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12章 楊氏青天 (1)

關燈
“當~當~~”悠揚的鐘聲從文殊廟中傳來。

“砰!砰!”犀利的槍聲在欽差行轅後院響起。

自從在昭覺寺被擄,火槍發揮了大作用,楊淩頓覺要想防身,還得靠這件利器。他已錯過習武的最佳時期,也不可能天天練武,雖說習練的是許多練武人夢寐以求的上乘內家功夫,不過要是用來強身健體,應付家裏那幾個小嬌娃還可以,對付能夠突入他的侍衛群的真正高手,永遠都要差一大截,還是老老實實地走捷徑的好。所以他現在每天除了晚上練內功、早上練外功,還要練練槍法。

“再放遠二十步!”楊淩一邊熟練地擦拭著槍口,麻利地填火藥、上子彈,一邊向遠處喊道。

侍衛們把長凳又擡遠了些,將一個個小酒壇子擺在凳上,楊淩拇指扳開保險,單臂舉起,又瞄準了一個壇子,大棒槌急急走來,見他正在瞄準,忙站在一旁。

“砰!”一聲槍響,瓷片四濺,小口壇子被射得粉碎。

“好!好槍法!大帥,靖清郡王要見你,正在書房相候!”大棒槌是個直性子,雖見別人馬屁拍多了,也知道這時該誇兩句,但是明顯有點敷衍,緊跟著便拐到了正事上。

“哦?靖清郡王?”楊淩怔了怔,略一思索道:“奉茶待客,好生伺候著,我馬上就到。”

楊淩心中暗暗嘀咕:“靖清郡王來找我做什麽?莫非……我昨夜隨著錦衣衛去探看二殿下,被他發覺,這是向我示威來著?不可能,刑獄大牢裏可沒人認得我,錦衣衛和二王子也決不會說出去,去見見他再說。”

楊淩昨夜去見朱讓槿,一來是盡盡朋友之誼,二來既然想救他出來,總得見見這位當事人,了解一下更詳細的情形,可是朱讓槿雖然一口一個冤枉,能說得出的有用資料也著實有限,從他這兒了解的情形根本不足以替他脫罪。

既然是因私情殺人,勘察一下案發現場,向被害人親眷了解一下她平素的行動和接觸的人或許會有所得,可惜以他的身份實在不便公開參與,只好叮囑柳彪明察暗訪,調查朱讓槿和朱夢璃的所有情況,希望能找到對他有利的證據,他這個欽差唯一的作用,也只能保證沒有得力證據,阻止別人胡亂判案罷了。

郡王也是王,地位崇高,除了宣旨和自我介紹身份,按規矩對平民百姓都不能直接開口說話,必須得通過身邊的下人來傳話,哪怕兩個人面對面地站著,這是皇室的規矩。楊淩不但是官,而且是高官,自然不在此例,可是見郡王也不能穿著這身練武服,他忙趕回房去匆匆換好官袍,然後再趕到書房見王駕。

靖清郡王身材高大肥胖,方面大耳、濃眉重目,典型的朱家人的相貌。他坐在椅上,茶水動也不動,正在雙眼出神,楊淩匆匆走了進來。

現在不是公事造訪,楊淩端不得欽差架子,忙以下官之禮長揖道:“下官楊淩,見過靖清郡王殿下!”

“喔?”靖清郡王回過神兒來,竟然起身相迎,滿臉堆笑地道:“啊!楊大人,快快請起,本王一早就冒昧登門,打擾,打擾了。”

“哪裏哪裏,王爺登門,那是蓬蓽生輝呀。下官一早上起來,就聽見喜鵲在叫,核計著……咳咳,不知王爺駕臨,這是……有什麽要事麽?”

