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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一箭雙貂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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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門外,東廠番子、錦衣侍衛、大漢將軍們已按部就班,列隊整齊,就等著司禮監派人正式執刑了。就在這時,一隊健騎飛馳而至,馬蹄踏著青石板,轟聲如雷。

錦衣衛千戶石文義聽見聲音,瞧見是一行快馬,立即帶著一隊侍衛迎上前來,手按刀柄,傲然挺立,高聲喝道:“前方是午門重地,文武官員,下馬落……”

剛說到這兒,他就看清沖在最前邊的是楊淩,僅落後半個馬頭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手執一根烏黑的鐵棒,前景歷歷在目,如何還敢囂張,石文義嚇的掉頭就跑,把跟在他身邊的錦衣衛官兵鬧了個一楞怔。

石文義跑了幾步,聽見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擔心會被快馬踹到,他急忙地往旁一閃,卻聽馬蹄驟停,扭頭一看,只見楊淩已在身旁停下,笑吟吟地翻身下馬道:“石大人,好久不見吶。”

石文義見自己的士兵都一臉稀罕地看著他,不禁又羞又惱,可是對威國公又不敢失禮,只得忍著氣叉手施禮道:“卑職見過國公爺,國公爺一向可好?”

楊淩當他是自己馬童了,很隨意地把馬韁繩往他手裏一塞,熱情洋溢地道:“嗯,本公爺很好。咦?這麽多官兒跪在這幹什麽呢?旁邊這是……是要施予廷杖吧?廷杖又不是砍頭,最後都給頓好吃的,怎麽一個個還有茶有水的?”

石文義這時已恢覆了鎮靜,聞言有意譏諷道:“國公爺在家中納福,朝中的消息可就閉塞了些,回稟國公爺知道,這些官員觸犯龍顏,皇上罰他們午門長跪,自思反省呢,可是這些官員不知悔改,妄言上書,皇上震怒,要施予廷杖呢。”

楊淩若無其事地點點頭,說道:“這麽不懂規矩,的確該打,不過行刑要暫停一下,本欽差正要進宮覆旨,稟告皇上的事是牽涉到這些官員的,你且聽候皇上進一步的旨意吧。”

石文義一呆:“欽差?國公爺您……欽差覆旨?”

楊淩眨眨眼,笑道:“是啊,本國公在野,是不知事。石大人在朝,看來倒是貴人多忘事啦,本國公赴霸州查抄黯府,是奉了聖旨的,這會兒正要進宮見皇上,回覆聖旨呢。”

石文義恍然大悟,卻疑惑地道:“國公查抄黯府覆旨,與……與這些官員何幹?何以要讓卑職暫停行刑?”

楊淩笑容一冷,淡淡地道:“那……要不要本國公先向你稟告一番呢?”

石文義慌忙道:“啊,卑職只是隨便問問,卑職不敢動問,不敢動問。”

楊淩哼了一聲,漫聲道:“棒槌,在這兒看著,本國公沒有覆旨之前,不得動刑。”

石文義含忿道:“國公爺,對這些官員施以廷杖,可是皇上的旨意。”

楊淩雙眼微微一瞇,說道:“本國公知道,皇上下旨也有一陣子了吧,你們還不是正在準備?如今本國公進宮覆旨,事涉百官,多等一刻半刻算不得抗旨吧?”

石文義微哼一聲,不冷不熱地道:“倒是不算抗旨,就算抗旨,國公爺一介侍讀身份時就抗過聖旨了,那也是不怕的。可是卑職不敢吶,一會兒劉公公就到,若是劉公公在此督刑,卑職一個小小的錦衣千戶,豈敢違背?”

