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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野貓還是家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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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醒只在花前坐!無花無酒鋤作田!”

一聲醉呵,擾了山間鳥獸的午夢。

“咕嚕——”清酒順喉而下,濕了半片領口。畢竟是撒了半條命偷來的酒,味道當真是更醇厚一些。

赤鶴順了把嘴,橫臥在樹枝間。迷離醉眼裏映著這三月的好風光。

卉木勃發,雲淡而遠。

有山雀喳喳而過,她到底掩不住貓兒性子,醉成這幅模樣也不忘伸手去撈一把兀自尋食吃的鳥雀。撈是沒撈著,倒把自己弄了個重心不穩,結結實實的砸在地面上。

摔得半暈半醒之際,竟還惦記著自己的酒壺碎了沒有。

“得,費半天勁,酒又沒咯!”其實四周只她一人,也不知她是說給誰聽,亦或許是早已習慣了這麽自說自話,見她拍拍摔得悶痛的屁股,不忘把酒壺好生的系在腰間。

這附近住著一位散仙,戀上了一世凡人女子。成親後,尋了青崖山這麽個安生自在的地兒,想隱樂一世。不過那散仙怕是前世欠了赤鶴一屁股債忘記還了,這輩子輪著她自個兒找上門來了。

起初摸些雜蔬,倒也罷了。娘子說,貓兒無食,偷些無妨。

後來尋些魚吃,也不追究了。娘子勸,貓兒天性,吃就吃了。

可現在她是膽子大了,有如出入自家門庭一般。散仙無奈,只當自己養了只野貓作罷。漸漸日子長了,赤鶴好像長了些良心,在外尋到珍奇稀藥,也知道拿給散仙獻個乖巧了。

再後來,散仙得知她並非尋常山貓,而是雙瞳藏了妖氣的九命貓。

可是她又為何會在這裏?卻是如何問,赤鶴都想不起了。

她記不起,散仙也不多問。

於是閑暇之日,就教她練起一書一畫,學些尋常術法,不求通天遁地,但求修身養性,平常護個身也是不錯的。

散仙與娘子從青絲至白首,兩情相悅,卻一直無後。有時散仙喝醉了酒,碰上赤鶴又來摸魚,總會拉著她,在懷裏揉個遍,叨叨著:“若娘子走了,我也自隕仙根,隨她去了!”

“別別別!你倆都去了,以後我找誰摸吃的去!”

“沒良心的貨!心裏念的都是什麽!”

赤鶴嘿嘿笑笑,她當然不是沒良心的貨,不過逞一時口舌之能。於是又對散仙說:“我這眼睛是續命奇藥,不如你挖一只出來,給夫人吃了去。”

她是認真之言,卻嚇壞了散仙:“胡謅!豈可用他人血肉,續自己的命。”

而聽者卻是聳聳肩,不屑道:“咱們吃的蔬果,嘗的魚肉,哪一樣不是用‘他人血肉,續自己的命’呢?”話不糙理不假,可散仙還是搖搖頭,嘆道:“我是仙,娘子是仙上人,不能做這種事。”

以眼續命一事只得作罷。

她今日是進城新鮮了一圈,躲在街巷裏,見著新開了一家酒鋪。滿是紅艷艷的綢布掛在匾上,上書“天泉閣”三字,門裏門外滿滿當當皆是前來賀喜的人,她看著熱鬧,不自覺就往裏走了些。

“哪來的野貓,去去去!”