楊淩拍馬屁的話兒說了一半,自己感覺有點惡心,連忙話鋒一轉,直接繞上了正題。

兩人分賓主坐了,靖清郡王手扶膝蓋,沈吟說道:“楊大人,昨日蜀王宴上,小女遭歹人殺害,本官心痛如絞……本王無子,只有兩個女兒,長女早嫁了人,膝下就這麽一個孩子,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那份痛……本王這兩日實是不想出門見任何人的。”

楊淩也喟然一嘆,說道:“王爺節哀,正因二小姐為奸人所害,考慮到王爺此刻正在悲傷之中,所以下官也未敢登門慰問,郡王之女在王府中公然遇害,此事實在重大,下官相信地方官府定會秉公執法,找出真兇,嚴懲不貸,讓二小姐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哈!秉公執法?”靖清郡王怪笑一聲,澀聲道:“官大一級壓死人吶。若是個尋常的兇手,此刻都該斬了,可是嫌犯是蜀王爺的兒子,沒準兒這嫌犯就要一直嫌下去了。”

一個親王、一個郡王,哪個都比他官大,老朱家的破爛事兒多了,有吃過人的王爺、亂過倫的王子,誰敢多嘴呀?楊淩不好插話,只好默然聽著。

靖清郡王淒冷地說罷,看了楊淩一眼,艱難地道:“楊大人當朝一品,威武侯之名聲播四海,前些日子為求政令統一、平息都掌蠻之亂,堂堂蜀王也被你軟禁起來,這份不畏強權的膽魄,實令本王欽佩萬分。”

楊淩眉毛一跳,直覺地感到靖清郡王這麽大拍馬屁,一定不是什麽好事,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一個郡王求人,還能是小事麽?

果然,只聽靖清郡王道:“楊大人是皇上的肱股重臣,本王也不瞞你,小女……經仵作驗屍,她已……已……身懷有孕了……”

“什麽?”楊淩昨日已從朱讓槿那兒知道了事情經過,但是還得做出大驚失色狀,驚訝地道:“這……竟有這等事?”

靖清郡王老臉羞紅,難堪地道:“家門不幸啊!竟然出了這樣的事,本王……本來也在奇怪,朱讓槿和本王家是親上加親,既是堂兄妹也是表兄妹,他和夢璃一向親密,能有什麽仇恨,竟然……”

他重重一拍大腿道:“逆倫合奸,大明皇室都為之蒙羞啊!”

他本來是執意要朱讓槿明正典刑,替愛女償命的,可是當他氣勢洶洶地去向蜀王問罪,卻聽到這樣的醜聞,自己的女兒也不爭氣,做出這樣的醜事,氣焰頓時便消了,為了自家的名譽,與蜀王商議一番,才定下朱讓槿自殺,此事悄然掩過的主意。

不料小金川土司拓拔羽的女兒竟然半夜登門,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朱夢璃懷孕的事兒她已經知道了,但是她不相信這事兒是朱讓槿幹的,叫他少打歪主意,這案子她會盯著,直到真相大白於天下,如果他和蜀王敢為了遮羞犧牲朱讓槿,她就要把此事公開,讓全天下的百姓人人都曉得。

這一下靖清郡王可傻了眼,別看他是王爺,他還真得罪不起拓拔嫣然。蜀地有十五個土司,彼此疆界從來就劃分得不是那麽清楚,各地土司之間常為了疆界劃分、承襲土職等事發生械鬥、仇殺。

大小金川近接成都,遠連衛藏,是內地通往西藏、青海、甘肅等地的咽喉重地,再加上那一帶多是藏民,和域外的藏人互通聲息,所以勢力在十五個土司中是最大的,可以說拓拔羽跺跺腳,蜀王也會緊張老半天,他這個有祿無權的郡王,自己的地盤就在拓拔羽的眼皮子底下,很大程度上還要仰賴這位土皇帝的鼻息,怎敢用權力去封人家的嘴?

