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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地火兇獸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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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風狂舞,拓拔野呼吸一窒,綺念盡消,口鼻、咽喉仿佛突然灌入熊熊烈火,熱辣辣地直沖肚內,心中一凜,下意識地急旋腹內辟火珠,“嘭”地一聲,紫光大熾,遍體清涼;幾在同時,丹田內真氣轟然狂卷,繞臂飛舞,碧光如長刀迎風怒斬。

火仇仙子失聲叫道:“慢著!”

話音未落,“轟!”橙黃氣浪炸射噴湧,只聽一聲如雷怪吼,拓拔野掌心一麻,仿佛被巨力猛推,竟身不由己地從那歧獸背倒飛而出,重重地撞在崖壁上,骨骼欲散,臟腑如翻,心中大駭:什麽怪物,竟如此了得!

凝神望去,只見雲霞如織,霓光耀眼,一只巨大的黑犬當空伏身低首,作勢欲撲,齜著獠牙,喉中低吼,一雙赤目紅睛,如火球灼灼地瞪視。下頜上那撮淡金色的細絨毛輕輕擺動,口涎涔涔滴落,瞧來兇暴已極。

敞鳧鳥三翅疊拍,尖聲怪叫,火仇仙子月牙般的妙目中噙滿了淚水,驚異、狂喜、悲戚、恨怒……紛疊閃耀,櫻唇顫抖,半晌才低聲叫道:“如意!如意!”也不知是否那春毒作祟,聲音竟是從未有過的低婉溫柔。

那黑犬巨獸耳廓一動,兇睛猛地朝她瞪去,火紅蓬松的尾巴分叉如炸,仿佛熊熊火焰,低吼不已。

拓拔野大奇,難道這怪獸竟是她的豢寵?心中一動,頓即恍然:這妖獸必定是厭火國的“禍鬥”神獸!

禍鬥原是九百年前的大荒十大兇獸之一,雌雄同體,兇狂難當,被赤帝收伏馴化,賜予厭火國主,成為厭火國鎮國神獸,繁衍至今。

數十年前,烈碧光晟七次南征,最終平定南蠻,厭火國的四大禍鬥被烈碧光晟、刑天、吳回、各斬其一,剩下一只護衛著淳於柔逃入深山,下落不明。想不到竟藏在了這皮母地丘之中。

禍鬥馴化了九百多年,其兇暴野性較之祖宗早已大為不如,但以方才那一擊來看,這妖獸的威力雖不及赤炎金猊、珊瑚獨角獸,卻也相差不遠了。想必它在這神秘的皮母地丘裏吃了十八年的烈火毒獸,兇性大增。

聽著火仇仙子不住地柔聲呼喚,禍鬥兇焰稍斂,歪著頭,瞪著眼,低吼如雷,火尾漸漸收攏,又陡然炸開,似乎頗為困惑,進退維谷。

被這妖獸突襲,三人反倒從適才的淫香中警醒,流沙仙子蘋果臉蛋上的紅潮漸漸消散,格格笑道:“老妖精省省吧,你變得又老又醜,它早就不認得你啦……”

話音未落,禍鬥突然朝她轉頭咆哮,狂飆撲來,“呼!”青焰爆舞,竟比適才的火浪狂猛了三倍有餘!

那歧獸飛沖而起,巨翅狂扇,火浪沖天倒卷,刺耳尖叫聲中,不顧一切地朝禍鬥血盆大口撞去,“嘭”地一聲巨震,頭上三角結結實實地刺入妖獸上顎,將它死死抵住。

“住手!”淳於昱又驚又怒,心疼已極,喝道,“小妖精,若敢傷了它,我叫你死無葬身之地!”抓起巴烏,悠悠吹將起來。

禍鬥吃痛狂吼,團團亂轉,聽到笛聲,青炎烈火狂飆似的從喉中噴卷而出,將那歧獸的巨頭燒得紅中發紫,火尾順勢怒掃,重重地猛擊在那歧獸的腹部,登時將它打得翻身飛轉,綠漿橫飛。

流沙仙子大怒,瞇眼笑道:“老妖精,瞧瞧是你的小狗了得,還是我的那歧厲害!”玉兕號嗚嗚吹奏,那歧獸碧眼光芒大作,振翅疾飛,尾部驀地彈出一枝四尺來長的毒針,碧油油地閃閃發亮。

拓拔野抄足躍起,淩空擋在二女中間,叫道:“兩位仙子罷手!大敵當前,自相殘殺,豈不是讓那公孫嬰侯瞧了笑話?有何恩怨,等出了這皮母地丘再作了斷……”

忽聽背後震天狂吼,熱浪迸卷,禍鬥咆哮著朝他猛撲而來,霎時間那火尾已當頭掃到!

