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奇犽保護著她的背影，看著小傑堅定的眼神，維羅妮卡只覺得，悲哀的喜悅與蒼涼的憤怒一起湧上心頭，她好像整個人都要被撕碎了。

這是她的朋友。

這是毀了她計劃的人。

這是為了救她孤身深入險境的恩人。

這是破壞了她至今為止所有努力的人。

這是她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棄的友人。

這是她為了珂賽特一定要舍棄的人。

維羅妮卡有無數的理由不能舍棄。維羅妮卡也有無數的理由直接放棄。

多麽奇怪。珂賽特死去的那天，她還以為這世界上再沒有她不能舍棄的東西了呢。美貌，健康，良知，快樂，同情心，責任感……她將這些東西一一踩在腳下，聽到它們粉碎的聲音，她心裏只有空洞的回響。從珂賽特在她面前倒下的那一瞬間開始，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整個挖走了，那裏只有一片漆黑的空洞，什麽東西投下去都落不到實處。

可是。此時，此刻。她再一次感受到了，胸腔中那個紅色器官的存在。

像是要炸裂一般跳動著。像是要爆開一樣劇痛著。如此鮮活的向她彰顯著自己的存在。

一次又一次將自己的性命與仇人的性命放在同一個天平上稱量的少女，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站在天平上稱量的痛苦。

這一次放在這裏的，不再是被她漠然相待的生命——不是她自己的，也不是仇人的。

這一次放在這裏的，是重要的朋友的生命，還有珂賽特的仇恨。

——想要奇犽和小傑活下去。

——想要幻影旅團全部死在這裏。

這兩個願望，如此尖銳的沖突著，絕對無法並存，必須要做出抉擇。

名為維羅妮卡的少女在覆仇的人偶中發出了無聲的慘叫。人的心，和人偶的機能，第一次產生了如此巨大的沖突。二選一的時刻，無論選擇哪一個，都代表著另一個的死去。是殺死作為人的心，還是放棄覆仇的自己。

維羅妮卡從未面臨過這樣痛苦的選擇。連活活撕碎自己都不會流一滴眼淚的少女，第一次動搖到如此地步。她整個人都在發抖，抖到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

——姐姐會為我報仇的。

歇斯底裏的聲音在她耳邊擴大到了一個無以覆加的地步。瑪麗安娜廣場上的笑聲如此喧嘩，少女怨毒痛苦的哭聲如此刺耳，二者交疊著盤旋而上，幾乎要撕裂她的神經。除此之外的一切聲音都在遠去，維羅妮卡什麽都聽不清了。

藥物的鎮定作用和鎮痛作用一起褪去，被麻痹的神經久違的感受到了雙重的痛楚——精神上與生理上的——在這幾乎可以逼瘋她的痛苦之中，維羅妮卡卻慢慢冷靜下來。

在錯亂的知覺中，她緩緩地，緩緩地掙出一個微笑來。

那是一個淒楚慘烈到了極點的微笑，太過淒厲，以至於和微笑沒有任何關系了。

那只是一個人在下定決心之時，本能扯動肌肉所形成的表情罷了。

——選擇，從一開始就只有那麽一個。

……

……

……

奇犽手中銀藍的電光大盛。他橫擋在幻影旅團與維羅妮卡之間，有如一道雷電鑄就的壁壘，狂暴到堅不可摧。他已不再是1999年在友克鑫面對他們的那個孩子，他已經強大到足以與幻影旅團為敵。

——本該如此。

如果，沒有那些人偶的話。

看著眼前如鶴翼般排開陣型的人偶們，奇犽的呼吸一滯。

“噩夢人偶師的‘玩偶之家’嗎？”顯然，身為揍敵客家的一員，奇犽對這個從他大哥手中逃脫的任務目標印象深刻，“居然連那麽棘手的能力也搞到了啊。”

在他身後，維羅妮卡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本就千瘡百孔的內臟自然經受不住這種刺激，她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來。一旁的小傑連忙伸手扶住她，背對著兩人的奇犽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只聽得到如破風箱一樣淩亂的呼吸聲，伴隨著斷斷續續、幾乎窒息的咳嗽。