這一來靖清郡王也睡不著了,急急忙忙入宮去見蜀王,和他商議此事。這件皇室醜聞,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越底層的人越不宜讓他們知道。蜀地的官員都在蜀王治下,讓這幫下屬處理王室的事兒,知道的官兒只能越來越多,到時這些王爺們的臉往哪兒擱?

再者靖清郡王還抱著一份私心,自己現在也不那麽理直氣壯了,如果官員們看在蜀王面上徇私枉法,再找些借口替朱讓槿脫罪,那自己的女兒不是白死了?這查案官員的人選就成了大問題。

兩個人各懷機心,研究來研究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楊淩。他的地位超然,不怕他憚於蜀王的面子,而且他是京官,事後一走了之,不會有常常見面的尷尬,再者他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必然也知道分寸,內廠的番子們口風緊得很,王公大臣們的私事他們知道得多了去了,從來就不會隨便洩露。

於是二人一拍即合,決定請楊欽差出面來查證這個案子,二人心中早已認定朱讓槿就是兇手,所謂查案也不過是走走過場、取得口供,這事兒盡快了了也就是了。

靖清郡王一大早兒的就來見楊淩,就是想托付一番,案子落到內廠手裏,可就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了,可不能讓楊淩趁機賣蜀王一個面子,有意為朱讓槿脫罪。

靖清郡王把兩位王爺聯手請求楊淩出面查問此案的要求說了,然後又捧又讚,又暗許好處,最後又語帶威脅地道:“楊大人,此案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人人皆知本王的女兒是被人殺死的,這事想善了是不可能了。這是大明皇室宗親間的一件大案,本王思來想去,也只有楊大人出面,才能真正做到秉公而斷,消息又不致傳到市井間去,這事兒就拜托楊大人了。”

他重重一哼,一語雙關地道:“本王雖不及蜀王,卻也是大明皇室宗譜上有字號的王爺,這事兒楊大人無需顧忌,盡管放心去辦,如果有人想以權謀私、幹擾大人辦案,我這個王爺就進京告禦狀,就算他是堂堂蜀王,我也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楊淩瞧了他一眼,心道:“說得跟真的似的,不就拿話給我聽呢嗎?我要是敢偏幫著蜀王,你就要進京向你們老朱家的當家人告我的禦狀。不過……這倒是個好機會,我能名正言順地插手此案,查他個水落石出,幫朱讓槿洗脫罪名了,萬萬不可錯過。”

楊淩想到這裏,起身向靖清郡王肅然道:“王爺放心,兩位王爺如此托付,下官豈能推辭?況且事涉皇室尊嚴,下官掌著內廠,要插手也不算逾矩。下官一定把這案子查得明明白白,將真憑實據呈報到兩位王爺當面!”

靖清郡王點點頭,厲聲說道:“此案不了,本王不會離開成都半步!本王的女兒有辱門風,就算該死,也得是本王來執行家法,死得這麽不明不白,本王咽不下這口氣!此事拜托楊大人了,告辭了!”

……

“郡王殿下慢走!”楊淩送出了大門口兒,躬身施禮,靖清郡王的八擡大轎揚長而去。

這裏自從住進了欽差,半條街都劃為了禁區,不過因為去廟裏上香的人多,王府門前都沒封街,楊淩也不能太過分。所以伍漢超安排了重重侍衛後,對面半條街仍許人通行。

此刻,就有一頂小轎正扇悠扇悠地行在對面,轎前轎後還跟著四個小廝,好像是大戶人前上香回來的千金小姐,靖清郡王的轎子剛走,那小轎一轉,就直接奔著大門來了。

立刻有八個侍衛迎了上去,鋼刀半出鞘,厲聲喝道:“這裏是欽差行轅,退回去!”

