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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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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昂快步躍到兵道旁,忽地醒起不能就這麽莽撞行事,他急忙又退回來,喚過兩個守城的千總,低低囑咐一番,兩個千總立即領命而去。馬昂又返身來到箭垛口,向馬憐兒擺手示意,要她立刻遁走。

關公子詫異地道:“馬大人,你這是何意?”

馬昂一瞧這白癡還傻不楞登地站在檑石上,忙道:“來人,把關公子請進箭樓好生侍候著。”

“嗳,一回生兩回熟,咱們都熟得不能再熟了,你這麽客氣幹嗎?我說馬大人……”關公子莫名其妙地說著,被馬昂的兩個親兵不由分說架進門樓去了。馬昂向遠處望去,見馬憐兒做出已收到示意的動作,這才吸了口氣,慢慢踱下城去。

馬昂帶著幾名親兵到了城下,目光與那先趕下來的千總一碰,那千總微微頷首,馬昂心中大定,他若無其事地走到門口,揚聲喚道:“關大人,關大人。”

關守備正在門邊兒上轉悠,聞言忙走過來道:“馬大人,有什麽事呀?”

馬昂笑嘻嘻地道:“眼瞅著正晌午了,人是鐵飯是鋼啊,令公子來看你,還捎了只燉雞,呵呵,叨擾你兩口,走,咱們上去喝幾杯。”

說完不待關守備答應,馬昂已指手畫腳地道:“來人,把鹿角、拒馬全都架上,關城門,吃完了飯再開城。”

關守備奇道:“馬大人,你……城門守卒一向換著吃飯的,你令他們關城小心有人告到周大人那兒去。”他壓低嗓門道:“尋常百姓也算了,現在這支車隊可是徐經徐大財主家的。”

馬昂一聽心中更是篤定,妹妹替威國公爺掌著江南大筆的生意呢,主要合作對象就是吳濟淵、徐經等江南豪富,對徐家妹妹相當了解,她示意自己關城門,定是看出了什麽破綻。可是妹妹的示意畢竟是關公子的揣測,萬一猜錯了怎麽辦?

這就是馬昂沒有立即下令誅殺的原因,好在關守備不知道自己妹妹的本事,他卻是知道的,也不怕得罪徐家,於是把臉一板道:“咱們在這裏當兵賣命,吃風喝土難道就不辛苦?徐家有什麽了不起的?有事我兜著,關城!關城!”

正駕車進城的白衣軍悍匪一時面面相覷,沒有封雷的命令,他們也不知現在該不該動手,官兵沒有識破他們、沒有動手,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萬一誤了大事怎麽辦?

這時候已經得了那千總密囑的士兵已經開始搬鹿角、拒馬槍開始封鎖道路,城門兩側的官兵也開始推動城門,其他的軍兵吆喝著已經進了門洞的車馬趕快前行,外邊的百姓和還未進城的車馬則鼓噪起來,有人躲在人堆裏破口大罵。

封雷一俟車隊進了城就放慢了速度有意走在中後段,一見城門處出現騷動,他心裏一緊,連忙飛身趕了回來,到了近前一看,只有城外百姓和手下在叫罵,官兵們正搬著鹿角封路,不由奇道:“出了什麽事?”

關守備忙賠笑道:“封總管,這位是馬游擊馬大人,呃……即將正午,官兵用飯,所以暫且封城。”

“什麽?”封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什麽濫理由,天下哪有官兵要吃飯,得先把城鎖上的道理。”

眼見官兵推門甚急,封雷顧不得再以徐家財勢壓人了,天將正午,接應人馬應該快到了,若讓他們關了城,那可就前功盡棄了。

想到這裏封雷大吼一聲:“動手!”說著一記撩陰腿踢向關守備下陰。馬昂雖不知揣測是否屬實,畢竟也早做了準備,一見他動手立即一拉措手不及的關守備,刷地一下拔出刀來,喝道:“動手!”

