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姑娘。我丈夫他從來都是這個德行……”黃臉大肚婆收起鍋蓋，對著秋月笑了笑。

“你是……唐曉蓮。”秋月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家庭婦女。沒有雪白的肌膚，只有被油煙熏陶下的褐黃色皮膚。沒有及腰長發，只有短短的雞窩頭。沒有修長的丹蔻玉指，只有被撬斷指甲的粗糙大手。沒有整齊的淡色衣裙，只有被奶水和屎尿沾濕的破布衫。若不是面部骨架一模一樣，秋月根本不會相信這是唐曉蓮。

唐曉蓮？

這個名字有多少個日日夜夜未曾聽到了。在這峽谷之中，在成為妻子之後，她幾乎忘記了幾年前自己當唐家小姐的風光。曾埋怨過，曾後悔過，曾自卑過……

大肚婆身體抖了一下，連忙低下腦袋，兩眼飄忽，神色慌張地說道：“不，我不是。你認錯人了。你說的唐曉蓮是個美若天仙的人。”說著，還想邁腿離開。

秋月一手抓住欲想逃離的女人，玫紅色的眼睛望著她，“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同我說一下苦衷。就當是……舒緩一下壓力吧。”

本應該拒絕這位陌生人的唐曉蓮，最後把秋月領進了小木屋，拖走了昏迷中的秦禦華。在一個簡陋的嬰兒床前坐下。

秋月環顧四周，完全簡陋的房子。說得不好聽些，比劉廣的房子還有簡陋。這裏沒有多餘的鐵具，只有一塊生銹的鐵塊做鍋。而其餘的東西，沒有凳子、沒有床，幾乎都是異常粗糙的手工用枯草堆搭起來的家具。與唐府內豪華家私比起來，簡直是雲泥之別。

“你……”秋月正想說話，但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嬰兒床上。那是一個小小的、很漂亮的嬰兒，穿著開襠褲，嚼著小手指，兩條小白腿晃啊晃，似乎是在等母親陪他玩。

唐曉蓮用稻草制成的小玩偶逗逗小嬰兒，小嬰兒咧嘴嘻嘻地笑了起來。“這……”唐曉蓮低聲說著，秋月看不到她的眼神，“這是第三個，前兩個營養不夠，留在世界不到一年，走了。”

秋月怔住了。這間不大的小屋子裏充滿了母親的思念和痛苦。目光移到唐曉蓮凸起的肚子，那兒又有一個生命。秋月沒有說話，靜靜地聽唐曉蓮說。

“那秦禦華不愧是秦家的紈絝子弟。嫁給他之後，便沒有後文。所有家務操勞都是我做的。說什麽‘我作你的夫，你作我的妻。’只有聽時覺得爛漫，婚後時才明白過日子是那麽艱難！”

那只粗糙的手拽起了衣裙，唐曉蓮憋著眼淚，“那人就是播種機！原本我還沈迷在二人世界之中。然而隨著時間流逝，不在大府邸裏面的我終將抵不過變化。沒有漂亮的外表，他就漸漸疏遠我。甚至把我當丫鬟來使喚！在我懷胎八月的時候，還讓我獨自一人跑到大老遠去給他尋食。那時我連走路都困難，爬個山找些果子都已經頭昏眼花。我讓他幫忙，他卻冷冷地坐在那頭看著我。他就是個混蛋！”

秋月腦海中出現了一個畫面，那手抱嬰兒，肚子裏又懷了一個孩子的絕美女人，剪下美麗的長發，甚至不惜毀掉美麗的指甲，努力地適應著生活。

唐曉蓮和秦禦華什麽也不懂，他們都是大府邸出來的少爺小姐，哪裏知道正常人生活的千百苦事，正是因為生來不順心，才會對眼前的榮華富貴格外珍惜。這些道理哪裏是一出生就含著金湯匙的人能明白的。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這些事情唐曉蓮很難接受吧。

“他這個人就是豬狗不如！我現在才看明白了，什麽風流倜儻、玉樹淩風，外表好有什麽用。內在實際的，才是真正適合當丈夫的人。流連於風月場所的男人，女人就不應該指望他能夠回心轉意，老老實實撐起整個家！”說道這裏，唐曉蓮的眼睛哭紅了，那手狠狠地抓著衣裙，仿佛要把它撕爛。

秋月也不知安慰什麽好，用手抹去眼淚，“別哭了。哭多了對身體不好，會不好看的。”

“好看？”唐曉蓮冷笑道，“那是什麽？有什麽用嗎？枉我生得絕色傾城，婚前風光，婚後呢？還不是像普通女人那樣過日子。”