伍漢超、劉大棒槌等人也迅速把楊淩圍在中間,劉大棒槌身材高大,猶如一只巨熊,橫在楊淩前邊,把他整個人擋得嚴嚴實實,楊淩歪著腦袋想看看外邊的情形也看不到。

轎子停了,前邊一個小廝一亮袖子,舉起個牙牌,朗聲說道:“郡主殿下要見楊大人,請楊大人上前答話。”

侍衛驗過牌子,確實是蜀王府的信物,不禁回頭道:“大人……”

楊淩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把劉大棒槌撥到一邊兒,向前看去,只見那小轎轎簾兒忽地一掀,裏邊探出一張氣虎虎的小臉兒來,杏眼瞪得溜圓,似乎正要開口罵人,可是一眼瞧見了他,倏地又縮了回去,刷地一下,轎簾兒也扯了下來。

這一出一進,楊淩瞧清了她的模樣,果然是小郡主朱湘兒,他連忙道:“快請郡主進院,快快快。”

轎子進了大院兒,楊淩又是一揖:“下官楊淩,見過郡主殿下。”

小郡主從轎子裏蹦了出來,板著俏臉道:“你的書房在哪兒呢?”

“郡主請跟我來。”楊淩做了個請的手勢,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小郡主的靴子。

朱湘兒的臉紅了一下,伸手一扯裙襟,掩住了露出的腳面,然後恨恨地剜了他兩眼。

楊淩連忙轉身頭前帶路,一路上朱湘兒也不說話,二人進了書房,楊淩高聲道:“來人吶,上……”

“不必了!我說完就走!”朱湘兒一口打斷,看到一面桌上還放著茶盞未撤,便在另一邊椅上坐了。

楊淩走到她對面,輕輕落座,說道:“前兩日剛剛有歹人行兇,郡主帶著這麽點人,怎麽又敢上街,也太不安全了。”

朱湘兒瞪了他一眼,嗔道:“還不是你這個大掃把害的?本姑娘帶著個小婢女溜上街去,也不曾出過事兒,哼!”

楊淩幹笑兩聲,說道:“那郡主殿下該避著我走才是,不知今日登門,所為何事?”

朱湘兒柳眉一皺,苦惱地道:“我倒是真想避著你走,我聽……”她忽然扯了兩把裙裾,將腳面又蓋了起來,楊淩不禁訕然瞧向別處。

他倒不是有心去看人家姑娘的腳,只是一對男女互相去咬對方的靴子,這樣的事兒又有幾個人碰到過,何況對方又是個長相可人的小姑娘。往那一坐,他的眼神不自覺地就溜向了朱湘兒的腳面。

朱湘兒臉紅紅地掩住了腳,薄嫩嫩的唇瓣抿了抿,似乎有些怒氣,可她年紀雖小,也知道姑娘的腳實在不宜被人碰觸,何況是以那樣羞人的方式,這事兒她想一想都耳根子火辣辣的,自然不願再提。

她今天穿著一襲鵝黃色香羅衫子,窄袖短襦、前胸對襟,下身著鵝黃色羅裙,腳下是一雙粉色繡花的靴子。鵝黃色本來就襯著臉嫩,她那雙薄唇更剔透如新剝的荔肉一般,只淺淺地帶著紅潤,整個人嬌俏涓凈,那種味道兒叫人見了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楊淩不敢再去看腳,又不敢和她對視,兩眼就只看著她的嘴唇一開一口,時而隱現貝齒微弧,倒讓朱湘兒更加的窘迫。可她今日要說的事情對她來說太過重大,也不願節外生枝,只好默許了楊淩的“放肆無禮”。

“我聽父王說,二哥這案子要委托楊大人來查辦?”

“是,下官也剛剛聽說,王爺和按察使司還沒送來消息,等有了準信兒下官就要去按察司接收人犯、案卷,介入調查。”

“哼!剛才靖清郡王來幹嘛了?”

“這個……下官似乎沒有向郡主殿下交待的必要。”

“你!”朱湘兒氣往上沖,剛想發火忽想起自己是有求而來,便壓住了火氣,小嘴一撇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哦?”楊淩眉尖一挑,問道:“郡主知道什麽?”

