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道尊驚愕地停在星空中，目光死死盯在自己的仙寶上，仙寶外壁那道裂痕是那樣地觸目驚心！

他身體僵直良久，終於回過神來，趕緊盤坐在地，用手打出一道道新符填補在縫隙上，此界乃是他一生符學所凝，如若破損，只能立即著手修覆被莫名力量撕毀的一枚枚圖騰。

“本尊想去的地方，還從來沒有去不了的。”

傲青擎著金鈴血傘，失血的紫唇緊緊抿在一起。

他打開的是無量界的一角，在萬千符畫之下，他嗅到了蘇瞳的氣息，耐心已經完全耗盡，傲青提起腳步，徑直邁入眼前飛旋的各色圖騰之中。

紋道尊拼命向純白圓珠內打入圖騰，急得額頭都憋出了密密層層的汗絲，好不容易止住裂口繼續放大的趨勢，提起的心這才微微放下。

“這個世界，全部都是符。”

不知道玄老頭為自己而戰，也不知道傲青撐傘來找自己。蘇瞳在無量界裏四處尋找，不過半天的時間便氣喘籲籲。

她終於體會到了君琰當年在醉南仙境黑石荒地裏修為被完全封印的憋屈。禦器多年，從一個山頭飛向另一個山頭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可現在被符力剝奪修為，走了大半日，也不從山頂走到山腰。

雙腿又脹又痛，沈沈有些邁不開步伐，蘇瞳累得幹脆一屁股坐在地面上，仔細端詳起地上花草。

那些碧綠的草葉，鵝黃的小花看上去與自然之物那麽相似，但只要不眨眼地死死盯著它們超過五秒，便能從它們嬌嫩的花瓣裏，流動的葉脈中……看到以特定韻律排列的符。

目不轉睛地揣摩了一個時辰，蘇瞳用手輕輕向前一揮，那朵可愛的黃花和花下綠草便化為一道清煙，隨風消失不見。

此花符被她勘破，便可被她無聲化解抹除。

大概紋道尊說的“生機”，就是這個意思，當她領悟了花草天雲河水山越……還有這無量界的一切，此地在她眼前便形同虛設，可任意去留。

如果換成另一番場景，也許蘇瞳還有那個耐心細細琢磨符中奧義，但一想遍地山石細物，窮盡一生亦無法走出方寸之地，她心中就焦躁不安，無心再看任何東西。

“氣死我了！”

蘇瞳猛地一甩手，以自己微弱的符力向前一撕！

紋道尊沒有發現她指間還佩戴著銀絲手套，她乃圖騰學徒，自身擁有改寫和撥亂符力的能力。所以在她的發怒之下，幾株碧草之符登時被撕裂在地。

“咦？”

蘇瞳突然瞪大眼，看著地面上那些由碧草模樣退化成扭曲圖騰的青符，身影一滯後放聲大笑起來。

“好！好！好！”連道三個好字。

“既然我沒有時間把這片天地間的每一枚符都琢磨一遍，那我幹脆用符力將它們通通撕毀！反正只要能讓它們從我眼前消失，就意味著我離離開之日又近了一步。”

沒有人能在此刻證實她的猜想，但蘇瞳從來都是一個行動主義，只見她卷起袖子說幹就幹，雙手扒拉著四周草木的符痕，放肆撕扯拉伸。

只需微微凝眸，她便可以把握樹影的經緯，將手伸入其中，不管圖騰要管在哪，見符便拆！

很快方圓百米之內便被她攪得一片狼籍，巨樹消失，草木皆無，細小山石通通化為破破損的黑色圖騰一枚枚層疊在地。

“紋道尊，你不講道理！”

雙手撕開一道青色石符，將它那些彎曲的圖騰回路在指間掐斷，把符畫在掌中揉成模糊不可辨認的一團，而後丟在地上又踩了幾腳。

蟲子樣的斷符在蘇瞳腳下拼命掙紮，見完全無法脫逃後才無力垂下。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宣洩自己心中的憋屈，直到此刻蘇瞳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不過是拒絕為紋道尊貢獻生機而已，難道就因為此，就要在無量界裏被困到死？

“還有這山峰！”

蘇瞳猛地擡起頭來，將眼前山岳當成了自己下一步的目標，她微瞇著眼，任輕風拂弄自己一頭碎發，屏息凝氣，大概在半刻鐘之後成功地找到了山的圖騰中心，費力攀上石臺將凝為山峰的圖騰也暴力撕開。

