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帝定下的規則吧，神族修士的語言與張瀟晗人界所使用的語言是一樣的，或者是因為五界的帝子都是天帝的兒子，都是天帝一脈吧。

同樣的語言，在已經成為魂魄的神族口中說出來，聲音都優雅動聽，連黝黑的身影看起來都別有氣質，想起姊旖曾經的戀人就是被神族女子搶走，也難怪，人族當然會喜歡俊美的神族姑娘啊。

就是她張瀟晗，面對這個黝黑的神族魂魄，也都會生出欣賞的心情出來。

“你還願意回去做神族嗎？”不知道為什麽，張瀟晗忽然脫口而出。

面前的黑影即使意外也沒有表現出來，還是謙謙君子般：“多謝道友，只是，我還沒有承受完我該接受的懲罰。”

張瀟晗慢慢搖搖頭：“我以為你會說謝謝，然後詢問是什麽條件。”

神族修士優雅地彎彎腰，表達了謝意：“我如今只是一個魂魄，受制於刑罰者，並無自由，以我前生所犯下的殺戮，後世投胎，連神人都不會給我做的，想要為道友效勞，也要很久很久之後。”

提到轉世後的艱難，那神族修士竟然沒有半點的憂傷難過，神態平和，好像說得不是他自己，給張瀟晗的感覺是他並不在意後世的艱難。

他剛剛脫離煉魂之苦，可是完全看不到神魂該有的萎靡，也看不到對神魂摧殘之後的不平與憤怒，他好像心平氣和地承受著施加在他身上的苦楚，在他無力反轉的時候。

“你後悔嗎？”張瀟晗脫口而出。

這個後悔不後悔的心情，是搜魂永遠搜不出來的，張瀟晗脫口而出之後就後悔了，她的表現在優雅的神族修士面前，簡直可以用無禮來形容。

“抱歉，我……”張瀟晗加了一句，卻覺得欲蓋彌彰。

“不後悔。如果時光倒流從回到過去，我還是會這麽做的，哪怕我知道死後會遭受煉魂之苦，哪怕再久。”神族修士聲音平靜地回答道。其中只有堅決，沒有心情波瀾。

不論神族修士曾經做下的是什麽，不論他的作為在他們那一族是對還是錯，哪怕他的所為是犯下了滔天大錯，敢如此說。敢以煉魂的痛苦為代價，堅持曾經做過的事情，就是值得欽佩的，在人格的意義上值得欽佩。

“哦不。”張瀟晗忽然低呼了一聲，不，不是為犯下的錯誤敢付出代價，敢以自身痛苦償還就是值得欽佩的。

煉魂是痛苦的，哪怕她只嘗到了短短的一瞬，就發誓她絕不會在死後嘗受到這種痛苦，寧肯魂飛魄散不再轉世投胎。

但並非敢承受這種痛苦的人就值得欽佩。

哪一個做下大善大惡的人都有大毅力。大智慧，也都有大氣魄，就如前世一個個曾經犯下滔天罪惡的人，在二戰時期殺人無數的敗類，他們是不會承認他們錯了的，張瀟晗相信，即使他們下了地獄，他們也不會反省的。

眼前這個神族的人會不會也是這樣的人呢？

“你是我接觸的第一位人族修士，在我們的典籍中，人族修士都是狡詐而貪婪的。不過道友好像是個例外。”神族修士出人意料說道。

“你知道人族？”張瀟晗詫異道，眉毛不自覺揚了一下。

“是的，我們神族的每一位大修士，都知道五界。也知道我們飛升到仙界之後，就會五界相通，到時候不可避免會與其他四界的修士交集。”

話題好像很輕易地就從神族修士的身世，前世所為轉到了五界上。

是不是所有的大修士都會眼界如此寬，都不會在拘泥於前世的種種，這一刻張瀟晗再次感覺到壓力。來自不同界面不同種族修士的壓力。

面前這位神族修士雖然只是魂魄，也雖然只是與張瀟晗不同界面同意層次的修士，但帶給張瀟晗的壓力竟然比姊旖還要強烈。

這是一種看得見摸得著的壓力，是一種近在咫尺伸手就可以觸及的壓力，張瀟晗忽然發現，若是按照這樣的速度，她距離再一次飛升並不遙遠，甚至會在她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