“我知道靖清郡王為何而來。”

“那麽郡主殿下又為何而來?”

“當然是為了我二哥的事兒。”朱湘兒理直氣壯地道:“我二哥不可能殺人,他和夢璃姐姐一向要好,彼此無仇無怨,怎麽會動手殺人?根本毫無理由,就因為夢璃姐姐手中握著二哥的一塊玉佩?我二哥的玉佩多了,足有二三十塊佩玉,要被人摸走一塊還不容易?”

楊淩攤攤手道:“就這樣?下官拿這條理由就能放了二殿下嗎?”

“不能!”

朱湘兒反詰道:“那你拿這條理由就能治我二哥的罪嗎?”

“不能!”

朱湘兒得意地一笑,楊淩又道:“可要是一直找不出其他的人作為疑犯,那麽這唯一的一條證據,便會成為鐵證,那時誰也救不了二殿下了。”

“那……那怎麽辦?”小郡主可憐兮兮地問道。

楊淩緩緩道:“要麽,找出第二個兇手,要麽,找出二殿下不是兇手的證據。”

楊淩一邊敷衍著,一邊尋思道:“朱夢璃懷孕的事,看來蜀王果然封鎖了消息,就連小郡主也不知情。朱夢璃一個深閨弱女,不可能牽涉到什麽其他的事件裏去,這件案子十有八九不過是男女私通、殺人滅口罷了。男女交往不會沒有一點蹤跡可尋,由此入手,總可找出一些蛛絲馬跡,蜀王消息一到,我得馬上趕去先查查死者和疑兇的住處和伺候的仆人,假設朱讓槿不是兇手,那麽朱讓栩和唐家山也有重大嫌疑,可是說起來這三個人中,論名聲,確實以這位風流之名在外的二王子最為可疑……

朱湘兒不相信二哥會殺人,一聽說父王把案子交給楊淩來審,就迫不及待地跑來,其實不過是小孩子脾氣,跑來向他保證二哥不可能做這種事罷了,真要她說,她也拿不出什麽證握。

她見楊淩說著話就走了神,對她一副帶答不理的模樣,壓了半天的火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道:“你想什麽呢?我告訴你,大掃把,我今天來,就是告訴你,我二哥清白得很,你要是審個糊塗案,害了我二哥,就別以為郡王府能給你撐腰,我們蜀王府是不會放過你的,就是你回了京,本郡主……”

她眉毛一揚,道:“不對,到時就是本公主,也會跟進京去,陰魂不散地纏著你,整得你大掃把不得安寧!”

進門本想裝淑女的小郡主終於大發雌威了,對楊淩恐嚇威逼了半晌,見楊淩只是聽著,也不做反駁,還當是嚇住了他,這才滿意地離去。

楊淩送走了小煞星,回頭想想自覺好笑,忍不住哼起了順口改的《徐九經升官記》的戲詞兒:原以為,做了欽差我就是個管官的官,又誰知我這大官頭上還壓著官,郡王蜀王他們官告官,偏要我這小官審大官,他們本是管官的官……郡王嚇我,郡主壓我,我成了夾在石頭縫裏一癟官……”

大棒槌遠遠地一撇嘴,對旁邊一個侍衛道:“不就是一個脾氣挺臭的黃毛丫頭嗎?再俊也比不上三位夫人、成大人和阿德妮姑娘,你看把大人樂的,這都唱上啦。”

……

蜀王的人來得挺快,蜀王府掌印大太監和按察使陸大人聯袂造訪,帶來了蜀王的旨意。楊淩早有準備,慨然應允,一答應下來,便立即命人跟著陸大人去按察使司接收卷宗、證物,自己則帶人隨掌印太監回宮現場勘察,讓陸政等人再次領略了這位欽差大人雷厲風行的行事作風。

“一共多少塊玉佩?”

