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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回 音容留期憶,存夢梅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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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我們聞言都驚出了聲,尤其是澤仁大驚失色已經站了起來。韓紫英不是心地狠毒的人,怎麽出了這麽毒的一個點子?我不解的問:“這也太過分了,我們沒這個權力。”

韓紫英走過來道:“這不是我的主意,就是百合自己的決定。她就在附近,剛才聽見你們說的話了,這是她轉告給我的。”

澤仁向四周張望道:“百合來了,她在哪裏?”

紫英:“澤仁你不必望了,看也看不見!百合剛才說了,你們這是在逼澤仁,澤仁說喜歡也不行說不喜歡也不行,她都聽見了。她也想知道如何能證明和曦真人的兩個問題?所以毀去容顏十年不見是她自願的。……女人的性情剛烈起來,你們這些臭男人是想不到的!……澤仁你和師父回去吧,如果十年後再見毀容的百合,還有今天這份情義,百合之心是不會變的。”

澤仁:“百合還說了什麽?”

紫英:“如果到時情已淡,你也沒有錯,她仍會感激你曾經的恩情。百合不想再回正一門讓和曦真人為難,我收留她!……十年之後不論狀況如何,我想百合也能自立於人世,不需要你們操心。”

紫英似乎有些生氣了,說出了“你們這些臭男人”的話,連我也捎了進去,也不知道她想罵誰。和曦面露愧色道:“百合姑娘萬不可如此,其實我……”

紫英打斷他的話:“和曦真人也不必再說什麽了。百合之意已絕!澤仁,你想見百合,十年之後再來找我。”

……

和曦與澤仁已經離去,山谷中只留下我和韓紫英。我問她:“這真是百合的主意嗎?”

紫英:“是的,百合不簡單啊!”

“有必要嗎?”

紫英突然笑了:“太有必要了!如果澤仁對她有真情意,這一舉就把他牽住了。如果情意非真,我看算了就算了。”

“可是那毀容之說?”

紫英:“要毀就真毀,反正她現在的樣子已不能再行走世間。如果她往後修行有成,突破易筋洗髓的境界,容顏自可恢覆,那時的修為也足可自保了。”

“如果修行不到呢?”

紫英又笑了,湊到我耳邊道:“我來下手,用藥毀容,到時候我也可以幫她恢覆。不過你先別告訴百合,也別告訴澤仁。……何況百合的資質不錯,如果依正法修行,我看還是很有前途的。他年你若想立她為梅花山大弟子,不也就順理成章了?”

“可我昨日問過百合了,她的修行根基尚淺,付接也沒有教他梅花山一派的高深道法。而我的丹道修行,對女丹功夫並不了解,沒法傳授。你說這怎麽辦?”

紫英:“你怎麽忘了風君子留在菁蕪洞天的那三卷秘籍了?我看了,其中一卷講的是世間之修,應該適合百合。還有一卷講的是物類之修,居然適合我。就拿那卷道法傳她。”

紫英所說的三卷道法秘籍,是風君子從忘情宮中帶出來的,被他母親在家中撕碎,又被七心親手裝裱修覆,留在了菁蕪洞天中。我想了想又問:“修行不能只依典籍,無師承是不能亂來的,其中關鍵之處還需要指點。那裏面的道法我沒有學過,現在又不能去請教風君子了,真想傳授恐怕要費很大功夫。”

紫英:“你怎麽忘了忘情宮?我可以去請教天月大師,相信天月大師不會不指點的,連我都跟著借光了。……將來你若開宗立派,門中總不能只收男弟子不收女弟子吧?既然我剛才一賭氣說了收留百合的話,你就持毫光羽代梅花山傳授這個弟子,在修行界給她一個正式的身份。”

“好,就這麽定了。只要百合願意,她就拜在我門下好了。我是東昆侖盟主,又親手殺了付接,收留百合別人也不能說什麽。……就是辛苦你了!”

紫英:“我有什麽辛苦的?別忘了有一卷秘籍是可以讓我修習的!過兩天麻煩你一趟,帶我飛天去浮生谷,我要求見天月大師。”

“沒問題,韓總管,您還有什麽吩咐?”

