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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智取都都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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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都寨山勢雄偉,巖壁陡峭,林蔭蔽日,荊棘叢生,經過幾日的暴雨沖刷,原來的羊腸小道面目全非,草叢下和樹蔭裏的土地仍然十分泥濘,行不多時靴上便全是汙泥,好似重達數十斤,讓人舉步維艱。

附近各縣的公差衙役以及民壯全都被征調了來,四下包圍,開辟出一條防火隔離帶來。大龍潭、亮倉口、觀音嶺、大石盤為東面防線,西面以建武小峨嵋隔離,西南是落雁河,天然屏障,北側便是通往九絲山大寨的險峻山路,一路上斷崖峽谷接踵不斷,中間險要處又有宋小愛的大軍駐紮,無需派人看守。

官兵的前隊不再舉著大盾時時防備著腳下的陷坑、機關,樹叢裏的弩箭、石頭和頭頂懸崖上的滾石檑木,前鋒部隊進山時扛著易燃的幹草木柴,到了叢林密布處便放起火來,後邊的軍兵將自己這一側清理幹凈,大火便卷著滾滾濃煙向深山中蔓延開去。

大火不但破壞了林中一切暗坑機關,而且火還沒到,濃煙先將蠻匪趕了出來,他們和驚慌失措的野獸一齊逃出密林,向更深處逃跑。官兵則好整以暇地緩步而追,一路撲滅餘火,步步為營地前進,大火將泥濘的地面烘烤得堅硬,行起路來倒不比原先在叢林中行走更慢。

碰到沼澤和斷崖等隔斷了火勢,官兵便重新燃起火來,失去了險要憑仗的蠻匪縱然守在沒有草木可燃的地方,也難以應付官兵的攻勢,何況濃煙早熏得他們雙目紅腫如桃,視物難清,所以很難形成有效的阻擊。

官兵先縱火攻破董布壩和紅巖,繼續向縱深攻擊。阿黑慌忙組織士兵布成第二道防線,並頂著嗆人的濃煙盡量清理可燃的草木,以防大火引了過來,重兵都布在正面拒敵了。便在這時,左右兩側也有煙火傳來,兩側的官兵也發動攻勢了。

阿黑大驚,急忙叫阿桂、阿瓦兩人分率數寨人馬迎向左右的險峰。官兵以火為兵,隨火而進,雙方在大火硝煙中戰況依然慘烈,可是失去了密林草叢掩護的蠻匪就像掉到了爐灰裏的泥鰍,而不再顧忌上下左右隨時會出現暗器陷阱的官兵卻越戰越勇,戰事雖然緩慢,卻一步步地、堅決地向縱深推進著。

第二日下午,楊淩、焦貴帶領三千六百人,趁蠻匪主力忙著正面拒敵、左右抵抗的時機,悄然撲向五都都……

劉浪躺在蛤蟆嶺上一塊四壁如削、頂端平坦的巨石上,頭枕著胳膊,癡癡地望著湛藍的天空,天空中隱約飄過一絲雲一般的煙霧,還帶著些糊氣。

這位欽差大人夠厲害的,聽說以前蠻人作亂,很少有官兵能打到這裏,僰王山、銅鑼嶺、淩霄城幾處奇險無比的地方,任一處也能阻上官兵十年,難怪蠻人絲毫不把朝廷放在眼裏。這一次,全平啦,九絲山前就剩下都都寨這一處險要了,明軍既又火攻,恐怕都都寨守不了幾天了。

幸好聽了吉老司的話,和朝廷搭上了線,否則老子也得陪這幫蠻子葬送在這兒。劉浪吐掉嘴裏的草梗,爬起來向遠處張望:“老子再回去,就是守備,堂堂的守備官,比奪我田產、害死我老父的那個畜生苗百戶還要大,聽說娃兒他娘一直沒有改嫁,為了怕我兒子被衛所地方的孩子欺負,搬到鄉下去住了。好女人吶,跟著我就沒享過一天福。