二女驚呼聲中,拓拔野旋身飛沖而起,有驚無險地從漫天火光中穿過,翻身落在那妖獸背上。任憑它如何發狂跳躍、翻轉回旋,雙腿始終緊緊地夾住其肋腹,紋絲不動。

禍鬥無計可施,驀地扭頸昂首怒吼,“轟!”周身火焰狂舞,仿佛一個巨大的青紫色火球,炎風火舌直噴出數十丈遠,崖壁與地丘上的草木登時燒為黑末。

二女呼吸窒堵,紛紛馭獸退避開來。

拓拔野有辟火珠護體,殊不畏懼,默念“心心相印訣”,感應妖獸魂魄。遠遠望去,丹田內紫光急旋飛轉,如漣漪四舞,像是蠶繭似的將他團團織繞其中,四周火舌亂舞,始終不得破入。

“辟火珠!”火仇仙子花容微變,一顆心陡然抽緊了,也不知是妒怒,還是悲楚。

辟火珠是禍鬥神獸火化之後剩餘的骨珠,極為珍罕,九百年來,也不過區區六顆,是厭火國的三種至寶之一。經年戰亂,更是僅餘兩顆,想不到其中一顆竟流落到這小子的腹中!

當是時,下方寒熱之氣越來越盛,白霧、雲霞朝上層層翻滾奔騰,幻麗多端,伴隨著陣陣“轟隆”之聲。崖壁、地丘瞬間被漫漫霞霧所籠罩,三人凝空盤旋,影影綽綽,很快便伸手不見五指。

流沙仙子雙耳的赤練蛇突然齊齊收縮,朝著下方嘶嘶吐信,她心中一凜,叫道:“拓拔小子,地火就快噴薄了,快找個巖洞藏起來……”

話音未落,只聽“轟隆”一聲,雲霞如炸,天搖地動,萬千道霞霓虹光沖天怒射,四周變得赤紅如血。

拓拔野大凜,眼角掃處,只見崖壁與地丘所夾的狹長地壑湧起滾滾紅光,如驚濤駭浪似的朝上噴薄翻滾,還不等他回過神來,那熾熱得足以熔化銅鐵的烈火氣浪已轟然撲面,將他瞬間吞噬其中!

巨爆聲轟然回蕩,驚天徹地,紅光火蛇從皮母地丘、大地裂縫中噴湧而出,直沖起數十丈高。

眾人驚嘩,數千雙眼睛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那光芒盡赤的鬼影珠,緊張得心都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了。

神珠浮懸空中,嗡嗡亂振,半晌,依然只能瞧見一片刺目紅光。

楚芙麗葉驀地閉上雙眼,屏息暗暗祈禱:“寒荒大神在上,只要你保佑拓拔太子平安,我楚芙麗葉,願意年年歲歲……”原想說“願意年年歲歲,祭祀以千牲百畜”,但轉念又想:以拓拔野的性命,以他挽救寒荒八族數十萬人的恩德,又豈止值“千牲百畜”?

思緒飛閃,一時間竟找不到適合的獻祭誓詞。眼前晃過他的音容笑貌,心亂如麻,驀地一咬牙,繼續默禱道:“……我楚芙麗葉,願意年年歲歲陪伴大神左右,終身不嫁,至死方休!”

禱辭未已,忽聽眾人縱聲歡呼,睜眼望去,只見鬼影珠光中,拓拔野騎乘著禍鬥跳躍飛沖,安然無恙,芳心登時大松,又驚又喜,暗想:“多謝寒荒大神保佑!”