連聽的人都會跟著痛苦起來。

然而眼前的形勢並不容得他思考那麽多。黑衣的神父迅猛的一拳已經打到他的面前，急速閃過之後，身後銀發的男孩笑嘻嘻地揮下巨斧，勢要將他攔腰砍斷，奇犽揮手擲出一道雷光逼退那男孩，前方銀發的女孩又大笑著摁下機.關.槍的扳機。

奇犽深吸一口氣，揮手降下一道雷暴。紅衣的舞娘嬌嬌俏俏地笑著，起舞間便張開了一面薄紅的屏障。

這樣下去簡直沒完沒了……他咬了咬牙，猛然將電光灌註在自己的速度上，閃身躲過槍林彈雨，也躲過襲到眼前的暴風一拳，驚雷一般的身影撕裂緋紅的屏障，眨眼間便將紅舞娘的人偶擊碎於拳下。

被念力封存已久的心臟在這一擊之下粉碎，念力的制約也隨之消失，木屑飛揚之間，紅衣舞娘支離破碎的臉上露出一個笑來。

“……多謝了……還有，請小心……”

寶石的眼眸黯淡下去，那頭顱砸在地上，沈悶的一聲響，未盡的話語就此截斷。

小心誰？小心什麽？

敏捷地躲過華服女人偶襲來的鋼針，下一秒，奇犽看到幻影旅團團長，他如此從容地站在那裏，手中是攤開的盜賊的秘籍。

“抓到你了。”

帶著血手印的書極速翻動著，陡然停在某一頁，詭秘的念在其上洶湧。

“黑籠。”

庫洛洛·魯西魯微笑著念出了那個念能力的名字。

念力所匯聚成的黑色牢籠，陡然朝著奇犽·揍敵客當頭砸下！

“奇犽！”

小傑驚呼著同伴的名字就要沖上去，卻被維羅妮卡一把拽住。誰也不知道她哪來那麽大的力氣，竟然把一個強化系拉得一個踉蹌。她似乎是想要說什麽，但剛張嘴就又是一大口血噴了出來。鮮血淅淅瀝瀝的滑下，她弓著腰，很痛苦地喘息著，話語斷斷續續滴落下來，氣息微弱得隨時都會斷絕一般。

“……別、去……”

就這樣一耽誤的功夫，奇犽已經被那漆黑的牢籠死死扣在了其中。庫洛洛手扣著黑色的盜賊秘籍，微笑著看向維羅妮卡。

“那麽，接下來，你要怎麽辦呢？”

維羅妮卡卻沒有動。她就那樣低著頭，平覆了一會呼吸之後，方才緩緩擡起手來，擦去了唇上的血跡。仰起臉的時候，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血跡與口紅一起在她面上抹開，化成一團猙獰的猩紅，將那個笑容塗上了殘忍的意味。

“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放他們走。”

維羅妮卡將手壓在自己心口處，指甲刺破了皮膚，血珠沿著手指滾下，似乎是體內的血液都被榨幹了，那血珠滾落的速度尤其的緩慢，拖下一道遲滯的痕跡，大出血的眩暈讓她眼前發黑，也模糊了維羅妮卡對於疼痛的感覺。痛到這種地步，就算不需要止疼藥，神經也變得麻木了。所以她微笑著，一點一點，將手指向著胸腔深處下壓。

“來做個交易吧。”她笑著說，“你讓他們走，我讓你們活下去。”

噗嗤。

蜘蛛的嗤笑與鮮血迸濺的聲音同時響起，維羅妮卡微笑著將手深深刺入自己的胸膛，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那個器官。那個從他們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就劇烈疼痛著的紅色器官。

“維羅妮卡？！”小傑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她。

激烈的痛苦讓維羅妮卡的面容扭曲起來，內臟翻攪的感覺令她的話語都無法連貫，她用充血的眼睛看著他們，咬著牙，將那一字一句合著血沫噴出來。

“我在心臟上植入了貧者的薔薇。”

她笑起來。

“來選擇吧，庫洛洛·魯西魯。”

