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執傘之人

關燈
·

體育課只是走了走固定的形式,便告解散。我拿起放在籃球架下的外套,走到一片樹蔭裏尋到了一床正在晾曬的被子。那被子格外幹凈,被罩上還有溫暖的粉色桃心圖案,大概是某個女生的被子。

我坐在了上面,從外套口袋裏掏出《泰戈爾詩集》讀了起來,陽光從樹縫中漏出,砸在我臉上,一陣心慌意亂。

讀了一陣之後,發現完全讀不進去,我便把書蒙在臉上,閉上眼休息。好在被子不算差,不僅沒有男生被子上那種特有的刺激氣味,甚至還能從中嗅到青草疊加著陽光的味道,再加上詩集紙張散發出的特有的香味,雖然讓我心悸難安,卻又昏昏欲睡。

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朝我走來,在我身旁坐下,我陡然清醒了過來。雖然隔著書頁,但仍然能聞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類似茉莉的清香。

我突然眼眶濕潤,突然渾身顫抖,又在突然間竭力克制著。

我知道來的人是尋露,也只有尋露才會同我如此親昵。我透過書頁下方的縫隙向外悄然查看,從光潔修長的小腿和幹凈的糖果色涼鞋來判斷,是尋露沒錯。

“你來了。”我深吸了一口氣,拿開詩集說。

“嗯。”她淡淡地回答,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我倒是想讓她同別的女孩一樣,俏皮地追問一句:“難道你不想我來?”可是,她是尋露,終究不是其他女孩。

“有人問泰戈爾什麽是愛情,你可知泰戈爾是怎麽回答的?”她依舊淡淡地問道。

“眼睛為她下著雨,心卻為她打著傘,這就是愛情。”

“不錯。他只用了一句話便解釋清楚了這世界上最難解釋的事情。可是,我雖然如約回來了,卻不知那雙眼睛還是否在為我凝望,那執傘的人是否還立在雨中。”

“如果那執傘的人早已被雨水打濕,即便那人還立在雨中,那人,還是那人嗎?”我盡量平靜地反問道。

大概是我的回答裏已然包含了太多的距離,尋露沒有再說話。她只是一直坐在我身旁緘默不語,用眼睛固執地望向夕陽,瞳孔中像是跳動著兩團火焰,我只看了一眼便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愛情是何等荒唐,又何等荒涼的東西,清冷如她的女子竟有時也會被燒得魂飛魄散。

·

直到集合的哨聲響起,她才緩緩說道:

“林秋,看來你的喜歡和我的喜歡根本就不是同一種喜歡。就像夕陽同樣照耀著我們,你能看到我的心,卻不敢直視我的眼;而我望著陽光下的你,能看清的卻只剩下你的眼,你的心在哪裏卻無論如何也找尋不見。”

尋露說完就起身朝集合的隊伍走去,夕陽把她的影子越拖越長。

我從未想過我們會以何種方式開始,也從未想過會在今天以這種方式結束。

尋露的話像是抽光了我所有的力氣,我頹然躺倒在棉被上,既不想去集合,也不想去吃晚飯。一直等到落日西沈,很多人來收被子,才站起身來,往教室走去。

之後的幾天,尋露又突然間消失不見了。沒有人對此解釋什麽,更沒有人為此擔憂,對他們來說,尋露只不過是一個初來乍到,相貌美麗的女同學罷了,只有我整天迷迷糊糊地盯著旁邊的空桌椅發呆。

·

兩天後的一個午休時間,我給蕭蕾打了電話,約她在校外新開的一家奶茶店見面。

我並沒有妥善處理感情問題的能力,至少現在是這樣。我唯一能想到的解決辦法就是坦誠,完全的坦誠,不保留一絲一毫。

我坐在奶茶店靠窗的位置,一邊喝著一杯名叫“解藥”的奶茶,一邊等著她。午後的光線透過玻璃門斜映在店內的照片墻上,居中的是一張尺寸稍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中只有一雙在琴鍵上拼命揮動的手,在金色陽光的影印下,那雙手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哀悼感。