但想到誓詞成真,從今往後孤家寡人,與伊人再無半分可能,心中陡地一痛,接著又是一陣莫名的淒楚快意。癡癡地凝視著那幻光中的人影,臉燒如燙,淚水在眼眶中晃動,險些便要流出。

眼見火浪過後,拓拔野、淳於昱三人安然無恙,烈炎、祝融、拔祀漢等人無不大喜。

姬遠玄微笑道:“拓拔兄弟有辟火珠護體,又有兩大仙子相助,這地火、兇獸暫時都奈何他不得。我們還是姑且按兵不動,等看清皮母地丘內的態勢,再作打算……”

遠處天空中忽然傳來一陣激越的號角聲,擡頭望去,萬裏碧虛黑雲翻騰,竟是數千飛騎軍洶洶沖來。

旌旗在陽光與晨風中獵獵翻卷,赫然是土族應龍真神親自率領的“陽虛飛獸軍”。

幾在同時,西南方煙塵滾滾,鼓號齊鳴,黃色、白色、黑色大旗交雜紛疊,當是土族、金族與烏絲蘭瑪的南水族聯軍趕至。粗略一數,幾有四、五萬之眾。

眾人歡聲雷動,紛紛摩拳擦掌。強援既到,就算那公孫嬰侯當真調遣出僵屍鬼兵、毒獸兇禽,也不足為懼了。

姬遠玄嘴角微笑,目光閃動,大風刮來,衣裳獵獵鼓舞,影子投射在身後的草地上,就像天上的浮雲一般變幻不定。

地火噴薄之後,雲霞盡散,藍天如洗,壑內視野登時變得歷歷分明,全貌盡收眼底。

但見地丘山脈險峻巍峨,南北綿延十餘裏,奇峰兀立,怪石嶙峋,有的山壁赤紅如火,有的山壁烏黑如炭,有的山壁銀白如雪,大荒九州各種奇山怪石,此處竟一應俱全。

遍山長滿了萬千見所未見的奇花異草,以拓拔野三人之眼力見識,能認出的也不過百之一二。

放眼望去,綠得郁郁蔥蔥,仿佛碧濤翠雲;紅得彤彤艷艷,猶如織錦煙霞。此外,橙、黃、藍、紫、青……絢麗紛雜,七彩繽紛,就像是空中突然打翻了一個大染缸,潑滿了這地丘奇山。

最為出奇的是,那些被熾烈地火燒灼過的黑漆漆的山壁,片刻之間便泛起一層淡淡的新綠,猶如苔鮮一般急速生長蔓延,越來越多,越來越長,很快便生長為叢叢灌木、密密綠草,在狂風中搖曳起伏。

速度之快,竟更甚於靈山上所見的“剎那芳華”。

拓拔野此時一心降伏禍鬥,凝神默念法訣,戚戚感應,無暇細看這番奇景。倒是流沙仙子二女乘機騎獸盤旋,仔細探掃,像在尋找著什麽標識物。

地壑群山之間,怪獸怒吼,兇禽尖啼,嘈雜的聲浪震得三人耳中嗡嗡作響,說不出的煩悶。

離得最近的半山險峰上,數十只人頭虎尾的巨鳥正密密麻麻地懸尾倒掛在斷崖橫松上,聽見淳於昱的巴烏之聲,紛紛振翅尖叫,朝她掃來,碧眼兇光大作,蛇信跳躍,形貌猙獰無比。

流沙仙子拍手笑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老妖精,你的巴烏聲忒也動聽,看來這些‘虎尾人雕’十八年來竟念念不忘呢。”

火仇仙子柳眉一挑,冷笑一聲,繼續橫吹蠻笛,聲音突變急促獰厲。

那些人頭巨鳥殊不畏懼,反倒發出淒厲怒號,雙翼橫張,虎尾拋揚,猛地朝她轟然電沖而下,口中噴出道道毒火。

沖到十丈開外時,光波蕩漾,當先的兩只怪鳥突然“嘭”地炸裂開來,像被什麽無形火彈擊中了一般,周身猛地竄起熊熊火焰。

緊接著,其後的眾怪鳥一一爆裂著火,慘叫撲翅亂舞,縱橫亂撞在崖壁、山巖上,朝下摔去。

山壑中忽然響起公孫嬰侯的大笑聲:“好一個‘無形三昧火’!淳於公主一別十八載,還是這麽熱情似火,幸何如哉!”頓了頓,笑道:“貴客臨門,我這作主人的又怎能不吹上一首迎賓曲,聊以助興?”