若是就這樣飛升了，面對神族或者其他族類修士的時候，人族真的一點點優勢都不存在的啊。

香榭內安靜了一會。

張瀟晗忽然很想知道面前這位修士曾經的所為，有這樣大毅力大決心大修為的修士，前世的所為按照人族的道德標準，是好人還是壞人。

好人和壞人其實是沒有明確的界限的，尤其是面對不同的道德標準，張瀟晗所以為的好人也許在神族來說就是不折不扣的壞人。

“我是族長的長子，是族長的繼承人，還沒有成年，就被允許在下界顯露神跡，獲得下界的信仰之力。”

神族修士忽然緩緩說道：“成年禮上，我遇到了我愛慕的女孩，如果沒有後來的事情，我想我們會是完美快樂的一對。”

張瀟晗盯著神族修士的眼睛有些出神，原來神族修士，需要信仰之力的神族修士會成親的，那麽，又是一個因為愛情的狗血劇了，就不知道是他家族的誰搶了他的愛人。

“信仰之力來自下界，但是我愛慕的女孩家族信仰的卻是殺戮，被殺戮者臨死的恐懼會帶給她的家族無盡的力量，而她，也是家族未來的族長，我的家族不會允許我娶她，而她也不可能叛出她的家族。”

神族修士說到這停頓了一下：“我所看到的典籍上說，你們人族修士是最重感情的，你們稱呼自己的伴侶為道侶，不僅僅是因為將要一生生活在一起，還要在一起修煉，一起悟道，只有道侶才是伴侶，而侍妾只是修煉的工具，只有男修才會有侍妾的。”

張瀟晗慢慢點點頭：“大概是這樣吧，至少我停留過的下界和上界是這樣的。”同時在心裏補充著，前世的凡人社會其實也差不多是這樣的。

“那麽，你們人族修士若是遇到這樣的事情。會怎麽做呢？”神族修士再問道。

張瀟晗搖搖頭道：“不會有唯一的答案的，若是人族修士遇到這樣的情況，不論出現什麽樣的選擇，我都不會吃驚。真心愛慕的，會為了對方放棄家族的地位與傳承，但之後也有可能後悔，為了修為權利選擇放棄愛情，也是常有的事情。也曾有殉情的留下千古遺憾，博得了後人很多眼淚。”

一瞬間腦海裏湧出孔雀東南飛，羅密歐與朱麗葉這樣的故事，可跟著前世那個已經忘卻的身影也隨之湧出來，她不由笑笑，她好像已經過了被愛情感動的年齡了。

“不同的信仰，無法走到一起，我放棄了自己的家族，丟棄了自己的信仰之力，我成為一個普通的神族修士。沒有信仰之力的修士。”

張瀟晗輕輕“啊”了一聲。

她了解了神族的構架，知道在他們的世界中，信仰之力的重要，她以為這個神族修士就是會加入女孩的家族，與女孩一起獲得殺戮的信仰力量，梅林說過，他前世犯下的是殺戮之罪。

“沒有信仰之力的修士是被神族擯棄的，被神族中的每一個家族，而這時，我愛慕的女孩在家族的地位也受到了威脅。家族中另外一位修士在下界顯露的神跡獲得了更多的信仰之力。”

“所謂的信仰之力，就是信奉他神跡的下界之人殺了大量人吧。”張瀟晗不由問道。

“是的。”神族修士道。

“所以你就信奉了你的女孩，為她殺了一千多修士？”張瀟晗跟著追問了一句。

“是的。”神族修士還是安靜地答道。

張瀟晗一動不動地望著這個神族修士，他怎麽能那麽平靜地述說著這樣殘忍的事情。

“她接受了？”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那個女孩想必接受了吧，畢竟她的信仰之力是殺戮。

