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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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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我這裏有一臺剛從美國運來的鋼琴,音已經調好了,可願意試試?”白薇邀請道。

蕭蕾低頭沈思片刻,點了下頭說:“可以。”

“那太好了。”白薇說著起身往大廳的一角走去,推開一個暗門,站在門口安排著什麽,不多時幾名侍者便用拖車從門內小心翼翼地拖出一架三角鋼琴來。在這個間隙裏我一直觀察著蕭蕾的手,在腦內思索著白薇是怎樣通過這雙手判斷出蕭蕾會彈鋼琴的。

蕭蕾的手和尋露的手幾乎沒有什麽差別,白皙光滑,輕柔優美,只是蕭蕾的指甲更短,也許是為了更好的觸鍵經常修剪的緣故。除此之外,她的十指自然分開,關節處微微彎曲著,掌心形成的弧度正好可以容納一個雞蛋。

我試著微微彎曲自己的雙手,發現在自然的狀態下,我的十指基本是並攏的,掌心也完全沒有那種曲度。

“果然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我忍不住感嘆道。

只是像我這樣粗心的人永遠也發現不了罷了。

幾名侍者著實費了一番力氣才把鋼琴挪到大廳中間一處高出地面的演奏區裏。那塊區域應該是提前規劃過的,不大不小,剛好可以容下鋼琴和演奏者。

那架鋼琴一看也不是尋常之物。不僅結構覆雜,氣勢恢宏,而且木頭的紋路裏透著一股經過歲月洗練之後的滄桑感。

蕭蕾凝視著鋼琴上的LOGO,表情略顯迷茫。

“AUGUST FOERSTER。”白薇輕柔地說。

“八月森林……”蕭蕾呢喃道,眼角突然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白薇笑吟吟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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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蕾姿態輕盈地坐到琴凳上,用右手試了幾個音,高音激越,中音柔美,低音渾厚,就音色來說確實不是一般廉價鋼琴可比的。

白薇用手指了指服務臺上還在播放著鋼琴曲的木質音響,一位侍者趕忙跑去關閉,直到空氣裏再也聽不到一絲雜音,蕭蕾才深籲了一口氣,扭過頭望著我:

“想聽貝多芬?”

“嗯。”我點了點頭。

“其實我倒覺得誰都可以,想彈什麽就彈什麽好了,你可不能難為自己的女朋友哦!”白薇突然插話進來說,“在早些時候的歐洲,是不允許女性彈奏貝多芬的,因為他的樂曲感情過於激烈,力量過於恢弘,女性一般難以展現出那種瘋狂而覆雜的氣勢來。”

“那就不要彈貝多芬了。”我撫摸著蕭蕾的頭發說。

蕭蕾回頭望了我和白薇一眼,然後執拗地搖了搖頭,用手快速翻看著一本厚重的琴譜,在翻到中間一頁時突然停下。

我身體前傾,那頁樂譜上面印刷著幾行醒目的小字:

獻給朱麗·圭恰迪伯爵夫人

奏鳴曲

(月光)

蕭蕾閉緊了雙眼,面朝前方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她優雅地緩緩揚起手臂,閉著眼睛無規則地用雙手依次觸鍵,如流星快速地落在安靜的海面上。

這種對手指的預熱我也大概了解一些,其實和運動員在賽前的熱身是一個道理。

預熱之後,蕭蕾低頭沈寂了片刻,仿佛在等待著剛才戛然而止的最後一縷琴聲消弭在空氣中。突然,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蕭蕾快速地彈奏起那首如狂風暴雨般的《月光》來。

也許是轉換過□□速的緣故,所有人在瞬間都皺了下眉頭。不過只有我明白,這才是真實的蕭蕾,那種喧嘩取寵,惺惺作態的演奏方式,她是無論如何也模仿不來的。只是我沒有想到,蕭蕾竟然避開了難度略低的第一樂章和第二樂章,直接彈奏了第三樂章——激動的急板。

雖然這部奏鳴曲被冠以《月光》的名字,其實同柔和安靜的月光毫無關系。這首曲子其實是身患耳疾的貝多芬寫給心愛的情人的作品,表現的內容極為覆雜,裏面充滿了內心的不和諧,迷亂的暴怒,人性的狂喜與狂悲。

一個潦倒的偉大的音樂家,一個把音樂視為生命卻偏偏聽不到聲音的病人,一段因社會地位和年齡的巨大差異註定無疾而終的愛情。在這些音符裏潛藏著他的悲傷,他的憂郁,他的沈思,他的無奈,以及他突然而起的憤怒和反抗。

蕭蕾的手指以一種我幾乎難以辨認的速度敲打著琴鍵,她黑色的長發隨著手臂的動作不停地飛舞著,我似能看到她正駕著一葉扁舟劃行在洶湧的海面上,四周黑洞洞的空無一物,月亮正掛在深不可測的高空裏,冰冷的海浪翻滾著白色的泡沫一波又一波擊打著小船,濺濕了蕭蕾所有的衣服,但是蕭蕾卻不為所動,仍在拼命滑動著雙槳,去往黑暗的更深處。我忽然迷茫起來——蕭蕾為什麽要向深海劃行呢,她到底在尋找什麽呢?