秋月輕拍唐曉蓮的背，許是明白為何唐曉蓮四年裏衰老得如此厲害。“女人啊，要學會愛惜自己。即便這世界上沒有人會疼你，你也要疼疼自己。”

“疼自己？”唐曉蓮望著以前的芊芊玉手，看著隆起的肚子，“我最大的願望是回到從前。然而，不可能的，回不去了……”

“為什麽不能呢……”秋月剛想說話，隔壁房間一頓嘈雜聲。

不一會兒，走來一個邋裏邋遢的男人。男人主動忽視了在那坐著的唐曉蓮，一雙冒火的眼睛緊盯著秋月，手不由自主地伸了過來，“姑娘，你進來了！相逢必定是緣，我秦某……”

秋月猛地揮手，一道紅光將秦禦華打暈。男人又一次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秋月轉過頭，對上唐曉蓮驚訝的眼神，“為什麽不能回去呢？如果你想回到唐府，我可以幫你。”

“你……你是誰？”唐曉蓮這才想起自己說了那麽多，一直沒有問過秋月是誰。

秋月笑了笑，想起自己現在是個人，不是只鳥。“我叫秋月。”

“秋月？那是誰？”唐曉蓮楞住了，想了想，以前鎮上沒有‘秋’這個姓啊。

額……

秋月此刻才想起來，與唐曉蓮相處的時間裏，自己一直沒有告訴她我叫什麽名字。

秋月捂著自己的臉，道：“就是那只鳳凰。”

“哦，你是那只蠢鳥。你……你化成人形了。”唐曉蓮睜大雙眼，不敢相信。

“咳咳，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秋月握住唐曉蓮的手，“我可以幫你回到唐府，你想不想回去？”

唐曉蓮冷笑，“回去？做回唐家小姐嗎？我如今就是殘花敗柳，還有面前的和肚子裏的拖油瓶。離家出走的女兒又有什麽臉面回去？”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父母呢？”

父母……

腦海中出現了爹娘慈祥的面容。想想，自己小的時候，也像面前孩子這麽大。曾經攀到爹爹大腿上數手指，曾經拽著娘親衣裙求抱抱。然而，腦海中父母的模樣開始模糊了，只覺得仿佛有兩雙溫柔的手，牽著自己往前走。

“我……我回去，帶著孩子一同回去。”

秋月笑了笑。兩手一揮，赤色光芒閃過，唐曉蓮面前出現了一塊火紅色的鏡面，隱約能看到裏頭的建築物。唐曉蓮定睛一看，這不正是自己記憶之中的唐府嗎？還是像以往那樣金碧輝煌，還是像以往那樣熟悉，然而那府邸蕭冷的氣氛讓唐曉蓮十分陌生。

仿佛受一種莫名的召喚，唐曉蓮的手不由自主地碰觸了一下火紅色的鏡面，那手指竟然奇跡般地穿透過去。唐曉蓮嚇得收回了手，“這……”

“只要你走進裏頭去，你就能到達你的家——唐府。不過，你可能再也回不來咯。”秋月輕拍唐曉蓮的肩膀。“唐曉蓮，這段戀情，這四年來的生活可能就此結束。你，想如何？”

唐曉蓮陷入沈思。良久，她抱起床上的孩子，理了理一頭亂發，站立在鏡前，嚴肅地說道：“我要回去。”

秋月笑著，輕輕擡手，鏡面的紅光更盛，“祝你好運。”

唐曉蓮邁步走了進去，在腦袋吞沒的最後一剎那，回頭看了一眼秋月，“謝謝。”

“不客氣。”紅光閃過，鏡面連同唐曉蓮都消失在小木屋中。

秋月嘆了口氣，算是又幫了人吧。

“額……好疼啊。”秋月腳下傳出呻吟聲。這時秋月才想起來，這房間還有另一個人。她一腳踩在秦禦華的臉上，瀟灑離去。

罷了，就把這個男人留在這裏吧。反正他四年前就應該死在斬首臺上，現在只不過就是多活了幾年罷了。

——

唐府外，一個衣衫襤褸的大肚婆一手抱著小嬰兒，兩腿一軟，跪在唐府門前。

守衛正想上前查看怎麽回事，只聽到那女人說：“不孝女唐曉蓮，前來贖罪！”

——

“老爺！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

唐府內的一個白發老者，手中的杯子打碎在地，兩眼汪汪地扶著墻跑了出去，“蓮兒……是蓮兒回來了！”

－－－－－－題外話－－－－－－

這幾章寫得有些少。可能是思路受堵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