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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沒個消停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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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熱水中終究不能長睡,只睡了不到一個時辰,楊淩就醒了過來,熱水的輕柔按摩使體力恢覆得很快,他本想輕輕地搓洗身子,但輕微的水聲還是驚醒了幼娘,服侍著相公洗凈了身子,換上輕軟的袍子,二人相攜著回到臥室,老媽子怕吵了老爺,想把孩子抱出去,被楊淩制止了。

孩子睡得很香,夫妻倆看了一會兒回到榻上和衣躺下,依偎在一起說著悄悄話,分別了那麽久,自楊淩回來,兩人直到現在才能互訴衷腸。可是兩人身子都極度困乏,聊了一陣兒,剛剛沐浴後的精神頭兒退了,幼娘枕在楊淩的胸口,楊淩攬著幼娘的腰肢,又沈沈睡去。

兩人是被孩子洪亮的大嗓門給叫醒的,楊大人除非吃飽喝足,不拉不尿,否則但有一點不舒服的話,醒來不見身邊有人,總是要放聲大哭一陣的。

二人匆匆起身,幼娘在聞聲趕來的老媽子幫助下先給孩子把了屎尿,換了幹凈衣服,然後餵了奶,然後讓老媽子抱到另一間房裏去逗著孩子玩了。幼娘見天色大亮,忙一邊梳妝打扮,一對楊淩道:“相公,今日還要上朝麽?”

楊淩懶洋洋地躺在榻上說道:“不了,今天在家好好歇歇,一些部屬和好友也會登門拜訪的,明日我再去晉見皇上。”

幼娘一聽甚是開心,一邊梳理著秀發一邊笑道:“那先起來吃點早餐吧,然後在內書房再好好睡一覺,如果有客人來,直接請進來就是了。”

楊淩抻了個懶腰,從榻上一躍而起,振奮起精神道:“好,回了家,心裏就踏實多了,咱們先去吃飯。”

楊家的花廳裏,玉姐兒、唐一仙等人早已打扮整齊,坐在那兒候著他了。看得出來,玉姐兒和雪裏梅肯定是很早就起了床,俏模樣精心打扮過,那種嬌艷照人的麗容,平素楊淩在府中也是不常見到的。

楊淩開心地和她們打過招呼,忽然覺得似乎少了一個人,眼神兒四下一溜,玉姐兒已會意地盈盈起身,說道:“老爺,人家勸了半晌,文心姐姐卻羞於見你,妾正想著要不要叫人把飯菜給她送入房中呢。”

楊淩已聽幼娘對他說過文心結冥婚的事,一個年輕貌美、又對你情深意重的女孩兒,知道你死去了,竟然主動登門,情願為你守節終生,還自甘居於侍妾的身份,雖然楊淩不讚成這種行為,可是卻說不出的感動。

楊淩回了府就忙忙碌碌,還沒顧上和她細談,現在高文心的身份極是尷尬,說過門了吧,又沒有拜堂,說沒過門,花轎又擡到了楊家門口,現在是回自己那兒不合適,留下也不好意思,著實有些難堪。

楊淩微一思忖,起身笑道:“不就是要我親口說一句話嗎?你們這些女子呀,這心眼兒……呵呵,走,陪我去把高大小姐接來,從今以後,文心也是咱楊家的人了,楊家的人都得和和睦睦的,誰也不能受欺負。”

雪裏梅俏俏巧巧地坐在旁邊,掩口笑道:“文心姐姐早就是老爺的人了吧,應該說從今以後,才算是修成了正果了。”

楊淩還不知道她是另有所指,笑著在她粉腮上捏了一把,說道:“就你嘴刁,很好,等老爺忙完了公事,你和幼娘一起承受家法吧。”

他這一說,韓幼娘和雪裏梅的臉都一下子紅了起來,唐一仙現在已經知道楊家家法是怎麽回事了,作勢擼著袖子,喳喳呼呼地道:“好呀,讓玉姐兒和文心姐姐也去,先來個下馬威嘛,一人打四十巴掌,大哥要是手打麻了,妹子幫你拿根搟面杖來。”