轟！

只聽一聲巨響，整座山立即在蘇瞳眼前消失，她直接從半山處骨碌骨碌地滾下，如果不是這些年來沒有落下煉體的速度，令她筋骨還算結實，只怕這一次可以直接將她摔得粉身碎骨。

肩膀一片青紫，屁股感覺要裂成兩瓣，但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的蘇瞳還是忍不住一陣爽快！

腳下堆滿了破碎的圖騰符畫，大地像被超級神通轟炸了一樣，突兀地出現一枚大洞！

看來她的方法是有成效的，說不定能她清理完附近諸峰，從這無量界裏離開的大門便會自行在她眼前張開。

“我要出去，你困不住我！”鬥志昂揚！

正當蘇瞳揉著生痛的胳膊想去禍害別的地盤時，驚得她直接從地上跳起的一幕突然發生！

只見那些原本有了破損無力跌落在地的圖騰符畫們，突然如產生了靈智一樣紛紛飛起，在蘇瞳面前凝出一張張憤怒的臉，對著她淒厲尖叫！

若紋道尊的力量有如此容易毀滅就奇怪了！

斷了的能量回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連接，被揉皺了的符畫自行舒展，重新顯露出它本來的面目。

自愈力！

這無量世界中的諸道圖騰，都被紋道尊賦予了強大而恐怖的自我修覆能力，只要不是諸如純白圓珠破裂那種嚴重危機，它們受到傷害後都會重生和……反擊！

“嗖！”

一道長長的綠藤從一枚青色樹符中伸出，“啪”地一聲無情抽打在蘇瞳身上！

“哎呀……痛！”

蘇瞳痛得渾身一個哆嗦，就算她在異變之初便奮力向一旁跳去，但苦於調用不了靈氣，速度還是慢了一拍，腰上立即被抽出一道深深血痕。

“該死的，不但沒能找到正確的破解方式，還惹出了這麽大的麻煩！”

“這是什麽鬼地方！”

蘇瞳舉起雙手，憤怒控訴蒼天，看來妄圖以蠻力毀壞符界繼而逃生的想法完全不可行！

看到無數碎石從青色石符中凝出，還有樹影山影向自己重重壓來，根本時間抱怨的蘇瞳只得提起裙角，撞撞跌跌向遠山跑去！

她氣喘籲籲，卻不敢有半刻停留，腳下突起的巖石紮破了她的腳尖，頭頂不斷壓下的簌簌黃土還有溪水打濕了她的身體，在她後背留下不同程度的傷痕。

雖然可以打開自己的儲物袋，但沒有靈氣，大件的仙寶連舉起的力氣都沒有，更不要說用它們來防禦襲擊！

紋道尊的無量界，簡直就是一個用心險惡的刑場，讓修士有法寶卻不能使用，有靈氣卻不能激發，不可傷害界內任何圖騰！將厲害的修士活活憋死！

很快蘇瞳便被打得傷痕累累，身後地面留下斑駁血痕。

“我記得你了臭老頭！若我蘇瞳有一天離開這裏，一定要把你的胡子一根根從下巴上拔下來！”

亂石砸背，枝條抽身，冷水激著傷口。

蘇瞳很快便覺得自己體溫在不正常地升高，額頭燙得嚇人，雙腿沈如灌鉛，肺葉如破了幾個大洞，每一次呼吸都扯著五臟六腑劇烈疼痛，連視線都變得極為模糊……但她不敢停下奔跑，因為若是那被拆的山符發威，將萬仞巨山壓在她的脊梁之上，便縱有貓妖九命，也絕對剎那死得不能再死！

“天啊，難道我要死了麽？”

在鉆心的劇痛和幾乎要吞沒自己意識的疲憊中艱難掙紮，蘇瞳感覺自己前所未有地與死亡在接近。

沒有了靈氣，她便是身體稍微強韌一些的凡人，無論如何厲害，都不能停止血流，控制呼吸，帶著這麽重的傷勢她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傲青……救我。”

在意識迷離之際，蘇瞳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嘴角便下意識地呢喃起傲青的名字。

“不！”

渙散的目光突然一凝，蘇瞳突然狠狠甩了一下自己的頭。

“他不會來的，他手裏握著禁地星圖，我的存在對他存找南星仙域，根本可有可無。”