維羅妮卡的手指已經扣住了自己的心臟，摸索到了那個不住顫動的小小炸|彈。痛苦令她腳步微微踉蹌了一下，鮮血在她腳下匯聚成一灘殷紅。她搖晃著，卻終究沒有倒下。

不等庫洛洛命令，幻影旅團的成員便動了，瑪琪略一伏身，猛地就朝維羅妮卡沖了過去。然而那攻擊在半路就被小傑所攔下，強化系灌註著念的拳頭一拳打在瑪琪的腹部，把她打得橫飛出去。接著他借力一個轉身，一手一個攔住了芬克斯和信長，兩臂用力一甩，將他們擲向擡手欲攻的富蘭克林的方向，逼得富蘭克林不得不關上自己已經打開的十指機/關/槍。

是的，小傑不想要維羅妮卡死。但他更不會在這種時候，讓幻影旅團越過那條界限，傷害到維羅妮卡。

如果這是維羅妮卡必須要做的事情，那麽他會幫助她，而不是阻止她。

即使這份幫助，要讓他冒著生命危險也無所謂。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笑容在維羅妮卡臉上擴大，名為怨毒的野獸幾乎要撕裂她的面容，從那個笑容裏破皮而出。

“現在輪到你來做選擇了。”她扣著那致命的炸/彈，笑著說，“是要你同伴的命，還是放他們走。”

貧者的薔薇。

具有極強大的爆炸性的武器，只要小小的一顆，炸裂之時，花開之刻，便能達到核|彈一般的破壞性。

不止如此，薔薇還含有劇毒。花開的瞬間，大量飛散而出的薔薇之毒，比其他毒物更為優秀。遠離花開之地而免遭“厄運”逃過爆死之人，薔薇之毒會迅速被其身體吸收，並從內部開始破壞。

接著中毒者的肉體自身會成為毒源，釋放出新的毒素，最終走向死亡。毒素的量和死亡所需的時間結合得近乎完美。最終生產出大量的連鎖中毒者。

這是為弱者所準備的惡魔武器。

是為無力對抗強者的暴力與欺淩的貧者們，所準備的、予取予求的惡意。

一旦維羅妮卡引爆了貧者的薔薇，那麽在這裏的任何人都無法逃離。

那是連一度有望憑借武力征服整個世界的蟻王也無法對抗的究極兵器，絕對的惡意，絕對的暴力。那是惡魔的饋贈。

那也是維羅妮卡原本為幻影旅團準備的結局。

在籌謀好了一切，準備好了舞臺之後，那覆仇的人偶坐在手術臺上，對著鏡子剖開了自己的胸腔。無法依靠任何人，無法被任何人看到的人偶，只能選擇自己為自己做這個手術。

她依靠莫大的毅力忍耐下了那份痛苦。將貧者的薔薇移植到了自己的心臟上。

不，與其說是毅力，不如說，是仇恨。

讓她忍耐下剖心之痛和念力覺醒的痛苦的，都是同一種東西。

那就是淩駕於這一切痛苦之上的，仇恨的烈焰。

接下來的一切行動，無論是對團員的殺戮，還是刻意留下薔薇十字的信號，都是為了把他們聚集到這裏，聚集到這座珂賽特死去的城市。

讓·他·們·全·員·埋·葬·於·此。

即使沒有全員到此也不要緊，即使跑掉一兩個也不要緊。反正在貧者的薔薇的毒素下，他們一個都逃不了。

這就是維羅妮卡的覆仇劇。

惡魔的覆仇劇。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我才說，如果小傑和奇犽沒有來，這文上一章就可以結束了。

本來最近在生病，沒打算更新的。我昨晚頭疼得厲害，躺在床上都打算睡了。結果看到一個巨慘烈的情報——酷拉皮卡的絕對時間是用壽命換的，一秒鐘絕對時間要用一小時壽命來換，24小時絕對時間就是10年壽命。

真的是垂死病中驚坐起。爬起來打開電腦就開始碼字了。嗚嗚嗚我的酷拉，我的心頭肉嗚嗚嗚嗚哇哇哇哇哇！！！！！！！！！

本章BGM：溝口肇-《grace ~Jinroh -Main Theme-~ omega》

☆、2003年9月25日，海特姆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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