雪裏梅返身便去搔她的癢,兩個人嘻嘻哈哈地打鬧起來,楊淩向玉姐兒遞個眼神,和她一前一後出了花廳。

一見他離開,唐一仙馬上跳到韓幼娘身邊,興奮地道:“幼娘姐,想的怎麽樣了,我們的主意好不好,他裝死嚇我們,整整他嘛,無傷大雅的。”

韓幼娘為難地道:“還是……不要吧,相公的身份……萬一惹惱了他,又或被別人聽去,不太好啊。”

“怎麽會呢,大哥脾氣好得很,又沒官架子,皇上還整天胡鬧呢,上梁不正下梁歪,就當是唱大戲了,我好想看他披上紅蓋頭的模樣。”唐一仙笑不攏嘴地道。

雪裏梅也拉著韓幼娘的袖子,哀求道:“姐姐,你就答應了嘛,咱們府上還沒人怕老爺呢,可你要是不點頭,誰也不敢胡鬧的,這事兒多好玩呀,呵呵,大男人鳳冠霞帔,千年難得一見呀,他自己說過的話,又怨不得別人。”

兩個人左右扯著韓幼娘的袖子撒嬌,柔柔膩膩地道:“好姐姐,求您了,您就點個頭吧。”

這樣兩個小尤物故作妖嬈,就是女人都受不了,韓幼娘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連忙告饒道:“好啦好啦,怕了你們兩個小妖精,可千萬別玩過火。”

唐一仙兩個人一見她答應了,頓時雀躍不已,雪裏梅坐在那兒捏著下巴出主意,唐一臉更是眉飛色舞,一臉的奸笑,看得韓幼娘暗暗後悔。

……

楊淩大步走在前頭,出了花廳走到廊下忽地停住腳步,瞧著自家後院兒新增的不少房屋和樓閣,雙手叉腰地問道:“呃……文心住哪兒?”

玉姐兒亦步亦趨,和他總隔著大半步遠,聞言才湊過來道:“妾帶老爺過去。”

楊淩註意到她的拘束和禮儀,好像隨著自己離京幾個月有點增加了。他瞪了玉堂春一眼,攬過了她的纖腰,手掌摩挲了一下,感受著那股柔膩溫潤,笑道:“相公離京幾個月,你這小蠻腰兒柔軟了許多,我的玉兒千嬌百媚,更有女人味兒。”

玉姐兒頓時紅了臉,局促地叫道:“呀,我的爺,快放手,這是在外邊,叫下人看見。”

楊淩噗嗤一笑,放開手,手勢下揮,順勢在她圓圓翹翹的粉臀上捏了一把,和以前比起來,翹臀雖仍不大,不過臀肉更豐厚結實了,才剛過十六,不過已經為人婦,再加上生活優渥,現在玉姐兒的身段、風情確實越來越成熟了。

“你呀!”楊淩不顧玉姐兒的掙紮,拉起了她的小手,邊走邊道:“不要年歲稍長就漸生顧忌,幼娘說起來也不大,有你們陪著我,我真的很開心,就像是活在天上人間。

咱們家裏沒有那麽多規矩,不管我做了多大的官兒,記著我是你的丈夫,什麽相公呀、夫君呀、老爺呢,那是不能不演給外人看,關起門來我就是你們的夫,你們就是我的妻,夫妻間還講那麽多濫規矩,活得多沒趣?

幼娘的性子比較含蓄內斂,文心就更不用說了,如果你再覺得應該謹小慎微,時時守什麽侍妾的本分,早晚帶的雪兒也變成模樣,咱家的後院弄得像溫吞吞的一鍋水,有意思麽?”