紫英:“張先生回來了,你不要去找他嗎?他今天已經又在鳳凰橋頭擺攤算命了。”

……

次日上午,我沿著體育場外的馬路走向鳳凰橋頭。太陽已經升的很高,路邊有一個賣烤地瓜的小販,我看著很眼熟,這小販在這裏擺攤已經不少年了。我買了兩個烤地瓜,拿在手裏邊走邊吃,熱呼呼香噴噴的。

“唉呀真巧啊,石野,勻個地瓜給我唄!我正好也沒吃早飯。”後面突然有人和我打招呼,回頭一看是溜溜達達的風君子。

我笑著遞給他一個地瓜:“小心燙著嘴。什麽時候回來的?你怎麽不捧著茶壺了?”

風君子:“茶壺?留在濱海了,這麽遠的路坐車坐船的碰碎了怎麽辦?……嗯,這烤地瓜不錯,是體育場門口那家攤子賣的吧?”

“是的啊,真厲害,這你也能吃出來?”

風君子:“你是不知道,現在人心不古假冒偽劣太多!烤地瓜講究的就是一個烤字,那樣吃起來才香。可不少小販為了省火,都先把地瓜在家裏煮得半熟,最後在街邊烤爐裏烤幹就算成了。那樣是省煤炭錢了,可烤地瓜的滋味沒了!那一家一直是老老實實用小炭火烤透的。”

“你年紀不大,知道的事情可不少,連烤地瓜都這麽有研究?”我半開玩笑道。

風君子:“切!這還用研究?一口吃下去不就知道了,我又不是笨蛋。”

“對,誰也不敢說你是笨蛋,誰說你笨我跟誰急!……你幹什麽來了,又是沒事壓馬路?”

風君子:“就是逛逛。”

我看著他突然心念一動,笑著說:“那你跟我走吧,我帶你去個看熱鬧的地方。”

風君子:“好啊,去哪裏?”

“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我帶著風君子來到鳳凰橋頭。鳳凰橋西面,道路的北側,一字排開有不少看相算卦的攤位,打著形形色色神乎其神的招牌。其中有細竹桿挑起的一塊白布,上書“神機”二字,張先生今天也出來擺攤了。

風君子樂了:“原來你帶我來看算命的?這裏真是蕪城一景,我以前也喜歡跑到這裏看算命,你怎麽也會有這個愛好?”

“你先別問我。我問一個問題考考你。你看對面那麽多算命的,假如你要去找人算命,你會找哪位算命先生?”我手指著那一排卦攤問他。

風君子咯咯笑出了聲:“石野你是不了解我呀!我在大學裏外號就叫半仙,沒錢買煙的時候就指給人看相算命活著呢。實話告訴你,我如果在這裏擺攤,生意一定能火!”

“靠,你好有才啊!先別扯你了,我就是問假如你一定要去算命,一定要在這裏找個人,你會找哪位?”

風君子用手一指:“我就找他!”

風君子手指的赫然正是張先生。張先生早就發現我們來了,正在那裏偷眼觀望,見風君子突然用手指他神色間吃了一驚。我也吃了一驚,追問道:“為什麽?”

風君子:“人精神,地方也幹凈。你要是找個地方坐下,也喜歡整潔對不對?”

鳳凰橋頭是個馬路自由市場,比較臟亂,瓜果皮核紙屑煙頭一天下來滿地都是。但張先生的卦攤周圍收拾的幹幹凈凈整整齊齊,連大一點的碎石子都沒有。再看各家的招牌,天天在馬路邊擺攤大多落滿灰塵還沾染了油汙,只有張先生那一面白布簾一塵不染。類似的問題曾經在同樣的地方風君子也問過我,當時張先生穿的衣服不對,深秋時身穿了一件薄綢衫。現在衣服倒是正常了,卻一樣與眾不同,被風君子一眼挑了出來。

“嗯,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那人很特別,找他過去看個相,一起去好不好?”