楊淩目光一閃,微笑道:“劉公公麽?呵呵,若是劉公公下令,本國公自然不好令你為難,你盡管執刑便是。”

他這麽說,是因為眼珠一錯間,已看到劉瑾出現了,迅速想出了調虎離山的辦法。

劉瑾一身湛藍繡蟒的袍服,腰間仍束著孝帶,領著一班小黃門,從角門兒出來,後邊的小黃門們有的搬椅子,有的端茶盤,看來劉瑾用刑,派頭和當年的範亭差不多,喜歡擺譜兒。楊淩微微一笑,扔下石文義,便低頭急急向角門走去。

劉瑾興致勃勃出了宮門,正準備欣賞一出百臀怒放的好戲,忽見楊淩急匆匆走來,不覺有點詫異,忙迎上前來,皮笑肉不笑地道:“楊國公,哎呀呀,好久不見,上次國公入宮,祭拜太皇太後,咱家主持祭禮,也沒顧上向國公問候一聲,國公一向可好呀。”

楊淩一驚,好像才註意到他似的,猛一擡頭,略帶慌張地擠出一絲笑容,拱手道:“啊!是劉公公,還好還好,公公也是康健如昔呀。”

石文義遠遠地抻著脖子看著,嘴角噙起一絲冷笑:“這些官員口口聲聲奸佞奸佞,分明是指的劉公公,劉公公恨他們入骨,豈肯放過他們?嘿嘿,劉公公今日之權,那是一人之下,無人能及,公候將相,誰見了劉公公不是畢恭畢敬,今天讓你吃個鱉,灰頭土臉地滾蛋,從此曉得自己已是落翅的鳳凰,少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他暗暗地發著狠,倒還沒忘記馬童的職責,手裏仍牽著楊淩的馬韁繩。

楊淩和劉公公打完招呼,腳步不停,仍向宮門走去,劉瑾見他行色匆匆,直覺地感到有些不對勁兒,連忙攔住道:“嗳,國公爺,這麽久沒見,咱們先聊聊啊,這是忙著去做什麽?”

楊淩幹笑兩聲道:“啊,沒什麽大事兒,就是本國公奉旨赴霸州查抄黯府事畢,今日要進宮覆旨。呃……聽說那些官兒觸怒了皇上,公公要奉旨行刑是吧?你先忙,你先忙,本國公見了皇上繳了聖旨就沒什麽事了,哈哈哈,咱們回頭再細聊。”

楊淩越是說沒什麽事,越是急著要走,劉瑾越是起疑心,一見楊淩腳下不停,甚至巴不得他趕快去拷打午門前的百官,劉瑾心中疑雲陡起:“這不是明擺著要支開我嗎?楊淩要幹嗎?”

劉瑾捏著下巴核計核計,扭頭一看,只見楊淩到了宮門口,驗了腰牌都沒來得及揣起來,接在手中就往宮裏走,劉瑾毛了:“這小子一定有事,什麽覆旨查抄黯府,這點事值得你見了咱家就慌慌張張的?嘿!想支開我,去告我的黑狀吧?門兒都沒有!”

劉瑾一扭身就追了上去,旁邊司禮監的公公奇道:“公公,不是要宣旨行刑嗎?您這是去哪兒?”

劉瑾頭也不回,擺擺手道:“不急不急,咱家進宮一趟,一會兒再宣旨行刑。”

前邊楊淩註意到劉瑾跟了上來,腳下頓時加快了速度,劉瑾見狀再無懷疑:“他急著進宮,肯定跟咱家有關,莫非張忠那裏還有咱家什麽把柄落在他的手裏?”

劉瑾慌忙想了一下:“沒有啊,張忠一被抓,彼此之前有關聯的證據就全毀了呀。”

他急忙高聲叫道:“楊大人,慢一些,慢一些,咱家可追不上你的步子。”

楊淩悶頭直走,楞裝沒聽到,直到劉瑾扯開嗓子大叫了幾聲,楊淩才像剛剛反應過來似的,停住了腳步驚奇地道:“劉公公?你……你怎麽回來了?”

