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珠的院子規格不大, 但是布局很奇特，不是軸對稱結構, 正屋臨著圍墻, 但凡旁邊過道有點聲響，院子裏便能清晰聽到，正屋正對正門, 中間只有一個大插屏隔斷。

是以聽著外間的腳步聲，賈瑛忽然臉色一變。

她一眼瞧見了正屋前不遠處的大木箱，搡著穆蒔讓他趕緊躲進去。

穆蒔一臉茫然，剛想說也許人家只是經過，賈瑛已經合上了蓋子。

這種其實他們是在偷情的既視感。

箱內一片黑暗, 什麽都看不見，聽覺便無限放大來, 聽著門被緩緩推開的聲音, 穆蒔才反應過來，來的人大概是賈瑛的熟人，所以她聽到腳步聲就知道了。

有個女聲帶著笑意響起：“我就知道你在這裏。”

賈瑛道：“啊哈哈——阿顰，你還沒回去啊。”

黛玉古怪看了她一眼：“你怎麽了？”

賈瑛吸了吸鼻子：“我沒事, 這不是來大哥哥這邊看看嘛。”

穆蒔蜷在箱子裏頭，長手長腳拘得難受, 只希望這個姑娘能快點走。就是這個稱呼有點耳熟, 他依稀在陳文道那裏聽過。

“就一會沒見著還哭鼻子了？”那女子慢慢走近了，只聽得一陣衣料摩挲的聲音，笑中帶上了調侃, “剛剛不還好好呢嗎。”

賈瑛用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語氣軟聲撒嬌：“別呀，我的頭發要亂了。”

穆蒔覺得他的箱子板要按不住了。

他這下徹底想起來了，紅樓夢裏面，跟顰字沾邊的，就是和賈瑛今世續緣的表妹，林黛玉。

哦，她倆還是木石前盟呢。

穆蒔一臉冷漠，甚至想去改個名字。

賈瑛並不知道現在自己已經“後院起火”了，又想著不能讓某個人在箱子悶死，有些神不守舍。

黛玉打量她神色，越加確定她與那本會真記的主人有異，嘆道：“我聽媽說，你要與王家訂下了？”

賈瑛又怏了。

她不是不信穆蒔，但是也確實想不出來他能做啥。

到時候兩邊定下文書，就有法律效益了，她難道還要逃婚不成。

黛玉又道：“所以那個待你如親女兒一樣的那個人怎麽辦？”

賈瑛：“啊？”

穆蒔：親女兒是啥？？？

賈瑛不著痕跡瞥了一眼那口大箱子，磕磕巴巴道：“與，與他有什麽關系？”

黛玉嘆道：“寶玉，我們兩人之間，還有什麽需要多說的呢，我能看透你，你也明白我。”

賈瑛沈默著沒有說話。

黛玉又道：“我本不願今日與你說這番話，只是，今早確認後，又想起你前些日子突然病了，想著終究不能拖延。”

賈瑛沮喪起來，想起襲人前些日子的嚴防死守，其他丫鬟也是不甚讚同的樣子。

接著就聽得黛玉道：“方才我想著，你以前常常說，若是要被逼著嫁給不喜歡的人，不如出家修仙回天庭去，許是玩笑話，我卻怎麽都放不下，這才來找你。”

“如果你真的不願，走到了那一步，就來找我，府中也只有我一個孩子，到時候，也能護著你不被其他姑子欺負。”

“我只記掛你身體，若說實在難受，我一直在呢。”

這些日子，賈瑛都是為著迎春湘雲她們擔心，這還是第一次，這些她想要一直保護的姑娘裏，黛玉說要保護她。

黛玉就是這樣的，很多人不理解，賈寶玉不願讀聖賢書，只有她懂他，賈瑛把這些條條框框看得比什麽都討厭，她也明白。

“阿顰……”

“你怎麽這麽好。”

黛玉許久沒被她這麽直白誇了，別扭才在這時候姍姍來遲，她別開臉：“我當初在這邊，便由你照應的，以後照應你算不得多大的事。”

同樣很久沒見到她這副樣子了，賈瑛下意識，熟門熟路道：“最喜歡你了！”

穆蒔：“……”我在哪，為什麽眼前的黑怎麽變成了綠油油一片？

當然是選擇原諒她。

送走黛玉，賈瑛才又慌慌張張跑回來，開了蓋子，心裏咯噔一下。

見穆蒔閉著眼睛躺在那裏，她急忙給他松了些領口，又探了探鼻下，呼吸還有，難道是……暈過去了？

下一刻，她一巴掌就糊到了他腦袋上。

“我感覺到你在偷笑了。”

穆蒔：“阿瑛對我好冷淡！”

賈瑛冷笑：“活該，剛剛看到阿顰我就想起來了，你還騙我去了次金陵，那時候我也是躲箱子裏了，這叫天道好輪回。”

穆蒔苦笑連連，又是道歉又是道：“那時我還對你無意，要知道有這一天，絕對不敢的。”

說到這裏，他似是忽然想什麽，眼前一亮，道：“說來，你去金陵，還見了我老家的人？”

賈瑛點頭：“咱們的宗家都在那，有交情很正常。”

穆蒔摸了摸下巴：“時間和情況都對的上，那看來老夫人誇的就是你了。”

“老夫人？”

穆蒔像是與這箱子呆出了感情，自得其樂坐在裏頭，又拉著她坐在箱子邊沿上了，瞧著她，越看越愛：“嗯，就是我們族長他娘，曾經提著拐棍追著祠堂收拾了我一頓。”