關守備莫名其妙地站在那兒,封雷的腳尖帶著一股勁風,嗚地一下貼著他的下巴踢上來,把他嚇了一跳,只見馬昂狠狠一刀劈下,厲聲喝道:“這些人是白衣匪喬裝改扮,大人快動手!”

關守備這才恍然,立即拔刀出鞘,加入戰團。

封雷倒退幾步,鐵拳一砸震開一口箱子,自箱下車板下抽出一柄單刀,重又殺將過來。封雷的車輛雖有意放慢速度,畢竟仍是一字長蛇,每輛車子旁邊不過三兩個人,而城門口的守軍至少百餘人,這時有的搶去關城門,有的抓起刀槍上前圍攻,把封雷和他的手下打得手忙腳亂。

混亂中,最遠處的車子最先點著,然後驅車的馬匪轉守車頭,駕著著火的車子向回奔來,其他的車子有樣學樣,一條火龍在寬敞的青石大道上蜿蜒而回。

“轟”的一聲,大門關上了,門縫掩上的一剎那,就見外邊的車子也著了火,被駕車者撞開還未布好的鹿角架,眼看就要沖到門前,還來不及撤進門的官兵和他們大戰起來,吶喊震天,哭爹喊娘的老百姓散到官道以下四處奔逃。

“嗵!”一道重閘落下,封雷牙眥目裂,他萬萬想不到功虧一簣,自己萬無一失的詐城計劃竟然會這樣失敗,如果三路大軍突破重圍,殺到南京城下,卻發現南京城固若金湯,那時會如何?

一想至此封雷心急如焚,掌中一口刀冷電四射,匹練橫空,馬昂、關守備兩人聯手,還被他殺得連連後退,封雷逼退兩人,想沖進城門洞打開大門,可是關好大門,抵上頂門石的官兵們正好從門洞內殺出來,一桿桿長槍交錯刺殺,以他強橫的武功也不能不避其鋒芒。

幾百名悍匪全向城門洞集中過來,此時,兩側城墻上的兵道傳來一聲吶喊,大隊的官兵持槍舉矛,將城頭堵得嚴嚴實實,他們從兩翼沿著兵道石階下來,黑壓壓猶如一塊移動的鐵板……

城外大亂,百姓再也顧不得咒罵了,一個個離開大道,沿著前些日子南京保衛戰後剛剛回填,坑窪不平的土道四下逃竄,原本擁擠不堪的大路上轟然一空,只有幾十只因為落荒而跑甩落道上的馬桶滾來滾去。

六七十名還來不及入城的悍匪把馬匹卸掉,引燃車上柴草向城門推近,幾十名官兵來不及退回城內的官兵被壓縮在城門檐下拼命地反抗著,馬憐兒本想撥馬就走,一見這情景立即橫馬坡上,摘弓搭箭,“嗖!嗖嗖嗖嗖!”連珠箭法,一箭接一箭銜尾而射,箭無虛發。

五名正在鏖戰的悍匪應弦倒地,馬憐兒素手一探,又是五支雕翎在握。

她身邊八名侍衛也立即在馬上開弓搭箭,那些響馬盜正面對敵,背後卻冷箭不斷,欲回頭躲箭,偏偏前方的官兵正持刀槍對戰,兩面受敵之下,幾十名悍匪終被消滅大半,剩下幾人怒不可遏,舍了門前官兵返身向馬憐兒撲來,在八名箭手的輪射之下,他們只奔出不足十丈,就被消滅殆盡。

馬憐兒領著八名侍衛趕到門前,只聽城門內喊殺連天,顯見激戰正濃,馬憐兒天姿殊色,但凡見過她一面的,少有不記得她模樣的,何況她又是馬游擊的妹子,這些官兵更是認得,一見是她,幸存的官兵立即上前參見。

馬憐兒擺擺手,側耳聽聽門內動靜,急道:“區區幾百名反賊,不會無端跑來詐城,他們必有後軍接應,奇海、小羅,你們速往南城下去,那裏官兵布防最重,速把這裏的消息告知他們,讓他們揮軍來援。小索小雲往東南去,那邊圍堵楊虎的兵馬正在班師,讓他們加快行程。”

四名侍衛領命撥馬而去,馬憐兒看看驚魂未定的那幾十名士兵,說道:“響馬不知幾時就會發動突襲,你們不要在此枯等了,速向北城叩關。”

那些六神無主的士兵慌忙答應一聲,走下官道貼著墻根兒向北城跑去。馬憐兒一撥馬,喝道:“咱們也走,去北城!”