話音剛落,一陣簫聲,清曠舒雅,如松林清風,明月山泉。

地丘群峰之間轟然沖起萬千兇禽,隨著那蕭聲節奏,漫天盤旋,尖啼呼應,頃刻之間,宛如烏雲奔瀉,朝著三人洶洶圍沖而來。

拓拔野心中大凜,他精擅音律,又了悟馭獸心法,單聽這簫聲氣韻,這廝竟似不在祝融、百裏春秋諸人之下!

流沙仙子妙目中殺機大作,揚眉格格笑道:“既知貴客臨門,還不倒履相迎,躲躲藏藏的算是什麽主人?”大敵當前,再無心取笑淳於昱,仰頭高吹玉兕角。

火仇仙子俏臉暈紅,冷笑不語,“巴烏”笛聲越來越急,和玉兕角交相並奏,淒寒詭厲。

那俯沖而下的兇鳥或是被“無形三昧火”擊中,火焰熊熊,慘叫拋飛;或是被蠻笛、號角聲直接震得發狂,橫沖亂舞,和後方沖來的鳥禽撞作一團。

骨簫聲卻始終不急不緩,悠揚自如,在高厲急促的蠻笛與兕角聲中聽來,疏淡錯落,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韻律與魔魅之力,便是拓拔野聽了,心中也不由得怦怦一陣大跳,念力渙亂。

稍一分心,禍鬥嗷嗷怒吼,瘋狂地跳躍沖撞,險些將他從背上掀落,當下急忙凝神聚念,將那蕭聲從腦中屏除而出。

公孫嬰侯潛居地丘數十年,終日與大荒中至為兇毒的蟲豸鳥獸為伍,對彼等心性了如指掌,若論資輩,雨師妾、流沙仙子、淳於昱這些禦獸高手都只算得上他的弟子。

這枝骨簫更是以太古兇獸“地火麒麟”的脊骨所制,此刻吹將起來,真可謂萬禽喪膽,諸獸歸心。

數不盡的兇禽尖嘯圍沖,前赴後繼,震耳欲聾,四面八方黑壓壓地什麽也瞧不見了。

蠻笛、兕角之聲漸漸地都被那蕭聲壓了下去,流沙仙子、火仇仙子的臉色越來越白,香汗淋漓,就連緊握樂器的手,都開始微微發抖起來,心中驚怒已極。

這些年來,二女苦練禦獸蠱毒之法,為的便是今日。雖已料到單打獨鬥,決計不是此獠的對手,所以彼此才甘願拋棄前嫌,聯袂並鬥;但想不到公孫嬰侯修為激增,遠在想象之上,片刻之間勝負已分!

四周羽翼紛疊,腥風狂舞,鳥屍、汙血縱橫亂飛,激撞在三人的護體氣罩上,仆仆連聲,氣光搖蕩。巖壁、山崖上,更是噴濺得斑斑點點,觸目驚心。

二女苦苦強撐,蠻笛、兕角聲音漸小,節奏漸亂,幾次更是險些被骨簫所控。稍有不慎,便要全線崩潰,萬劫不覆。

拓拔野大凜,原想降伏禍鬥之後,再以珊瑚笛全力反擊,眼下情勢危急,只有一心兩用,冒險而為了。

抽出珊瑚笛,凝神橫吹,卻聽蠻笛突然變調,火仇仙子“哇”地鮮血狂噴,嬌軀搖曳,險些從敞鳧鳥上仰身翻落。

拓拔野急忙聚氣吹笛,笛聲清越高亮,登時將骨簫聲重新壓了下去。流沙仙子松了一口氣,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無暇多想,繼續凝神吹角。

骨簫聲陡然一變,急促陰詭,周圍兇禽怪叫盤旋,朝著火仇仙子轟然電沖而去。

敞鳧神鳥尖啼拍翅,噴出熊熊烈火,將飛沖前來的幾只虎尾人雕燒成焦骨,但勢單力孤,霎時間便被狂潮似的鳥群淹沒,“嘭嘭”連聲,頓時被撕扯成了萬千斷羽碎肉,淳於昱亦被震得翻身拋起,斷線風箏似的朝後飄去。