可我一直也不敢打聽她娘倆的下落,官府在通緝我,那個鬼婆娘也盯得緊著呢。這回老子也是大官兒了,衣錦還鄉,回頭把她娘倆找回來,讓欺負我的那幫畜牲都看看,哈哈哈……”

劉浪想到坐著官轎,敲鑼打鼓回到衛所,風風光光地出現在昔日那些欺壓過他的人面前,不由仰天大笑。

“你笑個什麽鬼!阿哥說官兵這次很厲害,這裏也要小心一點兒,沒準會有人摸過來的!”石下忽然有個女人氣哼哼地說道。

“嗯?”劉浪低下頭,只見一個身高不足一米五,上披麻衣下著草裙,黑黝黝胖墩墩的婦人手裏提著一柄雪亮的三股鋼叉,臉寬嘴扁、細眼淡眉,像極了畫兒上繪的蛤蟆精。

劉浪從石上一躍而下,嘿嘿笑道:“怕什麽?就憑這兒,有石有水,險不可攀,官兵縱火沒用,我只派十個人從上邊擲石頭,就別想有一個人能爬上來,嘿嘿,阿哥走了?”

他的個頭兒比那女人高出兩頭不止,這女人就是他的妻子,阿當的胞妹阿歐。她剛剛送了不放心,特地趕來探看的阿當下山。

“嗯,阿哥回寨了,其他幾寨很危險,阿哥從大寨裏抽調了二百名勇士去助戰,後寨空虛,所以咱們這一關一定得小心著點兒。”

“嘿嘿嘿,咱這座蛤蟆嶺,派上三十人就足以守得風雨不透了,何況有一百六十多人呢。”劉浪向山下指指,山下是一片嶙峋的石頭,中間窪處碧綠的是一潭潭清澈的泉山,彼此通過窪處連起來,直到再向更遠處匯成一道清流。

“看到沒有,兩裏地內沒有一棵樹,官兵要想冒頭兒,隔得遠遠兒的就能發現,有啥好怕的?你去喝點酒吧,吉老司前兩天剛送來的老酒,還有才燉熟的麅子肉,香著呢,我領幾個人在這兒看著就行了。”

他知道阿歐嗜酒如命,這話一說,阿歐果然饞涎欲滴,眉開眼笑地道:“好!吉老司帶來的酒一向不錯,比咱們自己釀的香多了。”她把鋼叉一頓,轉身走了幾步,到了洞口忽又轉身道:“餵,你要不要喝點兒?”

劉浪幹笑道:“嘿,天還沒黑呢,你先喝著,我守著山,晚上再喝個痛快。”

阿歐黑臉一紅,居然有點忸怩地瞟了他一眼,這才閃身進洞了。

阿歐力大無窮,比男人還要驍勇,而且不但酒量奇大,一旦喝醉了就喜歡和他顛鸞倒鳳一番,聽了他的話,明白他意中所指,這才滿心歡喜地進洞了。

劉浪瞧她進洞了,臉色變得陰沈起來:“媽的,窮山僻嶺三五萬人,也敢扯旗造反和官府明著幹,這不是作死嗎?不是老子心狠,跟你們混下去,只能一起玩完。我那結發妻子呀,那才是賢良淑惠的好女人,有機會改邪歸正,還能當官,老子不答應,祖宗牌牌都得氣得跳起來。”

想起那個柔柔弱弱,纖白俏麗的跟月牙兒似的結發妻子,劉浪忽地腹下一陣火熱,就像個等著入洞房的年輕小夥子,恨不得插翅馬上飛回保寧老家去了。

他無意中向遠處一看,忽地怔了一下,再定睛瞧瞧,原來豎在遠處林中最高的那棵樹果然不同了,劉浪神情一緊,連忙又爬上石頭,手搭涼棚正向遠處眺望著,一個同樣身穿布衣、漢人打扮的男人匆忙走過來,悄聲道:“大哥,樹倒了,怕是那話兒到了。”

這人身材壯實,相貌憨厚,叫何實在,本來是個無業流民,無法求生才逃進山裏來,純粹為了混口飯吃,求個安身立命之所,尤其不願和朝廷作對,是劉浪拉攏的幾個心腹之一。

劉浪跳下石頭,低聲道:“應該錯不了,怎麽樣?酒裏放了藥了?”