老劉呼哧帶喘地趕過來,嘿嘿奸笑道:“啊……這個……是這樣,皇上說宮門外每個臣子廷杖三十,咱家到了午門一看,那官員有胖有瘦,有健有弱,有老有少,如果一律三十廷杖,恐怕有些官員吃不消,所以想向皇上請旨,是否法外開恩,區別對待。”

楊淩搖頭一嘆,拱手道:“劉公,真是宅心仁厚。”

劉瑾呵呵一笑,擺手道:“哪裏哪裏,內廷外廷,都是皇上的臣子,行個方便好見面嘛。”

楊淩勸道:“這事兒還勞公公走一趟嗎?你派個司禮太監去請一下旨意不就完了麽?”

劉瑾忙搖頭道:“這些人哪辦得了大事呀,還是咱家自己去穩妥些。”

“公公公忠為國,佩服,佩服!”

“哪裏,哪裏。”

兩個人相視而笑,只是笑聲雖暢,眼中卻殊無一絲笑意……

瞧見楊淩一臉無奈,劉瑾心中更樂,便拉住楊淩,得意洋洋地一路東拉西扯,徑奔乾清宮去了。到了乾清宮,皇上卻不在西暖閣,一打聽說是皇上去了正殿,楊淩連忙趕去。劉瑾就跟連體人兒似的,你到哪兒我到哪兒,片刻不肯放松。

兩人到了乾清宮正殿,一看殿上好生熱鬧,豈止內閣兩位大學士和六部九卿,平常有資格上朝議政的高官幾乎都到齊了,濟濟一堂,人聲鼎沸。劉瑾方才急著趕回司禮監傳旨調兵,還不知道這會兒工夫官員們居然全到了。

其實六部本來就在一條街上,只要通知了一個,要這些官員們迅速趕到自然不難。這些官員中還包括張彩、劉宇、曹元等劉瑾一黨,他們倒沒打算真為百官求情,可要不來就太明顯了,跟來站在人堆裏起個哄,既不顯眼,幫不上忙,又不至於被人背後指責,何樂而不為?

百官跪在地上與正德皇帝僵持著,正德被那群蹬鼻子上臉的官兒氣得發瘋,鐵了心要整治他們,官員們卻擔心這一來惹得官吏和皇上更加對立,甚至影響到朝政,所以執意懇請皇帝收回成命。

正德坐在上邊一言不發,就是不松口。皇上不開恩,文武百官就是不起來,兩下裏正僵持著呢,楊淩和劉瑾肩並著肩沖了進來,滿堂都是跪著的官兒,就這麽兩個站著的,誰還看不見,一道道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在這兩個人身上。

楊淩俯身施禮道:“臣楊淩見過皇上。”

劉瑾忙也施禮道:“老奴劉瑾見過皇上。”

正德和百官正慪著氣,一見自己最親近的兩位臣子到了,心中頓覺喜悅,忙道:“平身,兩位愛卿何故一同上殿?”

“呃……”劉瑾哈著腰兒,瞄著楊淩,一臉“我看你意欲何為”的得意笑容。

卻見楊淩深施一禮道:“臣的事說來比較繁瑣,還是劉公公先說吧。”

“我?”劉瑾一呆,見正德已移目向他看來,只好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期期艾艾地把對楊淩說過的話又重覆了一遍。

正德蹙了蹙眉,心道:“不是你勸我動用廷杖的麽?怎麽又發起善心替他們求情了,百官們真的如此不經打?”

正德沈吟一下,說道:“既然如此,那麽……朕準了,你酌情用刑便是。”

劉瑾忙跪地道:“皇上仁慈。”嘴裏說著心裏卻暗暗盤算:“無論如何,總得打死幾個,不然王華和楊廷和必然還會繼續做縮頭烏龜。”

他叩頭起身,卻不立刻下殿,而是悄然退到殿側,等著楊淩說話。

正德又對楊淩道:“愛卿上殿所為何事,哦……可是為了查抄黯府來覆旨麽?”