風君子:“看相?找他幹什麽,你找我呀!我給你看,不要錢,你幫我買盒煙就行,紅塔山,我一定給你看個底掉!”

我走到路邊的煙攤買了一盒紅塔山扔給他:“煙我給你買了,相我可不敢請你看,我怕你小子給我胡說八道。我還是找那位先生給我算算吧,你看不看熱鬧?”

風君子搖頭:“我就不看你搞這套封建迷信活動了,正好去鳳凰橋那邊九洲大市場買點東西。你自己玩吧,謝謝你的烤地瓜和紅塔山。”

風君子溜溜達達的過了橋,張先生一直看著他的背景有些出神。我走到卦攤前坐下,招呼道:“老板,算命!”

張先生這才回過神來,暗自嘆息了一聲,向我道:“原來是石盟主,聽說你要找我,有什麽吩咐?”

“張先生不要在這裏叫我石盟主,還是叫我石野聽著習慣一些。吩咐不敢當,我真的是來算命的。”

張先生苦笑道:“你這種高人怎麽也來這一套?我們認識這麽長時間,你曾經天天在我這泡著,我有給你算過命嗎?你之命數,恐怕非我能斷!”

“不是要你給我算命,是想請你給另一個人算上一算。”

張先生:“另一個人?如果是風君子就罷了,他的命數老天爺也不能斷。”

“不是風君子,是一個你曾經認識的人。”

張先生:“誰?他叫什麽名字?”

我恭恭敬敬地答道:“梅存菁。”

張先生臉色大變,過了半晌才問道:“你怎麽知道我認識他?”

“蕪城圖書館有一部《蕪城州府志》,張先生曾經在梅存菁題字後留言,自己應該記得吧?”

張先生悵然道:“天道如何,難問故人,千年世家一嘆,今生受命於誰?我留的字我當然記得,你終於找到我了,其實我早知道你與蕪城梅氏有莫大關系。”

“你早知道?從哪裏看出來的?”

張先生:“三年前你大鬧齊雲觀,手裏那面鏡子。別人認不出那是青冥鏡,以我與梅家的關系還能認不出來?……青冥鏡能到你的手中,守正真人又那麽維護你,我當然能猜到你與蕪城梅氏關系非常。”

“你也認出了青冥鏡?那你為什麽一直不點破呢?”

張先生淡淡笑了笑:“點破了,當時對你沒有什麽好處。況且我知道梅氏有一子名叫梅野石,如果還在世的話年紀和你一般大。當年梅氏夫婦隕身謝天下,這孩子下落不明。我第一次聽說你的名字叫石野時,其實就已吃了一驚!不然你哪有那麽容易與我結交?”

這些腳踏兩界的高人,一個比一個精明,只把我蒙在鼓裏。風君子要我來找張先生,還真是找對人了,聽他的意思已經猜出了我的身世。我問道:“那張先生知道我的來意了嗎?”

張先生:“你親手殺了付接,蕪城眾位高人都沒有插手,然而宇文樹卻不知情。你殺了付接之後一定也了解了許多往事,梅氏夫婦之死前因後果又何必問我?”

“我知道的、猜到的、看到的都是我自己的推測,今天需要聽一位知情人親口說出來,請張先生千萬不要瞞我。”

張先生:“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收攤了,你隨我來吧。”

張先生收拾了東西,帶著我一起走過鳳凰橋,沿句水河東堤一路前行。這一走就是很遠,穿過鰲峰橋繼續向前,已經到了郊外一片開闊的河灘,隔著句水河可以見看對岸的龍首塔與塔下小山一側的赤脂石壁。

張先生手指龍首塔說道:“那就是梅氏所立龍首塔,塔下神山,就是梅氏禁地菁蕪洞天所在。我雖與梅存菁生前交好,卻從來沒有進去過。有什麽話,你就在這裏問吧。”

“二十一年前的事情,我已知道大概。當時天下混亂、動蕩不堪,修行人大多隱居道場避世不出,究竟是什麽人出面相逼梅氏夫婦?法海閉關未出,而且六十年前就是法海擅動青冥鏡引起的事端,相信不是九林禪院的人為難梅氏。而以正一門與梅氏的關系,恐怕也不能是守正真人。那麽究竟是誰?”

