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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靈威誰仰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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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國位於北海東北角,距離傳說中的終北之國只有千餘裏,氣候酷寒難耐,一年只有一晝一夜。

每年的四月是北海的黎明,太陽從東邊以極慢的速度攀升,靜靜地環繞著這無邊無際的白色世界徐徐移動著,即便是大荒最為炎熱的仲夏時節,北海的太陽也只是遠遠地掛在南方地平線上,散發著慘淡的白光。

到了十月,太陽才斜斜地落到西邊天際,開始為期一個多月的黃昏。之後,就是整整五個多月的漫漫長夜,天海凍結,漆黑寂冷,萬物仿佛全部睡著了,除了那永不停息的暴風雪。

極夜來臨前,北海以北的大多數蠻族都要開始向南遷移,穿過冰洋來到開始向南遷移,穿過冰洋,來到北海的南岸過冬,直到來年日出春暖,才重新遷徙回故土。唯有大人國巨人們,苦於身形巨大,長途遷徙極為不便,索性師從北極熊,躲在鯨屋裏冬眠,度過漫長酷冷的極夜。

大人國的海市便是因此而生。

海市設在“巨靈島”上,每年秋季的最後一天,北岸的眾蠻族便紛紛集結到這裏,互相交換彼此需要的物資。翌日太陽西沈之後,北海迅速凍結,他們便踏著厚冰,匆匆向南穿越。

來年三月,北海冰層消融之前,他們又北返回到“巨靈島”,在海市上再次交換所需之物,而後四散返回家園。因此大人海市又被稱為“春秋海市”,或者“晝夜海市”。

而此刻,距離極夜降臨已不過十多個時辰了。

晚霞織錦,白日將盡,萬裏冰洋上浮冰起伏跌宕,金光粼粼,蒼涼而又壯麗。烏雲在巨靈島的上空滾滾翻騰,變幻出萬千形狀,狂風呼嘯而來,冷意徹骨。

雨師妾一行騎獸疾飛,遠遠地便瞧見到島上冰屋錯落,人潮湧動,極是熱鬧。與巨靈鳥相隔百餘丈的北岸,更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海,少說也有十餘萬人,顯是這幾日從北方集結而來的各國蠻族。

雨師妾在水族權位名重,又艷冠天下,不少蠻酋都認得她。這些蠻族又大多敬畏燭龍,忠心不二,為了減免不必要的麻煩,她撕下布帛,纏住紅發,連俏臉也一並蒙住大半,這才領著從肅慎族勇士沖落島上。

巨靈島頗大,集市沿著道路環島而建,正好形成一個“回”字形。大道兩邊全是新建的冰屋,堆滿了鯨肉、海豹、鮭魚、鱈魚等食物,掛著海象、白熊、海狗等皮毛,甚至還擺放著眾多越桔、酸果蔓、北極罌粟、熊果等幹果,琳瑯滿目,絲毫不遜色於大荒各城的集市。

人語喧嘩,聲如鼎沸,到處都是服色各異,形貌古怪的蠻人,說話聲也直如獸如鳥語,聽不明白。彼此間兜售物品,討價還價,也要依靠手勢,連比帶劃。流沙仙子從未見過這等景象,左顧右盼,頗感新鮮。

雨師妾、晨瀟二人自小生活在北海,閱歷頗豐,能聽懂大半,當下領著眾人,穿梭在人群裏,一邊凝神聆聽,一邊四處探掃查看,尋找拓拔野及甘華老祖的下落。

忽聽幾聲虎吼,震耳欲聾,兩個聶耳過的蠻人托著巨大的耳垂,騎著文虎從右側擠了上來,用生硬的水族官話叫道:“你們,美麗的姑娘,食蛇獸,要不?”

說著從腰間的大皮囊裏抓出兩只烏黑的狗形小怪獸,皮毛順滑光亮,獠牙外露,瞪著紅眼,胡須抖動,壯甚滑稽有趣。

“龍奴獸?”流沙仙子大感興趣,忍不住伸手在它的背上輕輕一摸,光滑至極。那怪獸喉中“嗚嗚”哀鳴,搖著尾巴,狀甚可憐。引得她咯咯笑將起來。

她雖然未曾見過此獸,卻曾聽神農提起過。此獸生活在北海極寒之地,又叫食蛇獸,專以海蟒、冰蛇為食物,對人卻極為恭順友善,時常下海救行將溺斃之人。

聶耳國的蠻人連忙翹起大拇指,嘖嘖讚嘆道:“美麗的姑娘,眼光好!龍奴獸,專門吃蛇,不吃人,聽話,很好!現在,蛇多,危險!美麗的姑娘有它保護,很好!”