楊淩忙道:“正是。”

正德看了眼殿下跪伏的百官,哂然一笑,說道:“愛卿,你說吧。”

楊淩忙道:“是!”說著從懷裏掏出一份奏本,開始滔滔不絕地念起來。這一念可不得了,楊淩事無巨細,講得那叫一個詳細,一開始正德和百官聽了黯東辰一個小小的司庫官竟貪墨如此多的財產,還感到驚心不已,可是後來對那一串串的數字,添油加醋的描述已經開始厭倦了。

……

不知什麽時候,正德皇帝打了個哈欠,張開眼睛一看,見楊淩剛剛又翻過一頁,不由嘆了口氣。托著下巴的手有點發酸,他又換了一只。

劉瑾在側旁柱下聽得也是一頭霧水:“這就是他的要緊事?楊淩什麽時候變成碎嘴婆子了,這些亂七八糟的細賬,用得著跟皇上說嗎?”

焦芳老早就在那兒東張西望,眼見皇上執意不肯松口,文武百官又一直為宮外即將受刑的同僚求情,心中暗暗焦急不已:“送信的人早派出宮去了,怎麽威國公還不到呢?”

直到楊淩出現,他才放下心來,此時眼見楊淩拖的皇上和群臣人困馬乏,耐心漸失,焦芳不由暗笑,又聽了兩句,他忽然清咳一聲,起身說道:“威國公,查抄黯府,不過是一件小事,只須向皇上稟明查抄的數目,折兌的銀兩也就是了,現如今皇上和群臣正在商議一件大事,國公可否簡短一些?”

“轟!”一陣無聲的騷動,殿下百官的精神頭兒一下子回到了身上,誰不知道焦芳是楊淩的人,現在跟他唱反調?什麽意思,老焦投靠劉瑾了?

劉瑾也楞了,眨巴眨巴眼睛提起了精神。

楊淩似乎怔了一怔,反問道:“正在商議要事?”

“是啊!”焦芳立即接口,然後順勢把事情緣由從頭到尾簡略說了一遍,焦閣老口才極好,言語雖短,雙方矛盾、爭論焦點卻點得清清楚楚。

楊淩聽罷,不以為然地道:“百官長跪於此,我還以為是為了祭拜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的事,原來是這個原因,這有什麽好爭論的,一件很簡單的事,卻弄得過猶不及,真是小題大做,用得著百官齊聚,大動幹戈?”

正德一聽來了精神頭兒,連忙挺起身子,說道:“正是這話,小題大做,故弄玄虛,實是莫名其妙,朕惱火正是為了這個原因。”

焦芳忙擺手道:“威國公此言差矣,天子一言一行,關乎江山社稷,群臣因此慎重,縱然嚴苛,履臣子本分罷了。”

楊淩詰問道:“為人子孫者,當以何為本?”

焦芳言道:“盡孝!”

“為君之臣者,當以何為本?”

“盡忠!”

“楊大學士、王尚書,諸位大人,啊!劉公公也在,你們以為然否?”

群臣連聲應是,劉瑾見他東飄一拳,西踢一腳,半天工夫還沒弄明白他的真正用意,所以心裏面提著小心,可這句話並無過錯,實不能不答,他又怕入了楊淩的圈套,一個字都不敢多講,於是頷首道:“是!”

楊淩接口道:“皇上體恤臣子,發乎於心,動之於行,此謂之仁。言語失措,不過是小節,何必揪住不放?現在當以何事為重?何事為急?

太皇太後停靈久矣,該當風光大葬,送靈至昌平,與憲宗皇帝合葬,此人子之禮、人子之孝,然而百官揪住皇上一言之失,攻訐不斷,議禮、議孝,已經嚴重影響到朝廷政體運行,使皇上不能盡孝、臣子不能盡忠,國事虛浮一旁,人皆沈迷於賣弄口舌之利,這不是舍本逐末嗎?”