城邊道路不平,還有許多地方壕溝沒有填平,馬憐兒騎馬,得先向回走一段,拐上官道,繞向北城,不過以她腳程,這也比城墻下的官兵到得更快。

不料撥馬剛剛奔出三裏多地,眼看將到三岔路口,就見東北方向揚起滾滾塵土,塵土漫天猶如一條黃龍,塵霧中影影綽綽的也看不出有多少人馬,單是沖在揚起的塵煙前邊的就有數百騎士,人人背系白披風迎風獵獵。

鐵騎旋風一般馳來,戰馬奮蹄奔騰,揚鬃嘶吼,踏地的轟鳴聲仿佛要將人的肝膽震碎,聲勢端地駭人。

馬憐兒倏然變色,驚聲道:“來得好快!”

“快走!”眼見千軍萬馬勢不可擋,馬憐兒撥馬便走。猛沖過來的騎兵已經發現前邊幾名騎士,當先一個滿臉虬髯的老漢揮舞著大刀猛喝道:“呔,前方什麽人?給我站住!”

馬憐兒幾人一聽縱馬更快,馬憐兒暗暗摘弓在手,飛馬當中忽地回頭一箭,那揮著大刀的老頭兒沒想到前方女子竟有回馬騎射的好功夫,猝不及防之下寬寬的大刀一橫,箭矢正好擊中刀面,擦出一溜兒火花。

老頭兒哈哈大笑,他還沒說話,就見箭影一閃,又是一支箭已經身到眼前。他沒料到馬憐兒用的竟是流星趕月的連珠箭法,眼見那箭奔咽喉而來,老頭急忙一個鐙裏藏身,身子一矮一偏,讓開了咽喉要害,那箭卻射中了肩頭,疼的他一聲大叫。

紅娘子眼見逃逸的女子射傷四叔,不禁勃然大怒,她一提馬韁,啪啪兩鞭,胯下坐騎猛地加速向馬憐兒追去,同時摘弓在手,一箭上弦,大喝一聲道:“接我一箭!”

一支狼牙箭迅捷無比地向馬憐兒後心射去,馬憐兒聽到喝聲根本不回頭張望,她身子倏地向前一俯,身形側滑,雙手扣緊馬鞍和馬腹鐵環,整個身子與馬平齊,射向後心的一箭帶著颯然風聲呼的一聲射了過去,瞧這一箭的力道比她至少強了一石力。

馬憐兒暗暗心驚,知道比力氣自己決不如他,唯有在箭法上取勝,她避過一箭,翻身上馬,刷地抓過三支羽箭,一弓三箭,呈密集的品字形射向紅娘子胸腹之間。

紅娘子手中硬弓連撥帶打,化解了這三箭,卻不想前邊馬憐兒使箭占了一個快字,她三箭射出,立即又是一箭在弦,眼見後邊那玄衣漢子身手高明至極,自己箭術雖精妙,奈何氣力有限,使不得硬弓,這一箭怕仍傷不了他,於是本來瞄準紅娘子的一箭轉而向她身後的一名騎士射去。

“呃!”箭入咽喉,那騎士一頭栽下馬來翻到馬蹄下,馬行如飛,被他身軀一絆,轟然倒地,後邊一連串的驚呼聲參差不齊地響起,沖在頭裏的七八個騎士收勢不及,一一撞在他的馬身上,摔得人仰馬翻。