何實在點點頭,笑道:“放心吧大哥,是怪豆子親自配的藥,蠻人都愛喝酒,他正在洞裏和幾個兄弟勸他們盡興呢,只是吉老司送的酒少了點,一共才五壇,不夠喝啊。”

劉浪嘿嘿笑道:“他們也不傻,真讓他們全喝醉了,他們也不肯吶,五壇正好,解解饞蟲兒就行,不是放了藥了嗎?怪豆子別的不行,配的迷藥絕對管用。”

怪豆子年紀可不小了,六十出頭,身材佝僂,原來是個在荒山野徑開酒館專門幹下藥剪徑坑人錢財和性命的大盜,年紀大了後本來都收手了,不料有一次見到幾個行商囊中豐厚,一時又動了貪心,結果那幾個人也是見多識廣,這家夥露了行藏,被官府通緝,這才逃進山來。人說落葉歸根,現在擔心死後屍骨埋在他鄉野嶺,成了他最大的心病,自然和劉浪一拍即合,也決定為朝廷效力了。

夜色漸漸深了,群山裏的夜色尤其來得快,望望山下已是一片墨色,劉浪匆匆回到洞中報了個平安,然後假托再巡視一圈兒走出洞來,怪豆兒跟個幽靈似的跟了出來。

劉浪悄聲道:“怎麽樣了?”

怪豆兒低聲道:“蠻人無論男女,就沒一個不好酒的,吉老司送來的酒不夠,我把蠻人自釀的果兒酒裏也下了藥,守山的蠻人也都勸飲了幾杯,估摸著再有小半個時辰,全都得睡下,咱們的人都準備好了。”

“嗯。”附近這一片站著幾個巡夜的,都是劉浪拉攏的漢人,蠻人中也不乏怯戰想降的,可是畢竟不是同族,劉浪放心不下,自己的計劃根本未敢透露給那些人知道。

他摘下壁上火把,向山下劃了三個圓圈兒,等了半晌,才見夜色中忽地亮光一閃,只一閃便再無了蹤影,若不是一直盯著那個位置看,會讓人以為自己花了眼。

劉浪心中大定,說道:“成了,後寨今天還撥了二百人去別處支援,此處一拿下來,官兵就能長驅直入了。”

怪豆兒低聲道:“這些蠻人怎麽辦?還有你老婆?”

劉浪重重地吐了口唾沫,咬咬牙道:“藥性一發作就全綁了,鄢大人答應過不殺俘的,老子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總不能陪這些蠻子送死。阿歐……我呸,老子要不是想在這兒站住腳,能答應娶她嗎?這他娘的純屬拉郎配,我當初要不答應,她哥子能剖腹剜心,把我給吃嘍,一起綁了!回頭計賺五都都,我想法留他哥子一條命,也算報答他們收留之情了。”

怪豆兒老奸巨猾地嘿嘿一笑,轉身去了……

楊淩慎之又慎,三千六百名精挑細選的精兵,仍然分成兩部分,六百名居前,先進入距蛤蟆嶺兩裏多地的密林中,另外三千人馬候在遠處,看到山頂火把轉了三圈兒,楊淩心中大定,立即一揮手,游擊將軍焦貴親自率著三百名短衣襟、小打扮,背負單刀,臂下配著袖箭的臨時特種兵,悄然向蛤蟆嶺出發了。

等他們到了山下,山上的蠻人已經大多藥性發作了,蠻人好酒的性子簡直強烈到不可思議,何況本來都是十碗的量,一兩碗酒不過是解解渴,所以就沒一個見酒而不喝的,這也保住了他們一條性命,否則守在洞外的蠻兵,劉浪必然要用刺殺手段全部除掉的。