拓拔野心中一沈,正欲施以援手,卻聽跨下禍鬥神獸突然爆發出驚天狂吼,不顧一切地載著自己猛沖而去,烈焰噴舞,火尾橫掃,登時將眾鳥打得血肉橫飛、焦臭四溢。

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它終於認出了自己的舊主,擺脫了骨簫的控制。

拓拔野又驚又喜,笑道:“好畜生,不枉你主人疼你一場!”左手氣刀飛舞,將鳥群轟然殺散,一把拽起火仇仙子,拉入懷中。

淳於昱經脈傷損,臉色煞白,一時不能動彈,嘴角眉梢卻盡是盈盈笑意,輕輕地撫摩著禍鬥頸上的黑毛,低聲呼喚道:“如意,如意……”悲喜交集,淚珠忍不住掉了下來。

禍鬥轉頭嗚鳴,赤紅雙目蒙了一層濕漉漉的水霧,長舌跳躍,溫柔地舔舐著她的手指,火尾搖擺,極是親昵。

此時魔障既除,人獸心意相通,威力大增。

禍鬥神獸渾身烈火跳躍,咆哮如雷,隨著拓拔野意念飛沖奔突,所到之處如狼入羊群,勢不可擋。縱有兇禽沖到身側,被它噴發的烈焰卷著,登時燒成了烤雞火禽,慘叫跌落。

拓拔野有辟火珠護體,抱著淳於昱坐在火焰中,毫發無傷,在火光映照下,凜凜如天神。笛聲峭厲險拔,和玉兕角聲並奏呼應,更是破空裂雲,氣勢如虹,與骨簫聲相互糾纏,一時難分高下。

火仇仙子調息片刻,真氣業已重轉順暢,聽著笛角激昂合奏,心潮如沸,當下凝神聚氣,重又吹奏起巴烏蠻笛。禍鬥縱聲歡鳴。

拓拔野心無旁騖,全力橫吹“金石裂浪曲”,笛聲攀到至高處,忽然如狂濤裂岸,險峰崩雲,陡然炸裂開來,只聽一聲震雷狂吼,珊瑚獨角獸沖天破空。

兇禽尖啼,驚飛辟易。

霎時間,禍鬥、珊瑚獨角獸、那歧三大兇獸交相逞威,殺得萬鳥斷羽繽紛,血肉橫飛。

公孫嬰侯雖然位列大荒十神,兇威蓋世,但要想以一己之力,對抗這當世三大禦獸高手,卻也殊無可能。

只聽他哈哈大笑道:“禮樂既畢,貴賓入席。三位若再找不著入口,可就喝不上我和雨師國主的喜酒啦。”

簫聲忽止,萬禽沖天飛散。

自與此獠相逢以來,拓拔野此時方初嘗勝績,心中喜怒振奮,封印神獸,縱聲長嘯。隱隱聽見皮母地丘外的各族群雄爆發出如潮歡呼,遍野回蕩。

流沙仙子與淳於昱相視嫣然一笑,經此一戰,彼此的仇憎之意消減了許多。秋波掃處,發覺山壑內雲霞漸起,彌漫卷舞,心中一凜,道:“拓拔小子,快走吧。這地壑裏每日只有半個時辰能瞧清視野,再不抓緊時間,真就找不著陽極宮的入口啦。”

三人再不遲疑,繼續騎獸俯沖。

狂風撲面,彩霧彌散,兇獸妖禽望風披靡。

左側崖壁綿延不絕,和右面的地丘群峰交夾成狹長曲折的深壑,隱隱可見水光搖蕩,似有若無,宛如直通地獄九泉,深不可測。

越往下飛,寒氣越盛,而熱浪也隨之越發猛烈,彼此層疊交湧,像是剛從火山飛過,又到了雪峰上空,忽而極熱,忽而極冷。若是常人早已抵受不住。饒是拓拔野修為驚人,亦覺得仿佛得了瘧疾一般,難受已極。