“是,老爺。”玉堂春心中感動,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楊淩的大手。她的確是有點多心了,以前有幼娘慣著她,又有個更活潑的雪裏梅帶著,她也像只快樂的雲雀兒似的,無拘無束,不存機心。

可是現在高文心要進門了,人家本來是大家閨秀,又是堂堂的大內女醫官,而且楊家有後還是靠她妙手施針,就是幼娘對她也是感激涕零,她得到平妻待遇,玉堂春倒沒有絲毫怨言。

可是她擔心的是這樣的大家閨秀一旦進了門,因為自幼的修養教育不同,不會再縱容她們沒大沒小地放肆,楊府上下的心腹下人原來可都是高小姐的人,那還不一呼百諾?所以才恢覆了一個大戶人家侍妾該有的本分,在楊淩面前不敢再有逾禮放肆的行為。

聽了楊淩的話,她的心裏暖烘烘的,淚珠兒忍不住盈滿了眼眶:“我的相公,天下間再找不出這樣的男子,他不止是愛憐我的容貌,是真的把我這個青樓出身、卑賤低微的小女子當成自己的妻子一樣對待,能找到這樣的夫君此生何求?他的深情厚誼,我玉堂春縱是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呀……”

楊淩看到她的神情,不由輕輕一嘆,拉著她的手,邊走邊道:“玉兒,你是不是不甘心文心後進門,卻可以和幼娘平起平坐,所以心有怨……”

玉姐兒慌忙擺手道:“老爺,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擔心文心姐姐門風甚嚴,不敢太過放肆罷了。”

楊淩想了想,一擺手道:“我還真不知道有平妻這一說,早知道還分什麽妻妾呀,這樣吧,要平都平了吧,你和雪兒也當平妻,呵呵,咱們排排坐,吃果果,誰也別爭,誰也別搶。嗨,其實咱家本來也沒分誰高誰低嘛,名分……唉!”

玉堂春先是一喜,隨即神色一黯,幽幽地道:“老爺不可如此,玉兒豈敢恃寵而驕?自古道‘一發妻二平妻四偏妾’,這就是三妻四妾了。現在納妾之數早不受限制了,可是平妻卻仍受限,老爺雖位極人臣,最多也只能有一個發妻、兩個平妻。文心姐姐和夫人平妻,誰也不會多心,如果妾也晉了平妻,那反而添了亂啦。”

楊淩好奇,原來三妻四妾是這麽個由來。他幹脆停下來問了問,原來富有者最多一妻多妾,有雙妻一般是要受刑的,但是新興的貴族階層發達之後常常出於政治需要搞聯姻、或者上官為了籠絡得力的下屬賜婚,無論是聯姻還是賜婚,這女子自然都是自己的親人,不能讓人以妾待之,而他們聯姻或籠絡的對象也大多事業有成,不是還未娶妻的毛頭小子,這樣漸漸便興出了新的規矩:平妻。

但是平民則不可,哪怕你富可敵國,有錢納上一萬個侍妾、婢妾,也只能有一個正妻,這就叫“匹夫匹婦”。當然,平妻之中還是有區別的,發妻是正妻、嫡妻,社會地位和丈夫是相等的,無論在家裏還是外邊,服制,車制等禮儀方面享受同等待遇,平妻則稍遜,但不必向正妻行妾禮,家庭地位基本相同。

玉姐兒說得認認真真,楊淩聽得頭昏腦漲,敢情這玩意兒還有限額的啊,文心進了門兒,平妻指標就剩一個了,讓玉堂春、雪裏梅、馬憐兒來個公平、公正、公開競聘,自己當評委?對了,還有個未婚的……妻阿德妮,好歹也是個男爵,還是外國友好人氏,競聘大有優勢。

罷了!楊淩乖乖地打消了這個愚蠢的念頭,幹笑道:“這麽說來,除非把我一劈兩半,平妻才夠分的了,呵呵,不要在意這個,文心不是個拘泥不化的大家小姐,我還怕你們把她也帶得瘋瘋癲癲的呢。”