蕭蕾在這時向我走來。

她的波西米亞風的連衣裙正隨風飛揚,但是她的眼神裏卻隱藏著與熱情的波西米亞格格不入的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淡。我突然橫生出一種感覺——那些我無從開口的事情,她早已了然於胸。

蕭蕾從在我對面坐下的那刻起就一直一言不發地望向窗外。店員過來熱情地詢問需要點什麽飲品,蕭蕾隨意地朝桌面菜單中的紅豆糖奶一指,便又把頭轉向窗外默默不言起來。

她既沒有提起音樂,也沒有提起學業,只是眉梢微撇,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卻又有一股故作堅強,不願向命運妥協的倔強。

“有煙嗎?”她突然問。

“有。”我拿出一盒555遞給她,她把一支煙夾在指間點燃,卻並不急於放進嘴裏,只是目光定定地望著窗外人來人往的街頭,一直到手裏的香煙燃燒過半,她才把那香煙放進嘴角,只抽了一口便掐滅在桌面的煙灰缸內。

她攸然起身,彎下腰,在我還未反應過來的時間裏,她的唇已經緊緊攥住了我的嘴唇。她閉緊了雙眼,努力不讓我看出她的情緒,但是她如絲的眼角上卻分明掛滿了淒切的痕跡。

我瞪圓了眼睛,眼眶內突然蓄滿了淚水,她格外固執而決絕地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我感覺她唇間的煙草味道消失殆盡,她才幽幽地睜開了眼睛。

“林秋,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當然記得。”

“忘了吧!”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她人已經走到了奶茶店的外面。只是在桌上留下了一杯溫熱的奶茶,一枚沾有紅色唇印的煙蒂,還有一張透明的CD,上面用黑色記號筆工整地寫著一行小楷——米洛的維納斯。

·

“最近在構思一首新的曲子,大部分已經完成,只是最終的名字還沒有想好,一切弄好之後就彈給你聽。”她幾天前說過的話言猶在耳,人,卻馬上要消失不見。

我表情凝固地看到桌上CD的名字,最後沒有追出去。

因為我知道在這個時候,蕭蕾是不想要我追出去的。因為我們都是同一類人,都是恨不得把孤獨也墨分五色的人,都不希望一直被糾纏不放,因為所有的死纏爛打都不過是對自己的背叛。

看著蕭蕾的身影向著夕陽越行越遠,我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淚流滿面,笑得痛徹心扉。

·

沈默了片刻之後,我拭去淚水,拿起蕭蕾留下的CD,回學校請了假,回到租的公寓裏便埋頭大睡。

在中間醒來兩次,每次都是腦袋昏昏沈沈地上個廁所,然後接著睡。頭腦完全清醒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時分,院內海棠花的葉子浸潤在晨光裏,有檸檬般的色彩。

·

在我走進教室的時候,早讀已經開始了很長時間,我也再次看到了請假多時的尋露。

她罕見地穿了一身黑色運動裝,腳上穿著白色運動鞋 ,不規則的長發用一根黑色頭繩束在腦後。我看到她時,她整個人正伏在桌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桌椅發呆,像一只剛被剃光了毛的憂郁的兔子。

我走過去坐在桌椅上,若無其事地開始了早讀。尋露換了個方向,仍是默不作聲心事重重地趴在桌面上。我縱然被她抑郁的神態搞得心情全無,卻又不想被她發現,便愈發高聲朗誦起來。

早讀一結束,我就起身出門吃早飯,在教室窗外的過道上,卻突然被她拉住了衣袖。

“能不能陪我去個地方?”她語聲悄悄地問。

這極其熟悉的一幕仿若往事的再次重演,卻給了我沈重的一擊,我立在窗前,久久難語。在她期盼的眼神裏我仿佛看到了那個還站在柳樹下的尋露,她掛雪的睫毛正隨風微微顫動,但是我卻早已不是那個每天喊三遍“我是尋露男朋友”就能笑出聲來的少年了。

“去哪裏?”

“不想去算了……”她固執地轉過身。

我知道那在雨中撐傘的人早就不在了,但那個等在樹下的女孩卻依舊守在那裏,從未離去。

於是,我跟她去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