黃金福怒道。

江富說:“江某覺得這個提議不錯,諸位以為?”說是問諸位,其實是看著黃金福,明顯拿他殺雞儆猴。

黃金福氣極反笑,站起道:“願意怎麽滴怎麽滴吧,真以為你那破綱還有用?正好今年的浮費和攤補老子沒錢交,你們自己攤去,我不奉陪了!”

說完,他竟是一拱手人走了,態度強硬到讓所有人都楞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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