張先生:“你又何必問的那麽清楚呢?這不是一人之事!六十年前梅氏與天下的約定想來你也知道。一度生靈塗炭,梅氏也不無辜,梅氏夫婦是自願謝罪沒有人殺他們。禍端從付接而起,而付接你已經殺了!”

我鼻子一酸,沖著他跪下了:“我只問一件事,那出手傷了付接,讓付接遠逃大漠險些送命的人是誰?”

張先生:“你知道了又怎樣?你想報仇嗎?”

“付接已經死在我手裏,我心中只有遺憾沒有仇恨。我只想知道真相,我父母去世前所發生的事情,這也不可以嗎?求您了!”

張先生長嘆一聲,轉頭看著句水河說道:“你終於親口承認你就是梅野石了,那我什麽都說了罷!傷付接的人是葛舉吉讚活佛,率一眾修行人上門問罪的也是葛舉吉讚!”

“什麽?怎麽會是他!”

張先生:“野石,你不要跪著了,起來,我們一起在河邊坐下。葛舉吉讚活佛與你們梅氏的恩怨,我今天都告訴你……”

二十多年前,準確地說是二十四年前,葛舉吉讚來到蕪城並非偶然,他是特意上門找梅氏家族的。他的目的是為了借用青冥鏡,想用青冥鏡動蕪城地脈,從而改動天下山川。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的目的與付接是一致的,源頭在於西康的毗盧遮那寺被毀。

毗盧遮那寺,民間俗稱大日如來寺。葛舉吉讚就是升座於毗盧遮那寺的活佛,至今已傳承七世。該寺不僅是活佛法座所在,同時也鎮守川西風水近千年。寺廟一毀,山川莊嚴之氣散瀉而盡,千裏信仰之心動搖崩壞。葛舉吉讚有心重建寺院,卻無力再整山川與人心。

恰好他曾在正一三山會上親眼見過法海動用青冥鏡,也親耳聽過梅望翁講了青冥鏡以及蕪城地脈的玄妙之處。他千裏迢迢趕到蕪城,當時梅望翁已不在,見到了梅存菁夫婦。他請求梅氏以青冥鏡再動山川,以成全他重建毗盧遮那寺的心願,梅存菁當即拒絕了!

活佛不顧長輩的身份,向梅氏苦苦哀求。梅存菁告訴他梅氏沒有那麽大能力,想改動也改動不了,其實菁蕪洞天不過是聚地脈山川靈氣建造的修行道場而已,梅氏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不能震動蕪城地眼從而擾亂天下江山。活佛仍然哀求,後來梅存菁說道:“四十年前之事前輩也親眼目睹,梅氏與天下有約!擅以青冥動地脈,天下共誅之。佛爺苦苦相逼又是什麽意思?”

話談到這裏就崩了,不歡而散。後來葛舉吉讚沒有離開蕪城,而是在蕪城地脈上的廣教寺殘存的院落中留住下來。三年之後,蕪城地脈震動,葛舉吉讚活佛在廣教寺中感覺到龍首塔下有人做法擅擾蕪城地眼。他立刻上門一問究竟,結果他剛剛離開廣教寺,震動傳來未及阻止。這一年九連山地震,三江水斷流,蕪城周邊九百裏異相成災。

為什麽成災只有九百裏沒有九千裏山川震動?接下來是我和張先生兩個人的推測:一方面因為付接的法力不足同時對青冥鏡使用也不正確,擅用之下損毀了青冥鏡。另外一方面要感謝法海,九林禪院位於菁蕪洞天與九連山脈之間,法海四十年來一直閉關不出,以一身定力護持地脈。