玉堂春媚眼兒一瞟,也不禁莞爾:“人家都沒想過,是老爺出的主意嘛,算了,不說了,老爺這些話……人家聽了已經不知有多開心了。喏,文心姐姐的房間到了,老爺還是自己進去吧,有些體己話兒也方便說,嘻嘻。”

高文心的新房,原來就在楊淩和幼娘的院落隔壁,這是向後院開辟出的一排新樓的第一幢,新樓、新房、新人……

新人見了新郎倌兒自然有些忸怩,雖說是辦冥婚,不過在那位逃之夭夭的洛大法師安排下,這房間裏披紅花彩,龍鳳紅燭,布置得和普通新人洞房完全一樣,只不過昨日外邊淒淒慘慘,房中卻是喜氣洋洋,顯的有點詭異。

楊淩活著回來後,高文心忙了半夜,把房中的新婚裝飾都撤了,不過還能看出些許痕跡。楊淩在外邊灑脫得很,一進了屋兒,瞧著已經算是自己媳婦兒的高文心,竟也不知說些什麽了。兩個人面對面地站著,偷偷摸摸看著對方細小的動作,揣摩著對方的心思,誰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一家不治何以治天下?我可是堂堂的大將軍、大侯爺、大特務頭子,跺跺腳八方亂顫的人物,還怕了她一個小女子?楊淩想到這裏,長長吸了口氣,雙眉一振,昂然道:“文心!”

“啊?”高文心身子一顫,慌忙擡起頭來,又慌忙垂下眼去,戰戰兢兢卻又無限期盼。

楊淩堅決地一揮手道:“走,吃早飯了。”

高文心俏臉一垮,半晌才幽怨支吾道:“我……我還是在房裏吃吧。嗯……我、我下午就搬……搬回去……”

楊淩想了想,點頭道:“唔……先搬回去也好。”

高文心聽了臉兒一白,霍地擡起頭,卻正迎上楊淩狡黠的雙眸:“先搬回去吧,難道還真個按照‘冥婚’嫁進門來?”

楊淩握住了她的香肩,柔聲道:“此番大難不死,我的心病已去,也更加珍惜我的生活和我的人。文心,我剛剛回京,朝中總有些大事要辦,你莫要著急,三日之後,我再迎娶你過門,讓你堂堂正正地嫁回你的家。”

高文心盼來盼去,盼的也不過就是這句話而已,陡聽楊淩親口說出來,喜得高文心心花朵朵,競相開放,暈陶陶半晌,才滿臉紅暈地低啐一口,薄嗔道:“誰……誰著急啦?”

楊淩觍著臉笑道:“是你家相公我著急了好不好?呵呵。”

高文心聽他已開口自稱相公,心中甜蜜無限,同時卻也窘得無地自容,她抻著衣角使勁兒卷在纖細修長的手指上,然後又使勁兒拉開,手足無措半晌,才擡起頭來飛快地看了楊淩一眼,羞怯怯地道:“走吧。”

楊淩正被她那種欲羞還怯的少女風情迷得神魂顛倒,聽了不由一怔道:“幹什麽去?”

“吃飯去,人家忽然覺得……有點餓了。”

……

這一天上門拜訪的人還真不少,外四家軍將領、許泰、劉暉、賀三壇、馮洛四位總兵和彭繼祖、連得祿等人聯袂來訪。

這些人都是粗獷的武將,性情直爽,一見了楊淩,彭繼祖和連得祿一胖一瘦兩個家夥抱住楊淩便放聲大哭,聲音驚天動地,聽楊府內外,一片號啕。

好在前兩天他們來哭靈,楊府上下已經見識了他們哭嚎的本事了,丫環侍婢們視若不見,從容淡定。這些人還沒出大門兒,吳傑率著內廠的親信屬下又上門探望,這些人的主心骨回來了,那真是說不出的開心,眾檔頭、千戶、百戶們坐在前院客廳裏又說又笑,笑聲朗朗直傳出大門去。

到了下午,戴義、苗逵、張永等人又相繼趕來,這些日子他們倒是很聽楊淩的話,在劉瑾面前裝聾作啞,逆來順受,攢足了勁兒就等著自己這一派的首領回了京再和劉瑾一較雌雄,楊淩的死訊傳開,最傷心的雖然不是他們,但是卻最緊張、最失望。

如今見了楊淩,三人猶如告狀一般,不斷訴說這些日子受的劉瑾的窩囊氣,說到憤怒處,不由破口大罵,害的楊府周圍四下巡邏的番子們都感到奇怪,怎麽楊府今日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張嘴罵人的?