這一來卻省了力氣,劉浪率人把這些呼呼大睡的蠻兵全都綁了起來丟進洞裏,然後急急忙忙趕到洞口,把十幾具浮梯全拋下山去,然後又扯下兩支火把向山下一丟。

焦貴見了信號,先遣了十多名心腹死士登攀上去,看看果然控制住了局面,這才向山下發出自己人才知道的訊號,焦貴這才放心地讓全部士兵登山,三百名士兵悄然登上了蛤蟆嶺,劉浪連忙上前接迎。

焦貴笑嘻嘻地先給了他一顆定心丸吃:“劉守備,今日虧得你首立奇功,避免了無數軍兵傷亡,告訴你,今兒領兵來攻的是欽差楊大人本人,你可是大大地露臉了,一會兒取五都都,只要你再立一功,有楊大人的賞識,你小子可就前途無量了。”

劉浪一聽喜出望外,連忙賠笑道:“楊大人親自來了?哎呀呀,大人親臨戰陣,這可真是……焦大人放心,在下一定竭盡全力。”

當下焦貴向山下又發出訊號,劉浪則搬出些蠻人的衣服給這登山的士兵們換上。一個時辰後,全體官兵都登上了蛤蟆嶺,小小的蛤蟆嶺已是人滿為患,處處是兵。

阿歐和蠻人們已經醒了,一見自己全被綁了起來,又見劉浪和幾個漢人隨著官兵走進走出,頓時明白出了什麽事情,不由破口大罵。

此時楊淩也上了山,劉浪聽說欽差到了,怕他聽見蠻人罵得難聽,忙叫人去堵那些人的嘴巴,可剛堵了幾個人的嘴,楊淩已步入山洞,焦貴和劉浪忙迎上去,對一片鬧哄哄的罵聲只能作充耳不聞狀了。

好在楊淩也根本不懂蠻話,他見了劉浪,先嘉獎了一番,要知道劉浪一降,可不僅僅是少折損幾千兵馬的事,山中火起,對明軍同樣造成很大的困擾,使他們進山之後的進一步攻勢有所遲緩。

而阿黑果斷地伐木除林,對繼續以火攻山也造成很大的不便。同時雖有宋小愛守在九絲城和都都寨之間,可是誰知道蠻人是不是另有秘道?如果劉浪堅守五都都,九絲城再派出援兵的話,勝負仍在兩可之間,說不定就會功虧一簣,此人實是立下了莫大的功勞。

劉浪得到欽差大人親口嘉獎,喜不自勝,眾人議論一番,便決定再取五都都。首先,蛤蟆嶺上先搬出易燃之物放起火來,官兵們四下吶喊,作激烈廝殺狀,不一會兒,後山派出探子趕來詢問情況,人剛露面,就被官兵制伏,隨即劉浪和幾個親信領著蠻子打扮的幾十個官兵向後寨摸去。

蛤蟆嶺和五都都主峰之間有道窄梁,山梁間被來往的人踩得寸草不生,山梁那邊也有蠻子把守,此處如果硬攻,倒也能攻得過去,只是難免要浪費時間,同時傷亡也不可少。

劉浪先領著十多個人沖上山梁,一路用蠻語大聲驚叫。對面的蠻子驚問情形,一聽全是認識的人,不由放下手中弓箭道:“出了什麽事了?”

劉浪一邊跑一邊道:“不好了,官兵造了乘雲梯,又用火箭攻山,我們快擋不住了,快快!得馬上通知阿當,派兵增援。”

領頭的蠻子從暗處跳了出來,驚道:“什麽?蛤蟆嶺失守了麽?”