地脈入昭亭之處,就是廣教寺的雙塔。倘若葛舉吉讚當時不選擇去梅氏問究竟,而是當機立斷以一身神通鎮住雙塔,可能後果還不會太嚴重。但葛舉吉讚如果那麽做會很危險!法海只是入空定護持地脈,能有多大法力就消去多少沖擊,於自身無損。葛舉吉讚如果鎮雙塔護地脈,就是以一身法力與山川震動對抗,很可能要受重創甚至身亡。現在已經不知道活佛當時是怎麽想的,或許是沒有來得及,或許是沒有想到,他選擇了去梅氏問究竟。

後來發生的事情我已經能猜到。葛舉吉讚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他出面聚集當時尋到蕪城來的修行人追拿付接,付接帶傷而逃。守正真人自稱閉關沒有露面,正一門只讓和塵出面,實際上是葛舉吉讚領頭向梅氏問罪。……

昭亭山上風君子對葛舉吉讚活佛說的那一句奇怪的話——“二十年了,你終於還是如此做了。他如果知道,也許能原諒你。”我現在終於明白了真正的意思!葛舉吉讚是我梅氏的仇人嗎?他當時做錯了嗎?我親生父母之死與他有關嗎?答案似乎是又不是,我腦海中一片混亂,只是流淚不能言。張先生在我身邊,用手輕輕摟住了我的肩膀,靜靜的陪我坐著。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已經漸漸的暗了下來,龍首塔上空的星光閃爍。張先生突然幽幽的說了一句:“你如果想去找葛舉吉讚活佛,今天是最後的機會。廣教寺傳出的消息,佛爺自預將於今夜離去。……天意啊,真是天意!”

“離去?去哪裏?”我有些心神恍惚,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

張先生:“自然是辭世西去不回人間,佛爺早有遺言連轉世靈童也不要去找了。……這半年多來,他的傷一直就沒有好過,也一直沒有請人醫治。”

張先生話剛說到這裏,只看見身邊七彩光華閃爍,一條人影沖天而起。側身望,我已經不見了。我走了,一聽說今夜葛舉吉讚將要圓寂,立刻禦器飛天趕往廣教寺,連招呼都沒打。我並不知道自己去廣教寺究竟要幹什麽,見到了葛舉吉讚又究竟想要說什麽,也許僅僅就是為了見他一面。

我第一次在廣教寺見到活佛,那是他聚集修行同道問我大鬧齊雲觀之事。那次告辭時他曾對我說過——將來如有難解之事,可以再來找他。何謂難解之事?我今日心中就有難解之結,當年的恩怨我感到困惑。我是去原諒他還是去責問他?也許見到他才清楚。

廣教寺離蕪城二十裏,幾乎是片刻就到。我飛在空中遠遠已經看見昭亭湖的水面與廣教寺大雄寶殿的金輪頂。寺中夜間仍然香煙繚繞,卻沒有點亮一盞燈。我正要越過昭亭湖落在廣教寺門前雙塔之間,突然空中有一股彌漫的力量攔住了我的去路,就像一張糾纏的網將我拖向地面。有人竟在此時出手與我鬥法!

禦器飛天我雖已熟練,但飛天相鬥的境界尚未精通。我從雲端飛落立足於實地,只見昭亭湖邊的山野中跪著孤零零的一個人。他背朝著我,面朝著廣教寺的方向,看背影我也能認出他來。

“尚雲飛,你為何攔我去路?”我沈聲問道。那人正是好久不見的活佛弟子尚雲飛。

尚雲飛不動也不回頭,口中答道:“我上師怕你今夜不能來,曾有話要我轉告你。”

“我來了,你說!”

尚雲飛:“當初舍不得,終於能舍得。想來的總會來,要去的這便去了。”

“一走了之?”

尚雲飛:“不是走,而是去,不是舍,而是得。他人之錯,或在於做,或在於不做。我之錯,或在於做,或在於不做。見世人皆行我欲之事,福也;妄世人皆行我欲之事,禍也。世人皆求,亂也;世人皆得,治也;得而無傷,修也;勾牽無礙,成也。”

“對不起,今日來,我不是為了談修行。”

尚雲飛:“我上師最後說了,你是來談解脫的。如果殺了他你能解脫,你就去殺了他,如果你不能下手,他也一樣要走。他走了他解脫了,請問你呢?”

