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方面，張瀟晗與木槿還是很相像的。

正常修士或者覺得彼此再相處會尷尬的，兩個人反而因為說開了，似乎更可以坦誠些了。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是怎麽二十年就修煉到大乘期的啊，就算你天賦異稟，可你也沒有這麽多時間修煉啊。”張瀟晗專註的事情，仿佛永遠不是眼下該專註的，提起天賦異稟，也完全沒有接人傷疤的意思。

“下界不是你所在的下界了。”提起下界，木槿眼睛微微有些失神：“你還記得你在荒蕪之地遇到的所謂仙界的兩個修士，遠遠看到他們的少主們吧。”

張瀟晗點點頭，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麽：“你是說，上界與下界的界限在一點點模糊起來？”

“不，不是模糊，上界與下界之間本來應該是完全隔絕的，上界的修士是不應該到下界的，哪怕他們從不幹預下界的一切。”木槿思索了一下：“但是他們下來了，這就完全違背了規則。”

“規則也不是完全不可以違背的，我們在冥界的時候，我似乎就不受規則的約束，並且在數十萬年之前，也有修士不受規則的約束，毀滅了冥界。”張瀟晗並不以為然。

“問題就在這裏，修仙界的規則本來就是鐵律，是不可違背的，也是沒有特例的，數十萬年來修士們一直遵守著上天制定的規則，但是現在，規則被打破了，不僅僅一次，上天並沒有因此降下責罰。”木槿搖搖頭：

“如果說你在冥界，可以躲避上天的責罰，就好比在那個黑色禁制中的時候，也逃脫了上天制定的規則，還算有情可原，那麽荒蕪之地的仙人呢？他們堂而皇之到下界，完全無視規則，好像規則對他們而言根本就不存在。”

張瀟晗想了一下，木槿所說的很有道理。

“你還記得你送給我的那個不知道什麽作用的寶物嗎？”木槿說著，手掌中忽然出現一個圓圓的黑色的東西。

張瀟晗望過去，便記起這個東西是火狐在玲瓏仙塔之內得到的，一直不知道什麽用處，飛升之前她清理儲物手鐲，便將這個不知道什麽用處的東西送給了木槿，而她也早就將這個東西忘記了。

其實在她的儲物手鐲內還有許多東西，不知道能有什麽更好的作用，或者是來不及挖掘用處而丟棄在那裏。

不見木槿做什麽，那個圓球忽然飄起來，慢慢浮到木槿的頭上，跟著如花瓣一樣張開，隨著一層層黑色的花瓣張開，木槿的身形仿佛逐漸透明了一般，在黑色花瓣完全綻放這一刻，木槿忽然消失了，就在張瀟晗的眼前。

張瀟晗睜大了眼睛，視線看不到木槿，她的神識也釋放出去，同樣也沒有木槿的存在，連同天眼，她所看到的，神識和天眼所看到了，只有那一朵黑色的花，木槿完全消失了。

張瀟晗呆呆地坐著，她想要觸碰木槿所在的位置，可是理智告訴她，雖然那裏連靈氣波動的痕跡都沒有，木槿所坐的椅子也還在，但還是不要輕易觸碰得好。

只有片刻，黑色花瓣開始慢慢收攏，木槿忽然出現在張瀟晗的面前，仿佛他先前一直坐在那裏一樣。

伸手接過合攏的小球，木槿瞧著張瀟晗驚訝的樣子道：“你一直沒有覺得玲瓏仙塔出現得奇怪嗎？”

張瀟晗搖搖頭，又點點頭，這個世界哪一樣事情不是奇怪的，早就顛覆了她對世界的認知，現在什麽事情出現她也不覺得會有什麽奇怪的了，雖說玲瓏仙塔的出現確實也很解釋不通的。

“那個百年浩劫的傳聞，只是在靈武大陸掀起一場妖獸與人修的戰鬥嗎？”木槿好像並不是在問張瀟晗：“在靈武大陸好像確實是如此，妖族從極北之地遷徙，北寒山一戰人族受到重創，接下來魔幻禁地內的魔族也完全毀滅，靈武大陸處在黑暗中，一件件事情的發生仿佛應驗了預言，可事實真的只有這麽簡單嗎？”