雨師妾微微一笑,用蠻語問他有沒有人賣蛇蛻。聶耳國的蠻人連連搖頭,道:“龍奴獸一到,蛇都嚇的蛻皮,跑了!蛇蛻的,不好,龍奴獸的,很好!”不住把那小怪獸送到她的眼前,誘勸她買。

雨師妾剛想說話,卻聽後方驚呼大叫,亂成一片,心中一凜,轉頭望去,只見一條黃首赤睛的青鱗巨蛇昂頭蜿蜒,從島西礁石緩緩爬了上來,向集市游來,巨口森然大張,紫芯字吞吐,瞧來兇暴已極。

兩側人群嚇得洶湧退散,一些帶了武器的蠻人想要沖上前,但不知為何又躊躇不決,不住地朝後退去。

聽周圍嘈雜的蠻語議論,她才知道這幾日北海毒蛇遍布,南遷的蠻人無不深受其害,此刻見此巨蛇,都有驚弓之鳥;伏羲石讖之事又沸沸揚揚,天下皆知,眾蠻族雖然痛恨這些毒蛇,但忌憚女媧、伏羲之神威,又不敢貿然對付,因此進退維谷,大感頭疼。

混亂中,幾個巨人奔將出來,哇哇大叫,一邊揮舞著矛、叉,讓眾人避開,一邊小心翼翼地從四方圍了上去。

原來這青鱗巨蛇原是大人國族獸神蛇,盤踞海上,庇護巨人們免受海獸、巨蟒侵害;但不知何以,三日前突然狂性大發,掀翻幾十艘鯨骨漁船,吞吃了百餘個巨人,消失在冰洋之中。今日再度顯身,便徑直闖入了人潮洶湧的海市,怎不叫這些巨人憂懼?

那青鱗巨蛇長達數裏,徑圍需三人才能合抱,比起先前所見的青龍蛇要大上五倍有餘。如此龐然大物蜿蜒島上,直如移動的長墻一般,所過之處,冰地“哧哧”作響,滲出一層淡淡的綠水。

流沙仙子心中一動,又驚又駭,還不等說話,那青蛇陡然張口狂鳴,巨尾橫掃,“轟”的一聲,將兩座冰屋砸成粉碎,鯨肉、海象等物登時漫天拋舞,一個巨人避之不及,被氣浪掃中,悶哼一聲,直飛出十餘丈外,撞得血肉模糊。

眾人大嘩,潮水似的退散開來。數十名深目族的蠻人再不遲疑,紛紛箭石連發,朝青蛇怒射拋擲。那幾個巨人驚怒狂吼,紛紛揮手阻擋,卻又哪裏止住?

箭矢連聲,直沒蛇軀,青蛇暴怒更甚,長尾突然往地上一劈,周身收蜷飛起,直如山岳壓頂,瞬時便飛沖到眾人上方。

“轟!”巨尾挾卷狂風怒掃而下,氣浪如爆,冰屋飛炸,眾人慘叫震飛。

十幾個深目族人還不等回過神來,已被蛇尾驟然卷纏,“咯啦啦”連聲脆響,骨骼盡斷,痛極狂呼,眼前一黑,已被拋入那森森巨口,瞬間咬得粉碎,吞入蛇腹,血肉飛濺。

肅慎族人瞧得目瞪口呆,也不知是該驚喜,還是害怕。雖是蛇族後裔,但瞧見這巨蛇如此兇暴,也不禁有些膽寒厭俱。眼見那巨蛇咆哮著朝這裏沖來,更是心裏發毛,面面相覷,也不知該不該抽箭射去,紛紛朝雨師妾望去。

若在平時,雨師妾早已吹響蒼龍角馭蛇,但此時人多眼雜,不敢輕易暴露身份,素手一揚,“玄水綾”破空飛舞,霎時間將巨蛇緊緊纏住,喝道:“射它雙目!”