可是奇怪的是,朝中百官整整一天都沒有人登門造訪,這就有點不尋常了,旁人就算不方便公開上門,焦芳身上可是明明白白打著楊派烙印的,沒理由有什麽顧忌,楊淩立即派人進京打探消息,傳回的訊息是:朝會未散!

楊淩聽了大吃一驚,朝中出了什麽大事了?正德皇上從來不開午朝,如今莫說早朝,午朝時間也早就過了,什麽事竟讓文武百官在宮中待了整整一天?

此時,朝會仍在慷慨激昂的爭論中,文武百官中午只不過喝了碗稀粥而已,宮裏的飯不是那麽容易吃的,皇上賞賜大多時候賞的就是個面子,三十兩銀子兩匹絲綢,禮輕意重,要的就是那麽個意思,禦膳房聽說皇上要賜膳當然也不會實惠到七個碟子八個碗地真給你往上端。

可是百官仍在爭吵之中,一大早兒正德高高興興地上朝來,就有翰林院、都察院的人上折請旨,要求撤銷對楊淩的加封和賞賜,許多老成持重的官員都覺得楊淩小小年紀,縱然真有大功,堂堂世襲侯爺也足以褒獎他的大功,是以立即站出來聲援。劉瑾一派已經得到他的示意,立即出班反對,正德也覺得自己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哪有收回來的道理,再說楊淩的功勞在他心中,那是足以稱得上國公稱號的。

劉瑾派對楊淩如此熱衷,立即引起了三大學士的警覺,只略一思忖,便猜出這是架空之計,明升暗降剝楊淩的權,現在朝中能與劉瑾抗衡的唯此一人而已,不管出於什麽目的,他們現在都需要楊淩這個人在位,以防止劉瑾一家獨大,於是三人立即出班,眾口一詞讚成取消對於楊淩的加封,撤去國公封號。

可是此時劉瑾控制著吏部,掌著百官升降大權,隨波逐流趟渾水的官員大有人在,都察院的主要力量也掌握在他的手中,這就是喉舌,他們旁征博引、又抓住皇帝金口玉言,聖旨一下沒有收回的理由予以反對。

他們的力量實際上已經在朝中占據了絕對多數,再加上正德皇帝也覺得剝去楊淩國公的封賞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而三大學士和已經醒悟過來的清流派苦於無法對皇上直言其中厲害,很難招架得住這位總裁判吹黑哨下的進攻。

他們總不能對皇帝直接說:您最信賴的左膀右臂,早就明爭暗鬥打得不可開交啦,劉瑾是個大壞蛋,他是想奪了楊淩的權,獨霸朝綱。虧得是三大學士一齊反對,這才勉強抵住劉瑾派對皇帝和楊淩的阿諛奉承之詞。

爭論一直持續到下午也沒有個結果,正德高高興興上朝來的那點兒喜氣早被這些大臣們給氣沒了,於是沒好氣地宣布散朝,明日再議。

等到朝會一散,三大學士湊在一塊兒簡單地商量了幾句,便委托和楊淩走得最近的焦芳趕快找他陳述利害,讓他明日一早立即上朝,主動辭去所有加封職務。

楊淩在府中不知出了何事,金鑾殿上未曾散朝前又沒人能打聽到具體消息,他坐立不安,最後喚人牽出馬來,正要親自去城裏打聽一下消息,焦芳的官轎急匆匆地到了。

楊淩聽了焦芳的話,才知道今天京裏鬧出這麽大動靜竟是為了自己這個威國公,楊淩對於當王當侯原本就興趣不大,如果不是想在這個時代做出一番事業,用自己的努力避免後世的諸多悲劇,就是這個權威赫赫的內廠廠公他也不願意就任,所以只是淡淡一笑,對於主動請辭國公一口答應下來。

