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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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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片刻之後,她突然問了一個讓我不知所措的問題:

“馬上又要高考了,你有沒有考慮過下半年我們就高三了,明年也要高考。你和蕭蕾到時候會分開的。”

“這事我倒還真沒考慮過……”我一時間震驚莫名,連話都說不利索。

“其實你想開就好了。”蘇紫反過來寬慰我說,“該遇見的總會再遇見,而遇不見的就當做當初活該遇見就行了。”

我被她逗得一樂,“那你和黑子呢?”

“可能還是會想念,還是會記得,還是不能忘記吧!但是,我最終還是會沒關系地繼續活下去。因為我會這樣不斷地告訴自己——除了自己,你失去了誰都沒關系。”

“真沒關系?”我直視著她。

“真沒關系。”她的嘴角泛出甜美的微笑,終於有點像我印象裏的蘇紫了。

“沒想過和他考同一所大學?”

“你這人,心也太狠了吧!”她用手把長發攏在耳後,上前打了我一下,然後整個人笑得更厲害了,“其實我發現你這人平時悶聲不響的,說起話來倒是蠻逗的。”

“沒有的事。”

她笑了笑,走到路邊,一邊等出租車一邊正色說道:

“其實有時候我們應該學會自己拉自己一把。因為我們太容易犯這種錯誤——一邊明知自己在做不對的事情,另一邊,卻寧願一味地沈淪下去。 ”

看著此刻一臉嚴肅的蘇紫,我忽然放心了下來。

春末的風,悄無聲息地從我們兩人衣袖間穿過,消失在遠方,剛才還颯颯作響的樹葉最終還是沈寂了下來,隨著時間,它們會再度變黃、枯萎、脫落,如我們漸行漸遠的青春。

“謝謝你,林秋。今天雖然沒有得到解脫,但還是得到了孤獨。我應該還是會喜歡他,只是沒有辦法再繼續愛他了。”

這是蘇紫上車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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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車窗,蘇紫和我揮手告別,我忽然感覺風有點冷,在揮手間不自覺地拉緊了外套的拉鏈,繼續往公寓的方向踱起步來。

“我也許不該在她最青春的時候給她一地落葉。”我忍不住在心裏悔恨道。

同時又覺得——所謂成長,也許就是我們自身在滑向更多的孤獨。

也許,蘇紫並沒有說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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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中我和蕭蕾照樣也只見了一面,是臨近開學的八月的一天,仍舊是約在“挪威森林”見面。

那天室外的氣溫接近38度,“挪威森林”裏人頭攢動,大部分人都是來避暑的。

這一次還是我先到,點了一杯冰鎮啤酒後,我一個人坐在正對演奏區的高腳凳上,一邊喝一邊等著蕭蕾。

“為什麽每次都是你先到,偶爾遲到一次嘛!”不久之後,我忽然聽到了從身後傳來的聲音,扭過頭,發現她正嘟著嘴一臉不滿的表情。

“可能是因為不喜歡被你等待。”我笑著說。

“我可是等了你很久了,比你想象得還要久。”蕭蕾把包放在一旁,整理了一下白色裙子後輕盈地坐到我的身邊。

“所以才不想讓你繼續等下去了。”我毫無底氣地說。

她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目光突然被樂隊的鋼琴四重奏吸引了過去。

“今天怎麽是勃拉姆斯!”她神情鄙夷地說。

“勃拉姆斯怎麽了?”

“沒怎麽,音樂家裏面我最討厭他。”

“他的作品還可以啊。”我接話道。

“不是討厭他的作品,而是討厭他這個人。偷偷摸摸地喜歡克拉拉,喜歡了整整四十三年,卻始終不敢表白。膽小鬼一個!”

“喜歡並不一定要占有。對詩人和藝術家來說,幻想是遠比占有更重要的事情,就像攝影師為了拍出更好的寫真需要給鏡頭安裝濾鏡一樣,他們需要的不是真實,而是完美。”

“為什麽會這樣想?”蕭蕾疑惑地問,“這些奇奇怪怪的理論又是在哪裏發現的?”

“在教科書上。”我解釋道,“前幾天看到一首歌頌月光的古詩,就突然想到古代的詩人之所以如此讚美月亮,不是因為了解,而是因為無知。如果他們真的像我們一樣看到了那張月球千瘡百孔的照片,恐怕再難作出什麽詩來,所以我們通常總是愛著虛假,愛著自欺欺人。”

蕭蕾仔細聽著,雙眼緊盯著我手裏的玻璃杯,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道是我的話對她有了觸動,還是她終於從勃拉姆斯的樂曲中感受到了雄渾,不窩囊的氣息。一直到演奏結束,她都沒再說話,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冰涼的雞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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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奏結束後,蕭蕾挽著我的手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她全身僅穿了一條下擺極短,款式新穎的白色連衣裙,每當夜風襲來,都會忍不住縮緊雙臂。

