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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回 見山不是山,始窺玉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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蕪城今年夏天曾有百年不遇的水災出現,原因是一條白龍“作亂”。後來風君子在鯉橋圩以黑如意鬥白龍,最後將白龍鎖回了潛龍淵,才解決了這場水患。天時運轉自有奇異之處,根據經驗,夏季行洪,深秋往往必有大旱。今年秋天蕪城大旱,很多小河水流都已經斷斷續續,露出了河床。句水河的水位也退下去很多,我從沒看見過句水河河床露出來這麽多,就連那座小山腳下也出現了幹涸的河灘,深一腳淺一腳可以走過去。

這座小山,姑且稱之為龍首山吧。龍首山這一側是陡峭的山壁,就像一堵墻,有十幾米高。這一面山壁面臨河道寸草不生,質地也很奇怪,非石非土。它呈赭紅色,感覺比泥土硬的多,摸上去卻不像石頭,就像燒制成半凝結狀態的紅色陶瓷。我站在這面赭色山壁下,向對岸望去,沒有什麽發現。轉身準備回去,懷中的青冥鏡卻輕微的顫動了一下。

我楞住了,青冥鏡雖然是法器,但是不主動操禦的話它自己是不會動的。我以為是錯覺,於是又站回剛才的位置,轉身做了一個同樣的動作,青冥鏡果然又不易察覺地顫動了一下。這下我覺得更奇怪了,我在這一片石壁下反覆的走來走去,做各種動作來實驗,只發現在一個位置下青冥鏡會有所反應,就是在那面赭紅色山壁的正中。

按我現在站的這個位置,平時是不可能有人來的,因為按句水河通常的水位,這個地方早就沒頂了。這面山壁有古怪嗎?我轉身看著這面山壁,掏出了青冥鏡。青冥鏡在常人眼中只是個生著綠繡的古銅器,但是在我眼中它卻是一面很清晰的鏡子。青冥鏡的鏡面十分清楚,我在裏面看見了自己的臉,也看見了句水河對岸的河堤樹木。沒有什麽不正常的!

不對,我對著山壁照鏡子,照見的是對岸,想照山壁應該轉過身來才對。我轉過身來面對山壁,舉起了青冥鏡。只看了一眼,鏡子差點沒掉到地上。如果我看見什麽妖魔鬼怪也不會如此吃驚,但是我看見的卻是龍首塔!

我的鏡面放的有點低,鏡面朝斜上正對著龍首塔的方向,照說在鏡子裏看見塔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但是不要忘了,我現在站在山壁腳下,塔是被山擋住的!而且我在鏡中看見的這座塔,居然是懸空而立,塔基下什麽都沒有!突然看見半空中懸著一座塔,無論如何誰都會吃驚的!

我急忙回頭,山還是山,水還是水,視線之內看不見山頂上的龍首塔。我又轉身去看鏡子,這回鏡面放正了,正對著身後的山壁,看見的場景卻讓我再度目瞪口呆——鏡中根本沒有這面山壁,連這座山都沒有!我身後有一條向上的臺階,這臺階潔白而整齊,象是漢白玉砌成,不太長,一直向上到不遠處的一塊平地上。看這塊平地的高度,已經超出了句水河水位最高時的水面。

我再回頭,哪有什麽漢白玉臺階?分明是一面赭紅色的山壁!我有一種錯覺,恍惚以為這面山壁是幻象,看著有實際上卻沒有。我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山壁是實實在在的山壁,冰冷堅硬中還有幾分潮濕。此時我已經忘記了學校早已上課,站在句水河灘上仔細研究起青冥鏡中的異像來。

這是幻象嗎?風君子說過青冥鏡能夠制造幻象,也能照出實景,但最玄妙的地方莫過於實景與幻象之間。水邊分明有山,鏡中卻沒有這座山。鏡中無山,空中卻孤懸高塔,在赭色山壁的地方,出現了一段漢白玉臺階。我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我能走上這一段臺階嗎?