我手持毫光羽站立:“我不想殺他,我只想問他一句話,當年他究竟出於何心逼問梅氏?既然我來了,也無需你轉告什麽,我當面問他。是活佛要你攔我的路嗎?”

尚雲飛:“上師沒有吩咐,是我自己要攔你的路。……上師不欠梅氏的,你無需問他,上師欠江山的,也已經還了。七世輪轉眼見欲離,我不能讓你在這最後一刻插手。”

“你怎知一定能攔住我的去路?”說話間毫光羽發出暗淡的光芒,在空中虛凝刀身長達七尺,鋒芒所向直指尚雲飛的後背,我想把他逼開。虛刀被一股力量擋住,鋒芒只差寸餘不能向前,這不是以法器相鬥,而是以兩人的精神力量相抗。尚雲飛的力量不強大,卻很堅韌,就在前方將我攔住。

“我不想與你為難,你讓開!”我收起了毫光羽,以念力逼向前方。尚雲飛不再說話,但恍然間他身影前的昭亭湖、廣教寺、遠處昭亭山輪廓在我眼中的投影都變得抽象起來,就像懸在我面前的一幅巨畫,而不是眼見的實景。他這是化娑婆世界為泡影人間的大法力,我要想越過他去廣教寺,就必須將所見一切都擊碎。

真要鬥嗎?那我就出手吧!我取出了青冥鏡,催動法器化作一面光圈,光圈中投射出眼前巨畫的倒影。以神念施展移景之術,一層層擊碎。眼前的昭亭山輪廓變的扭曲起來,抖了抖,恢覆了正常的視界,光鏡中的昭亭山不見了,廣教寺連同雙塔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最終碎滅,鏡中的廣教寺消失,眼前的廣教寺也恢覆了正常。接下來昭亭湖水旋轉不歇,湖中浪花卷起突然在空中相互擊碎,眼前又是昭亭湖平靜的水面,青冥鏡中只留下尚雲飛孤獨的背影。

尚雲飛的法術讓我層層破去,他卻一直沒有收了法力,仍然以彌漫的念力阻擋我的去路。再出手,只能直接向他了!他如此相鬥之法,並無傷我之意只想阻我腳步。他如果這麽不還手,遲早會被我擊退,但如果我擊退他,恐怕就等於殺了他!我突然覺得很無奈,我與尚雲飛無冤無仇,我為什麽要殺他?就算我為了見活佛一面問個明白,也不能殺了尚雲飛!

我嘆息一聲,收了法力。我的法力一收雲飛的法力也收了。此時我神念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當年的我,就如此時的你。我上門逼問梅氏,梅氏夫婦亦自辭而去。”

這是葛舉吉讚活佛的聲音。活佛的聲音在我的神念中響過之後,遠處的廣教寺忽然傳出誦經之聲,尚雲飛五體投地拜了下去。廣教寺沒有燈火,然而雙塔之間的天空卻亮起了紅色的光芒,光芒中還有一道道飛虹在閃爍。隨著飛虹閃爍,空中響起霹剝的爆裂之聲。飛虹爆裂聲中寺中眾僧的唱經聲悠揚——

是夜,葛舉吉讚活佛虹化。肉身憑空而去,只留下一頂黃帽,一身紅袍,還有十只手指甲與十只腳趾甲。這些遺甲都呈晶瑩透明狀,如舍利般凝結為圓形。廣教寺專門立了一座佛龕供奉,前來朝拜者絡繹不絕。當地報紙刊登了葛舉吉讚活佛去世的消息,對虹化之事一筆帶過未提。

……

“石野,你這幾天怎麽了?我從未見你如此憂郁!我還以為你不會有這樣的表情。你真的是成熟了,至少比以前深沈多了。……能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嗎?”這是一天晚飯時,柳菲兒問我的話。

“沒什麽,我想父母了。”

柳菲兒:“想就去嘛,明天我陪你一起去。你已經好幾天沒回家,馬上就要過年了,要不明天將老人家接進城來打年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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