“但他為什麽丟下水滴戒指，繼續與我同行？”此刻蘇瞳的精神似乎已經分裂成兩個小人，那些積壓在心底的質疑與矛盾，此刻不顧她生命之危急，在腦海裏聒噪地爭吵起來。

“大概是覺得我孱弱卻又有趣，可以陪他打發無聊的時間，一旦發現我會給他帶去很大麻煩，他便會毫不憐惜地將我舍棄，他曾說過……相當討厭拖油瓶子。”

“我怎麽可以去期待傲青？”

“就算虛銀古海一行，讓我漸漸忘記他曾經那陰冷殘忍的模樣，但他這人為得到自己所要，可以不顧一切，說不定所有謙讓幫助，都是為了讓我甘願任他驅使，淪落為他掌中玩物。”

心情漸沈，另一個聲音又在腦海響起！“不對！傲青明明幫我很多，就算他別有用心，這別有用心的代價也太不等價！”

“若完全不記他的好處，難道我蘇瞳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

腦海裏的兩個聲音激烈交鋒之後終於匯聚成一聲長長的嘆息。

“哎……我只是害怕再去相信一個人的感覺。”

回想到無數次傲青站在自己身旁，那種天地崩塌而毫無畏懼的感覺，蘇瞳眼角，有一滴淚水溢出。

心中滋味，繁雜難述，但此刻她真的很想，再借那肩膀依靠片刻。

“傲青……”將頭埋在領中，輕輕呢喃。

恍然間，蘇瞳似乎又一次看到那可笑的書生大帽子在眼前掠過，轉過身子，便看見傲青那雙霧蒙蒙的眼睛，閃爍嘲弄的光芒。

“我真是入魔了。”蘇瞳唇角勾起，嗤笑自己妄想。

身後圖騰們猙獰撲來，排山倒海的困倦乏力湧上心頭，在看到眼前幻影的那個剎那，蘇瞳繃緊的神經完全放松，無法抗拒地任黑暗吞噬了自己的意識。

“蠢貨！”

傲青快走向前一步，讓蘇瞳撲入了自己的懷裏。

“滾！”長袖一扇，那些已經攀上蘇瞳裙角的圖騰頓時如遇狂風，紛紛倒卷百米，畏縮地向後退去。

那些在耳邊轟鳴的巨響聲立即消失得一幹二凈，空氣一陣清新，根本想象不到一息前山岳蓋頂而來，碎石簌簌而落的恐怖場面。

“你個蠢貨！”傲青的手指迅速插入蘇瞳垂落在背的青絲中，一路向上，緊緊捧起她的脖子與後枕，緊緊將她的臉壓在自己胸膛裏。

要是此刻蘇瞳清醒，定能聽到傲青胸腔內猶如火山爆發般突突的聲響。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唇色越發蒼白。

這無量界裏，所有修士都是凡人，看到蘇瞳才不過被封印片刻就攪起這麽大的狂瀾，傲青前一刻的心情是抓狂的！

她差點就死了！

她差點就死在自己面前了！

“為什麽不願等我？！”

猛地捏起蘇瞳的下巴，手指用力到蘇瞳的頜骨發出咯吱聲響，傲青眼在噴火！就算他再如何用心暗示，這臭丫都不願再打開心扉去相信他！

從東仙走到虛銀，從荊棘花冠到雷獄，她每次都將他排除在外，即使明明知道他有碾壓眾生的手段和實力，她也不願乖乖停在原地，等他來救。

看自己把暈厥中的蘇瞳捏得下巴發紅，傲青又立即心疼地松開手指，緊緊將她額頭抵在自己的脖子裏，一再用力環著她的後頸與背，總是覺得還不夠緊貼。

“你不是喜歡大膀子嗎？為何不來倒貼本尊，本尊明明就站在你身邊。”

“你倒底要我怎樣？害本尊一再降格，你都不為所動！”

“蘇瞳你腦子裏裝的都是水嗎？本尊這一次是真的生氣了！”

氣怒地在蘇瞳耳邊咆哮半晌，傲青心中的憋屈怎麽吐都吐不盡，反而有一種膨脹到要將自己氣炸的趨勢。

所以幹脆將這不負責任無情暈死過去的女人一把扛在肩頭，傲青大步向前走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瞳終於被一陣凜冽的山風吹醒！

“好冷！”

狂風在頭頂嗚嗚尖叫，裙角高高飛起，半條腿裸露在刺骨的寒風中，害得蘇瞳直打哆嗦。

身上的血似乎已經止住，傷口也經過了處理，但經過了一番折騰的蘇瞳還是有些犯暈。

“我在哪裏？”