後續的騎兵勒馬不及,馬匹踩踏在同伴身上,慘嚎聲接連響起。紅娘子更是大怒,她的胯下馬是千挑萬選的一匹神駒,腳力極好,這時也看出前方女子論馬術不在自己之下,論箭法更勝一籌,比箭是傷她不得的,幹脆棄了弓打馬如飛,專心追趕。

馬憐兒胯下的馬只是一匹富貴馬,就是城中大戶人家偶爾出城代步的工具,講究形體高大、毛發漂亮,騎乘穩當,根本不是宜於戰場沖刺的駿馬,虧得馬憐兒騎術精湛,否則這馬連現在的速度也發揮不出來,可饒是如此,紅娘子全力追趕,她的速度就相形見絀了。

離城門還有一裏半地,紅娘子已追了個馬頭馬尾,馬憐兒的四名侍衛都是內廠挑出來的武術高手,可是會武的人不見得馬就騎得好,他們的馬術比起這兩個母老虎可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兩個侍衛已被馬憐兒和紅娘子拋在後邊,眼見後邊大隊騎兵越追越近,那兩個侍衛只得撥馬奔到路旁野地裏,一到了那裏馬的速度更加施展不開,他們雖未逃走,卻被拋的越來越遠了。

剩下兩個本來還追著馬憐兒跑,一見紅娘子越逼越近,兩馬便開始向中間靠攏,意欲夾擊,紅娘子快馬奔至,二人掌中刀也寒光揚空一閃,斜斜地向紅娘子劈下。

紅娘子纖腰一扭,身子略略一俯,馬速突然加快,動作比那兩柄刀只快了那麽一分半分,兩刀削肩而過,紅娘子雙掌左右遞出,“呯”的一聲擊中兩人胸肋。

借著馬的沖力,這一掌把兩個人從馬上打得橫空飛了出去,正砸在路邊的泥坑裏,摔得七葷八素,也不知肋骨斷了沒有,一時半晌是休想爬得起來了。

馬憐兒撥馬,意欲竄入荒地,雖然那樣馬速更慢,但是後邊追趕的這個白衣匪首領勢必也不好施展,說不定還有脫身的希望,可是紅娘子的馬術不在她之下,一看之下立即察覺了她的意圖,趁她撥馬,加速迎上來向她沖去。

馬憐兒無奈,又撥正了馬頭,利用這小小的差異,二人已變成並轡齊驅,還有半裏地就沖到城門了,馬憐兒扭頭向左望去,那馬上的黑衣漢子也正緊盯著她,一雙漂亮的眉毛,一雙亮亮的眼睛,眼睛裏有一抹看到人間絕色的驚艷和讚嘆。

眼神稍稍下落,瞧見那玄衣男子腳跟擡起,靴尖正欲抽離馬鐙,馬憐兒想也不想,身子向右一滑,她動的同時,紅娘子也動了。

紅娘子縱身而起,向馬憐兒的馬上躍來,大剌剌奪馬擒人,根本不把馬憐兒的功夫看在眼裏。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動作,馬憐兒身子一縮,向右滑下,紅娘子縱身離鞍,躍向馬憐兒的馬背,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馬憐兒整個人都滑到了馬腹之下,紅娘子騎到她的馬背上的同時,馬憐兒自馬腹下向左竄出,一下子扣住了紅娘子的戰馬馬鞍,雙腿向上一踢,嬌軀倒翻上馬背,身子先橫後直滴溜溜一轉,雙腿一分已經騎到了紅娘子的戰馬上。

這動作既矯健又漂亮,就是後邊怒氣沖沖趕來要教訓教訓這女娃娃的甄老頭兒都情不自禁地大叫一聲:“好身手!”

身手雖好,終究耽擱了時間,這時兩人的馬奔得太近,紅娘子雙腿較力夾緊了馬腹,趁她尚未坐穩,猛地探臂一扣,斥喝道:“過來!”