群臣聞之默然,正德皇帝大大地出了口氣,眉尖兒輕松地挑了起來,臉上也有了點笑模樣。

楊淩俯身道:“依臣之見,群臣請皇上反躬自省,皇上亦當從善如流,親自扶靈,鄭重出喪,扶柩至昌平,以彰顯皇上孝行。至於罪己肅政麽,臣奉旨至霸州,采擷民聲,正有一件事情要稟明皇上。”

楊淩將霸州貪官、神棍、響馬、山賊四大害官匪一家,坑害百姓的人詳細說了一遍,說至親眼目睹艾員外一家正月十五全家被逼上吊的淒慘情景,百官為之動容,正德皇帝也驚訝憤怒起來。

劉瑾踮著腳尖兒站在柱下,身子緊張地弓了起來:“楊淩果然借題發揮,這是要借機整治我了麽?”

他握著雙拳,聳起雙肩,一邊飛快地盤算著說辭,一邊等著楊淩說到正題。

楊淩於是將四害罪行述畢,又講到皇上下旨,令其清肅地方吏治,禍害盡除,並將霸州響馬賊招安,委以官職,霸州因此平靖的事情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介紹完這一切,他才又繞回當前的朝爭之事,說道:“皇上要罪己肅政,臣以為可以從肅清吏治入手,霸州一地如此,焉知其他地方沒有百姓為此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如此這般,皇上采納了臣子忠言,彌補了一言之失,百官也可以安心理政,於國、於民,大是有益。”

楊淩高高擡起,輕輕放下,面子給了百官,臺階給了皇上,要皇上為太皇太後風光大葬,扶靈昌平,以盡子孫孝心,這也就證明皇上知道有錯,彌補了那一日輕視禮法的罪過。

要他因此反省?行,這不也反省了嗎,整肅吏治,懲辦貪官,歷來都是朝廷治理江山的不二手段。李世民治天下有兩天法寶,其一就是清吏治,誰敢說這麽重大的行為還不是反省體悟,並付諸行動了?皇上認了錯,也有了實際行動,誰再繼續鬧事,那不是胡攪蠻纏,嘩眾取寵麽?

至於皇上這邊,正德皇帝最氣憤不過的,就是他明明是一番好心,頂多就是用喻不當,群臣說的像天塌地陷一般,非逼著他下罪己詔,正德抹不開這個面子,寧可鬧個一拍兩散,就是不服這個軟。

如今要他扶靈昌平,他身為皇孫,本來就該為皇祖母送靈的,現在不過是提高規格,路上時不時地走下乘輿,身穿孝服,親自扶著棺槨走兩步,這算什麽呀,孫子給奶奶扶扶棺材,也沒什麽掉價的。讓他反省改過,這兒也改了,改到了清除腐敗、肅清吏治上,正德自然能夠接受。

正德雖然不怕那些官兒的威脅,可是這事僵在這裏,偏偏話柄落在人家手裏,心裏也早煩的不行了,一聽這法子還可接受,不禁龍顏大悅:“還是楊侍讀有本事,要是百官都這麽說話,不急皮酸臉陰陽怪氣兒的,朕能跟他們翻臉麽?”

正德連忙道:“愛卿所言甚是,朕允了。諸位愛卿還有何話說?”

群臣面面相覷,雖然這樣做沒有達到各自目的,不過事情鬧到這份兒上,能圓滿解決也不錯,就算為了搶救宮門外那一百多個屁股,也不能不識時務,繼續和皇上頂牛了,於是群臣紛紛應聲道:“皇上英明。”

正德總算換上了一副笑模樣,和氣地道:“眾卿平身!”

劉瑾也放下了心:“原來不是告我的黑狀啊,不過讓他這麽一攪和,禮部尚書可倒不了臺了。”

劉瑾遺憾之餘,忽地想到整肅地方吏治,心眼兒裏忽然又熱乎起來:“這可是一件肥差啊,肥的全身流油呀,整肅天下吏治,這差使要是攬到我手上,那我得收多少禮、安插多少親信、整多少人吶?”