剛才伸手試過這一片山壁,山就是山,就算我會破壁人的功夫,也不可能鉆到山裏面去,我雖然是個修行人,但畢竟不是神話傳說中的土行孫。但這座山一定有問題!換一種方法試試,人進不去,陰神出游也許可以。於是我找了一片相對幹燥的地方盤腿而坐,於定坐中陰神離體出游,飛向剛才鏡中出現臺階的那一片山壁。

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這片山壁陰神難近!不僅僅是這一片山壁,整個這座山都有無形的阻擋,我的陰神根本接近不了!碰到一個地方,陰神難以靠近,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齊雲觀,第二次是終南山中的那一處軍營,第三次是這座奇怪的小山。

陰神歸位,我又站了起來。走到這片山壁前仔細的研究了一番,觸手仍是山壁,實實在在的存在。想了想,靈機忽動,舉起青冥鏡,鏡面向前,按在了剛才出現臺階的位置。異相發生了!

青冥鏡的鏡面接觸到山壁,感覺那是一團柔軟如綿的東西。緊接著鏡面四周發出一圈白光,這白色光環擴大,在山壁正中出現了一個月牙門戶的形狀。光環之外,仍是山壁,光環之內,卻開出一道中空的門戶,一條漢白玉臺階就出現在眼前。

我此時有一種錯覺,剎那間以為我手中的青冥鏡不是青冥鏡,而是風君子抓住了我的手。因為我的神識自然震動,身心與青冥鏡一體,神通法力為青冥鏡所用,就與風君子“借神通一用”的感覺是一樣的。不過這一次借用我的神通法力的不是風君子,而是這片山壁。

我手舉青冥鏡站在那裏,鏡面淩空什麽也沒碰到,面前是月牙門戶,門後是漢白玉臺階。我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走進這道門去,我本來就想找這段臺階,找到了沒有不進去的道理。

臺階潔白無暇,甚至沒有一絲雜紋,打磨的也異常光潤整齊。玉階上白露未晞,我舉步而上,一步步向高處走去。臺階不長,很快到了盡頭,我來到了一塊平地之前,面前是一座牌坊。這座牌坊不大,兩根方形立柱架起一道門牌,立柱前面有簡單的雲板鼓形裝飾,感覺和昭亭山的“古昭亭”山門石坊差不多。然而不同的是,看質地這立柱和門樓居然都是用整塊白玉雕成!

門樓上用朱砂塗寫著四個大字:“菁蕪洞天”。再看立柱上還刻著一副對聯,上聯是“山不是山,水不是水”,下聯是“山還是山,水還是水”。牌坊後面是一片竹林,翠綠掩映中不知深處如何,林中有一條小徑,彎曲幽深,看不清通往何處。

我站在牌坊下回頭看來處,只見玉階往下延伸,盡頭處雲霧一片,不見山水蹤影。再擡頭向上,看不見天,也是一片白雲漫霧籠罩。我現在站的這個地方,應該在小山的山腹之中,可是四周都被雲層一樣的東西籠罩著,向遠處什麽也看不見。看雲層的範圍,目測一下還正是這座山的大小。

我既然已經來了,就要走到深處看看究竟。漫步走入竹林間的小徑,小徑彎曲四周都是竹葉青青。這竹子很奇怪,竹竿淺綠色通體瑩潤,特別的是上面還有不少鵝黃色的斑痕,如水珠灑落般分布。昭亭山上我從小見過的山竹不下十種,卻從來沒見過這種竹子。雖然沒見過,但我看了覺得十分眼熟。想起來了,阿秀在飛盡峰上憑空招出無形之器,是一支斑竹長笛,那竹笛的形式,就與這種竹子一樣。只是阿秀手中斑笛是無形之物,而這是一片實實在在的竹林。

小徑幽深卻並不很長,拐了一個彎在路邊看見了一塊石碑,石碑只有半人多高,淺黃色的質地像是刻制印章的黃石凍。碑上有幾列字:“梅氏禁地,歷代宗主修行洞天,子弟不可擅入,勿洩於外人。”轉過去,碑後面還有幾行小字:“梅氏數代百年之功鑿煉神山為大器蕪城八百裏藏風聚氣之所立靈塔鎮之開赤脂石璧為門戶此處菁蕪洞天福地非人力可為得青冥鏡妙用借山川匯脈之眼而成梅氏歷代宗主守之天道毀成切切慎之”。(徐公子註:古時碑文沒有句逗標點,讀者自己斷句吧。)