晨瀟挽弓如滿月,箭去似流星,“颼!”風聲凜冽,火焰高躥,不偏不倚穿入青蛇左眼,碧血激射。

那青蛇吃痛狂吼,沖天拋起,“嘭”的一聲震響,“玄水綾”陡然震散,雨師妾氣血窒堵,翻身翩然飛退,心中大驚,沒想到這妖蛇猛力以至於斯!

念頭未已,腥風鼓舞,青蛇飛舞,朝著她張口沖來,勢如旋風雷霆。肅慎族眾勇士箭矢齊飛,被它巨尾震蕩橫掃,登時沖天亂舞,火線迤邐。

“呼!”青蛇怒吼著擦身沖過,口涎如雨,雨師妾凝神聚氣,指訣變換飛舞,黑光如電,“玄水綾”飛旋急轉,登時將它再度緊緊縛住,猛力朝後一拖,扯得蛇妖張口怒號。

流沙仙子探手百草囊,正想發力,督脈一陣劇痛,香汗淋漓,渾身酸軟無力,靈機一動,從那聶耳國蠻人手裏搶過龍奴獸,奮力朝巨蛇口中拋去,叫道:“新娘子,打它腹部紅斑處!”

聶耳國蠻人又驚又惱,哇哇大叫。四周的蠻人也都齊聲驚呼,卻是不由自主地為雨師妾擔憂。

雨師妾左手緊緊抓住“玄水綾”,不讓妖蛇掙脫,右手氣刀淩空怒斬,霍然劈入它腹部那塊巴掌大的紅斑……

“嗚——”這一下似是痛不可耐,青蛇縱聲狂吼,蛇身陡然蜷起,幾在同時,龍奴獸怪叫著直沖入它血盆大口中,陡然消失不見。

青蛇嘶吼如雷,發瘋似的團團亂轉,掀帶著雨師妾四處飛舞,眾人驚呼疊聲,肅慎族人更是提心吊膽,瞪著眼睛,張大了嘴。

眼見巨蛇腹部急速轉動,雨師妾已然猜到了大概,真氣畢集,緊緊抓住綾帶,順勢繞旋飛舞,每轉一周,便將青蛇纏緊一圈,飛舞了數十周後,那巨蛇已被重重縛住,再也無力掙脫。

“哧!”蛇腹突然鼓起,透出一道絢光,青蛇悲吼聲中,腹部紅斑處陡然迸裂,龍奴獸嗚鳴著破沖而出,口中咬著一條三尺來長的尖頭怪蛇,沖到流沙仙子面前,搖頭晃腦,像是得意洋洋請功一般。

“吸魂蛇!”雨師妾心中大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小蛇色彩斑斕,尾部有如蠍子倒鉤,尖頭上還長了九根細刺,赫然正是皮母地丘獨有的寄體蠱蛇!

這種蠱蛇劇毒無比,只喜寄居於巨獸體內。一旦鉆入獸體,尾鉤牢牢紮入脊骨,甩脫不得;頭上的尖刺則將毒液註入巨獸心腦,將其變為兇暴無畏的行屍走肉。因此又叫做“鬼王蛇”。

只是這吸魂蛇素來生活在皮母地丘底部的冰河中,離開地丘,必被太陽曝曬而死。地丘既已被封,它又怎會不翼而飛,到了幾萬裏外的北海巨蛇的腹中?

雨師妾與流沙仙子對望一眼,齊齊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但又均覺殊無可能,又想:“是了!難道是公孫嬰侯?”心中大寒,雙雙轉頭四顧,凝神戒備。但周圍人頭攢動,一時之間又哪能辨清?

蠱蛇既去,青蛇軟綿綿地蜷臥在地,兇焰盡斂。昂起頭,“咻咻”吐芯子,輕輕地舔了舔雨師妾的手,徐徐地游了過來。

眾人齊聲歡呼,那幾個巨人更是歡喜無已,紛紛朝雨師妾二女拜倒,咚咚叩頭,哇哇亂叫,感謝她們救了神蛇。而後又畢恭畢敬地請她們坐上神蛇,視若貴賓,親自護送著朝集市深處行進。

