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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不眠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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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頭一動,狐疑地微瞇了眼朝來人望去,不料眼光還未落到來人身上,便覺頭上兜頭罩下一頂帷帽,重重黑紗阻隔間,來人的身影已被遮擋得嚴嚴實實,只隱約瞧見一個紅色的妙曼身影。

公儀音心內一驚,莫不是這人已經發現自己醒來了?否則明明自己還“昏迷”著,為何要給自己罩上這隔絕視線的帷帽?

正猜測間,一道恭謹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小姐,他們不是說下的藥很重,這會她應該還在昏迷之中麽?您為何還要給她帶上帷帽?”

另一道喑啞莫辨中帶了幾分慵懶的女聲接口道,“他們的人辦事,我不放心。不過以防萬一罷了。”正是那紅衣身影開了口,說話間似乎刻意壓低了嗓音,讓人聽不出原本的聲音來。

“諾。”身側的女婢恭謹應了,沒有再出聲。

公儀音微微定了心,屏住呼吸一動不動。此人警惕心太重,她絲毫不敢大意,闔了眼睛,只豎起耳朵凝神聽著周圍的動靜。

耳邊響起了細微的腳步聲,聽聲音,似乎是那紅衣女子圍著她繞了一圈,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熱目光,公儀音越發不敢掉以輕心。

“果然是個美人兒。”那紅衣女子輕笑一聲,又開了口。

“小姐,您打算怎麽處置她?”女婢的聲音輕輕響了起來。

“怎麽處置?”女子音調提了提,語氣當中帶了幾分嘲諷之意,“她的事我本就不想插手。他讓她藏在我這裏,不過是為了不讓我置身事外罷了,便遂了他心意又如何?左右就當看場戲了。”

公儀音被女子口中的無數個她他給弄糊塗了,又仔細在腦中將女子方才話過了一遍,才大致弄清楚了這其中的糾葛。看來,將自己藏在這裏似乎是另一人的意思,難道……是天心教的人?那麽……這女子又是何人?她言談間似乎與天心教的另一人分得頗清。

她輕輕聳了聳鼻子。因為此時女子走近了些,鼻端似有若無的香氣變得清晰起來。公儀音總覺得這獨特的香氣有幾分熟悉,可一時半會又想不起在哪聞到過。

女子方才那話一出口,身側的女婢輕聲接口道,“小姐,您為何一定要跟他們……”

“朝雲,我說過多少次了,在這裏,一定要慎言!”女婢話音還未落,女子尖利的聲音陡然響了起來,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女婢的話。

“是,奴婢知錯了。”方才接話的婢子忙誠惶誠恐認錯。

公儀音聽著不斷飄入耳中的話語,心裏頭越發狐疑起來。

這女子究竟是什麽身份?聽這口氣,越聽越不像天心教之人,可似乎又與天心教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而且她話中的用語似乎有些奇怪,聽著竟有些不似南齊通用的官話。

“罷了,看也看過了,回去吧。這裏派人盯著些。”聽到女婢的認錯聲,女子的語氣緩和了些,有輕輕的腳步聲往外走去,身後的女婢趕忙跟上。

很快,公儀音聽到柴房的門又被“吱呀”一聲關上了,一陣叮叮當當的鎖匙碰撞聲後,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公儀音又耐心等了一會,見四周再沒了其他動靜,方才放心地掙脫了手腕上的繩索,又一把將帷帽和眼前的黑布扯了下來。

柴房裏的東西沒有任何變動,絲毫看不出方才來過人的痕跡。不過,公儀音還是敏感地嗅到了空氣中殘留著的方才那女子身上的香味。

她聳了聳鼻尖,眉頭皺成了一個結,悠遠的目光透過高高的小窗朝外看去。

雪似乎下得愈發大了,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像有一塊巨大的黑布籠罩下來,只餘紛紛揚揚的雪花點綴其間,愈發顯出冬的空冷。

冬日的寒風透過未糊上的窗棱吹了進來,整個柴房裏又陰暗又陰冷,十分難受。公儀音緊了緊身上的鬥篷,雙腿不顧姿儀地盤坐在稻草堆上,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一陣涼意貫穿整個五臟六腑,方才還有些焦灼的心境漸漸定了不少。