“回大人,玉佩二十三枚,還有一些其他質料的腰飾,正在登記造冊,和王府的冊子一一對照,除了殺人現場遺落的那一塊,其他的都在。”旁邊的番子答道,桌上琳瑯滿目,擺滿了各種佩玉,龜形、玉形、佛形等等。

“我說過了,二哥的佩飾很多,有父王贈的、劉夫人送的,還有大哥和我的。”

小郡主也站在朱讓槿的房中,拿起一塊道:“這是牛骨的,小金川拓拔姐姐送給二哥的,這些式樣古怪的飾物大多是二哥在各部族的好朋友送給他的,二哥喜歡游山玩水,哪裏風景優美、或有古跡名勝,都會去游賞一番,各位土司那裏因為和漢家風格迥異,二哥尤其喜歡去玩,和各部土司關系極好。”

她得意洋洋洋地炫耀道:“可惜二哥厭惡政事,父王也不願意交給他辦,要不然以二哥的人脈,如果由他去和都掌蠻談判,說不定就不會出這麽多亂子了。”

楊淩正在看著壁上各種各樣的詩詞繪畫,從題跋上看大多數是朱讓槿自己所作,行書、草書、大篆小篆梅花篆、山水畫等等,還有許多是朋友贈送的,楊慎和青城狂士的作品也赫然在目。

聽到小郡主的話,楊淩心中忽地一動,不動聲色地道:“原來二殿下不止有才學,在巴蜀之地各族之中也有這麽高的人望?”

“是呀,我大哥也是博學多才,不過為人處世一板一眼,比較木訥,更像父王多些,官員們都說大哥有乃父之風,可是二哥雖然不管事情,但是在民間和其他部族裏卻是極受歡迎的人物呢。”

名士博學、多才、多善交際,像青城狂士盧士傑那樣的異類畢竟是少數,但是蜀地有一個特點,就是這裏雜居的民族太多,而且其中許多並不安分,要做這裏的統治者,就要深孚人望,既受漢人愛戴擁護,又得和其他各族關系良好,如果從這方面看,顯然二殿下朱讓槿比世子做得更出色。

他還只是游山玩水間順道接觸,若是負責政務,有意為之,那麽他的造就……甚至能夠動搖蜀王的威望和權力。現任的蜀王是他的父親,自然不會忌憚這些,如果做蜀王的是他的兄長呢?政令甚至不及兄弟的一句話……

楊淩忽想起彜族土司之子吉潘瓦西和朱讓槿兄弟相稱,勢力最大的拓拔羽的女兒好像和他還彼此愛慕……楊淩的心跳急促起來,一個不敢冒出來的念頭在腦海裏盤旋不去,驅之不走。

三個嫌疑最重的人裏,最不可疑的就是世子。第一,就算和堂妹發生不倫之戀的人就是他,以他的智慧輕重緩急總還分的清,沒必要在即將成為蜀王的重要時刻和朱夢璃鬧翻,甚至掐死她,把自己的大事攪了。第二,他是世子,沒有人能威脅到他的地位,就算殺人,也沒有必要陷害一個無害無礙的兄弟,找不到嫌疑人,要破案遠比有一個嫌疑人更難。

楊淩心裏真正懷疑的原本是那個因為身份懸殊,所以和朱夢璃不可能有任何瓜葛的武德佐騎尉唐家山。身份、地位,只有這些官員士子才會把它們當成不可逾越的高山。

一個時常寄住在蜀王府、卻並非蜀王府少主人的少年女子,一定是非常寂寞和無聊的。蜀王多病四處求醫、世子代父行職,到處奔波,二殿下游山玩水,不常在府中,家裏的男性主人都不常在,而小郡主和她的關系顯然並不是十分親密,從朱湘兒的表現就能看得出來,其他的都是長輩,那麽這位姑娘真正能夠親近的只有身邊的侍婢了。