肅慎族人心花怒放,紛紛拍胸昂首長嘯,高呼女媧轉世,聽得眾人將信將疑,議論紛紛。

聶耳國的蠻人驚魂甫定,趕忙奔將過來,一把抓起龍奴獸,大為吹噓此獸如何如何神奇,有了此獸相護,今年南渡北海又是如何如何安全。直說得口沫橫飛,天花亂墜。

眾蠻人親眼目睹了適才一幕,哪裏還有半分猶疑?爭相換購,幾只龍奴獸被搶得皮毛亂飛,嗚嗚尖叫。

雨師妾、流沙仙子騎乘在青蛇背上,周圍人潮歡呼,她們心底卻忐忑不安,殊無歡悅之意。凝神留意兩側的人群,始終沒有瞧見公孫嬰侯,更找不著拓拔野了。

當下雨師妾以半生不熟的大人國蠻語詢問那幾個巨人,這幾日有否聽說龍族太子的消息,他們茫然搖頭,似乎連拓拔野的名字都未曾聽過。再問及公孫嬰侯,更是一問三不知。

那幾個巨人顯是已將雨師妾二女當作了本族的恩人,不敢有絲毫怠慢,見她失望之色溢於言表,大感愧疚,立即派人在集市上打聽,一有消息,便速速來報。過不片刻,果然不斷地有人前來報信,都說龍神太子和公孫嬰侯被活埋在皮母地丘之底,不得而出,真乃天下之幸。

二女心中反倒稍定。既然連這南遷的幾十萬蠻族也沒有消息,就說明拓拔野定然未落入敵手。只是天下之大,不知那乾坤冥火壺又將他送到了哪裏?饒是她們聰明絕倫,也想不通其中關竅。

雨師妾收斂心神,又問甘華老祖是否已經來過,眾巨人對這名字耳熟能詳,精神大振,急忙爭先恐後地回答,說甘華老祖每年春秋兩季,都帶著無晵姥姥的蛇蛻在島南的春望崖上兜賣,風雪無阻,再過半個時辰必定能夠到了。

當下眾人又騎著青蛇,隨著巨人朝島南蜿蜒而去。集市人潮湧動,無不側目避讓。

春望崖陡直高峭,傲立冰洋,與巨靈島之間有狹窄的山嶺連接。每年春風初來,浮冰消融之時,崖上便開滿了勿忘草、冰河花等各色鮮花,絢麗斑斕,故有此名。

但此刻崖上冰雪覆積,銀裝素裹,到處都是擁擠的人群,大多是在期盼著甘華老祖的延年蛇蛻。

到了崖上,北風鼓舞,衣袖獵獵,直欲乘風飛起。南望北海,浩渺無邊,白茫茫的浮冰已經連成一片,一群燕鷗尖聲鳴叫著從他們頭頂掠過,抄掠過海面,繼續朝南沖天飛去。

“咦,那是什麽?”人群中突然有人尖聲驚呼。

眾人轉頭望去,只見西南海面波浪起伏,越來越加猛烈,仿佛沸水似的滾滾翻騰起來。

“嘩”地一聲,不遠處突然沖起一道圓柱形的水浪,滔滔翻卷:幾在同一瞬間,海面如炸,浮冰飛舞,萬千水浪沖天噴湧,仿佛無數擎天玉柱,在夕陽照耀下,瑰光閃耀,壯麗奇詭。

眾人驚嘩聲中,浪濤迸炸,白沫沖舞,只見無數條灰綠色的飛蛇如螺旋急轉,破浪高高飛起,在半空中陡然張開巨大的羽翼,“噝噝”吐芯子,頃刻間便將那群驚飛四散的燕鷗吞噬幹凈!

“南海飛蛇!”雨師妾、流沙仙子齊齊失聲,心中大怵,那幾個巨人更是驚怒吼叫,用蠻語招呼大家往島內退去。

話音剛落,那數以千計的飛蛇便展翼盤旋,突然尖嘶怪叫,朝著春望崖洶洶俯沖而下。“咻咻”連聲,無數火光從蛇口中怒射而出,激撞入人群中,百餘人避之不及,渾身著火,慘叫著踉蹌奔跌,不顧一切地沖躍入冰洋之中。

今日到這海市的各族蠻人大都未帶兵器,更不曾想到竟然會禍從天降。猝不及防之下,人潮登時大亂,紛紛驚呼狂叫,奪路而走。

島嶼與懸崖之間的山嶺不過四丈來寬,又厚積冰雪,極為濕滑,奔在前邊的人被後方人潮推擠,或是失足滑道,徑直尖叫著從兩側沖落懸崖;或是摔跤跌倒,被後面擁上的人群踐踏,慘叫不絕。

混亂中,又聽有人怖聲驚叫:“又來了!又來了好多蛇!”海面上波濤洶湧,鱗光閃耀,不知何時竟浮現出不可計數的海蛇、巨蟒來!