二女臉顏、肌膚上結了一層淡淡的霜雪,被熱風刮舞,又化作晶瑩水露,蒸騰飛散,景象頗為奇麗。

但她們似乎對地壑中的地理氣候頗為適應,一言不發,凝神四掃,尋找著陽極宮的入口。

如此往下急飛了一陣,忽然聽見“隆隆”巨響,轉眸望去,群鳥驚飛,右前方的地丘險峰冒起滾滾黑煙。

既而紅光亂舞,山石飛炸,轟然噴出一道百丈來高的火焰,那險峻奇峰頃刻間便崩塌了近半。

幾在同時,附近的幾座山峰也劇烈震動起來,轟然噴出沖天烈火,此消彼長,蔚為壯觀。四周的濃蔭花草頓時變為一片火海,獵獵狂卷。

地壑深處恰好寒風鼓舞,沖卷過三人周側,在上空迅速凝為白蒙蒙的漫天霧氣,既而奔騰翻卷,瞬間變作暗紫、金紅的瑰麗雲霞,又變成烏黑如墨的滾滾陰雲。

接著,電閃雷鳴,暴雨傾盆,夾雜著拳頭大小的冰雹,密集地撞擊在山巖崖壁上,冰屑激射,水花縱橫。那熊熊烈火很快便被澆滅,只剩下漫山白煙騰舞,異香繚繞。

俄頃,雲開雨收,焦黑的山崖、峰石上又迅速泛起一層新綠,草長樹生,開花結果。原本狼藉枯敗的景象,又被濃濃綠蔭、漫漫花海所替代。

漫天盤旋的兇禽飛獸也重新俯沖飛落,怡然自得,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般。

拓拔野心下駭然,暗想:“這地壑內氣象瞬息萬變,加之地火噴薄,雨水豐沛,難怪片刻之間,便能生長出大荒見所未見的花草鳥獸來。谷外的一個晝夜,到了這谷內,倒漫長如一個春秋了……”

心念一動,又想:“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光陰短長,又豈有標尺可量?長留仙子的‘一寸光陰’能在瞬息之間縱橫百丈,莫非秘密就在此間?”

心中嘭嘭劇跳,又驚又喜,若有所悟,但一時間又難以描述。待要思忖細辨,卻聽禍鬥“嗷嗷”怒吼,火仇仙子低聲道:“到啦!”

拓拔野一凜,凝神望去,但見下方壑深千丈處,水光瀲灩,如銀帶蜿蜒,在半空雲霞映照下,七彩變幻,瑰麗多端。

皮母地丘終於見底了。

往下沖去,熱浪漸消,寒氣益甚,撲面狂風如冰刀刺骨,夾帶著蒙蒙雪花。兩側的山崖、峰嶺不知何時已被漫漫白雪覆蓋,銀裝素裹,就連空中盤旋飛舞的,也全都變成了雪鷲、冰翼龍等寒荒極地才有的兇禽飛獸。

到了距離那地河百丈之遙時,四周已是冰天雪地,陰寒徹骨,饒是三人真氣雄沛,也不免牙關格格亂撞,身上更是霜雪凝結,稍一動彈,便“咯啦啦”地掉下一片冰塊來。

但奇怪的是,那地河卻殊不結冰。河水寬達三百餘丈,環繞著地丘迤儷蜿蜒,湛藍的水波漣漪蕩漾,蒸騰出絲絲白霧,揮散著幽冥般的可怕寒氣。

隱隱可見一具具慘白的屍體懸浮水中,或仰或俯,浮腫如水鬼,連綿不絕,至少有數萬之眾。

“屍兵!”

拓拔野心中大凜,屍蠱畏熱喜寒,公孫嬰侯必是將這冰河當作了訓養鬼兵的大本營。而水、土兩族大戰於真陵之野時,燕長歌的北鮮八部被突然迸裂的地壑所吞,又恰好落進了這冰河之中,成了數萬鬼兵。

流沙仙子纖指一彈,銀針破入一具浮屍之中,沁出黃綠色的漿液,過不片刻,便孵化成幾十只七彩小蟲,攢集蠕動。

她“哼”了一聲,挑眉冷笑道:“我道公孫嬰侯有什麽能耐,原來也不過是將九彩屍蟲、九冥屍蠱交合配種,產下新蠱來。放心吧,這些屍兵要到落日之後才會醒來,我們還有足足四個時辰……”

話音未落,禍鬥又是一陣嗷嗷怒吼,帶著三人朝北面雪峰沖去。

火仇仙子又驚又喜,失聲笑道:“是了,在這裏!想不到十八年間地丘震動,竟將這‘指南山’挪成了‘指北山’!”

只見那座山峰陡峭高峻,半山突崛,仿佛一個仙人側身指路。

拓拔野陡然一凜,覺得這景象好生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一般。腦海中驀地閃過一些紛亂的畫面,稍縱即逝,心中嘭嘭狂跳,呼吸如窒,也不知是驚是駭是喜是懼。

流沙仙子見他臉色劇變,怔怔出神,只道他將近陽極宮,太過激動,“呸”了一聲,笑道:“臭小子好沒出息!在這發什麽呆?還不跟著姐姐搶親去!”那歧獸拍翅怪鳴,深以為然。

大雪紛飛,三人騎獸橫空,轉瞬間便到了那“指南山”上。山崖如刀削斧斫,壁立千仞,惟有半山巨石突兀,橫空延伸出數十丈來。

三人馭獸盤旋,在橫峰上落定,積雪皚皚,九株蒼勁虬松亭亭如蓋,此外別無一物。

拓拔野環顧片刻,奇道:“陽極宮的入口在哪裏?”