焦芳這才松了口氣,如果楊淩主動請辭,想來皇上也能夠應允了。小皇帝到底年輕,對於官場上的機謀詭詐看不透徹。而劉瑾派的人又只提楊淩論功應當加封,根本不提他現在的職務和權力,這些東西,只要楊淩入彀,把威國公的爵位正式定下來,就不怕他不交出來。

焦芳與楊淩在內書房密議到日向西山,這才告辭離去,準備召集楊淩派的人明日早朝集體造勢,幫著楊淩把這個綁手縛腳的威國公給辭掉。

送別了焦芳,楊淩回到書房將整件事又細細思索了一遍,劉瑾這麽做倒是一步難得的好棋,在皇上和天下人面前,他造出一套大公無私,與楊淩親密無間的假象,贏取皇帝的好感,同時又逼著自己一步步把手中的權力交出去,以劉瑾現在的勢力,只要交權,豈有不落到他手裏的道理?

劉瑾能咬死的不過是皇帝旨意不可輕易撤回,楊淩的功勞足以加封國公,而且篤定自己也不便直接向皇上點明他們捧自己是要撤自己的權,想讓自己吃個啞巴虧。

不過這陰謀識不破也就罷了,既稱陰謀,就是不能點明,一旦被人洞悉你的用心,便很難起到想要的效果。朝中的老臣們混了一輩子官場,又豈是後宮裏幾個沒有經驗的太監能對付得了的?這計謀既已被識破,只要自己也拿出一副冠冕堂皇的理由堅決辭職不幹,他還能玩出什麽花樣兒?

劉瑾厲害,厲害在能揣摩皇上的心思,厲害在他和皇帝的親密關系,可不是他在官場上有多麽厲害的詭計,否則憑他的權力和人脈,又不像自己搞種種改革和保守派有不可調和的利害關系,其勢力發展何止是現在的局面?但他手下張彩和張文冕等人可不是吃素的,他們必然也會料到我一定請辭,他們還能有什麽殺手鐧呢?

楊淩唇邊露出一絲笑意:我的身邊就有一個大陰謀家,可惜,她不在這兒。不然,她十有八九能洞燭劉瑾等人想要使用的陰謀,我便可以智珠在握,料敵機先了,現在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這仗不會一下兩下打完,我想著削劉瑾的權,劉瑾也想著削我的權,這日子長著呢。

這時,楊淩看到陽光漸漸淡了,正要叫人掌上燈來,雲兒紮撒著濕淋淋的小手跑了進來,手裏還提著一把剪子,向楊淩施禮道:“老爺,高管家讓我來知會老爺,前宅有人前來拜望,說是姓楊名慎,老爺見不見?”

“楊慎?見!見見!請他到後……不不,我親自去接他。”楊淩喜出望外,急忙站起身往外走,他走到門邊瞧了雲兒一眼,忽地問道:“你在洗衣服?”

“是呀,老爺。”

“嗯?那你拎把剪刀做什麽?”

“喔……”雲兒幹笑道:“衣服破了,我剪剪布頭補一補。”

楊淩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道:“邊洗衣服邊打補丁?呃……好了,你忙你的去吧。”

“是,老爺!”雲兒一溜煙地跑了。

楊淩不及細想,也急忙奔向前廳,一見那儒雅斯文的青袍書生正是楊慎,楊淩大笑道:“楊慎,果然是你,哈哈,想不到你來得這麽快,我剛剛到京還沒來得及向皇上舉薦,你便到了。”

楊慎微笑施禮道:“呵呵,小可比大人早走了十多天,不過昨日才到京師,剛剛到了便聽說大人遇難,驚得小可七魂丟了六魄,正自神游太虛,便又聽說大人策馬還京了,幸好是虛驚一場呀。”

“大人剛剛回京,諸事繁雜,小可本想過兩日再來叨擾,今日聽了一個消息,卻是不得不提前來訪了。”

“哦?”楊淩目光一閃,若有所察地道:“走,咱們去內書房慢慢聊。”

……

一入內書房,楊淩便斂起笑容,肅然道:“慎老弟可是為了今日朝議罷免我威國公之事而來?”