掉落海中的蠻人大駭,不顧一切地朝島上游去,但游不過幾丈,便嘶聲慘叫,手腳亂拍,鮮血迅疾彌漫海面,不是被海蟒拖下海去,就是被眾多毒蛇生生咬死。

火焰四起,飛蛇尖嘯沖至,輪番俯沖襲擊。人群更加驚怖混亂,生死關頭,根本顧不得別人了,彼此推搡著大打出手,頃刻之間,便有數百人自相殘殺而死,被蛇群擄掠生吞的,反倒不過三十餘人。

島上、岸上的各族蠻人遠遠瞧見,無不驚攝震駭,呆呆木立,都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恐懼已極,尖聲大叫:“‘天地裂,極淵決,萬蛇千鳥平丘合。九碑現,鯤魚活,伏羲女媧轉世出……’石讖說的沒錯,伏羲女媧當真要轉世重生了!天下……天下……又要變成蛇族的天下了……”

北海各蠻族中有不少都是蛇裔,當日初聽讖語時,無不歡呼激奮,但此時,目睹萬千見所未見的毒蛇兇蟒驟然浮現北海,驚濤駭浪似的向著他們發起猛攻,心中的期待、喜悅早已被恐懼、厭俱所替代。就連最想重興蛇族的肅慎族人,此刻也滿心懼怖,茫然不知所從。

所幸青蛇昂首咆哮,巨身蜿蜒,將雨師妾一行緊緊包圍在內,眾飛蛇似乎對它頗為忌憚,盤旋飛舞,不敢貿然沖下。

晨瀟大凜,皺眉沈聲道:“倘若石讖不虛,這些蛇群果真是蛇族中興之兆,它們又為何要攻擊蛇裔?我們又究竟當否還擊?”他每說一句,脖子上的白螣蛇便“噝噝”應和一聲,瞪著紫目,若有所思。

雨師妾與流沙仙子對望一眼,心中的疑雲越來越濃重,隱隱都覺得在這讖語的背後,似乎還藏著一個極大的陰謀。但那石讖若是假的,這一切若非神力,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將這麽多的兇毒蛇蟒從大荒各地調集到這裏來呢?即便是神農重生,也未見得有如此能耐!

雨師妾心中怦怦直跳,驀一咬牙,暗想:“罷了!管它誰是真是假,只當是老天給我的一個機會。生死成敗,在此一搏。若能讓這些蠻族認定我是女媧轉世,燭老妖的後院便算是起火啦。”

當下舉起蒼龍角,聚氣高吹。角聲蒼涼激越,直破碧天,漫天飛蛇登時驚嘶沖散。

岸上、島上蠻族聞聲大震,不少人紛紛失聲驚呼:“龍女!是龍女殿下!”想不到她竟會從皮母地丘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這裏!

這些年來,天吳、雨師妾兩兄妹一直是燭龍的寵臣,位高權重,許多番國皆仰其鼻息,受其節制。

雨師妾的馭獸之術又冠絕天下,北海各族的眾多兇獸都被她馴服,進貢燭龍作為獸騎,所以名聲之顯赫,遠在其他仙子、妖女之上。

蟠桃會以後,龍女雖已叛出水族,但多年積威猶在,聽到這蒼龍角聲,這些桀驁剽悍的蠻人無不震動。就連肅慎族人也駭然相顧,才知道他們敬若一面天神的“女媧轉世”竟然是本族的夙仇大敵!