流沙仙子一掌拍出,雪浪奔卷,緊貼崖壁處頓時現出一個兩丈來深的雪坑,其中赫然有一個高近兩丈的石墳。黑石壘築,石縫緊密,宛如一只巨大的玄龜。

墳前立了一個玄石墓碑,上面以指力刻寫了八個大字:“亡夫公孫長泰之墓”。

公孫長泰?拓拔野一凜,難道這廝竟將陽極地宮建在了自己父親的墓底?

流沙仙子似是瞧出他心中所思,道:“你猜對啦!陽極宮原本就是波母為亡夫所建的冥宮。上接炎火,下臨玄水,背依金石,前栽碧木,中央是一掊黃土……五行皆備,也算是這地壑裏的風水寶地了。”

禍鬥嗷嗷亂吼,火焰轟然噴舞,沖撞在黑石墳上,氣霧迸揚,殘雪融化,那石墓卻巍然不動。

拓拔野走上前,叩指輕彈,“當當”脆響,那黑黝黝的石塊竟比玄冰鐵還要堅硬,凝神探掃,卻又瞧不出任何機關玄秘,大感奇怪。

火仇仙子淡淡道:“拓拔小子,不用看了。這石墳即便拿你的天元逆刃,也要三天三夜才能劈開。要想立即進入陽極宮,只消跪在墓前,叩上九個響頭便是……”

“慢著!”流沙仙子搶身擋在她身前,截口冷笑道,“昨夜你親口答應,由你來跪叩這九個響頭,我才勉為其難帶你來的。怎麽,現在還想反悔麽?”

火仇仙子柳眉一挑,悠然道:“我只說開啟墓門之事交由我來負責,可沒答應要自己叩頭。這小子要是不願磕頭,那也成啊,我就找塊石頭慢慢地敲。敲上十年八載的,多半也能進去了。只是等到那時,也不知新娘還健不健在?”

“好一個厚顏狡賴的老妖精!”流沙仙子又氣又惱,格格大笑道,“也好!再過片刻,公孫嬰侯便要取龍女為妻啦,你可千萬別打破醋壇子往肚裏吞……”

拓拔野聽著二女唇槍舌劍,心亂如麻,凝神掃望,果然瞧見墓前的石地上隱隱有幾個凹坑,當是長年有人跪拜所致。

心想:“只要能救出雨師姐姐,就算向天下人叩拜又有何妨!”熱血上湧,大步上前拜倒,“咚咚咚”接連磕了九個響頭。

二女齊齊一怔,想不到他竟二話不說,當真便朝仇敵之父叩拜。流沙仙子心中莫名地一酸,旋即湧起一陣溫柔憐意。

拓拔野叩完第九個頭,只聽“轟”地一聲,山搖地動,積雪迸飛,那石墓正中陡然開裂,紅光爆舞,沖起一道百丈來高的熊熊烈焰!

三人呼吸一窒,衣袂獵獵鼓舞,險些被那氣浪刮得站立不住,那歧獸、禍鬥尖叫怪吼,像是興奮,又像是恐懼。

過了片刻,火光收斂,落雪飄搖,橫峰上又恢覆了寧靜。

那石墓則已裂開一個半丈來寬、一丈來高的洞門,紅光吞吐閃耀,像是一個伏地蹲踞的兇獸,張開血盆大口,擇人而噬。

拓拔野此刻已殊無畏懼,就算明知下方是龍潭虎穴、火海刀山,也要拼死闖上一闖。當下昂然起身,大步踏入墓中。

熱風撲面,口幹舌燥。甬道狹窄斜長,蜿蜒而下,石壁上懸掛著一盞盞暗紫色的“龍石涎燈”,紅光跳躍,異香撲鼻,顯得靜謐而又詭異。

流沙仙子叫道:“拓拔小子,小心腳下的蠱蟲!”生怕他有所閃失,領著那歧獸,搶身尾隨其後。

方甫進入,身後“嘭”的一聲悶響,墓室業已緊緊閉攏。

流沙仙子一凜,忽覺不妙,回頭望去,哪裏有火仇仙子的身影?驚怒交迸,頓足失聲道:“糟糕!中了這老妖精的計了!”