劉浪大聲道:“還沒有,可是官兵攻得太猛了,為防萬一,得加派援兵呀,你是桑木吧?阿歐正在前邊……”

他說著已沖到面前,手起刀落,“噗”的一聲,一顆大好人頭骨嚕嚕地滾了開去。驚呆了的蠻人還沒明白怎麽回事,緊跟上來的官兵手起刀落,袖箭橫飛,只有兩個蠻子來得及向後跑出幾丈,也被冷箭射殺當場。

此嶺失守,前邊便是五都都的後寨門兒,官兵已可長驅直入了。劉浪又主動請纓,重施故技,帶著十幾個人先逃進寨去,用刀逼住阿當,用袖箭射殺了他身邊護衛的蠻兵,大隊的官兵一哄而入,到處掩殺逃散的蠻兵,阿當被擒,五都都失守了。

……

有見機得早的蠻兵搶先逃到四都都報訊,官兵疾撲四都都山時,山上箭矢如雨、滾石檑木紛紛傾下,射傷砸死一些官兵,焦貴趕到,擼擼袖子只說了兩個字:“放火!”

大火一起,山頭上便站不住人了,蠻人只得趕下山來,在峽谷中阻擊官兵,這支精銳是楊淩親自帶領的,後邊有欽差督戰,前邊有悍將焦貴指揮,劉浪領著一幫蠻人打扮,一臂綁了記號的官兵混在交戰雙方中又不斷偷襲,弄得蠻兵暈頭轉向,官兵僅付出極小的代價,就攻到了四都都主寨之下。

山寨都是木柵建成,如何防得火攻?這還是山路奇險,官兵的大炮運不上來,不然只消兩炮,便可轟開一道坦途,可是四都都山的守將阿裏深知自己一敗意味著什麽,此人兇悍狠毒尤勝阿當,竟自斬妻、兒,然後逼著全體蠻人死守山寨,和明軍在房屋、草坷、井口、碾房,展開了肉搏戰。

這是一場真正的血戰了,然而明軍三千多名戰士,都都寨上男女老幼一共才兩千多人,盡管蠻子抱著必死之意血戰不退,整座四都都山仍然漸漸落入明軍手中。

楊淩在後方指揮官兵搬運傷兵,看押俘虜和降民,前邊焦貴已經放火放上了癮,一路是見寨燒寨、見嶺燒嶺,行軍過處,一片焦土。阿黑聽說五都都、四都都失守,又見夜色茫茫中四處火光沖天,彼此力量懸殊過大,果斷放棄四個都都山,命令三都都、二都都直接棄寨,連婦孺老幼也丟給了官兵,集中全部戰力保大都都主山,同時派人抄小路奔九絲城以求援兵。

這一來官兵攻速加快,第二日淩晨,兵圍大都都。

清晨,草葉上卻沒有清泠的露水,而是浮上了一層骯臟的黑灰。受傷的官兵在一部分士兵的攙扶下正退出戰場,俘虜的蠻兵和婦孺也被押出山去。山外鄢高才負責善後事宜。婦孺老幼將被分散入各州各縣的村寨,每村不過三五戶,著當地保甲裏正嚴密看管,以防他們再次串連集中,生出事端。

山裏,暫時進入了平靜階段。數萬大軍雲集大都都山下,山上也是靜悄悄的。天已經大亮了,可是因為幾日大雨,淩晨大霧迷茫,十丈之外不見人影,此時不宜攻山,官軍也暫時進入了休整。

一夜不曾歇息,又跋涉不休,楊淩也有些疲倦了,可是這些日子練武不歇,尤其是正宗的武當內功,對於修身養性、強健體魄,實有說不出的奇效,加上沒有親自作戰,楊淩看起來比許多士兵要精神得多。

安排了士兵守衛,同時令大部分士兵就地安營暫且休息,等一切忙完了,楊淩和匯聚過來的諸將登上了大都都山對面的一座小坡。霧氣仍不消散。

大都都高約四五百丈,雲霧繚繞中難見模樣,一個將領憂慮地舉手試了試風向,說道:“大人,看這樣子,一會兒怕又要下雨,大雨一下,山洪便來,我軍在山下,敵人在山上,如果趁機冒雨攻下來,對我軍大大不利。依末將看,不能停歇,應該一鼓作氣,立即攻山。”

李澤也道:“如果戰事拖久了,恐怕九絲城的援軍就會趕到了,最重要的是,還有一座印耙山,由於在都都寨後,九絲山前的崇山峻嶺裏,我們一直沒有派兵圍剿,他們那裏有岔路通往九絲城和都都寨,距離這裏尤近,只怕不久援兵便到了,想來他們頂多派出兩千人,正常的情形下倒不懼怕,可要是下起大雨來,那就難說了。”

看那天色,楊淩也覺得怕是又要大雨滂沱了,這時代沒有氣象兵,誰會在幾日之前就算出今天的天氣,可這種天氣要攻山根本不可想象,現在漫天大霧,什麽也看不見,蠻人只管從上邊丟石頭就能傷人,官兵如何作戰?