我脫下-身上的白色純棉針織衫披在她的肩上,她轉過頭,看了看我上身僅剩下一件白色背心,嫵媚地一笑,也不做虛假的推讓,只是沈默著把身體貼向我裸-露的肩膀。

如此默默地走了一陣,在穿過街心公園後,在一座鋼索橋上突然停下,她把身上的白色針織衫還給了我,然後便靠在橋邊的鐵欄上稍作休息。

“或許我們都是一樣的……”她面朝著幽暗無際的河水輕輕嘆道,“我們愛著虛假,愛著自欺欺人,愛著鴆酒和夜光杯,還對月獨酌,喝得酩酊大醉。我們愛一切不真實的東西,愛履冰臨淵,愛風花雪月,我們愛著的只是六月的影子與別人的不同,所以我才愛上了你。”

“嗯,大抵是這樣。”她說。

“嗯,是這樣沒錯!”她又再次確定道。

她的眼睛沈靜而微涼,如同此刻的夜風一樣。

一時間,我感覺自己失卻了靈魂,完全成為了這雙眼睛的傀儡,並且在心中徒生出一種似是而非的欲望——為了這個眼神,我願意傾盡一生凝望。

“蕭蕾……”我忍不住把她攬在懷裏。

“嗯。”

“我們去紋身吧……”

“你真的願意?”

我決絕地點了下頭,“冠斑犀鳥、狼、天鵝,你想紋什麽都行。”

蕭蕾卻輕輕地搖了搖頭,“忠貞並不適合我們。”

“為什麽?”

她沈默著再次搖了下頭,“不好解釋,只是這麽感覺。”

“那你想紋什麽?”

“還是蒲公英好不好?如果你不感到厭煩的話。”

“圖案我倒是無所謂的,只是沒想到你這麽喜歡蒲公英。”我有些奇怪地看著她。

“總覺得現在的我們,就像蒲公英上的兩粒種子,最終會被吹散,各自零落。”

“就我來說,是想要同你時時刻刻在一起的,是想同你就這樣長長久久走下去的,你難道不知道嗎?”我低著頭,聲音沙啞地說,感覺嗓子裏像是梗著一根刺,心中有一股說不住的傷感。

“傻瓜……”蕭蕾小聲呢喃著,用雙臂緊緊環住我的腰,把臉埋進我懷裏。

“你這麽說我可是會記住的哦!”沈默了許久之後,她擡起臉來說,“曾經有個人在這裏對我說過——想同我時時刻刻在一起,想同我長長久久走下去。”

“嗯,那就記住好了!我喜歡的人叫蕭蕾,她既不是幻影,也不是回憶,她是活生生地,真實存在著的女孩。”

“傻子!”蕭蕾捂著嘴看著我,她的眼眶中蓄滿了一些亮亮晶晶的東西,如同我旅行時見過的濟南夜晚的泉水,安安靜靜而又攝人魂魄。

我心亂如麻地把她擁入懷裏,如同擁著一團晶瑩的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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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幹年後,白薇如此告訴我:

“林秋,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你所相信的那些情感,你所依賴的那些人,原來都是可以被某個瞬間,被某一兩句話完全摧毀的。

越是那些看似堅不可摧的東西,往往越是如此。

因為在愛情裏所有的好都是有條件的,所有的愛都是有期限的,所有的人都是卑微而脆弱的,在愛情裏本就沒什麽是堅不可摧的。所謂勇敢,所謂誓言,所謂永遠,都不過過眼雲煙。”

而對我來說,人生最大的悲劇在於——有些話總是來得太晚,有些人早已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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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開學之後,蕭蕾高三了。

記得有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我和蕭蕾談過未來。

我問了她想考哪所大學,想學哪個專業,身穿白色睡裙的蕭蕾只是望著窗外的海棠,臉上掛著微笑,許久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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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和十月在眨眼間就過去了。兩個月裏,蕭蕾沒有來找過我,我們僅僅通過短信聯絡。在我提出要去找她的時候,也被她拒絕了。

“還是等我去找你好了,我這裏沒有可以見面的場所。”她在短信中如此回答。

中間我便難得地回了次家,同父母一起吃了幾頓飯,然後渡過了一個異常清冷的周末。

夜裏我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床上,聽著床頭的鬧鐘滴答作響,忽然懷疑起蕭蕾對我的真實情感來。那是一種附著在意識的陰暗面,淺如夢境的懷疑。

我一度認為我是可以完全擁有蕭蕾的,也確實完全擁有過。不過僅限於她的身體,她身體上的每一寸肌膚,至於蕭蕾的內心,我似乎完全沒有觸摸過。

這完全同尋露相反。尋露的內心我感覺自己是完全擁有的,但是尋露的身體我則鮮少能觸碰到。

我忽然感到一股濃重的悲哀——在青春期裏,我的情感儼然出現了某種怪異的分裂。我同時深愛著兩個女孩,卻只能用手觸摸到左邊女孩的肉體和右邊女孩的靈魂,對每個女孩我都只曾擁有過她們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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