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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楹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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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車慢悠悠地沿著小路,向京郊的山裏開著。

我望著遠方空懸的三四點鐘的太陽,忍不住催促道:

“能快點嗎?師傅!”

小夥子看了我一眼,狠踩了一腳油門,隨著微噪的引擎聲,貨車快速地飛馳了起來,行駛了大約半個小時後,山路難行,他不得不微微放慢了速度。

隨後又在京郊的山間小道上轉悠了一個多小時,才轉入了一個山谷裏。時近黃昏,山谷中一片空濛的暮色,然而谷內的景色卻讓我和初凝同時陷入了沈默。

路面是紫色的……山坡是紫色的……山野是紫色的……仿佛就連橫在天邊的斜陽都變成了淡紫色。

那是憂傷的紫色……寧靜的紫色……屬於尋露的紫色……

這些紫色來自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樹的落花,而這座山谷裏種滿了這種開紫色小花的樹。我忽然想起今天尋雪化妝間的插花中,那一抹不一樣的紫色來,就連那個花枝恐怕也是出自這種樹。

“這是什麽樹?”初凝忍不住開口問道,“好美啊……”

“這樹叫藍花楹,嬌氣得很!聽說是那位老師傅從澳洲引過來的……”

“老師傅?什麽老師傅?”我奇怪地問。

“就是現在這位師傅的師傅,前兩年剛去世的,她活著的時候用了幾十年的時間來打理這個山谷,把原來的野樹全部伐掉,重新種上了這種樹的樹苗,怎麽,你們不知道?”

我和初凝同時搖了搖頭。

“這山谷最近在北京名氣挺大的,周末經常有人開車過來拍照。前段時間還有個傻子把車倒進了師傅的花田裏。嘖……,當時都快把那師傅氣哭了。”

“這樹不長葉子嗎?為什麽一樹全是花?”初凝好奇地問。

“現在正好是花期,所以樹上一片葉子都沒有,等過幾天花落光了,葉子才會慢慢長出來。”開貨車的小夥子頗有耐心地講解道,“聽說這樹原來是不耐寒的,老是開不出花來,後來經過改良,才有了現在的模樣。”

我點了下頭,但是對這種好看的樹絲毫不感興趣,而是忍不住心疼地打聽道:

“那她平時……都是怎麽生活的?一直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這裏嗎?”

“也不是,她有時也會坐我的車,去市裏買衣服。”

“沒有人來看過她嗎?”

“有啊,怎麽會沒有,我們老板就三天兩頭地往這跑。”

“你們老板?”

“就是我們酒店的老板,今天你們住的酒店就是他的。剛離婚沒幾年,有一個兒子,前段時間酒店的服務員還說這師傅是老板包養的小三。”

“小三……?”我吃驚地喃喃自語道。

“你覺得呢?她是你們老板的小三嗎?”初凝挑釁般地問。

“怎麽可能?她們都相信,但我覺得是謠言。”這小夥子倒是回答得很爽快。

“為什麽?”初凝追問道。

“你們沒見過那師傅,見過,你們就明白了。反正不管怎麽樣,我覺得那樣的女人,不太可能當我們老板的情人。”那小夥子若有所思地望著前方狹窄的道路,似乎意猶未盡地又補了一句:“我沒啥文化,說不好她和我們老板的關系,但我覺得他配不上那師傅。”

“那就是因為你們老板不夠有錢,或者不夠有文化嘮?”初凝繼續不懷好意地慫恿道。

“行了!”我厭煩地打斷了她。

“切……”她挑了挑眉,把手臂抱在懷裏,一臉不悅。

開車的小夥子倒好像不太介意她的激將法,興致頗高地繼續侃侃而談道:

“跟那都沒關系。幾年前,我開始往酒店拉花的時候,經常碰見一個男人開車過來,我問過她,她說那個人是她爸。

那個人開的車我說不上來是什麽車,可看起來比我們老板的車還要好。

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這師傅是個有家的人,而且家裏好像不缺錢。可一個有家的人為什麽要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呢?後來等到花開我才明白,可能是這地方太美了吧!”

說完這話,他突然把車停在了路邊,下車後,用手往山泉匯成的小湖附近一指,說:

“就是那了。”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幾間草房和一處四方的院落。

雖然是草房,不過建得很雅致,並不是一個人草草搭成的簡陋房屋,倒像是去日本時住過的民宿。

在草房旁還建有一個溫室花房,上面整齊地鋪著太陽能板,四周種滿了紅色的玫瑰,白色的百合和唐菖蒲,一個身穿白裙的身影正坐在草房院落的椅子上看書,她黑色的長發輕輕地飛舞在五月的春風裏,清冷而孤絕。

一陣山風吹過,藍色的花朵隨著我眼中的淚水,簌簌而落。

“十年了!十年來,你就這樣一個人,躲在離我千山萬海的距離裏,一個人默默種花,默默老去,一個人躲在這藍色海洋的山谷中,欣賞著自己的優雅和落寞。”

·

在我還沒想好怎麽與她見面的時間裏,那開車的小夥子突然邁開了腳步,向前走去,我趕忙喊住他:

“你幹嘛?”