“呵呵,大人料事如神,小可正是為此而來。”

楊淩哈哈一笑,說道:“請坐。”他自己也在桌後坐了,吩咐人上了茶,掩了房門,然後問道:“不知慎老弟何以教我?”

楊慎微笑道:“這國公爺當也罷,不當也罷,原本不打緊,真要緊的,該是這想往上推大人的,和往下拉大人的,都打的什麽主意,大人說是麽?”

楊淩微微一笑道:“哈哈,我來開門見山,你來以誠相待罷了,要說的不過是一個劉瑾而已,是麽?”

楊慎肅然起立,深深一揖道:“正是!小可請教大人,劉太監此人如何?”

嘖嘖,這語氣……楊淩差點兒也起身一揖,肅然答對:“董卓,名為漢相,實乃漢賊也。”

楊淩想了想徐徐道:“若說他奸宦,稱得;若說他佞臣,也稱得;其害,不只在宮闈之中也。”

楊慎直勾勾地看著他,問道:“大人現在能為國除賊麽?”

“不能!”

“放眼朝野,能與劉瑾抗衡者,唯大人一人,小可也知道大人與劉瑾勢同水火,不知大人何時可對劉瑾一擊必殺?”

“……削弱他的勢力,打擊他的氣焰,我辦得到。要徹底除掉這個禍害,難!除非劉瑾失去聖寵,否則無人除得掉他。可是他若真的已失寵,便也沒有了危害,又何必除掉他?”

“大人與劉瑾互相忌憚,縱有爭鬥,互有勝負,勢力消長不過一時,只要仍匿在皇上羽翼之下,朝爭綿綿,就是鬥上幾十年也不稀奇,最終誰勝誰負,難以預料。

大人此刻聲望地位如日中天,又是皇上最寵信的大臣,可是也不能徹底扳倒劉瑾,因為有聖眷在。而只要有大人在,就是時刻提醒劉瑾,不可飛揚跋扈失了聖眷。皇上的寵信,就是劉瑾的免死金牌,劉瑾時刻待在皇上身邊,除了他自己,誰也不能破壞這份聖眷。”

楊淩目光一深,凝目道:“你有什麽妙計?”

楊慎施施然站起,坐回桌旁呷了口茶道:“今日聽家父談起朝議剝奪大人國公之爵,而劉瑾力保,慎覺得這倒是個好機會,所以才急急趕來。大人,劉瑾這個陰謀陷阱,小可覺得大人不妨去踩一踩,讓他得一時之利,換來朝廷長遠之利。”

“哦?你仔細說說看。”巴蜀第一鬼才雖然年紀尚小,也沒有為官經驗,可是博覽天下群書,見識非凡,楊淩也上了心。

楊慎侃侃而談道:“劉瑾想以陰謀奪大人之權,難!你們都不是一個人,位高權重者,身邊必然也依附著許多志同道合的人。同樣的,大人如想除掉劉瑾這個禍害,也難。因為他牽涉到的,也有層層面面的關系,甚至還有皇上這一層。

在朝政中,是很難用陰謀詭計打敗對方的,因為朝政中,不同政見者的派系是十分明顯的,你的行為代表著你的立場,你的每一項舉措,代表著你的利益,敵人自可由此判斷出你的意圖。

就像今天,大人並不在朝中,而劉瑾的陰謀照樣有人識破,並根據他的利益推測出他的目的,於是竭力阻止。等明日大人上朝堅決請辭,他的陰謀失敗,這一局便打和了,劉瑾無傷,大人亦無損。