我定定地望著蕭蕾的背影不停地想著,直到一曲終了,依然沒有找到答案。

我只看清了她的背影孱弱而孤獨,聽清了她的琴聲執著而堅強。這也許是蕭蕾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通過身體以外的語言向我展示了自己的內心。和尋露截然不同的,不甚柔軟,不甚光明,覆雜迷亂而又熾熱單純的內心,而當時的我只顧聽音,卻難以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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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蕭蕾的演奏,白薇和侍者們毫不吝惜自己的掌聲,蕭蕾也落落大方地微微彎腰表示感謝。只有我機械地開合著手掌,仍然如墜霧中。

蕭蕾到底想去哪裏呢?我依然不明白。

“如果晚上沒有預定其他酒店的話,不如在今天就住下。”白薇熱絡地拉起蕭蕾的手說,“反正別墅也空著好幾間,能為我們增添一些人氣也沒什麽壞處。”

我和蕭蕾對視一眼,心裏都有些躊躇,白薇微笑著再次邀請道:

“不是自誇,我們的別墅還是不錯的,尤其在夏天。路邊是杜鵑花海,湖邊還有成片的薔薇,這裏就成了像私人花園一樣的地方。雖然這個季節有點遺憾,但是夜裏很靜,空氣也新鮮,你們不妨住一晚試試,而且附近有一處古寺,明天有時間可以去看一下。”

她的笑總是那麽不疾不徐,猶如一首優雅的夜曲,既能讓人感受到情感的波瀾,又無絲毫令人倦怠的職業性的空洞,是一種極完美的笑容,其中蘊藏著一股讓人無法拒絕的魔力。

她見我和蕭蕾都點了頭,便向服務臺的女侍者打了個手勢,不多時那女孩便心領神會地把房卡送了過來。

“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白薇突然問道。

我趕緊把我和蕭蕾的名字,寫法,都詳細告訴了白薇。

“正好我這裏有一套帶鋼琴的房間,雖然鋼琴不如這臺,但還算可以,希望你們能喜歡。”

“謝謝。”我說。

“琴師呢,還沒找到?”蕭蕾問。

“如果可以,我倒真想邀請你來,就怕你的小男朋友不舍得……”白薇輕聲笑了起來。

我尷尬地撓了下頭。

“開玩笑而已。”白薇收起笑容道,“你不說我也明白,像你這種出身的孩子是不屑於這種工作的,琴師的人選早就定下了,是我朋友的一個孩子。以後你們如果常來,應該很快就能見到。”

白薇解開黑色水貂的披肩,放在一旁的牛角椅上,露出裏面酒紅色的連衣裙來。她從手袋裏掏出一包女士香煙,想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如果能喝巴西咖啡的話,別的咖啡應該也沒什麽問題吧。”白薇問,“今天正好有從原產地進的耶加雪菲,嘗一下怎麽樣?”

“好啊,謝謝”我說。

對於還未滿十八歲的我和蕭蕾來說,耶加雪菲和巴西咖啡有何區別,自然完全不知。在印象中大概也就是一塊錢的雪糕同五塊錢的冰淇淋之間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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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很快便端了上來。誰知咖啡的香氣濃郁而柔和,好喝得超乎想象。就連盛放咖啡的杯子也格外精美漂亮,有的杯子上是帶花瓣的圖案,那花瓣逼真得如同下一秒就會從杯壁中墜落一般。

我是後來才得知,那些異常精美的杯子竟然來自德國的邁森(meissen)窯,很多都是孤品,每一個杯子都有收藏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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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裏住有什麽禁忌嗎?”放下咖啡杯的空隙裏,我有些擔心地問。

“禁忌嘛……”白薇在輕啜了一小口咖啡後徐徐說道:“好像沒有。不過有一點,來這裏的客人身份各異,但是每個人基本上都是帶著秘密來的。有明星、官員、商人,總的來說都是些素質參差不齊的生意人。如果碰到蠻不講理的人,也不要和他理論,交給我們處理就好。”

我點點頭,目光不經意間掠過白薇剛剛用過的咖啡杯,上面還殘留著一抹淡淡的紅,那顏色在白瓷的映襯下格外顯眼,仿佛在安靜裏摻雜進一絲欲望,在紅塵外鋪陳了一地清霜。突然,有個熟悉的影子硬生生地闖入了我的腦海,她拽著我的影子,輕聲低語:

“嗳,林秋,我還在這裏呢,你還沒忘記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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