“你不是說要和她見面嗎?”他反問道。

我撓了撓頭,絞盡腦汁地編織著下一個謊言。

“我現在還不能跟她見面,原因很覆雜……”

“你到底是誰?”他忽然懷疑起來。

“我是她大學時的男朋友,找了她十年了……。總之,我是不會傷害她的,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我趕忙向他解釋道,“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該怎麽跟她打招呼,說出第一句話。”

那小夥子低下頭,表情認真地想著,一臉左右為難的表情。

我趕緊掏出錢包,把裏面所有的現金都遞給了他,“那這樣,你先開車送我們回去,好吧?”

“你們今天不見面了?”

“不見了。”我說。

“行。”他點了點頭,錢也沒要,直接催促我們上車,向著來路開去。

我怕他再起疑,在路上打開錢包,拿出裏面我和尋露大學時的合影,不停地跟他解釋。

最後,他大概相信了我。

回到酒店後,我再把錢遞給他,他爽快地接受了。

“嗳,能問你個事嗎?”臨走前,他忽然說。

“嗯,你說。”

“她為什麽離開你?”

“因為我同時喜歡上了另一個女孩……”我坦誠地回答道。

“那麽好的女孩你也能辜負……人渣!”他在中間想了想,最後仍然沒忍住,罵了出來。

我沈默著,無法辯駁。

他走後,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的初凝突然走了過來,眼圈紅紅地跟著說:

“人渣!”

我苦笑一聲,有些哭笑不得。

她轉過身,向酒店走去,走到一半,又突然停下,突然抱緊了自己,突然間放聲痛哭起來。

我就站在離她有幾米遠的地方,看著她不斷顫抖的身影,突然間心如刀絞。

這一次,我沒有上前,沒有出聲,更沒有給她任何依靠。

我知道,面對有些註定無疾而終的愛情,絕對不能夠餵以蜜糖,而應該握緊手裏的刀子,再多捅她幾下。

有時候,殘忍,才是最大的溫柔。

·

過了很久,她大概哭累了,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用手擦了擦眼淚。

我走了上去,她轉了過來。

“嗳,林秋,為什麽世界上非要有她這樣的人?”

我搖了搖頭,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

她的淚水又流了下來,在月光下,像夜晚的河。

“算了吧,不難為你了,輸給這樣的女人,我也算值了!”

一輛出租車從遠處駛來,她招了招手,提起行李箱,放在了的士的後備箱裏。

她又回到車前,借著出租車的燈光望著我的臉,突然間踮起腳尖,對著我的唇輕輕一吻。

“再見,林秋。”她靜靜地說。

燈光刺眼,照在她的臉上,忽明忽暗。

最後出租車繞了個彎,逐漸消失在遠方的黑暗裏,我才突然清醒了過來。

發覺剛才被她吻過的地方,冰冷而苦澀,像是結了一層清霜。

·

在酒店客房裏,我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兩天。

我想見她,想同她說話,想把積壓了十年的思念通通都倒給她。如果我現在還是十八歲的話,肯定早就拿著鮮花,揣著鉆戒,傻乎乎地跑去跟她求婚了。

只是我作為一個三十歲的男人,早已沒有了當年的那種熱血和沖動了。因為那熱血,那沖動,所造成的代價,太過於沈重,我已經背負了十年,不想再背負一輩子。

我怕我一旦開口,她便會拒絕,我怕她會再次消失,我怕我還要為此再等下一個十年,或者下一個一輩子。

我不想再等了,我累了。

盡管如此,我也明白,我不能一直拖下去,真正作出決斷是在第三天的清晨時分。

我躺在床上,拿起手機,搜索了一下藍花楹,把百科的內容從頭到尾,細細地看了一遍。

隨後開始起床洗漱,從酒店出發,去了市裏,找了一家專賣珠寶的商場,挑選了一枚不算最昂貴,但最為精致的鉆戒。

同時找北京的朋友借了輛奔馳車,便帶著包裝好的鉆戒,一路往那座滿是藍花楹的山谷開去。

促使我作出決定的,並非我自己,而是藍花楹。

更確切地說,是藍花楹的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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