紅娘子手掌探過來一把扣住馬憐兒的小蠻腰,順勢一帶,馬憐兒“啊”的一聲輕呼,已被紅娘子一把帶過馬來,按在馬鞍上邊。

後邊蹄聲如雷,無數戰馬沖了過來,紛紛停在紅娘子的身邊,紅娘子把馬憐兒往後一擲,喝道:“綁了!”

馬憐兒踉踉蹌蹌退了幾步,兩個白衣軍士兵跳下馬來,如狼似虎地把她綁了起來。

紅娘子沒有再理會她,這一通追逐,距城門已經不到十丈的距離了,紅娘子跳回自己馬上,直楞楞地看著城門,門前的死屍,燃燒殆盡還冒著青煙的破車,都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封雷等人已經動過手了。

然而現在,城門緊閉……

數千鐵騎都默默無語,唯有戰馬噴吐鼻息的聲音和幾聲嘶鳴,城門前一片壓抑。他們千裏奔襲,就為的南京城,然而現在望著巍峨高大的城墻,和那厚重的似乎鐵石所鑄的城門,他們心中一片茫然,下一步,要往哪裏去?

就在這時,城頭一片嘶喊,紅娘子仰頭望去,只見高高的城墻上一個人影鷹一般翩然躍出,向城下落來,半空中只見那人抖手一甩,一道繩索夭矯如靈蛇,射向城頭箭垛。

繩索一頓,顯然繩頭有飛鉤鉤住了城墻,空中人身形一頓,蕩向城墻,雙腳在城墻上奮力一踏,迅速釋放繩索下落,只見城頭刀光一閃,已有官兵見機得快,一刀斬斷了飛鉤,城墻外的漢子半空墜了下來,此時距地不過兩丈有餘,紅娘子催馬前行,伸手一托一帶,將那人橫著送了出去。

那人踉踉蹌蹌退出幾步穩住了身子,定睛一看喜道:“崔副元帥!”

這人滿身是血,臉上血汗一片,十分的狼狽,紅娘子驚道:“封雷!”

封雷露出一個似哭非哭的笑容,說道:“在下無能,奪城失敗了!”

隨著封雷落城,城頭上冒出無數官兵,箭下如雨,響馬軍就在城頭下,他們奔襲而來全是輕騎,又無盾牌護身,頓時被射落馬下一片,其餘的人舉著兵刃撥打箭矢向後退卻,持有弓箭的人就彎弓還擊。

紅娘子看看自己輕騎而來的幾千士兵,銀牙一咬,斷然道:“詐城既被識破,我們馬上便走,這裏不是久留之地。”

她恨恨地望了眼城門,命令手下立刻退兵,幾千氣貫長虹一路殺來的猛士,一仗未打又偃旗息鼓倒退而回。他們來得快去得也快,馬昂提著血淋淋的鋼刀沖上城頭時只見紅娘子的人馬卷起一路煙塵又往來路退去。

此時周德安正領著自己的三千人馬向回狂奔,周德安急得臉都白了。他一路上得意洋洋做著晉爵升官、封妻蔭子的美夢,卻不想當頭正碰上馬憐兒的兩個侍衛,一聽二人說出消息,周德安大驚失色,兩個侍衛雖說城門已關,可是自己不在,來兵又不知有多少,萬一有個閃失那該如何是好?

威國公可是下過自己堅守不出、只護南京的命令的,如果敵兵勢大,力戰不克那也罷了,如果因為自己不在城中被人攻陷,那殺楊虎的功勞也挽救不了他的過失了。陪都丟了不要緊,只要追得快,趁他立足未穩馬上就能奪回來,問題是城中不能死的人太多了,那些早就該死卻偏偏不能死的飯桶哪怕被亂兵殺死一個,也夠他喝一壺的。

周德安派出幾名探馬頭前探路,又派出幾個中軍迅速聯絡附近的軍隊,自己領著三千人馬急急往回趕。他是領著人去山溝水澗窮村莊抓人的,所以軍中大半是步卒,行動並不快,眼看將到三岔路口,前方探馬狂奔而回,見了他大呼道:“周大人,白衣匪退了,退過來了。”

周德安一喜,又是一驚,急問道:“他們多少人馬?”