雨師妾既已暴露身份,再也無暇多想,凝神聚氣,昂首吹角。角聲淒厲高壏,仿佛冰河滔滔,萬鬼齊哭,聽得眾人心膽盡寒,汗毛直乍。方圓十裏霎時間全都安靜了下來。

漫天飛蛇驚嘶振翅,越飛越高,卻盤旋不敢散。海上的萬千蛇蟒也被角聲所懾,隨波跌宕,再不敢前進分毫。

當是時,尚有二十餘個蠻人懸浮海中,僥幸未被毒蛇咬死,眼見蒼龍角聲一起,群蛇兇焰立斂,無不駭然驚佩;怔怔四顧了片刻,忽然聽到親友失聲叫喊,才像是突然本過神來,沒命地往島上游去。

各族蠻人也仿佛大夢初醒,突然明白龍女吹角馭蛇,竟是為了保護他們周全,心中驚異、感激、迷惘、敬畏……五味雜陳。當下紛紛朝雨師妾遙遙躬身行禮致謝,沖到島礁、岸邊,將溯游回返的族人拉了上來。

蒼龍角聲越來越高,越來越急,陰森淒厲。眾飛蛇也隨之越飛越高,越飛越快,在上空團團旋轉;海中蛇群亦隨其節奏,疾速蜷縮起伏,漸漸朝中央圍攏。

眾人聽得氣血翻湧,只覺得一陣麻麻癢癢的感覺從心口慢慢爬升,沿著喉嚨,穿過雙耳,鉆入腦中……心跳也越來越狂躁,恨不能撕開咽喉,撞開頭顱,隨著號角一起縱聲狂吼。

晨瀟喝道:“大家塞上雙耳,切不可聽!”其時四周除了號角聲別無其他聲響,他運足真氣,將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字字清晰。

眾人聞言大凜,急忙撕下衣帛,將耳朵緊緊塞住,心中那棧癢欲爆的狂亂感登時大消。饒是如此,仍有不少老人、婦孺面色煞白,搖搖欲墜,只得抱著頭坐倒在地。

雨師妾黑衣鼓舞,紅發飛揚,翩然站在青蛇背上,迎沐夕陽,低頭吹角,容光絢麗,周身熠熠生輝。這一刻,就連她眼角細微的魚尾紋也美得如此生動,宛如天女仙姿,讓人望之呼吸窒堵,目眩神迷。

肅慎族等蠻人捂著耳朵,屏住呼吸,不敢逼視。均已認定她必定就是女媧再世,心中激動如驚濤,忍不住縱聲狂呼。

蒼龍角突然洶洶急轉而下,直如天河飛瀉,灘險浪高,合著眾人之聲的,更覺奇詭凜冽。

漫天飛蛇尖聲怪叫,紛紛隨之疾沖而下,或是轟然激撞在一起,或是當空絞成一團,陡然大亂;海中群蛇猶如網中魚蝦,不斷地破浪蹦跳,此起彼伏,在夕照中閃耀著無數金光。

岸上眾人看得驚心動魄,隱隱聽見肅慎族人狂野如潮的“女媧”之聲,無不如遭電擊,豁然警醒:“龍女、蛇女,何其相近!”難道龍女竟是讖語中所說的轉世女神麽?是了!若非女媧轉世,她又怎能從皮母地丘中逃脫?又怎能輕易地駕馭這萬千神蛇?又何必要化敵為友,出手相救?

數十個柔利國的蛇裔越想越覺得契合,悲喜交集,膝下一軟,紛紛跪倒在地,一邊咚咚叩首,一邊顫聲叫道:“女媧大神在上,不肖子孫有眼不識靈山……”

話音未落,卻聽一個洪鐘似的聲音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女媧大神早就登仙幾千年了,‘不肖子孫’還被老子壓在平丘龜山下,今日連皮都一起扒了帶來了。哪來的妖女,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裝神弄鬼,妖言惑眾!”

眾人大嘩,紛紛叫道:“甘華老祖!”

擡頭望去,狂風呼嘯,一只獨角龍鷲張牙舞爪,從空中疾沖而下,背上坐著一個胖墩墩的紅面老頭,卷發虬髯,笑容可掬,背上斜負著一個大銅棍,錦衣華裳極盡華美,穿在他身上卻顯得不倫不類。

正主兒既到,雨師妾也無心對付蛇群,放下蒼龍角,咯咯笑道:“小小一個獄卒,也敢口出狂言,敢扒女媧子孫的皮?不怕風大閃了舌頭麽?”

蒼龍角既止,漫天遍海的蛇蟒都如蒙大赦,轟然沖散開來。

甘華老祖翻身躍下,繞著她上下打量,眼珠滴溜溜地轉到,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朝陽谷的小丫頭,難怪能召喚蟲蛇,故弄玄虛。嘖嘖,天吳將你大掃帚子趕了出來,你就索性連祖宗也不認了麽?”