“她不知道，我殺了她家族中所有能威脅到她的人，和追殺我的人。”神族修士平靜地說道：“從我殺戮第一個人的時候，不，是從我開始奉獻我的信仰之力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未來的命運了，背棄家族，背棄信仰的神族，是不會容於神族的。”

張瀟晗輕輕在心內嘆息一聲，這是她最不喜歡的故事了，一個被愛情蒙蔽了雙眼的人。

“你不後悔，不後悔為之付出的代價？”她心裏已經在鄙視這個神族修士了，卻還是明知故問道。

“是失去生命嗎？還是煉神之苦？還是為之付出代價的轉世投胎？”

張瀟晗覺得她很傻，花了這麽多的時間就是為了聽這麽個狗血的劇情，對不是同一個種族的修士浪費感情。

“生命是你自己的，痛苦也是你自己承受，來世的一切你未必還有記憶，世間一切都講究因果，你有權利選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你就沒有想到你原本的家族？”張瀟晗終究忍不住說了一句。

神族修士沈默了。

張瀟晗對站立在香榭之外的刑一道：“刑罰者，你可知道這位修士心儀的女修現在如何？”

刑一躬身道：“冥界現在還沒有得到那女修的魂魄。”

神族修士站起來：“多謝道友，我該為我所做下的事情付出代價的。”

還是那麽優雅的身影，帶給張瀟晗的卻難以是欣賞了。

唉，這麽個肯為自己行為付出代價的神族修士，怎麽會做出那麽幼稚的事情呢？愛情？他那是愛情麽？

關鍵不是愛情不愛情，是他殺了那些人，為那個女孩，而那個神族女孩竟然完全不知道，竟然任由他那麽去做。

所以他才會那麽平靜地接受煉魂之苦吧，他心裏也是在後悔吧，也是在懲罰他自己的吧。

刑一悄無聲息地回來，站在張瀟晗面前：“他只說了一部分。”

張瀟晗側一下頭：“什麽？”

“神族發生了戰爭，作為被背叛家族的修士，他在殺了那位競爭者之後就進入了戰場，在戰場上獲得了赫赫戰功，但是他殺死女孩家族競爭者的事情還是暴露了，他受到了來自兩個家族的追殺，他殺了他自己家族的修士，還有女孩家族的，最後，是女孩親手殺了他。”

“他說他不後悔？”張瀟晗懷疑地問了一句：“他說時光倒流還會如此做？為了那個女孩？”

“他好像是不後悔的。”刑一道。

“那個女孩呢？”張瀟晗追問了一句。

“我會留心的，那個女孩一旦進入冥界，我會問清楚的。”刑一的回答中規中矩。

“神界的修士，都這麽重情嗎？為了感情什麽都可以放棄？”張瀟晗詢問道。

“只有感情和權利，所有的一切不是為了感情就是權利。”刑一回答得很是痛快。

張瀟晗沈默了一會：“不，他後悔了，他必定後悔了，所以他才甘心在煉魂燈下受苦，就是在懲罰他自己，如果時光倒流，他不會那麽做的，至少，不會完全一樣。”

刑一沒有回答，其實，這個神族修士後悔不後悔與張瀟晗又有什麽關系呢？別說是神界中的一塊大陸，整個五界這樣的事情又哪裏會少呢？還是刑一說的對，不是為了感情就是為了權利，世間萬物所做的，都離不開這兩件事情。

沖冠一怒為紅顏，這是權利與感情的爭奪，多少無辜者就被卷入了其中，而那些無辜者，哪一個又沒有感情，沒有對權利的追求呢？或者至少二者中會有一者吧。

哎，她還為這個神族修士嘆息過，一心想著這樣俊美的男子在煉魂燈下輾轉反側的煎熬，心生同情，她真是閑的啊。

宋辰砂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張瀟晗懶洋洋地靠在香榭上，眉頭還微微鎖著，不是那麽痛快的樣子。

“通道有些把握了。”宋辰砂走進香榭坐在張瀟晗對面：“現在還說不好通往哪裏。”

張瀟晗臉上露出喜悅來：“啊，太好了。”

宋辰砂笑著：“你不挑選些各界的魂魄帶走嗎？”

張瀟晗一下子坐直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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