周圍的地貌地況,以及印耙山和都都寨之間的路徑楊淩倒是全裝在心裏了,他閉目思索片刻,向李森問道“我們帶了多少存糧?”

李森道:“夠吃一日半的。”

楊淩背著手踱了一陣,問道:“哪位懂得天象,看這天氣能下多久的雨?”

最先提出大雨將至的裨將拱手道:“大人,末將略知一些,看這氣象,恐怕又是一場暴雨,不過前兩日剛剛下過大雨,而且這場雨看來極大,不會下得太久,下上一天,也就是最長了。”

楊淩目光閃爍,沈吟說道:“大雨一下,山洪暴發,遠在九絲城的蠻人,主要道路有宋總兵守著,他們是來不了的。可慮者唯有印耙寨而已。此時如果攻山,首先傷亡難以計數,而且久攻不下,半途下起暴雨時,我軍如何自處?恐怕那時蠻子趁機下山,我軍就要全軍潰敗了,在這險惡的地形下,大軍一旦潰敗……”

他忽地停下腳步道:“用兵應出奇制勝,但是我軍勝利在望,此時冒著全軍大敗的風險,殊不值得。傳令,三軍立即移居大都都四周的高處,將它團團圍住,圍而不打,直待大雨過後。糧食要省著吃,萬一雨勢連綿,就不好辦了,糧食至少要夠兩至三天的。”

他想了想,又道:“印耙山在深山裏,本想抄了都都寨,進兵九絲山時再對付它,如果它派援兵自己送上門來,那是最好不過。李澤,你率部退出都都寨,立即趕往船船石,印耙寨的蠻人如想來援,那是必由之路。”

楊淩喚過李澤,就在地上畫出地形,又詳細安排一番,李澤領命而去,在楊淩的命令下,大軍開始向高處開拔,占據大都都山四處險要高坡。半日之後,暴雨傾盆,密如簾幕,雨點又大又急,打在手上都肌膚生疼,人若站在雨中,雙目簡直難以視物。

見此天威,眾官兵將領不由駭然變色,如果早上冒險攻山,半日之內拿不下大都都,這一陣雨只怕就要幫了蠻人的大忙,數萬精兵全都要葬送在這兒了。

雨下到落暮時分便小了些,但是隨著牛吼般的聲音,四下匯聚的山洪又在山腳下咆哮碰撞著,激流渾濁,夾雜著碎石、倒木奮力掙紮著,向遠處瀉去。

這樣的情形,誰也別想動手打仗,也勿需擔心山上的蠻子會下山偷襲,連續攻山兩三天的明軍倒頭大睡,倒是好好地休息了一晚。

……

李澤的軍隊剛剛開出山去時,大雨恰好滂沱,見此情景,李澤不禁暗讚楊淩算得先機。對於印耙山的蠻人是否會趕來支援,他也沒有把握,不過如果蠻子真的來了,設伏消滅這股主力,一則可以減輕都都寨那邊的危險,而且這股生力軍被滅,印耙寨就是囊中之物,根本不需要打了,去九絲山時順道收了便是,所以李澤倒不敢延誤戰機。

他只令軍隊就地駐紮,避過了最大的一陣暴雨,就冒雨開拔,強行趕路,終於在傍晚時分,趕到了船船渡。

船船渡並不十分險要,因為水中有許多巨石,歷千萬年沖刷光滑橢圓,水淺時露出水面,黑沈沈光溜溜的,遠遠看去,就像一艘艘小船,因此被稱為船船渡。

這裏稱為渡口也不知有多少年了,隨著山洪多次改道,這裏的水變淺了許多,已經不能稱之為渡口,平時人們卷起褲腳,涉水便可通過。當李澤率兵趕到時,船船渡卻是另一副情形,水聲如雷,水面比平時高了不只三尺,水面奔速驚人。