看到這裏我明白了,這應該是蕪城三大世家之一的梅氏宗族的禁地。梅氏宗族歷來神秘,近代已無消息,沒想到禁地在此。這段碑文上提到了“開赤脂石璧為門戶”,應該就是我剛才進來的那片赭紅色的山壁。碑文上還提到了建造這個禁地時“得青冥鏡妙用”,看來就是我拿著青冥鏡能進來的原因。

明白是明白了,糊塗也更糊塗了。這“菁蕪洞天”到底是什麽地方?是這座山的山腹中空還是我走入到另一個空間來了?碑文上說梅氏數代人用百年時間“鑿煉神山為大器”是什麽意思?世間有這麽大的法器嗎?算了,想不明白的事想破頭也沒用。這裏是人家的禁地,我進不進去呢?

想了想我決定先打個招呼,站在石碑前大聲喊道:“餵,有沒有人?裏面有沒有人?”

聲音傳出很遠,卻無人答應。我站了半天,還是決定進去看看。我偶爾能夠走到此處,讓我在此回頭不進去實在是心裏癢癢的。轉過石碑再轉個彎,竹林已到盡頭,面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片空地。

這片空地的四面各有一座竹林精舍。這些房舍建造所用的材料用的全是竹子,包括四面的墻、屋上的頂,都是用竹桿立成或鋪就。我走向了身邊最近的竹舍,竹門開著,屋裏沒有人,四周的擺設也很簡單,一桌一椅一塌還有一個放東西的格架,都是竹制的。然而空蕩蕩的其他什麽東西都沒有。

我又走進左右兩邊的竹舍,屋內的情況都差不多,沒有多餘的東西,也沒有人。最後我走進了正對面的那間竹舍,這是四間房舍中最大的一間。推開門,發現這裏面和其它三間屋子不一樣。沒有竹床竹椅,只有對門的那一面墻下放著和屋子一樣長的長條形桌案,這條長案不是竹制的,案面似乎是用整根的香檀木削成,沒有一條接縫。

長案前的地上放著幾個白色藤草編織的蒲團,長案上放著一排東西,很整齊的從左到右排列著。我走過去,好奇的拿起來一個看了一眼,這是個象牙的手板,象牙板上有字,刻的應該是人的名子。

我一個一個看過去,發現這是梅氏歷代宗主的姓名。在這裏我看見了很多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名子,包括梅遠、梅清、梅光迪、梅堯臣、梅文鼎等歷代名人,這些人有的是詩文大家,有的是玄學名流,有的是天文數學大師。這些名子淺淺的刻在象牙板上,最上面那個“梅”字,用朱砂塗成了紅色,十分醒目。等我看到長案左端最後一個象牙板時,不由自主的楞住了。我的心情比剛剛發現這菁蕪洞天時還要驚訝!

這塊象牙板是唯一沒有塗上朱砂顏色的,上面淺淺的刻著三個字——梅、野、石!

梅野石?好熟的名子!廢話,能不熟嗎?想當初在終南山中我救了七葉,七葉問我叫什麽名子,我不想說真話,就起了個名子叫梅野石。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人名叫梅野石!我當初之所以給自己起了這麽個假名,“梅”就是“沒”的諧音,意思是沒有這個姓,野石當然是石野倒過來。可是今天,我這個“冒牌的”梅野石手裏卻拿著寫著“梅野石”三個字的象牙板。

我發現這塊象牙板下面還壓著一張紙。將這張對折的紙拿起來展開,這是一張字條,寫在灑金紋檀皮宣紙上,只有廖廖數行字:“宗門大會天下逼問梅氏鎮蕪城風水千年禍福難料吾子尚幼不知可守若將來有後當名野石”。(徐公子註:此處仍然沒有標點。)