肅慎族人雖聽不懂他的言語,但見他神態傲慢不恭,無不大怒,紛紛疾言叱罵;幾個性情暴烈的更是二話不說,徑直朝他彎弓怒射。

“撲撲”連聲,甘華老祖護體真氣玄光激爆,六支青石箭登時淩空頓住,火焰吞吐。

他臉上紅光一閃,哈哈大笑道:“小丫頭倒有幾分本事,三言兩語,就騙得這些蠻子替你賣命啦。既然你自稱是女媧轉世,很好,老子今日就將你一起帶回平丘,讓你和你的曾曾孫女一家團聚!”

說到最後一句時,雙肩一震,火光怒舞,青石箭閃電似的倒射而出。

“小心!”雨師妾一凜,玄水綾烏光飛卷,瞬間將六箭震蕩開來。那六名肅慎勇士被氣浪所震,眼前一花,胸前如遭重擊,噴血踉蹌後跌。

甘華老祖縱聲大笑,趨勢急旋沖進,氣浪鼓舞,一掌朝她胸口拍去。流沙仙子哼了一聲,道:“下流!”想要出手相助,瞬息之間卻無法凝集真氣。

甘華老祖身為“平丘七仙”,被黑帝委以重任,鎮管無晵蛇姥,修為自然非同小可,單以真氣而論,幾近小神級,比起百裏春秋等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一掌拍出看似簡單,卻蘊藏了七道氣浪,層層回旋,次第激爆,對方反擊之力越是猛厲,所挨的重擊也越是慘烈。

雨師妾為救那六名蠻人,身形已老,瞬息之間再難閃避,唯有格擋反擊;而以她眼下的真氣,硬生生對上這一掌,縱然不經脈俱斷,也勢必重傷臟腑。

她冰雪聰明,豈不明白其中厲害?咯咯脆笑,玄水綾輕卷飄舞,陡然勾纏住甘華老祖的手腕,光波晃蕩,七道氣浪登時層層激爆,將綾帶繃直飛甩。

雨師妾呼吸一窒,立時借勢翻沖,朝外離心拋甩,“轟轟”連響,氣光玄浪在她身側接連鼓蕩,有驚無險,震得她氣血翻騰。

甘華老祖“咦”了一聲,忍不住讚道:“好丫頭!”剛想騰身再沖,右側破風激響,幾十道銀光尖嘯沖來,心中一凜,震散綾帶,旋身沖天飛起,護體真氣如陀螺激爆,登時將子母針震飛沖散。

流沙仙子悶哼一聲,身子劇晃,臉色慘白如冰雪,這一下幾已耗盡了她所有能聚集的真氣,疼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雨師妾再不遲疑,翩然飄飛到十餘丈外,重新吹響蒼龍角,角聲嗚咽,如泣如訴。

漫天飛蛇登時尖聲嘶鳴,從滾滾烏雲中直沖而下,猶如一道龍卷風,朝著甘華老祖飛旋犯沖而去,火焰接連噴吐。

原想以寶物向這老兒換取無晵蛇姥的蛇蛻,但身份既現,敵我兩立,只有強取豪奪了。

肅慎族人大喜,紛紛捶胸長嘯,不斷地高呼著“女媧”二字。島上、岸上的各族蛇裔被他們嘯聲所感染,心潮激蕩,又感激適才雨師妾相救之恩,也忍不住縱聲長呼。起初還只是零零落落,過不片刻,此起彼伏,越來越響,聲勢如雷霆激越。

甘華老祖見這些蠻族不為自己助威,反倒為叛出本族的妖女壯勢,心中大怒,暗想:“等我擒了這妖女,再讓燭真神派遣大軍,將你們這些蠻子全都掃蕩降伏,抓到平丘裏好好整治!”