木槿把玩著手裏的黑球，嘴角浮現出冷笑：“之後靈武大陸的靈力開始莫名增加了，就仿佛曾經的玄黃大陸也被打開了封印一樣，一場大亂之後不是應該走向倒退嗎？可是靈武大陸卻因此仿佛得到了新生，甚至煥然一新。”

張瀟晗慢慢點點頭，她雖然飛升了，也從小寶那裏稍微知道了下界的事情，只是她從來沒有想那麽多。

“但，傳聞不是說玲瓏仙塔是上界的寶物，是曾經飛升到上界或者仙界的修士留給下界修士的嗎？”張瀟晗剛說了一句，忽然停頓了，她記起了九域飛升修士的命運，他們怎麽有能力給下界修士送去玲瓏仙塔。

“是啊，那時候我們都相信了。”木槿恢覆了懶洋洋的樣子，手掌轉了一下，掌心的小球也跟著轉了轉：“如果不是飛升了，見到眼前這一幕，誰會相信上界是這個樣子？誰又能相信，玲瓏仙塔最終的目的，是讓下界出現可以與九域，或者仙界大修士同等修為實力的修士？”

“誅仙弓？還有你手裏的寶物？或者還有其它的東西？”張瀟晗慢慢道：“大師兄得到誅仙弓之前曾暗示過，他一定能登上第九層仙塔，得到寶物，他在下界確實是擁有九域大修士的實力。”

“可你手裏的寶物，不是在九層得到的，怎麽可能在九域，就可以借助它達到半仙的修為，或者更高，讓你在你飛升到仙界的時候，就是仙界的大能？”張瀟晗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這個世界的規則真的眼睜睜在眼前被違背了，卻不能不相信。

“只要耐得住寂寞……”木槿的表情帶著說不出來的感覺，他好像並不覺得這個寶物又多麽吸引他一樣：“我不喜歡那個地方，你要不要試一試？”

張瀟晗狐疑地瞧著木槿，不明白為什麽木槿會讓她有這樣的感覺：“我試一試？我覺得有些混亂，思維不夠用。”

“我也不夠用。”木槿回答得很快，好像他已經思考過這樣的問題很久了：“我也不明白為什麽會有玲瓏仙塔的存在，下界不僅僅只有玄黃大陸和靈武大陸，還有其它的大陸，按說其它大陸也該有類似的變化。”

房間靜默了一會，張瀟晗瞧著黑色小球，想起玲瓏仙塔，想起魔幻禁地內看到的一切，還有無盡的屍骸，忽然，一個想法出現在腦海裏：“會不會靈武大陸被選中作為了戰場，數十萬年之前五界的一個戰場？”

木槿似乎想過這個問題，他並不覺得吃驚，反問道：“你認為戰場在下界嗎？”

張瀟晗皺著眉頭：“人界有下界上界仙界之分，魔界呢？神界呢？似乎都該有各自的下界上界仙界吧，——我好像很混亂。”

“不要想了，不論怎麽樣，我們只要做我們想要做的，全當打發漫長的生命吧。”木槿轉手收了手裏的寶物：“對了，這個東西叫做界珠，傳送過去的地方，你真的不好奇。”

張瀟晗心中一動，不由問道：“什麽地方？”

木槿笑笑，神識向張瀟晗傳送過去一個影像，張瀟晗一看到那影像，立刻就呆住了，差一點要從椅子上跳起來：“你是傳送到這裏？”

木槿奇怪地瞧著張瀟晗：“你知道這個地方？”

張瀟晗的呼吸停滯了一刻，她怎麽不認識這裏，她的神識曾經進入過這裏兩次，昏暗寂靜，孤獨，她差一點迷失在那裏。

張瀟晗擡手，在空間中勾畫出曾經進入過的地方，同木槿傳送回的影像一致，那裏是昏暗的，無邊無際，沒有聲音，沒有生命，只有一道道飄渺的霧氣。

望著兩人面前這個畫面，張瀟晗好像再一次進入到那個空間一樣，寂靜，安寧，什麽都不存在，什麽也不用想，只要沈迷在其中，一切的一切全都不用考慮了。

她不知不覺站起來，好像要仔細端詳她勾畫出來的幻境，她的眼神逐漸空洞、迷茫。

木槿眉頭微皺，忽然伸指一彈，一道靈力激發，眼前的一切瞬間消失，張瀟晗也仿佛從幻景中清醒過來，她才發現，她竟然站起來離開了椅子，好像再走一步，就能站到了那處幻境裏一樣。