劉瑾立即從柱子旁邊閃了出來,高聲說道:“皇上,楊國公此言,老奴深為讚成。說到整肅吏治,老奴蒙皇上寵信,執掌司禮監,下設三廠一衛,偵緝遍於天下,正合當此重任,老奴願為陛下分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常聽大臣們說這幾句話,老劉一激動,居然也拽了幾句文。

正德皇帝笑瞇瞇地正要點頭,楊淩急忙搶上一步,說道:“皇上,臣的意思,整肅天下吏治,目前不宜大動幹戈,而且派員斟查,曠日持久,治標不治本,實非上上之策。”

一聽劉瑾自告奮勇,楊廷和、王華等人就急了,正欲進言阻止,一見楊淩出面,心中暗喜,便停下了腳步。

正德對這個未來妹夫現在是越看越親近,正德為人做事全憑感性,他喜歡你那就怎麽都好,他看你討厭,你就是個雞蛋,他也能挑出根骨頭來。

一見是楊淩反對,正德不以為忤,問道:“楊卿有何良策,盡管說來。”

劉瑾斜眼瞄著這個壞其好事的冤家,恨得牙根癢癢。

楊淩不理他,繼續說道:“皇上,霸州官吏如此腐敗,簡直是糜爛不堪,闔府官吏大半貪汙,神棍盜賊橫行,在京戍附近州縣中,恐怕很難找出這樣的地方了,是霸州風水不好,天下的貪官汙吏全集中到霸州去了?顯然不是!

究其原因,臣以為有二,一是鎮守太監張忠乃霸州最高官員,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帶頭貪墨,敲詐百姓,自然上行下效,官員們有樣學樣。”

正德重重地哼了一聲道:“這個張忠,禍害一方,實是罪大惡極,若不是依著楊卿從快從簡、安撫民心之策,朕一定將他五馬分屍,豈會輕饒了他!”

說著他瞧了站在一旁的劉瑾一眼,責備道:“劉瑾,司禮監擇派鎮守,當謹慎挑選,像這樣品行不端、貪婪兇惡之輩,放到各府道不免為害一方,你任人不當啊!”

劉瑾暗罵:“到底把事兒扯到我的頭上了,就憑這想扳我?”

可是面對著皇上,他還不敢露出絲毫不悅,急忙跪下道:“老奴知罪,老奴知罪,老奴打點司禮監,上上下下諸事繁雜,那張忠平素又乖巧溫順,老奴沒有慧眼、識人不明……”

正德皇帝聽了不禁失笑,斥罵道:“慧眼?你要長什麽慧眼?夠了夠了,以後用心便是。”一句話,這罪過便揭過去了。

“是是是!”劉瑾連忙起身,帶著一絲得意的挑釁斜睨了楊淩一眼。

楊淩道:“其實這事也怪不得劉公公,人心隔肚皮,有些人一輩子都讓人看不透呢。張忠在皇上身邊時,懾於宮中規矩、皇上威嚴,畏於律法,自然循規蹈矩,不敢行差步錯。

到了地方一家獨大、無人敢管,原本不貪不惡的人,也會漸漸滋生貪心惡意。這就是從善到惡的轉變,張忠原來並不是藏著惡狼的爪子,只是那時他還沒有長出可供為惡的利爪,劉公公又不能預知過去未來,如何會預料到他一旦大權在握,就為非作歹呢?”

劉瑾感覺汗毛有點兒豎了起來,口蜜腹劍這詞兒他也聽說過,楊淩會說他的好話,幫他開脫?就是太陽從北邊出來,他都不信!

正德連連點頭,說道:“愛卿所言有理,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整肅吏治呢?”

楊淩說道:“聖人教化,不舍律法;佛祖慈悲,也有金剛怒目。嚴肅法紀,至關重要。但如何施法?臣以為,治不如防,以霸州為例,如果張忠還有在宮裏時那般畏法怯律之心,何至於此?