她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費力地張開雙眼，目光還未聚焦，一張鐵青色的人臉便突然印入自己的眼簾！

“吻我！”

傲青勾著薄唇，陰森地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眼。此刻他那雙勾魂的桃花眼中迷霧盡數消散，剩下的皆是一片冷酷。

“什……麽？”蘇瞳迷迷糊糊，頭疼想吐。她看傲青的睫毛根根分明，卻在狂風的吹拂中一動不動，讓人想起饑腸轆轆的惡狼！

她好想問他，是什麽時候來的，又為什麽用這麽可怕的眼神瞪她？

“吻我！不然就把你丟下去。”傲青又低吼了一聲。

蘇瞳這才發現，原來此刻傲青是抱著自己站在懸崖上的一株古樹末梢，他踏著最後的脆枝，而自己則雙腳懸空！

足下是萬丈深淵，谷底雲霧繚繞漆黑一片，只有滾滾水聲自深處傳來，崖壁陡峭，終年被風雨侵蝕而形成猙獰突兀的各種形狀。

如果傲青真把她從高處丟下，絕對能摔得她粉身碎骨渣都不剩！

剛剛經歷了被符紋攻擊的痛苦，蘇瞳深知在無量界裏，根本不允許存在騰雲駕霧的修士和殺不死的奇跡。

會死的！

“傲青你瘋了！快帶我離開這鬼地方！”

下意識地緊緊抱著傲青的脖子，蘇瞳撕心裂肺地尖叫！難道這大尾巴狼又缺靈石，非要兌現他們那無聊的賭約再從自己身上撈取一筆？

一想到這裏，蘇瞳的目光再次渙散。

又不好好聽本尊說話！傲青瞪了蘇瞳一眼，眼神中的氣惱與埋怨幾乎要盈滿溢出。

“愛我！不然捏斷你的脖子！”

“本尊恨不得捏碎你的頭，將裏面君琰的影子通通扯出來撕碎踏在腳下！”

傲青冰冷的手，一直扶在蘇瞳頸後，此刻卻一陣用力，壓在她的後枕之上，力氣大得似乎真要動手。

“說！你愛我愛得要瘋掉，求我好好寵溺你，快說些好聽的取悅本尊！”傲青的臉幾乎已經貼到蘇瞳臉上，表情動作皆瘋狂如魔，想必世上沒有一個女子能幻想到這種死亡式的表白和強盜式的索愛。

指尖的冰寒，冷得蘇瞳停止尖叫，瞪圓雙眼一陣顫抖，而落入耳內的獸語情話更是如星海雷暴，震得她失去呼吸。

這是什麽？

他在說什麽？

“你個笨蛋！”傲青仰天怒咆，突然向前邁出一步，帶著蘇瞳直接跳入谷中！

我草！他真的這樣幹了！

遠遠看去，二人抱在一起，如鉛球一樣沈沈下墜越落越快。

失重感攀上身，蘇瞳的底線瓦解。

“瘋子！瘋子！你這個瘋子！”她拼命用雙手錘打著傲青的胸膛，完全跟不上傲青脫線的節奏。

“蘇瞳，信我呀。”

傲青此刻突然收斂瘋狂，如世上最貼心的情人一般，溫柔地在蘇瞳耳畔低語，聲音蓋住了嗚咽的風聲。

“為什麽不來依靠我呢？為什麽不來期待我呢？你說想要，我就給你我的所有。”

在蘇瞳楞神之際，冰冷的一個吻重重地落在她的唇上，根本沒有征求她的意見，瞬間變得極有攻擊性和掠奪性，吸去她肺葉裏的所有空氣。

蘇瞳只聽見腦海裏，有什麽東西爆炸了，她憤怒地想推開這個混蛋，揍他個爹娘不認！可是雙手卻下意識地用力環住了這混蛋的脖子。

怕嗎？

很愚蠢的問題。

在被圖騰攻擊失去意識的時候，她真的非常非常害怕就此死去，但被傲青推下深谷，其實打心眼裏，她一點都不害怕。

－－－－－－題外話－－－－－－

有一種今天會被群毆的微妙感覺…。毛毛拔掉網線默默改稿子去了，對了，這次的出版計劃，就是改到今天這章左右，所以說這次如果成功出書，絕對可以看到青青表白章，啊。微妙感又加重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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