今日夜已深,秦默他們不一定能這麽快找到自己。更何況,出了事,她不能光靠秦默來救自己,一定要想辦法逃出去才行,她不想做攀附秦默而生的小女子。

想到這裏,公儀音冰涼的心又漸漸回暖,認真思考起出逃的法子來。

天心教抓自己一定是用來威脅秦默他們的,也就是說,自己現在對天心教而言還有利用價值,至少,他們暫時不會讓自己出什麽紕漏。現在已經夜深了,照理他們也該派人送來晚飯了才是。而且如今天氣這麽冷,說不定還會拿床棉被過來也說不定。

她雙手抱臂給自己取著暖,努力保持著樂觀和冷靜的心境。

果然,沒過多久,門外響起了簌簌的腳步聲。因為下著雪,腳步踩在雪地上的聲音愈發響了起來,這也讓公儀音更加有了充分的時間準備。

在她將自己的手從從容容反綁在身後之後,門外果然傳來了開鎖聲,緊接著,柴房的門被推了開來。

為了能看清來人,她刻意將頭上的帷帽往旁邊撥了撥,若不是細看,看不出什麽端倪。

出乎意料的是,進來的是一開始那三人當中的那個聲音尖細的漢子。他一手提了個食盒,另一只胳膊下果然夾了床被褥。

公儀音估摸著那迷藥的藥效現在也該過了,假裝剛剛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樣子,一臉害怕地掙紮著大叫道,“是誰?快放開我!快放開我!”

來的漢子臉色一沈,陰沈地看了她一眼,壓低了聲音惡狠狠道,“別叫了,再叫,我把你的嘴給堵上!”

公儀音身子恰到好處地一瑟縮,似乎十分害怕的模樣。

那漢子的臉色這才好了幾分,在她面前蹲下來,沈著嗓音道,“你給我老老實實的配合,我就將你蒙眼的布揭開如何?”

公儀音裝出更加害怕的模樣,身子不住往後縮,一邊怯怯地點了點頭。

漢子見她一臉溫順驚惶的模樣,警惕心降低了幾分,果真依言將公儀音眼前的帷帽和黑布給摘下了。公儀音抖了抖長長的睫毛,醞釀好眼中驚恐的情緒後睜眼朝她看去。

卻見面前的漢子一襲黑色夜行衣,眼睛以下依舊用黑布蒙住,只能看出一雙細長而警惕的眼睛。他正看著手中摘下的帷帽有幾分出神,喃喃自語了一句,“她果然過來了。”

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一般,低得讓公儀音聽得十分不真切,只得按捺下狐疑之色,裝作驚慌失措的模樣連連後退,“你……你是誰……我……我這是在哪裏?”為了讓黑衣漢子相信,她甚至還擠出了幾滴淚水出來。

黑衣人看她一眼,收斂了眼中的情緒,清冷道,“你若是乖乖配合,我們就不會傷害你。”說著,將手中的食盒和被褥遞給她,“這幾天,就要委屈你在這裏待著了。”

公儀音看著他伸出的手,卻假意不敢去接,一雙明眸當中蓄滿了驚慌的淚珠,將墜欲墜。

美人就是美人,裝出來的驚恐之色也讓人看得憐憫之心大起,冷硬的心腸竟也不由自主軟下幾分,和緩了語調道,“你放心吧,只要你乖乖配合,我們一定會讓你安然無恙回去的。”說著,又將手伸了伸,“你若是不想凍死或者餓死在這裏,就接著。”

公儀音嘴一撇,似要哭了出來,聲音中帶著濃濃的鼻音道,“我……我的手被綁住了……”一雙琉璃般的眼珠子緊緊盯著黑衣人,眼眶中蓄滿的淚珠如同上好的寶石一般熠熠生輝,看得人心裏癢癢的。

黑衣人心跳似慢了一拍,垂頭避開她的視線,心裏低低咒罵幾句。

難怪阿彪方才把持不住,這樣的尤物,是個男人都受不了,若不是他定力好,這會也早被迷惑了去。世人只道洙妙容顏絕色,嫵媚妖嬈,卻不知重華帝姬這樣冰清玉潤的容顏更有一種禁欲之美,也更能讓人引起沖動。想到這,他露出的耳廓處似有一抹紅暈飄上。