“大約……大約三四千人。”

周德安心中大定,立即吼道:“結陣、結槍陣,堵住三岔路口!”

士兵們立即沖上道路,道口十二排官兵,每排四十人,密集的槍陣把道口封得死死的,周德安望著前方塵土飛揚,他的心怦怦地跳起來,下意識地摸了摸掛在馬鞍旁楊虎的頭顱,他知道,又一件大功來了。

退兵沖到路口,隔著二十多丈被那如林的槍戟所震撼,已經紛紛勒住坐騎,周德安單人匹馬,獨自立在槍林前邊,威風凜凜,狀若天神。

他靜靜地肅立著,直到對面人喊馬嘶的場面漸漸平靜下來,才猛地大喝一聲:“白衣響馬,本官鎮撫南京,都指揮副使周德安在此,爾等退路已絕,下馬受降、馬上受死,速做決斷!”

對面一片平靜,幾經浴血死裏逃生的人,意志不是那麽容易被摧毀的。正在中軍的紅娘子也聽到了這聲大喝。周德安!這個人不在城裏,竟然堵在退路上?她的神思一陣恍惚,手一下子握住了劍柄。

周德安當然沒指望一聲大喝就嚇得白衣匪下馬投降,這麽好打,也不用朝廷出動那麽多兵馬,也不致讓他們流竄數省,縱橫東西,貫通南北了。但他還有一招殺手鐧,任是對面的白衣匪意志比鐵還堅,也能重重地挫傷白衣軍的士氣。

對面的白衣軍默默分開一條路,一身玄衣的紅娘子匹馬出列的時候,周德安高高舉起了楊虎的人頭,得意洋洋地大聲道:“大盜楊虎,已在本官刀下授首,首級在此!自江西流竄來的白衣匪,已全軍覆沒,爾等還不投降,要步楊虎後塵麽?”

紅娘子身子一震,猛地勒住了戰馬,四下的響馬盜一陣騷動,她卻一動不動,只是死死地盯著周德安,盯著他手裏提著的人頭。

盡管恨他殘害兄弟,盡管鄙夷他的心性為人,可是畢竟是多年的夫妻,平時說是打打殺殺的,真的見到他慘死若斯,紅娘子鼻子一酸,眸中已盈滿淚水。

周德安見鎮懾有效,不禁大吼一聲:“本官再說一遍,下馬受降者免死,否則一個不饒!”

紅娘子吸了吸鼻子,抑住欲流的淚水,單槍匹馬迎上前去,周德安驚異不定地看著對方陣中輕騎而入的黑衣人,揮手制止了箭手,冷冷地道:“你是何人?”

紅娘子馳馬走到對面兩丈左右,腰桿挺得筆直:“周德安,我要與你單獨一戰!”

“你是何人?”

“霸州,楊跨虎!”

周德安心中一驚,這才註意到面前的黑衣人雖然一身男裝,唇上有須,但肌膚如玉,細嫩遠甚於普通男子,周德安呵呵一笑,把楊虎的頭掛回鞍上,手慢慢移向刀柄,眼睛警覺地盯著紅娘子,緩緩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紅娘子。”

他心中緊張盤算:僅靠自己三千步騎,而且由於出城捕人兵備不全,一旦陣勢被沖垮,這路悍匪必然逃脫難以圍搏。現在各路援軍正在趕來,只消拖住他們,待合圍之勢已成,他們就休想逃走。

楊跨虎這瘋婆子想是老爹被我騙了,男人也被我殺了,氣昏了頭腦,竟然自恃武勇,在戰陣上以江湖人的身份與自己較量個人武技,我只需拖住了她,便是大功一件。說不定還能一刀斬下她的頭,踩著這對夫妻大盜的人頭,我這功,可就更高了。

想到這裏,周德安欣然一笑,說道:“好,那本官便與你一戰!”