正因為失去了約束監督,才造成官吏腐敗。如果對天下官吏僅以酷法制裁,傷筋動骨,卻難以根治。新任官吏獨攬地方大權之後,唯我獨尊,失去畏懼之意,懷抱僥幸心理,還會前赴後繼,繼續貪汙,那樣貪官是殺之不絕的。”

這番說辭不但正德聽了點頭,就是文武百官也不禁頷首。

太祖皇帝以嚴法治天下,貪汙六十兩就剝皮塞草,豎在衙門口兒為後來官吏警戒,他們不還是照貪不誤?這些官員們也怕皇上真的搞起一場血腥恐怖的肅貪大戰,攪得天下大亂。

楊淩頓了一頓,語出驚人道:“所以,臣以為,官員肆無忌憚,貪汙腐敗,是監察官員之責,如果六科十三道、督察院、翰林院、巡察禦使等等能各司職守,那麽像張忠之流就會時刻擔心所作所為上達天聽,他的劣跡將在皇上面前無所遁形。

言官就是皇上執法的耳目、肅貪的先鋒,所以欲清吏治,先理根本,先清查出這些衙門或庸碌無為、或貪汙受賄、或為虎作倀之徒,使他們能夠真正發揮作用,則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指日可待。”

正德大樂:“好個楊淩,這是幫我出氣呢!這群垃圾官,整天找朕的毛病,這個法子好,你們不是讓朕罪己反省、認真改過麽,那朕就罪己、就反省、就改過,查查你們這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家夥到底有多少清官、多少贓官,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你們活該!”

可是群臣們想的卻沒有這麽簡單,整肅六科十三道、督察院、翰林院、巡察禦使們?這些衙門正是楊廷和與劉瑾拉鋸戰的主戰場,雙方勢力犬牙交錯,有的衙門口劉瑾的勢力占上風,有的楊廷和的勢力占上風,不過所有的衙門都有對方的人馬,膠著不下,如今還分不出個勝負。

要說他們最近還真沒什麽作為,隨著楊、劉兩位大佬在朝中你射支冷箭、我放一冷槍的明爭暗鬥,這些言官衙門隸屬於彼此陣營的官員,經常被對手尋到些把柄打擊彈劾從而落馬。官員們全在鬧內訌,哪顧得上言官、監察之責,今天聯起手來彈劾皇帝,還是他們之間大半年來頭一回休兵罷戰呢。

這樣敏感的時候、這樣覆雜的局勢,楊淩卻突然提議整頓科道,他要幹什麽?

劉瑾和楊廷和立即都提高了警覺,楊廷和上前一步正要想辦法制止,一直站在那兒像是打瞌睡的焦芳突然動了,老家夥一個箭步搶在楊廷和前邊,躬身施禮道:“皇上,老臣以為不妥。吏治腐敗,溯本求源,老臣也以為當從科道查起,科道不清,何以清官吏?但是這個……施行起來雖比全面整束天下官吏容易,仍是頗多顧忌呀。”

正德皇帝饒有興致地道:“顧忌?有何顧忌,焦閣老說來聽聽。”

“老臣遵旨!”焦芳雙眼一瞇縫,撚著胡須道:“皇上,科道言官負有監察百官、巡視郡縣、糾正冤獄的重責,乃是督查官員之官。現在要查他們,誰去查?如果讓科道官自查,彼此袒護、互相照顧,則全然失去了整肅的用處。

若從朝中擇派官員去查,那就是受督查的官兒反過來去查負責督查的官員。這麽些年來,官吏一直是受言官督查的,一些官員難免有些私怨,現在反過來讓他們去查科道,科道官員必生忌憚,也很難保證派去清查的官員能否完全秉正、不挾私怨。

此例一開,從此科道官就會擔心被他們督查的官員隨時會反過來查他們的案子,彼此忌憚,出於一己之私考慮,必然互相開脫,導致綱紀敗壞。”

此言一出,眾官員深以為是。如果因此導致言官不敢言,確實堪虞呀。

正德皇帝也深知那些言官雖然討人嫌,經常拿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窮折騰,可是太祖皇帝設下科道言官自有其存在的道理,至少目前還找不出比他們更合理的官員監督方法。

所以正德也不禁猶豫道:“科道言官,開朝廷言路,勘百官言行,幹系重大,卻不可輕觸,此事……”