李澤知道這樣的山洪難以預測,來得快,去得也快,說不定到了半夜,水勢便突然下降,又或者半夜時突然水勢大漲,為了避免水漫金山,他將營盤紮在林後高處,在河邊安排了重重警衛,又親自趕去探看。

次日一早,旭日高升,彤紅的太陽高高掛在天空,雨在半夜已經停了,又經過半夜的瀉洪,現在山下流經的水流也不深了,看這樣子今日既適合放火、也適合殺人。

楊淩帳中,早早匯齊了所有將領,正襟危坐地候在那兒等著大人下令。

楊淩一身白色的箭袖輕袍,施施然地從帳外走了進來。在這軍武之中,人人戎裝肅然,愈發顯得他唇紅齒白,風度儒雅。

楊淩順手插劍入鞘,遞給侍衛,又接過毛巾拭了拭臉上汗水,對眾將笑道:“勞諸位久候了,大家一同就餐而已,不要如此嚴肅。”

楊淩笑吟吟地在主座上坐了,長籲一口氣道:“難怪練氣之士常尋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住下,在此處習武練功,盡得天地靈氣,可以滌凈心中雜慮,本官練氣半個時辰、練劍半個時辰,竟是渾身舒泰,精神奕奕呀。”

李森哭笑不得地道:“大人,全軍已嚴陣以待,咱們什麽時候攻山?”

楊淩笑道:“皇帝還不差餓兵呢,急什麽?天從人願,大雨已停,我們面前現在僅餘一座大都都山而已。欲攻九絲,有三大險阻,南為金雞嶺,本官已令行滇、黔軍隊嚴守,阻其逃路便是。右有淩霄山,現在已是朝廷之地。左為都都寨,無需半日便能克下,九絲城唾手可得,還擔心什麽?”

李森吃驚地道:“唾手可得?大人,可大意不得,暴雨之後,山路泥濘濕滑,山上被蠻子砍伐的大樹盡無,矮灌草叢又濕漉漉的難以引燃,蠻軍據險而守,依卑職看,就是不計傷亡,全力搶攻,非兩日也取之不下呀。”

楊淩放聲大笑,暢快已極地道:“我的李大人,山上僅餘低矮灌木和草叢,點起大火來也難對山上造成極大威脅,若換在昨日,本官還覺得能用一整天,折損至少八千人馬,才取得下此山。可是……”

他笑吟吟地道:“這暴雨之後,山路泥濘,看似攻山困難大增。可是草木難燃,卻是一件大大的好事,難道你不知道煙攻比火攻更加可怕十倍麽?”

李森愕然道:“煙攻?”

楊淩笑嘻嘻地道:“開飯!”

……

太陽出來後,天青日朗,山勢清晰無比,可是現在又什麽也看不到了,整個山體籠罩在黑壓壓的煙塵之中,比起昨日的大霧還要濃重,簡直是伸手不見五指。

大都都山下,三面包圍,一面放火,順風的一面官兵費了好大力氣,甚至拆了帳篷也拿去引火,這才好不容易引著了那些蒼翠欲滴的灌水和草叢,楊淩還叫官兵備了沙土,一見哪裏火燒得旺了,馬上灑上去制止火勢,濕淋淋的矮樹草叢成了一顆顆煙霧彈。

這是最後一戰,也是最奇怪的一戰,三面的官兵嚴陣以待,靜悄悄地仰望著黑雲籠罩的大都都山。一面的官兵放火,還不斷地控制著火勢漚煙,沒有喊殺聲,沒有刀槍並舉的場面。楊淩和十幾位大小將領坐在帥帳前,看著這一幕詭異的戰爭場面。