“我的神識曾經進入過那裏，我也試圖抓取那些霧氣，它們是靈力嗎？”面前的影像消失了，可張瀟晗心中的幻境還在。

“不是靈力，怎麽說呢，好像是生命的本源。”木槿慢慢端坐起來，凝視著張瀟晗：“我能感覺到其內孕育著生命，好像生命就是從那裏得來的，從無盡的虛空中唯一的存在中得來的。”

“你的功法，也是從這地方悟出來的？”張瀟晗輕聲問道。

“不，是傳承。”木槿的神情中難得的正式：“瀟晗，界珠本來是你的，這個傳承也應該是你的。”

張瀟晗的視線和木槿的視線碰撞到一起，都是懷疑的視線，只是兩個人懷疑的東西並不一樣。

張瀟晗的經歷，木槿怎麽也不會猜想出來的，她的傳承，紫氣，而之後經歷的一切，只有設身處地地經歷了，回憶起來才會有蛛絲馬跡可循，而這些，又怎麽能用言詞敘述明白呢？

慢慢地後退幾步，張瀟晗頹然坐下，冥冥中圍繞著她的，是她怎麽也看不明白的，想要擺脫卻無法擺脫的命運。

是天意嗎？卻又仿佛不是那個天意。

張瀟晗的手慢慢撫上額頭，這種仿佛被無形的大手牽制的感覺很是不好，就好像被控制了的命運。

“也許，你已經在開始擺脫了。”木槿忽然輕輕說道。

張瀟晗猛地擡起頭，疑惑地望著木槿。

“你總是一帆風順的，至少在我遇到你之後，你似乎就沒有過挫折，但是從這次閉關出來之後，你好像處處碰壁，南宮兄弟元嬰在你的手裏逃走，姊旖也能逃出去，你到荒域也沒有找到你要找的東西吧。”

張瀟晗懷疑地望著木槿，真的如木槿所說的那樣嗎，但誠如木槿所言，這一次離開黑瘴山，她並不順利。

難道是她閉關煉化了紫氣？還是因為祭煉了凰之翼、凰之魂，壓制了紫氣？抑或是二者皆有的原因？

不，凰之魂凰之翼不過是神獸的存在，與天族傳承完全不可以相提並論的，那麽，她以前的所有機緣就是天族傳承帶來的？她煉化了紫氣，壓制了天族的傳承，所以機緣也就在離她而去嗎？

“若是這樣，靈石礦的開荒……”木槿望著張瀟晗沈吟道。

“不。”張瀟晗拒絕道，可忽然又遲疑了，若木槿所言正確的話，她的機緣不再出現，那豈不是說她所在的將會是極為危險的，而且這危險也會帶給別人？

兩個人再次凝望著，從來沒有過的危機感漸漸彌漫在二人之間，都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沈重。

“天族究竟是什麽？”張瀟晗似乎在自言自語，她的手緩緩伸開，靈力在體內流動，這些靈力的顏色已經極淡了，只是隱隱還殘存著紫意。

她端坐著，手指不覺做出拈花的姿態，她的身體之外忽然蒙上了一層同樣帶著紫意的極淡極淡的靈光，靈光籠罩之中，讓她端坐的身體幾乎高出了一半，好像一個靈力匯就的巨人。

雲鬢高聳，眉眼依稀，華衣加身。

一股極為危險的感覺驀地出現，木槿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下，卻一動不動地端坐著，望著張瀟晗。

張瀟晗拈花的手指微微一動，卻忽然擡頭向上望去，房屋之上忽然傳來“喀嚓”一聲炸雷的聲響，木槿的神識穿透房屋向上望去，天空密布的黑雲正在合攏，黑雲之後，好像有什麽東西被遮掩了。

貴賓樓外的護罩隨著炸雷的巨響閃爍了一下，黑雲忽然退散，天空重新晴朗起來，視線所及，環繞著張瀟晗的淡淡的紫色靈光巨人驀地消失，張瀟晗正怔怔地望著屋頂。

那是一只眼睛，清晰的一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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