殺機畢現,下手毫不留情,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揮舞銅棍,青光激爆,風雷激吼,氣浪澎湃,形成一個七八丈長的氣弧光圈,那些飛蛇稍一靠近,登時被打得血肉橫飛,漫天拋散。

雨師妾對這貪婪兇殘的老兒素無好感,此刻關系“女媧轉世”的聲威,當著十多萬蠻族的面,更加不能手下留情。當下畢集真氣,蒼龍角聲時而高亢激越,時而低沈淒烈,漫空飛蛇如瘋如魔,前仆後繼從各個方向俯襲甘華老祖。

海上的萬千毒蛇也昂首急游,朝島上爭相匯集而來,幾百條碧環翼蛇來勢最快,突然振翅滑翔,利箭似的朝甘華老祖怒射而去,被他銅棍氣浪橫掃,炸飛成漫天綠漿,腥臭刺鼻。

流沙仙子在一旁笑吟吟地瞧著,目光掃處,臉色突然一變。只見那滿地的翠綠蛇漿之中,突然鉆出幾只春蠶大小的黑蟲,疾速地蠕動了一尺有餘,想要鉆入旁邊的蛇屍,卻簌簌戰栗了片刻,再也不動了。

她強聚真氣,擡手將那黑蟲吸到眼前,凝神細看,心中大震。這黑蟲果然也是皮母地丘中特有的“蛛蠶蠱”!

一日之間,竟在這北海邂逅了兩種至為熟悉的蠱蟲!這兩種蠱蟲只能在皮母地丘特定的環境中繁衍生存,莫說地丘已被息壤封鎮,就算這些蠱蟲能出得地丘,又怎麽可能穿越大荒,鉆入西海、南荒才有的毒蛇體內?

倘若先前青蛇體內的“吸魂蛇”尚算意外,再加上這“蛛蠶蠱”,就絕非巧合了!

她心中驚疑,越想越是駭異凜懼,冷汗涔涔。正自四下轉頭探掃,忽聽一聲震耳長嘯,如雷霆霹靂,腦中嗡的一響,幾欲暈厥。

被那嘯聲一震,蛇群驚嘶,蒼龍角登時變調,四周的蠻人更是如遭重擊,紛紛大叫著踉蹌跌倒,岸上的十餘萬蠻族人潮陡然大敵。就連甘華老祖也是一陣氣血翻湧,真氣不暢。

眾人心中無不大寒,究竟是誰?竟有如此神通!

循聲望去,只見西南方金波閃耀,一個頭戴巨魚頭骨的青衣人正騎乘在劍脊虎鯊上,乘風破浪,疾沖而來。漫海蛇蟒紛紛蜿蜒游避。

劍脊虎鯊沖天躍起,破浪急飛。幾個起躍,已到了春望崖下。

那人昂身傲立,背負雙手,臉容被巨魚頭骨遮蓋,只隱隱瞧見一雙厲光閃耀的眸子,如冰河寒電,眾人被他一掃,都是寒意大起,不自禁地朝後退去。

雨師妾心中一凜,覺得這眼神似曾相識,還不待細想,那青衣人已飄然沖上崖頂,掃了她一眼,目光冷冷地凝視在甘華老祖的臉上,道:“閣下就是平丘甘華了?”聲音沙啞低沈,頗為古怪。

甘華老祖哈哈笑道:“不錯。閣下又是誰?戴著魚骨,難不成是人魚麽?”嘴上挖苦調侃,暗地裏全是真氣凝集,凜然戒備。

青衣人置若罔聞,淡淡道:“帶我去平丘,就饒你一命。”

眾人人都是一楞,想不到天下竟有人敢如此對甘華老祖說話。

甘華老祖氣怒攻心,縱聲大笑道:“鯨魚打噴嚏——好大的口氣!老子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雙臂一振,衣裳轟然鼓舞,真氣怒爆。

眾人眼前一花,如被狂風卷席,衣袖獵獵,睜不開眼來,依稀只瞧見青光刺目,氣浪狂爆,甘華老祖的青銅棍狂風暴雨似的朝那青衣人猛攻而去。十丈之內,蛇屍、冰塊沖天激舞,繞著他成為一個巨大的光球,轟然激嘯。

那青衣人避也不避,突然昂首狂吼,眾人當頭如被焦雷所擊,只覺得一股無形的聲浪排山倒海,陡然將自己高高掀起,霎時間便被震飛出十餘丈外!

甘華老祖喉中腥甜狂湧,氣浪登時一滯,五臟六腑也仿佛隨之易位了,只聽那沙啞的聲音狂雷似的在耳中嗡嗡怒震:“敢問這個噴嚏如何?”

接著眼前碧光沖爆,仿佛萬道青霞沖天怒舞,“嘭!”臂骨盡碎,青銅棍陡然斷折,接著又聽到一連串骨骼碎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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