少年男女,正是渴慕感情的時候,從楊淩了解的情形看,那個唐騎尉長相英俊,武藝不凡,又是王宮的侍衛長,白天的時候後宮也是經常巡視的,他和這位朱夢璃小姐有大把的機會可以接觸,深閨無聊的少女一旦對某個男性有了愛意,哪會在乎他的身份地位?要不然《三言兩拍》裏也不會記下那麽多的偷情通奸了。

可是朱湘兒無意中的一句話,本來被他忽視掉的朱讓栩也成了一個重要嫌疑人。最是無情帝王家,朱讓栩很早就接觸政務,對於權力,他的熱衷程度顯然遠甚於兄弟。

如果和朱夢璃發生關系的人是他,而這個女人卻因為男女之事,不識時務地在他即將登上蜀王寶座的時候要挾他,他就有了殺人的動機。如果他再有個才賦出眾的兄弟,光芒甚至蓋過了他,他會不會趁機來個一石二鳥?

只要事情成功,他就可以樹立和父親一樣的威望和勢力,阻礙他在巴蜀獨一無二地位的障礙就全都被鏟除了。

楊淩陷入沈思當中:朱夢璃生孕,朱氏兄弟、唐家山皆有可疑。但是加上嫁禍,那麽朱讓栩顯然比唐家山更有動機,可是……自己和朱讓栩接觸雖少,從自己的觀察,尤其是搜集的官員們的風評,這位世子也不像是個嫉賢妒能、甚至幹出悖倫醜事的人。

如果說他是大奸若善的話,那麽自己對朱讓槿的絕對信任也要大打折扣,焉知這位二殿下不是也在偽裝?

記得在青羊宮會見蜀王的時候,蜀王三位子女在王爺面前的表現和他們平素在外的行為都是大相徑庭,顯然在這位家教甚嚴的王爺管教之下,三位殿下都有點會裝模作樣。

問案,真比官場鬥、比打仗要難多了呀,那是想方設法怎麽來打倒對手,現在卻是費盡心機要找出對手,真是頭疼!

番子們對朱讓槿的住處裏裏外外搜查了一遍,在這些抄家行家眼裏,沒有什麽東西是真正能藏得住的,可是朱讓槿的住處十分簡潔,除了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和幾大架子種類繁多的書籍,幾乎沒有特別的東西。

“大人,您看。”幾個正在逐本翻查架上書籍的番子發現了異狀,急忙呈給楊淩看,楊淩接過來還沒打開,旁邊先探過來一個小腦袋,盯著那本厚厚的線裝書瞧。

她瞧了半晌,就看見書皮上“樂善集”三個大字,楊淩一直也沒把書打開,不禁奇怪地擡起頭來看著楊淩,這一擡頭,正看見楊淩直勾勾地盯著她,朱湘兒不由一怒:“大膽、無禮,你看我做什麽?”

楊淩咳了一聲,慢條斯理地道:“郡主殿下,下官搜查二殿下的住處,勞您過來,只是看清楚了,別丟了什麽東西到時候說不清道不明,可是要是有什麽可疑的東西,這個……作為疑兇的妹子,似乎……”

“哼!”小妮子下巴一揚,鼻孔朝天,倏地一轉身,挺胸擡頭,邁出幾大步去。

楊淩微微一笑,這才啟開書皮,忽然發現裏邊是掏空了的,四邊糊住,竟是一個隱蔽的匣子,裏邊放著一些信箋。楊淩急忙轉過身,把它放在桌上,用身子擋住小郡主的視線,拿出信箋察看。

頭一封信字跡七扭八歪,內容好像是說鄰近一族的酋長為了搶奪本屬於他的一個村子和人口,雙方發生了械鬥,傷了他不少人,朱讓槿路過那裏時給予了排解,使他減少了損失,並希望二殿下有空再去他們那裏做客,並說另一族的酋長是土司頭人的親戚,所以常常仗勢欺人,希望二殿下多幫他們說合說合。看了看落款是保寧一個苗族小部落的首領,和他發生爭鬥的也是內部的另一部落。

