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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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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直毫無道理。”我忍不住想到。

這一次既沒有提前聽到床腿與樓板的摩擦聲,也沒有像往日一樣提前放一首流行音樂,為那些呻-吟聲提供遮擋。這一次,一切都發生得過於-迅速,過於突然,就像那男孩在突然間獸性大發一樣,在沒有任何前戲的情況下突然進入了女孩的身體。我如此猜測到。

樓上女孩的呻-吟在這個寂寞的雪夜持續了很長時間,像練習聲樂發音一樣變幻莫測。我竟然一時覺得那聲音簡直妙不可言,興奮中夾雜著一絲淒楚,那淒楚在這雪夜裏顯得格外撩人。

我便愈發不能入眠起來。

如同突然而起一樣,那聲音在剎那間便突然而終。那女孩像突然被誰捂住了嘴唇或是因為過於興奮而突然昏厥過去一樣。我用手使勁揉搓著頭發,對於那聲音因何消失著實冥思苦想了一番。

直到不久後聽到從樓上傳來的腳步聲和女孩清脆的笑聲,我才完全放下心來。

·

風在驟然間停了,世界仿佛也停止了所有的喧囂,燈也穩穩地定格在九十度垂直的方向,紛亂的只有窗外的雪和我跳動的心。

我迷茫地望著窗外的海棠樹,忍不住想到:

“如果人腦是一臺機器,能有一個電源該有多好!在我悲傷的時候,孤獨的時候,或者夜夜無眠的時候,把電源線一拔,倒頭便睡……”

我禁不住對自己的後腦進行了一陣摸索,最終發現那裏光滑而平庸。既沒有按鈕,更沒有開關,我身後也沒有連著一條長長的電源線。

我望著墻上的掛鐘出了會神,仍是左右沒有睡意,最後只能嘆息一聲,像古人一樣,靠在墻上,就這樣停燈向曉,抱影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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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前夕的一天中午,我一時心血來潮,去買了一部手機。

雖然沒有蕭蕾的新款諾基亞那麽高檔,但是打電話發短信也沒什麽毛病。買手機的同時還辦了一張不記名的手機卡,開機的第一時間便給蕭蕾發了一條短信,大體意思就是告訴她我有手機了。

可是,直到平安夜當天,我都沒有等來蕭蕾的任何回音。

我幾次拿起手機,編寫了短信又刪掉,刪掉了再重新編寫,最後再刪掉。如此往覆。

倒也不是無話可說,而是總覺得表述不好,始終無法寫出可以完整表達自己心意的短信。

既然不能成文,便想著撥打蕭蕾的手機,想把一些話通過直截了當的語言說明白,但始終有一個問題梗在那裏,這問題我問過自己無數遍,卻終沒有尋得答案,黑子也問過我這個問題——如果尋露回來怎麽辦?

我是從心裏害怕這個問題的,這種害怕每次都會在手指撥動的瞬間奪走我同蕭蕾通話的勇氣。

就在這樣無聲的僵持中,我渡過了青春裏最孤獨最沒有色彩的聖誕節和茫然的十七歲。

·

與蕭蕾再次見面是在聖誕節過後不久的一個冬日。

電話是她周五晚上打來的。

“明天放學後能不能見個面。”她的嗓音疲憊而平靜。

“嗯。”我的聲音正好相反,模糊而緊張。

掛掉電話之後,我才忽然意識到因為過於激動,我竟然忘記問她見面的地點了。後來仔細想想,其實除了租的公寓以外,我和她根本無處可去。

想通了之後,也就斷了再給她打電話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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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放學鈴聲一響,我便背起包跑步回到租住的公寓裏。

沒過多久,蕭蕾就戴著兔耳朵形狀的粉色耳包出現在我面前,懷裏還笨拙地抱著兩個大箱子。

“這算是喬遷的賀禮了!”她神神秘秘地把手裏的箱子遞給我說。

我一邊向她道謝一邊把箱子搬進房間。

“不拆開看看?”她慫恿道。

我點了下頭,找來美工刀一一打開。

一個箱子裏裝著一只臺燈,燈罩是用特殊的牛皮紙做的;另一個箱子裏卻裝著滿滿當當的紅楓樹葉,個別葉片上還沾著濕潤的泥土。

“不會是剛剛從水庫那邊撿來的吧?”我吃驚地問。

她輕輕地點了下頭,鼻頭紅彤彤的,大概是在寒風中佇立許久的緣故。

我頓時感覺眼眶酸脹,馬上就要落下淚來,便故意別過頭去,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有錘子嗎?”她從包裏掏出一袋白色無痕釘問。