話音未落,一陣熾烈狂風迎面沖湧,燈火搖曳,明暗不定,耳邊只聽見公孫嬰侯的笑聲嗡嗡亂震道:“小妖精,現在才知道中計,不嫌太晚了麽?十六年前我便告訴過你,終有一日,我要讓你葬身谷底,永世不能超脫!”

鬼影珠幻光閃耀,映照出拓拔野、流沙仙子惱恨懊悔的神色,各族群雄雖不聽見聲音,但辨其唇語,也猜到了大概,一時驚怒交加,紛紛破口大罵,悔不該輕信淳於昱。

一些性急的火族游俠更是怒斥南蠻妖女奸狡狠毒,背信棄義,被旁邊的人接連肘擊,想起火神在側,這才急忙將問候其祖宗的話語吞回肚內。

祝融面色慘白,一言不發,原以為昨夜之後,父女之情、家國之恨都能漸漸彌合,不想這一切竟只是女兒為報私仇,勾結公孫嬰侯所設的圈套!心中悲沮苦痛莫以言表,霎時間竟像是老了十歲一般。

烈炎心下黯然,朗聲道:“火族、南蠻數十年來仇隙太深,絕非一朝一夕所能彌補,大家也不必苛責淳於公主了。當務之急,是速速設法救出龍神太子與流沙仙子,再一齊討伐公孫嬰侯,解救龍妃。”

眾人轟然附應,義憤填膺,寒荒國的眾勇士最為激憤,紛紛翻身上馬,就欲向皮母地丘沖去。

當是時,忽聽骨簫高吹,淒厲入雲,皮母地丘上空轟然沖起黑壓壓的一大片兇禽飛獸,尖吼怪嚎,如滾滾烏雲,朝著眾人壓卷而來。

幾在同時,又響起一陣似有若無的巴烏蠻笛,大地微震,隆隆作響,似有千軍萬馬正朝此地狂奔而來。

盤旋上空的飛獸軍齊聲驚呼,紛紛叫道:“陛下,南邊來了好多南荒兇獸!”

姬遠玄抓起千裏鏡,朝南望去,煙塵滾卷,如狂潮推進,隱隱聽見獸吼如浪,越來越響。略一推算,至少有數萬兇獸,奔在最前的,赫然是昨夜所見的長右、合窳、猾褢等妖獸。

眾人大凜,霍然醒悟。火仇仙子驅使這些獸群,絕非是為了與公孫嬰侯的鬼軍交戰,而是為了從後方突襲各族援軍,形成包夾合圍之勢!驚怒之下,紛紛大罵,彎弓拔刀,便欲與這些妖獸決一死戰。

姬遠玄騎乘三眼麒麟沖天飛起,高聲道:“各部聽令!飛獸軍淩空北向,狙擊所有從皮母地丘飛來的妖禽;獸騎軍排為三角陣,保護好各族游俠,不得號令,不許擅自出擊!”

土族大軍轟然應諾,聲浪如雷。

霎時間,八千飛獸軍沖天飛卷,分列三層,在空中排成梯形戰陣。

三萬土族獸騎旌旗獵獵,迅疾有序地排布成巨大的三角戰陣,箭上弦,矛朝外,動也不動,氣勢森然。

群雄士氣大振,當下也在各族首領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列陣迎敵。吶喊如潮,鼓號齊鳴,大戰一觸即發。

狂風獵獵,祝融騎乘雙龍凝立空中,聽著那悠揚婉轉的巴烏聲,心中裂痛悲楚,宛如刀絞。想不到三十多年的祈禱悔責,仍然不能避免父女疆場相決!

然而此時此地,縱然他有千思萬慮,也無從選擇了。當下徐徐從懷中取出“赤龍骨笛”,斜依唇邊,只等獸群再近一裏,便吹奏抗衡。

兇禽席卷,萬獸狂奔,一南一北,朝著群雄急速逼近。

到了距離戰陣四裏處,突聽骨簫頓挫,巴烏低回,獸群轟鳴怒吼,紛紛頓住。漫天妖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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