再看了兩封,是朱讓槿和好友之間的書信往來,最後一摞單獨用絲線捆著,楊淩略翻了翻,字跡娟秀,是女性的筆體,而且顯然全是同一個人的筆體,楊淩如獲至寶,急忙打開一封,果然是男女之間的情書。楊淩心頭怦怦直跳,目光移到最下端那可以揭穿一切的落款處,卻發現……

空的,落款是空白的。楊淩匆匆又拆了幾封信,落款全是空空如也。他又照原樣綁好,如今只有帶回去細看,從字裏行間找出這個女人的身份了,希望這個女人不是……她。

楊淩合好匣子,使個眼色叫番子接過去,轉身向朱湘兒走去,笑道:“郡主,在下已經將所有物品檢查過了,除了剛剛那個匣……那本書要帶走,其他沒什麽要拿的,咱們去夢璃姑娘住處再看看吧。”

他眼睛一掃,瞧見墻上掛著一幅畫,畫的是三個小孩子在河邊釣魚,一個戴著竹笠的少年,坐在巖石上,在河的上游很認真地盯著水面,一條魚線垂入水中。隔著幾步遠石下河邊,另坐著一個少年,比巖石上的兒童年紀略長些,一手提著魚竿,一手捉著肥大的魚兒往竹簍裏放,他面向著巖石上的少年,似乎正笑說著什麽。

第三個,則是個梳著丫丫,胖乎乎的小女孩兒,魚竿丟在河邊,她卻憨態可掬地鉆到草叢中去捉蝴蝶了。畫筆雖然簡單,卻充滿童趣,三個孩子的神態、舉止,還有河水樹木,畫得栩栩如生。

楊淩看到那個卷著褲腿兒,露出一對胖胖短短的小腿,正興致勃勃撲向蝴蝶的小女孩,再對照另兩個少年,不由想起了“小貓釣魚”的故事,他“噗嗤”笑道:“一個魚兒在手,一個努力垂釣,不過看來看去,還是這個不務正業的小家夥最可愛。”

朱湘兒聽了,回頭橫了他一眼,嬌嗔道:“我怎麽不務正業了?釣魚也算是正業麽?”

“嗄?這個畫……”楊淩又看了看,恍然大悟道:“畫上的是世子、二殿下和郡主殿下?”他又看了一眼,見畫旁還有一首詩:“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詩畫不算太相諧,不過這畫頗陳舊,應該是他們兒時之作,能以此詩配畫,也算不錯了,稀奇處那畫竟是以四種筆體寫就。楊淩仔細看了半晌,奇道:“這詩是何人寫在上面的,怎麽有四人的字體?”

朱湘兒顯然也極喜歡這畫,竟然難得地給了他一個笑臉,說道:“畫兒是二哥畫的,他又以我們三人和父王的筆體分別寫了一句詩。”

“妙,甚妙!”楊淩讚道:“頭兩句端肅謹然,應該是蜀王爺和世子的筆體了,不過第三句……二殿下能學他人筆體,怎麽自己的筆體這麽難看?哦,那是還沒定形,看二殿下現在的書法可是……”

朱湘兒臉上的笑容沒了,用很平板的聲調一字字道道:“第一句是慕仿我父王,第二句是我大哥,第三句是我……最後一句才是我二哥自己的。”

她一甩袖子憤憤然走到門口,才不服氣地回頭道:“楊大人法眼,那時我才四歲半,能有什麽筆體?”

楊淩碰了一鼻子灰,見旁邊的番子們全都低著頭在那兒忍笑,就是站在壁角侍候著的幾個侍婢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便幹咳道:“好了好了,東西都放回原處,現在去夢璃姑娘那兒查查看,快點收拾了!”

他走到門口,心裏忽然有點奇怪的味道,扭回頭去又看了看那幅畫,一副其樂融融的稚子垂釣撲蝶圖,盡有天倫之樂,又想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