不過酒鋪的店主倒是毫不客氣,顯然是不歡迎她這位“客人”的,更有些粗魯的轟了她出去。赤鶴回頭朝他喝了一聲“沒禮貌”,而在他聽來不過也是一聲尋常的“喵”叫。

轉個角落,她搖身化成金釵之年的女童,晃晃腦袋上的兩個花布髻,一搖一擺的往酒鋪後院去。

散仙若是知道自己教的皮毛術法,被她用在偷吃摸喝上,怕是罰她抄三天的小楷書都不解氣。

成功潛進酒鋪的後院,撲鼻而來的就是漫空有些潮濕的酒香。饞蟲既出,哪還知道收手的道理,掀了人家的酒蓋就開始往自己酒壺裏灌。

自然是被人發現了的,可旁人先以為是客家的小孩不懂事,還算客氣禮貌的要引了她出去,她倒好,一個醉嗝原形畢露。

縱是旁人眼裏也知這必是貓妖了,開業大吉的日子撞上貓妖,再沒有比這還不痛快的事情了。

店家感嘆:“那風水先生真是誑我錢財,說好今天宜室宜家宜開業,這算怎麽回事?”怒火中燒,讓家丁不得放過這野貓妖,逮住了就打。

其實她也不是打不過這群家仆,只是散仙說過,如果自己教的術法用在了欺負人上,那她以後再沒魚吃了。

我不欺負人,我防身總行吧?

於是捏了個法決,化霧逃生,只留下面面相覷的家仆與兩眼發直的店主。

身上的傷就是這樣這麽來的,劫了酒來,她就臥在枝椏上有一口沒一口的,不晌就喝個半醉,於是就有了摔下樹枝那一幕。

她顛顛倒倒的往散仙住處去,路上遇倒墜巢的小鳥,先是比個鬼臉嚇唬一番,又溫溫柔柔的捧了它送回樹上去。

說來說去,也就還是個孩子心性。

還沒進小院就聞到了縷縷飯香,許是娘子覺得她是貓兒,總是隔兩頓就做了魚,隔兩頓就做條魚。這也罷了,還委得散仙天天往池塘邊跑,一蹲就是好幾個時辰,每每空手而回,總要沖著她倆嚷嚷:“塘裏無魚,早被這貓吃完了!”

然抱怨歸抱怨,看著身形慈和的娘子捧著一坨漫身花白毛茸茸的物件,再大的氣,都變成了嘴角一抹似有似無上揚的弧度。

今天聞這香味,應是娘子又做了魚。赤鶴其實好想抱著娘子的大腿,撒嬌說可以不吃魚,咱換個清淡點的,吃個肘子也是一樣的。可娘子終歸是遲遲暮裏人,一頭白雪還能記得給她做魚,她已經非常滿足了。

“赤鶴,我就猜著飯點到了,你也該來了。”說話的是笑呵呵的娘子,她手握著鍋鏟,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許是因為上了年紀眼睛花了,不瞇縫著眼壓根看不清人影了。

赤鶴“嘿嘿”笑笑,躥到屋裏去,正想往床上撒個懶,衣領就被人揪起來了。

“一身酒氣。”是散仙恨鐵不成鋼的聲音,“我幹脆告訴娘子,今日這飯你不用吃了。”說著,略有些嫌棄的把她拎朝一旁,再不許她上床。

赤鶴聞聞自己身子,好像是有些酒糟的味道,才厚著臉皮笑道:“仙人莫怪,我就喝了一口。”說著,伸出個指頭在散仙面前晃了晃,挑挑眉毛強調道:“一口。”

“嘁!”散仙明顯是不信她這般胡謅的,順了把白須,反問道:“一口能挨人打嗎?”

“打?誰要打誰呀?”

是娘子緩緩端著熱菜進屋了,一進門就聽到散仙提了挨打的茬。

赤鶴乖巧的幫娘子一一端了菜,又攙了她坐下,散仙沒好眼的望著她,好像連說教都懶得多送她一句。

落座入席,赤鶴討好的給散仙夾了菜,散仙接了,就算是認她的錯了。見散仙松下臉來了,她又忙不疊的給娘子也夾菜,醬香撲鼻的紅燒魚撒了些許翠綠的香蔥,騰騰熱氣都是躥鼻的香。

赤鶴不吃蔥,夾了魚之後想把香蔥挑出去,卻又落得散仙一頓數落:“這不吃那不吃,偏有你這般挑食的野貓!”

“我才不是野貓。”她全然不管散仙如何說教,依然細細的挑著她的蔥花,“你們在這一日,我就沒有做野貓的份。”話裏喜滋滋的盡是得意,把散仙說的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更惹得娘子笑意甜甜的,柔聲讓散仙閉嘴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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