公儀音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心中不由泛起一絲惡心之感。什麽樣的阿貓阿狗也敢來肖想她?!簡直是自不量力。不過她面上不顯,眼中神情愈發嬌怯起來。

黑衣人咽了咽口水,繞到公儀音身後將她手上的繩索解開,不過仍不忘威脅道,“老實點,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

公儀音點點頭,假意揉了揉手臂,看著黑衣人道,“這……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你們為什麽要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黑衣人怕自己再次被迷惑了心智,不敢看公儀音的雙眸,只道,“別多問,我知道你是誰,所以更加不會放你走了。只要你老老實實的,我保證你能安全回去。這是晚飯,若是不想被餓死就吃了,晚上你就睡在這裏。明日中午我再過來送飯。”他快速說來,鼻端縈繞著公儀音身上的隱隱幽香,心底愈發煩躁起來。

他擡頭惡狠狠地瞪公儀音一眼,“你也別妄想著求救或者逃跑,這裏不會有人來救你的。”扔下這句話,黑衣人匆匆離開了柴房。

“砰”的一聲門被猛地帶上,門外寒風裹著冰雪灌進來,公儀音忙用手一擋,身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黑衣人走後,四周又恢覆了一片寂靜。

她將黑衣人送來的食盒打開一瞧,竟然還有三菜一湯的菜色,看上去還有幾分鮮艷欲滴的色澤。顛簸了一日,公儀音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她湊近一嗅,沒發現有什麽端倪,便放心地吃了起來。

若是天心教有心要殺她一刀結果了她便是,沒必要費盡心力用下毒這種手段。

顧不上儀態,公儀音風卷殘雲地將黑衣人帶來的飯菜吃了個大半,肚子飽了,身上也恢覆了幾分暖暖的溫度。

她將食盒收拾好放在一旁,裹著被子在草垛上躺了下來。

透過高高的窗戶,她看到窗外夜色一片漆黑,往日發著清冷光輝的繁星和月亮都似躲到了雲層中,沒有露出半點蹤跡。

她瞪大著雙眼四下打量著,沒有半分睡意。

也不知秦默這會在做什麽?他知道自己失蹤的消息是不是都急瘋了去?想到這裏,不由生了幾分自責之意。今日之事會有這樣的局面,說到底也是自己不夠小心謹慎造成的。若是自己沒那麽單純,在發現不對的時候能認真想一想,或許還能逃過這一劫。

一時間,重生這一年間發生的事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一晃而過。她忽然驚覺,自己這一年的人生,似乎真真就是在為了秦默打轉。

從一開始的為了接近秦默而男扮女裝入延尉寺,到現在千裏迢迢追隨秦默來冀州查案,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以秦默為中心。她並不後悔,只是突然驚覺,這樣的自己似乎失了作為一個單獨個體的意義。

誠然,上蒼讓她重生一世或許是因為自己對秦默的執念,但如今她和秦默已然心意相通,是不是該想想日後自己的路該如何走?她先被帝姬的身份保護著,後又被秦默牢牢護住。可脫去這兩層保護殼,自己又能否真正獨當一面?

譬如此事,明明知道鐘靈珊有些不對勁,可總因為心中那一份良善而存著僥幸心理。殊不知,他人對自己造成的傷害,有有意,自然也有無意。若要想自己在這樣動蕩的時代中不受到傷害,一定要自己學會甄別的能力,而不是事事都要依賴秦默或者父皇。

這一瞬,公儀音腦中突然有種醍醐灌頂般的清明,她不知道練武之人被打通任督六脈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可這一刻,她切切實實感受了自己內心的蛻變。

她深吸一口氣,擁被而起,看著窗外依舊深沈的夜色,眼中卻有了從前未有過的清明和堅韌。

不知為何,想通了這件事,一直有些渾渾噩噩的腦子裏忽有靈光一道閃過,忽然之間她就憶起,自己為何覺得方才那紅衣女子身上的香味很熟悉了。

這一刻,窺見真相的激動和不可置信讓她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想到女子的身份,再想起自己白日裏從窗戶中朝外看到的景致,公儀音瞬間也想明白自己究竟身處何處了!