這張字條我大概讀懂了,是某個人寫的,好像梅氏家族在宗門大會上遇到了麻煩,他對家族的前景擔心。這個人有個兒子年紀還小,估計還沒有後代。他的意思是如果他將來有了孫子,應該取名梅野石。

字條沒有落款,不知道是哪一位前輩所留。他提到了宗門大會,最近一次的宗門大會在五十九年前,看來這至少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原來這個梅野石在當時只是一個名子,真正的那個人還根本沒出生,連他的老子年紀都還小。我有點疑惑了,寫字條的這個人後來有沒有孫子?如果有的話,究竟叫不叫梅野石?所有的象牙板中惟獨這一塊象牙板中的“梅”字沒有塗上朱砂,難道梅氏家族當代已無後人?否則這裏怎麽會沒有人?

看見這張字條我又想起了我的名子“石野”。我曾經問過我父母我為什麽要叫石野?父母告訴我這個名子不是他們起的,按照當地的風俗,小孩出生後一般會找村中年紀最大的長者給起個名子,求福添壽的意思,也就是討個吉利。我的名子是金爺爺起的。

桌子上除了這些象牙板之外只有一個像燭臺一樣的東西,這燭臺頂端沒有蠟燭,也沒有插蠟燭的長針,只有一個半球形的淺槽,上面放著個非石非玉的小圓球。這個圓球有麻核大小,我拿在手裏看了看,沒看出來這是什麽東西。這圓球放在燭臺上,難道是傳說中的夜明珠嗎?它怎麽不發光?不對,夜明珠應該夜裏才發光,等天黑了再看看吧。

屋裏沒有其它的發現,我走出屋外來到屋後。屋後是一片小樹林,林中樹木的排列似乎很有規律,是一種我不認識的陣勢。在樹林的中間還有一道泉眼,泉眼附近匯聚成一個小小的水潭。水潭清澈見底,泉眼將將流滿一潭泉水,並不外溢。我站在潭邊向四周看,發現一棵樹的枝葉之間露出幾個紅點。仔細觀瞧,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咻咻給我的朱果從哪裏來的了。

這一小片樹林中種的都是同一種樹,居然都是朱果樹!我數了一下,不多不少正好六十棵。朱果樹六十年一結果,每次最多只結十二枚,每月成熟一枚。朱果成熟後掛枝一年,如果無人采摘將落地化為塵土。這些都是紫英姐曾經告訴我的。

看來這梅氏家族建造菁蕪洞天,真有奪天地造化之功!這六十棵朱果樹,有一棵已經掛果成熟,有幾棵正生長著青黃不等的未成熟果實,還有兩棵開著純白中帶著金紅絲線紋路的十二瓣花朵,有幾棵含苞未放。看來是每一年都有一棵朱果樹結果,每個月這裏都有一枚朱果成熟。

那棵掛紅果的樹上,有五枚朱果已經紅透,算算日子,咻咻最後一次給我朱果正好是五個月前。看見朱果我想到了三件事:首先是咻咻經常來這裏,朱果是從這裏叼回去的,我一直以為它采朱果的地方很遠,沒想到就在龍首塔下。其次是梅氏家族如今恐怕已無人在此,否則也不會放著這麽珍貴的朱果無人看管,讓咻咻都給叼走了。

還有,那就是上次風君子跟蹤咻咻,回到教室之後的樣子很狼狽,鞋和褲角上都有河泥,甚至頭發上還粘著水草葉子。我當時在心中暗笑他被咻咻耍了。現在回想起來,風君子一定是跟到了河邊。看來他當時是找對地方了,但那時句水河的水沒有退下去,他手中也沒有青冥鏡,所以沒有找到這菁蕪洞天。想到這裏我又有一個疑惑,如果我沒有青冥鏡,或者我有青冥鏡但沒有修為法力,我也不可能發現這裏,也不可能進來。那咻咻是怎麽進來的?難道天生瑞獸確實與人不同?