我記起客廳窗戶上好像有一把房東留下的小錘子,就取來遞到她手上。

她脫掉了長筒靴,露出纖細勻稱的小腿,然後踩到椅子上,用錘子把紅楓樹葉一片片有序地固定在墻壁上。

無痕釘比較小,開始時有些難以掌控,我不時地聽到她忽然被錘子砸到手指發出的驚呼聲。

“我來吧,這種事情我比較在行。”我自告奮勇地提議道。

蕭蕾盯著被砸中的手指看了半天,最後毅然決然地搖了下頭:

“越是做不來的事情,我就越想做好……”

之後便不再說話,只是悶頭對著墻壁猛砸,最後終於慢慢熟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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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除了帶窗戶的那面墻以外,其餘三面墻全部砸滿了紅色的楓葉。雖然形狀不規則,但是看起來還是蠻有一些野趣的。

蕭蕾歪著頭在遠處看了看,仿佛不是太滿意,又用美工刀沿著邊緣切除掉了多餘的部分,最後墻面上呈現出了一個不規則的楓葉形狀,仿佛把一枚巨幅的楓葉貼在整面墻上一樣。

“如果覺得無痕釘裸-露的部分難看,上面用膠水再粘上一層葉子就可以了。”蕭蕾收起美工刀滿意地盯著墻壁說。

“我不是完美主義者,不貼覺得也沒什麽關系。”

蕭蕾點了點頭,坐在椅子上把放在一旁的長筒靴穿上,用纖細潔白的手指工工整整地系好了背面的鞋帶。

“謝謝你,蕭蕾。”

“嗯。”她朝我微微一笑,便拿起包走了出去。

我看她細細的身影攸然消失在門口的風中,仿佛無根的植物一下被卷入深不見底的漩渦裏。

對蕭蕾,我似乎是不能說“謝謝”的。

雖然原因不清楚,但是我就是這麽感覺的。可是,剛才除了“謝謝”以外,我卻再也想不出別的話來。

·

我在一片暮色中眼神空洞地望著地上破碎的葉片,片刻後閉上眼睛,努力驅散著心中的雜念,然後用工具把地面打掃幹凈。

隨後我拿出臺燈,接通了電源,臺燈很快透過厚實的牛皮紙發出溫暖的光。

我卻禁不住在瞬間淚流滿面。

因為那臺燈上鏤空著一幅圖案——一個短發男孩和一個長發女孩正在樹林中忘情地擁吻著,他們的身邊有楓葉在緩緩飄落。

那燈罩是由幾層牛皮紙用膠水貼合而成的,只有最裏面的兩層紙上有鏤空圖案,如果不開燈,沒有光差的話,單單從表面是完全看不出來的。

我感覺自己整個人在忽然間燃燒了起來,穿上外套便往蕭蕾消失的方向跑去。

我感覺自己的大腦像火山下煮沸的巖漿,就連身體也變成了一具毫無知覺的行屍走肉。我順著大路跑了一陣,最後在一排法國梧桐的盡頭看到了蕭蕾的身影。

我放慢了腳步,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想喊她,可是嗓子幹得厲害,怎麽也聚不攏說話的力氣,我就這樣表情傻傻地跟在她的後面,一直走出了很遠。

中間我對著蕭蕾的背影伸了幾次手,每次都在舉起的瞬間又頹然放下,最後我停下了腳步,立在原地,看著她越行越遠的背影發呆。

遠方,天色赤紅,雲霞如染,我在忽然間迷失了追來的目的。我轉過身,又開始瘋狂地逃離。

我想我瘋了!

·

“林秋?”

蕭蕾的聲音在這時突然傳來,嗓音依舊疲憊而平靜,同那天在電話裏的聲音一模一樣。

“嗳……”我茫然地停下,轉身,沈默了片刻之後,開始朝她走去。

我從未見過眼神如此落寞的蕭蕾,仿佛把整個撒哈拉都裝進了眼睛裏。我有些驚詫莫名——曾經那個穿著超短的迷你裙,笑起來一臉陽光的女孩去哪了?

我伸出手慢慢放在蕭蕾的臉頰上,在即將接觸的剎那,卻被她本能地躲開了,我的右手如屋前幹枯的海棠枝椏,停在了半空裏。

片刻之後,她擡起頭,表情認真地看了看我,最後又主動把臉貼了上去。

“你害怕我?”我顫抖著聲音問。

她看著我的眼,微微地點了下頭,隨後又搖了搖頭。

“不是害怕你,而是有一個瞬間,你的溫柔讓我害怕。因為不知道接受了,自己會被帶向哪裏?”

我沈默起來。

“追來找我有事?”她問。

“元旦的時候,能不能陪我去個地方?”

“可以。”

“不問去哪裏?”

“不問。”她笑著說。

說完,便和我揮手告別。

我望著她在漸漸斑駁的夕陽中若隱若現的身影,如同荒原的炭火旁乍然而起的一簾幽夢。

我總感覺剛才的對話,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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