早已得到楊淩暗授機宜的可不止焦芳一個,楊一清也早憋足了勁等在那呢。楊淩雖不能清楚預料到今日情景,但大致的方法、策略是早就定下的,只需略略更正一下說辭罷了,這點事自然難不倒楊一清。

見此情形,兵部左侍郎楊一清就知道該自己出馬了,於是咳嗽一聲,趨身一禮道:“皇上,科道言官,開朝廷言路,勘百官言行,確實幹系重大。也正因科道言官幹系重大,所以科道萬萬腐敗不得,否則如何起到開言路、勘百官、肅朝綱、明律法之責?

臣以為,楊國公所言極是,焦閣老所慮也甚是,其實只要用之得法,便可達到楊國公所倡議的目的,又可避免焦閣老所擔心的結果。”

楊廷和這人才學橫溢,也忠心為國,唯獨心胸不夠開闊,與楊一清剛剛入朝為官時,因彼此脾氣稟性不和,又年輕氣盛,結下了嫌隙,二人都是心高氣傲之輩,又自恃才學不肯向對方低頭,所以竟然成了對頭。

此時一聽楊一清故弄玄虛,楊廷和立即出言相譏,冷笑道:“用之得法?楊侍郎侃侃而談,說了半天,百官要聽的正是想知道你如何用之得法,可惜,還是不得而知。”

群臣中立時傳出一陣低低竊笑,劉瑾也看樂了:今兒可好,焦閣老也不知吃錯了什麽藥,和楊淩唱起了反調,楊廷和、楊一清又起糾葛,你們鬧吧,你們盡管鬧,鬧得越亂越好,亂了咱家才好渾水摸魚兒。

楊一清微微一笑,說道:“並非下官懵懂無知故弄玄虛,如何用之得法,皇上睿智英明,早已心中有數,也早已做過類似之事,是以下官才沒有多費唇舌。”

皇上早已心中有數?群臣聞言,頓時驚奇地望向正德,正德正聽得一頭霧水,一聽楊一清說罷,文武百官一齊望來,驚奇中透著崇拜敬仰,腰桿兒不覺挺了挺,身姿也正了正。

挺直了腰桿兒,端正了身姿,心中的數兒還沒出來,不過這倒難不倒他,能在白登山上把朵顏三衛和女真三部的酋長們唬得一楞一楞的,還騙不過這幫臣子?

正德皇上咳嗽兩聲,故作神秘地一笑,說道:“唔……楊愛卿所言甚是,這個……朕的確是想到了,呵呵呵,看來眾位愛卿還不明白呀,你就說給他們聽聽吧。”

楊一清微微一笑,躬身道:“臣遵命。”然後轉身面向群臣道:“諸位同僚都知道,錦衣衛專司重大不法之事,可是為了限制錦衣衛,防止他們縱權枉法,又成立了東廠監督錦衣衛,隨後又有西廠監督東廠,當今皇上登基之初,又成立了內廠來監督東廠,環環相扣,相互約束,防止一家獨大,擅權獨行。

現如今百官司權治民,科道監督百官,如果互相監督,勢必會因有所忌憚而互相縱容。可是如果再另設監督科道言官的人員,而不隸屬於朝中百官,那麽就不會產生這種弊病了。

比如從勳臣功卿之中,挑選德才兼備、聲名卓著的人員,專司督查科道,他們不在朝為官,與科道、百官皆無關聯,地位超然。

此外,百官、科道常設,而奉旨督查科道的勳臣功卿隨時抽取,人員不定,辦差完畢就繳旨自歸,下次如有需要,挑選的人員又不一定,這樣可以防止他們幹涉朝政,從中漁利,當可秉公而斷。

我大明勳臣功卿不得在朝為官,但是例朝以來,皇帝常常從中遴選人員,擔任特定職務,比如剿叛、稽案、出使等等,事畢繳旨,仍然不涉政務,也從未亂政。整肅科道,也是特例,從勳臣功卿、皇親國戚中遴選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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