陰謀若要成功,除非對手識不破,或者等他大徹大悟時為時已晚。但是大人和劉瑾不是普通的官宦,你們都是皇上最信任的人,要想扳倒對手,無論用盡多少心機,最終還是要圖窮匕見,而此時對方只要求助於皇上,便可挽回頹勢,至少可以保存實力,然後等待機會卷土重來。我說朝爭甚至可能延續幾十年,便是這個道理,時而彼強、時而彼弱,終是難分軒輊。”

楊淩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點頭道:“說下去。”

楊慎道:“真正決定勝負的,唯有實力。春秋五霸,戰國七雄,乃至古今豪傑,哪個不是憑借著自己的強橫實力,強迫對手低頭,照自己的規矩行事?以大人和劉瑾的實力,要怎麽樣才能強大到徹底擊敗對方?那就是聖心,得聖心與失聖心,這是最大的一股實力。”

楊淩呵呵一笑,借用了魯迅的一句話:“不錯,以陰謀成大事者,古來無有。一切陰謀陽謀,在絕對實力面前,都會不堪一擊。陰謀只能輔助實力,卻取代不了實力。

我和劉瑾的權力,的確都已到了人臣的巔峰,而且都極得聖上信任。說穿了,我們的實力,我們想要用來擊敗對方的實力,全來自至高無上的皇帝,那麽,要如何令對方失聖心呢?”

楊慎微笑道:“昨日若不是大人死而覆生,今日早朝,劉瑾就要做出第一件開始失聖心的事了,將滿朝文武全部關入大獄,亙古未有之奇聞。大人拂了他的面子,卻也替他脫了一劫,劉瑾可謂是失之東墻,得之桑榆了。

大人這一出現,劉瑾有了顧忌,必然會有所收斂,就很難再抓到他失聖心的證據了。如果大人坦然接受這個國公之位,除去他的顧忌,劉瑾必然故態覆萌,倒行逆施、缺德失行、喪義寡信、翻雲覆雨,真能瞞過天下人耳目?

劉瑾此人,飛揚跋扈,現在有大人在,他還知道收買人心,大人若不成為威脅,那幾人便會成為完全的奴才,他們甘心?現在有大人在,那幾人需要劉瑾來挑頭對抗,那時劉瑾大權獨掌,他們不眼紅?內廷殺機起矣!

昨日以為大人已死,劉瑾便視百官為芻狗,行事比皇帝還要無憚,到那時又會是什麽模樣?外廷殺機起矣!

劉瑾施政偏頗,有諸多不合時宜之法,導致民怨沸騰,大權獨掌,則將天下所有的怨恨集中於一身,天下殺機起矣!”

楊慎微微一笑,沈著地道:“劉瑾身邊聚合的,都是些反覆無常、唯利是圖之輩,可是眼光實比劉瑾精明十倍,當劉瑾無可救藥,已成天下公敵時,為免引火燒身,這些人也會起意除掉劉瑾,身邊殺機起矣!

內廷、外廷、天下、身邊處處殺機,不利之言必源源不斷傳到皇上耳中。當此時也,大人振臂一呼,天下景從;皇上一拍龍案,人頭落地。大局從此定了!”

楊淩聽得倒抽一口冷氣:“這小子,看著多好的一個孩子,比他爹可陰多了,太會利用人心了。”

他可不知道,要不是他把這個楊慎招攬到身邊來,十幾年後,楊慎就會在金水橋邊喊出那句明代史上最響亮的口號:“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就這一句話,把讀書人的血性全激發起來了,當場就有兩百多個京官跟著他跑到皇宮門口找皇上鬧事去了,利用人心正是楊慎所長,這個看似無害的小子實在是個危險人物。

楊淩低頭沈吟:“楊慎這是在造勢呀,權力如火,劉瑾不是個能夠很好地掌握權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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