秦默和秦肅上都督府並未見到韓震,聽說是初雪忽降,他去城郊州郡兵駐紮的軍營巡視去了。兩人聽得都督府仆從這般來報,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淡淡的嘲諷。

“既然如此,我們明日再來,待都督回來,你跟他說一聲。”秦默淡淡看向府中管家道。

“寺卿放心,小的一定將話帶到。”管家忙躬身應下。

秦默點點頭,剛欲和秦肅轉身離去,眼角餘光卻瞟到府中有一人朝這邊而來。那人一襲浮誇的絳紫色袍衫,身上吊著好幾塊佩玉,叮叮當當間顯得腳步有幾分虛浮無力。

看到來人,秦默的眸色暗了暗,剛欲擡步的腳也停了下來。

秦肅看他一眼,正望見他倏然間冷下來的眼神,心中微楞,也朝他目光所及處望去。這一看,不由也是心中一突。

那人嘴裏哼著小曲兒,似乎並未註意到府門口的秦默和秦肅,直到走近了才發現,不由腳步一頓,狐疑地打量著秦默和秦肅兩眼,眼中閃過一絲警惕,看向管家問道,“這兩位是……?”

管家生怕這位小祖宗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忙不疊應道,“郎君,這二位是秦寺卿和秦校尉。”

原來這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韓宇!

聽得秦默和秦肅的大名,韓宇瞇著眼眸打量了兩人幾眼,掩下眼中閃爍的情緒,朝兩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韓宇見過秦寺卿,見過秦校尉。”

秦默難得清冷接口道,“閣下想必就是韓都督之子了吧?”

“正是家父。”韓宇微微拱手一禮。他的行為舉止如此彬彬有禮,神情言語亦是溫潤清和,若單從外表看,似乎是位家教甚好的世家子弟,然而內裏的骯臟齷齪,只有接觸過他的人才知道。

秦默冷冷看了他一眼,深邃的眼中沒有任何情緒。

韓宇被他看得起了毛,剛要開口打破這尷尬的氣氛,秦默卻是大袖一拂,清清冷徑自離去。秦默走了,秦肅自然也不會看大,亦是大踏步跟著走了,留下韓宇一臉錯愕地留在原地。

半晌,他才回了神,看身旁的管家一眼,“他們來做什麽?”

“來找郎主的,聽說郎主不再,說是明日再來。”

“哦。”韓宇渾不在意地應一聲,看向管家道,“我出去一下,爹回來若問起,你就說我找同窗探討學問去了。”說罷,亦是施施然離去。

管家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嘆一口氣,招手換來仆從一名,壓低聲音道,“快去軍營通知郎主,就說秦寺卿和秦校尉上門拜訪了。”

仆從應一聲是,飛快騎著驢子往軍營趕去。

秦默和秦肅兩人走了一會,秦默看向秦肅,“五兄先回去吧,我還有些事想處理。”

秦肅看他一眼,漆黑的眸子間有亮光微閃,不過他什麽也沒有說,淡淡應一聲,好不脫離帶水地往刺史府自行去了。

“阿星。”秦默拐入一條巷子裏喚一聲。

倏地一道黑影閃過,阿星的身影出現在秦默面前。他單膝跪地,頭微垂,“郎君有何吩咐。”

“派人盯死了韓震,他今晚一定會有動作。另外,韓宇那裏,你去給他些教訓。”

“是。”阿星應了,很快又消失在夜色裏。

這夜。

冀州都督府的郎君在回府路上遭到不知名人士的暴打,不僅被打得鼻青臉腫,一條腿還被打殘了。可惜夜色深濃,無人看清行兇之人是誰。

與此同時,都督府緊閉的側門被悄悄打開,有一道黑影匆匆上了停在門外的牛車,正是低調打扮的韓震。馭車的車夫低低吆喝一聲,牛車很快駛動,往深澤縣一處駛去。而在牛車駛動之後,又有兩道黑影自都督府屋頂飛快竄出,悄悄一路尾隨在了都督府的牛車背後。

牛車最後停在一處巷子內的後門處,韓震下了車,在門上敲了三聲,很快有人出來接應將他迎了出去。

身後跟蹤的兩道黑影對視一眼,一人躍上了房頂繼續監視著韓震的一舉一動,而另一人則折返身往都督府而去。

雪絲毫沒有停的跡象,這樣無盡的夜,這樣純白的雪,掩蓋了多少難以見光的秘密。

這一夜,註定是許多人的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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