菁蕪洞天在龍首塔下的山中,不算小,也不算大,我基本上已經把所有的地方都看完了。從朱果林中走回到那片空地的中央,這裏還有一件我唯一沒有研究的東西,那是一個整塊青石雕成是石臺。這石臺四周有十二面,雕刻著十二生肖的圖騰和我看不懂的銘文,石臺下稍寬上稍窄有一米多方圓,齊胸的高度。頂端是平的,上面有一個淺淺的圓形痕跡,這痕跡比臺面稍稍凹下去一塊。

看見這個圓形凹痕我笑了,我知道我手中的青冥鏡是從哪來的了!我是在狀元橋的橋下池泥中揀到的青冥鏡,也是在那裏第一次碰到的咻咻。咻咻既然能把這裏的朱果偷出去,一樣能把這石臺上的青冥鏡叼到狀元橋下。青冥鏡本來是放在這個石臺凹槽當中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讓咻咻給叼走了,而我碰巧在狀元橋下揀到了它。

我把青冥鏡鏡面朝下放入到石槽中,大小形狀吻合的一絲不差。我放好青冥鏡剛一松手,整個菁蕪洞天就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只見四周與天空剎那間雲開霧散,我站在句水河邊的曠野之中!遠處仍然是河灘與原野,似乎這菁蕪洞天與周邊的一切並無阻隔。這是什麽感覺?這種感覺就是我站在龍首山山腹內,這座山消失了!或者說變得透明看不見了!異相不止於此,只見青冥鏡的背面發出一道圓形的七彩光柱直射天空,這光柱向上發散越來越粗,到頂端正好是龍首塔的塔基大小。

擡頭一看,龍首塔懸空而立。青冥鏡所在的這座石臺遠遠的正對著龍首塔的塔基下方,看上去就像是這道光柱從空中托住了龍首塔!(徐公子註:寫到這裏多說兩句。塔也譯作浮屠,是佛教建築,傳入中土又多有變化。塔最早是高僧埋骨之處,最多見的是舍利塔,後來又有藏經塔。我要說的是,中原境內,凡是高大的多層古塔,塔基下必有地宮。地宮中的物品大多屬於瑰寶。也許就在你們家鄉的某個地方,有一座不起眼的古塔,可能僅僅是個最低級的縣級文物保護單位,但塔基下的地宮中,非常有可能就埋藏著國寶級的文物。我在起點中文網看見不少關於考古和盜墓的小說,居然沒有人提到這一點,所以在這裏介紹一下。)

我現在等於站在句水河畔的一片高地上,這片高地一面生長的是斑竹林,另一面是稀疏的朱果林,當中有個石臺,石臺四周有四間竹林精舍。眼光穿過朱果林,可以看得很遠,甚至能夠看到我們學校南門外的狀元橋。遠處的公路上不時有行人和車輛經過,然而奇怪的是,似乎沒人發現龍首塔下的山突然沒了,一七彩道光柱托著一座塔懸在空中。

看著看著我突然明白了,這正是菁蕪洞天的奇異之處。在洞天之內,看不見這座山,有了青冥鏡放入石臺,裏面的人可以看見外面的一切。但外面看不見裏面,從外面看龍首塔,山還是山。

這真是個好地方!是修行人的洞天福地,比狀元橋的那個橋洞要強多了。我最近一直在犯愁,想找一個修行的好地方,狀元橋的橋洞雖然適合打坐,但卻沒有辦法練習禦器。那個地方青冥鏡根本飛舞不開,光芒亂閃也容易被人發現。我並沒有打算把這個菁蕪洞天據為己有,但看情形現在這裏已經是無主之地,就算我暫時向梅氏家族借用一下。大不了等正主出現了,我再還給人家就是了。我守他們梅家的規矩,不再洩露給別人知道,應該可以了吧?

看象牙板上的名冊,這裏的最後一位主人應該是梅野石,不知道世間有沒有這位梅野石。既然我也有個名子叫梅野石,那就暫用其地吧。此時我已有了決定,將這菁蕪洞天作為我今後的修行試煉之地。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擡頭可見龍首塔懸於漫天星鬥之間。反正下午課已經沒上了,晚自習也就不去了吧。我還沒忘了我是來幹什麽的,我是來找咻咻的,咻咻很可能在這個地方出沒,我就等它一晚上。看見天黑,我想到了屋子裏的那個燭臺。燭臺上的石珠亮了沒有?我去看看。

石珠仍靜靜的待在燭臺之上,沒有任何變化。我看著這枚珠子,心裏總感覺奇怪。這裏既然是梅氏家族世代的洞天福地,裏面的東西肯定都不普通。這石珠莫非是修行人的法器?