他飛身下馬,往路中央一站,“嗆”的一聲長刀出鞘,斜指長空,喝道:“來吧!”那一站一動的舉止,當真是靜則岳峙淵停,動則雲龍風虎,氣勢十分不凡。

紅娘子望著這生死大仇,眼睛都紅了,她伸手一拍馬鞍,身形翩躚剛剛落到地上,腳尖一點,倏地如乳燕投林,旋轉著投向周德安的懷抱。只是,她的身形之前,先是一截晶光流瑩的劍鋒。

周德安橫行無忌,一身硬功霸道剛猛至極,一見楊跨虎比他還要囂張,竟然大模大樣直取中宮,不由大喝一聲,斜插柳、大彎腰,身形側立,長刀呼的一聲劈向紅娘子持劍的右手。這一刀後發先至、快如閃電、角度刁鉆,無論時機方位,都是上乘之選。

紅娘子“哎”的一聲叫,急出劍去擋,“鏗”的一聲,紅娘子向外側蕩開,身形連旋兩旋才化解了周德安刀上強勁的力道,然後腳下如踏龍蛇,身形詭異,一連三劍直刺周德安咽喉、膻中、小腹。

周德安哈哈大笑,揮刀反撩,踏步退後,兩個人你來我往地大戰在一起。經過這一交手,周德安便試出紅娘子只是輕身功夫好,劍招快捷,若論勁道和手眼身法的綜合運用,遠遠不及於己,料想紅娘子刀馬槍棒、拳腳功夫遠勝於其夫楊虎的說法乃是出自綠林中的人恭維,又或者楊虎此人的武功也難名副其實。

試出了紅娘子的武功底細,周德安再無忌憚,兩個人放開手腳,兩路大軍靜靜肅立道上,中間空出二十多丈的空間,看著兩位主將在那裏刀來劍往,殺得不可開交。

兩個飛騰縱躍的身影你來我往,刀劍輝映出兩道銀光不斷在空中糾纏飛舞,爆出一連串的火花。此出彼入,周德安一柄刀上下翻飛,挾著殷殷沈雷之聲,抵擋住紅娘子密如驟雨的進攻,偶爾還擊一刀,聲勢便威勢極大,令得紅娘子倒退而回,若非她身法奇怪,早已喪命在周德安刀下。

周德安沈聲一笑,開始反擊了,掌中一柄刀大開大闔,力大招猛,威勢無人可當,雪亮的一抹劍痕一經碰上那匹練似的刀光,立即翩然遠逝,不能攻入周德安的要害之處。

封雷匆匆從後陣趕到前邊,一看紅娘子危急,抽出刀來就要撲上去。甄揚戈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封雷認得這位綠林道上的老前輩,急得跺腳道:“哎喲我的四大爺,您還守江湖規矩吶?並肩子上吧。”

“別亂動!”甄老頭的肩膀已經包紮上了,系著一個布疙瘩,顯得有點累贅。他翹著胡子笑道:“鶯兒使詐呢,別著急,嘖嘖……不愧是崔老大的女兒,見了生死大仇不急不躁,還懂得用心計陰他,真是好孩子。”

“嘎?”

“呼”地一刀,挾著狂風掃向紅娘子的腰肢,這一刀掃中,能把她攔腰斬成兩半,紅娘子輕靈地一閃,宛若剪水的燕子,刀尖貼衣一過,紅娘子如影隨形,短劍劃了一道優美的曲線,再次向周德安刺來。

此時身形一轉,兩人已漸漸移向中間偏白衣軍的一方,紅娘子正堵在周德安的退路上,紅娘子恨極了他,志在必殺,怕他見勢不妙遁回軍陣之中,因此甫一交手便有意示弱,以便殺他個措手不及。