船船渡,水勢已經降低減緩,對面林中出現了蠻人的身影。十幾個蠻兵站在岸邊觀察一陣,然後涉水過河,又往林中窺探了一番,然後對河對岸呼嘯招喚,頃刻間密密麻麻的蠻兵出現了,拿著竹槍、長刀爭先恐後地沖了過來。

大約三百多名蠻兵剛剛過了河,一陣戰鼓聲響,李澤的兵從密林深處吶喊著沖了出來,揮舞著刀槍迎上了蠻兵,頃刻間蠻子兵就被砍倒了一片。

這倒不是明軍比蠻人的武力高明多少,而是山洪暴發後河水奇寒無比,那水看著不深,河面也不甚寬,可是正如鄢高才比喻中所說,看著毫無兇險,實比烈火還要可怕。就算是最強壯的大漢在這水中站上一刻鐘,雙腿就要麻木得再無知覺,如果沒有人去攙扶拉扯,休想能出得了河。

李澤昨夜本想玩個水淹七軍,在上游設堵,只是當時水勢太急,他帶了些兵去上游想堵水,大石扔進水裏也被卷走了,有幾個兵在淺水邊站了一會兒就動彈不得了,虧的發現得早急招人給拖了出來,李澤這才發現山洪流水奇寒無比。

一個精明的將領就要善於發現,並且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東西。李澤發現設堵洩洪不可取,但是水流奇寒,剛從水裏走出來的人雙腿麻木,半天行動不利索,這倒是可以利用,於是急急趕回,對軍隊重新做了一番部署,不想今日果然用上了。

剛剛過河的蠻軍缺乏戰力,而水中的蠻子還未發覺癥結所在,拼命地想淌過河來支援戰友,渡過河的蠻子已經超過了七百人,河流中站滿了人仍在急急跋涉,湧上岸的蠻兵和人數占優、體力占優的官兵作戰,已陷入一邊倒的頹勢。

上游林中又沖出一隊兵,只在遠處以弓箭向水中的活靶子射個不停,水流湍急,流淌出的鮮血和翻倒在水裏的蠻人屍體頃刻間就被卷了出去,眼見戰況不利,想要涉水退回對岸的蠻兵這一來也沒了退路。

河對岸的蠻將身邊還剩下三百多人,見此情景他情知應該果斷地率人立即後撤,退回印耙山去,可是已經過河的是山寨中的全部主力呀,如果失去了這些戰士,就算回到山寨又如何?

但是現在的情形把這三百多人全填上去也不過是送死而已,蠻將進退兩難,最後終於發出一聲絕望的大吼,準備棄了過河的士兵立即回山寨,然後全寨投向九絲城以自保。可惜,他覺悟得太晚了,戰事剛剛打響,一支兩千人的官兵隊伍就繞到下游過河,截住了他們的退路。

船船渡變成了死亡之地,身陷險地孤立無援的印耙山戰士一千一百四十七人,全部葬送在這個古渡口,都都寨的蠻人從來沒有見過這支援軍,而印耙山上的蠻子直至官兵從天而降,才知道自己派出的這支武裝已全軍覆沒。

李澤並不是輕敵冒進的人,他也知道憑自己這幾千人,如果深入叢林,一支幾百人的蠻軍就能輕而易舉地殲滅他們。按照慣例,一支軍隊總有斷後的人馬,前邊這番大戰如果被他們察覺,他們如果還有第二支隊伍,很可能會繞道從下游過河,繞過李澤的軍隊直襲都都寨或者自背後殺來,所以蠻子援軍一被殲滅,李澤立刻率軍退守觀音巖,憑險把守,以防再有蠻軍出現。

此時,大都都山上已經開始打掃戰場,阿黑自刎了,阿瓦、阿桂等人被生擒,還活著的蠻人高舉雙手被官兵押下山來,一個個全都成了黑人。山頂大寨陷入熊熊烈火當中,蠻人最大最古老的根據地從此成為一片瓦礫。

楊淩和眾將領站在山頭,看著人馬絡繹不絕地向山外轉移,然後,不約而同地,轉首看向群山深處,霧隱雲障的九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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