賈瑛：“……原來你還有這種輝煌的過去嗎。”人家老太太看著慈眉善目的，他做了什麽能把人家氣成這樣。

穆蒔道：“我很小的時候，回金陵住了一陣，把我家族譜上的人名都改了，家法也扔火爐子裏燎了大半。”

賈瑛：比我還熊啊你！

穆蒔笑道：“她可喜歡你了，我讓她幫咱們保媒，她應該是樂意的。”

賈瑛冷靜吐槽：“我覺得這很殘忍。”大概是班主任在十年後同學聚會，看到漂亮懂事學霸班長和煤老板兒子校霸在一起的心痛感吧。

這句話槽點太多，她甚至沒去糾正他，現在他倆要結婚，八字連個墨點都沒有。

穆蒔又道：“趁著我們換名帖之前，我還得把名字改了。”

“等，等等。”賈瑛制住了他繼續往下說，“第一，我現在的問題還沒解決，你先別想那麽遠。”

“第二，即使解決了，我也覺得太早了，我還小呢。”

穆蒔嘆道：“我知道，你們那世女子二十才能結婚，可是那時我已快三十了。”

賈瑛覺得這確實有點不人道：“十八？”

穆蒔挑眉：“你先想想這個歲數能不能說服你父母？”

賈瑛遲疑了。

穆蒔耐心道：“你瞧，現下你父母已經想著要將你訂下了，倒不如現在如了他們心意，我陪著你，咱們嗯……同居個幾年，等你十八，咱們再來個你我自己認可的婚禮。”

看來他十分下心思，連同居這個詞都學到了。

賈瑛最後抵抗道：“那也等我明年及笄吧……”

穆蒔爽快點頭：“都聽你的。”

賈瑛：“……”她怎麽覺得有哪裏不對。

解決了自己最在意的問題，穆蒔心滿意足道：“至於你家訂下的婚事，你可放心了。現下我不說，再過一陣，也再不會有別人提這事了。”

他在她這裏實在已經信用值爆表，賈瑛甚至全不想探究他的方法，只等著親自看他到底怎麽做到的。

賈瑛又問：“那你為什麽又想著改名字了？”

穆蒔酸溜溜道：“只怕你以後瞧著我，都要想起你的表妹來。”

賈瑛楞了一會，才懂了他說的梗，忍不住笑出聲，連連點頭：“不錯不錯，你是該改個名字了，穆叔叔。”

她又提起這稱呼，一下便戳了他心裏最在意的年齡差，又被她這句勾了些心裏隱秘的想法，一時又愛又恨，捉了她的手便輕輕咬了下去。

這下著實親密得過頭，兩人都沈默下來，氣氛霎時間凝滯，只各自對視著。

一陣腳步聲打破了這點暧昧，賈瑛與穆蒔俱是面色一變，一個飛快起身整理衣裳，另一人已是第二次，稱得上嫻熟扣上了箱蓋。

他倆都熟悉的人，只有一位了。

“寶玉。”這一聲音色清朗，卻含著暖意。

賈瑛這下連緊張也沒了，滿是歡喜飛快撲過去：“大哥哥！”

賈珠扶住了她，給她順了有些淩亂的額發，溫和道：“我這院子現下連掃灑的人都沒有，怎麽到這來了？”

賈瑛道：“我想你啊，往常生日，一大早我便收到你的禮物了……”

她這話確實情真意切，也是永昌一說，她便明白穆蒔在這的原因。

賈珠笑了：“我的評定下來了，本來也就這幾日，想著你生辰，我便先回來了。”

賈瑛拉了他的袖子，眼裏亮亮的：“以後大哥哥就不走了？”

“嗯，不走了。”賈珠道，“再過一陣，咱們就能有自己的家了。”

這念頭自他小時便有了，搬出榮國府，他與父親都從仕，一家子大可過上很好的日子。

那時看著元春，他便打定主意要在妹妹出嫁前完成，只是中間自己差點病死，不過還好，現在還有小妹妹。

他看著賈瑛，笑容愈加溫柔：“寶玉現在也大了，我前些日子在金陵遇見你二表哥，還與他聊了一陣。”

賈瑛幹巴巴道：“哥你說他做什麽啊。”

賈珠笑了：“害羞什麽，我只是說了些家常話罷了。”

穆蒔在箱子裏撇嘴。

大舅子前些日子信裏可不是這麽說的，他那語氣，好像是要吃了王家二少爺。

果然，賈珠的笑容還是溫柔的，語氣陰森森起來。

“咱們家永遠留著你的房間，以後他敢欺負你，你便與我說。”

賈瑛聽著他大有一副你要是不愉快了，我隨時能讓你當寡婦的意思，有些背後發毛。

似乎還要讓她更害怕，下一刻，賈瑛就聽得他道：“嗯？我院子裏什麽時候多了個箱子的？”

賈瑛打著哈哈：“沒什麽，可能是人家瞧著這院子也沒人，就放這了吧。”

賈珠還不了解她說謊的樣子，一時想起母親在信中提到的會真記，妹妹的書都是他給的，從來沒有這一本，他那時心中便有懷疑，卻還是幫她掩了，這會又想起妹妹前些日子又病了一場，電光火石間明白了什麽，臉上一冷，快步向那走去。

趁著現在還可以挽回，他要親自捉了那禽獸現身。

從未見過他這個表情，賈瑛一時失聲，只來得及沖著賈珠的後背爾康手，賈珠已掀開了那口箱子。

賈珠呆滯著臉，只見好友頭發領口微亂，一副大爺樣坐在箱子中。

穆蒔眨了眨眼，伸出一只手揮了揮。

“嗯……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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