我以禦器之法感應石珠,果然能與我的身心相合一體,還真是一件法器!我以神識催動石珠,石珠中突然四散發出柔和的白色光芒。這光芒並不耀眼,卻照亮了整個竹屋。世間修行人的法器真是千奇萬妙,這一件真是夜明珠。也不知道煉制的那位前輩是用什麽材料怎麽做出來的?這東西拿回去,可比臺燈好用多了,只可惜不是修行人用不了。

我的眼睛不怕黑暗,用不著,當下收了法術。閑來無事,在地上拿起一個蒲團,出門走到最左邊的那間竹舍中。將蒲團放在竹塌上,盤腿坐下。既然有此洞天,我就暫且在此打坐修行。

我本來只是想小坐片刻,讓自己的心神安定下來,同時也等一等咻咻看它會不會出現。但我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現在靜坐的這個地方。此地叫菁蕪洞天,是蕪城梅氏歷代宗主修行之所,據說也是蕪城八百裏山川地脈匯聚的“風水眼”。我當時不知道,在此修行可能禍福難料。

從好處上講,此處天地靈氣之盛,實在是我平生未遇。從壞處上來講,此處洞天對於人的定境和心性要求非常高。打個不恰當的比喻:一個渴望發財的究光蛋突然發現一座金山,可能會手舞足蹈如癡如狂,但是一個已經富有四海的人,可能只會輕輕一笑。

我定坐於此修煉還轉心法,只覺得元氣激蕩不已,元神也特別清明。這裏需要回頭再介紹一下關於還轉的心法:還轉的心法有兩套,一套是在日常一言一行中,講究行走坐臥境界不失,另一套在打坐行功時——

元神元氣相抱為靈丹。靈丹走到什麽位置,沒有意念引導,而是“我”就在這個位置。這門功夫中最困難的地方叫“上天梯”。講究的是靈丹自脊柱節節而上,升到顱內泥丸宮中,讓純凈的神識回到它的發源之地。這是後天反先天的過程,也是修煉丹道的人追求“長生”最重要的步驟。

“上天梯”完成之後,就算進入到還轉的境界。但是丹道不能一步登天,靜坐行功需要“還轉”多次,因此丹書上多用“金丹九轉”來形容。簡而言之,這門功夫最重要的火候是兩個字——退神。然而此時我卻覺得識神雖退而不安,元神雖現而不靜,心中自有無邊喜樂,暖意融融不可自抑,一種很舒服的感覺幾乎就要從全身流溢出來。

雖然很舒服,但我知道這不是什麽好現象,定坐中七情之一過於強烈都不是好兆頭。此時靈丹運轉清盈暢快了許多,一點也沒有“上天梯”的深沈厚重,看似修為精進了不少,卻潛伏著躁動之意。我突生警覺,調攝心神進入了一種更深的定境中,將這種喜樂歡暢忘去。(徐公子註:差一點危險了,不是此道中人恐怕不懂。)

忘記了此時元氣充沛,也不管此時元神輕盈,只是老老實實反覆洗練,九上天梯。此時我已經忘了我究竟要達到什麽境界為止,然後突然的,梯子沒了!

什麽叫梯子沒了?就是天梯也不升,靈丹也不轉,我出了還轉的境界。這一切都在剎那間發生的,在此之前我毫無預感,在此之後豁然開朗。自古丹書難懂,你要我寫成現代漢語文字我也寫不出來。我覺得這種體會還是佛經上講的明白,佛家前後用了兩個詞,分別是“善護念”與“到地步”。善護念可以用來形容還轉,到地步可以用來形容金湯。當然佛法與丹道根本不同,我只是用這兩個詞用來形容境界的變化。

第七卷 破妄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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