紅娘子曾跟蹤刺殺過他,但因軍營戒備森嚴,根本不曾闖入中樞,這樣正面交戰還是頭一次,周德安本來就自視甚高,這一交手更是狂妄,已經完全不把她放在眼城。

紅娘子準備盡出全力了,她忽然嬌斥一聲,周德安狂掃出的一刀倏然回卷時,整個身子騰空而起,一柄劍蕩起層層鱗波暈光,周德安突覺劍光大盛,雙眼所及盡是紅娘子手中劍影,不由為之大駭。

周德安急退,揮刀,紅娘子連進,出劍,鏗鏘聲不絕於耳,紅娘子劍上力道陡然加重了幾分,短劍直刺、撩挑,又快捷於長刀,把周德安迫得手忙腳亂。

兩邊攻防的兵馬被二人出神入化的武功驚呆了,人人木立當地,怔怔地看著二人較技,只見劍影刀光漫天飛舞、此起彼伏,騰挪變換間繽紛的刀光映射著正午的陽光,折射出道道寒芒。

忽然間,只聽周德安發出虎嘯般一聲厲吼,震得白衣軍前陣的馬匹一陣騷動,只見紅娘子側身摔出,右肩著地,然後骨碌碌向旁滾開,忽地纖腰一挺,猛地翻身跳起,一手按膝,單膝跪地,臉色蒼白,急劇地喘息著。

再看周德安,掌中一柄刀咆哮如雷,一刀刀劈出去,那氣勢似乎要毀天滅地,他二目圓睜,踏前一步,揮出一刀,只劈出五刀,然後刀鋒斜指,矗立在那兒一動不動了。

他一身甲胄,單手執刀,刀鋒斜斜下指,面對著自己的軍陣一動不動,槍陣和後面的箭陣士兵愕然看著周大將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而他後面的白衣軍卻在片刻的靜默後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

歡呼的聲浪此起彼伏,越來越大,最後竟如排山倒海一般呼嘯而至,那是前邊的人迅速把戰果傳達了後陣,不斷有人加入歡呼的結果。這時,周德安的身子搖晃了一下,緩緩向前栽倒,“嗵”的一聲仆在地上,震起一地浮塵。

一截晶亮的劍尖,從他的後頸露出一尺有半,紅娘子這一劍用的是脫手劍,劍從他咽喉要害處直刺下去,從盔甲的皮制頰當縫隙處刺入,直射至劍柄,在他身後的白衣軍看到了晶亮的劍鋒和滴下的鮮血,而對面的官兵卻由於他披甲戴胄,沒有註意那短短的一截劍柄。

官兵們都呆住了,一時驚措著不知該如何是好,紅娘子一見這等情形,立即喝道:“沖!趕快沖出去!”

白衣軍挾帶著一股無可匹敵的強大士氣,吶喊著向前沖去,封雷連忙搶到路邊扶起紅娘子,急問道:“你沒事吧?”

紅娘子輕輕甩開他的手,喘息著道:“我沒事,只是脫了力了,把我的劍拾回來,還有那奸賊的狗頭!”

封雷答應一聲,剛要避開沖鋒的馬隊,把周德安的屍體拖過來,就聽遠處傳來一陣更加浩大的廝殺聲,站在這兒蹺著腳也看不見是誰的人馬,紅娘子暗暗心驚:“難道官兵合圍了?我的人馬今天要全部葬送在這裏不成?”

三千只有低級將佐帶領的官兵群龍無首,正自驚慌潰退,他們的後陣殺過來更多的白衣軍,一個個縱馬如飛,如狼似虎,官兵一見膽氣全無,齊齊發一聲喊,便向兩側凹凸坑窪的荒地逃去。

趙瘋子揮舞著大刀一馬當先,惡虎撲羊一般,可他的人馬遠不如紅娘子來襲時那般軍伍齊整,瞧那架勢,比起逃散的官兵也不遑稍讓。在他的大軍後邊,鋪天蓋地追來的是朝廷的大軍,一桿大旗迎風獵獵,屹立於塵囂之上,鬥大一個“楊”字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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