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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邶風,柏舟,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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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奶奶就是不對, 明明爸爸也是認為奶奶的想法不對, 可是他們都不說!”傅瑤抹了把眼淚,接過從舒羽那邊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眼睛, “難道我說了還說錯了嗎?”

舒羽抿了下嘴唇, 不置可否。

傅瑤自己嘀嘀咕咕繼續說:“我覺得對的事情不說,那叫愚孝!萬一以後奶奶真要給叔叔結婚, 他們過得都不幸福,就因為她是奶奶,我什麽都不說, 難道我就沒有罪了嗎?犯罪的人當街行兇, 我不去幫忙也不打電話不報警,我沒有違法犯罪, 可縱容犯罪和犯罪有什麽兩樣?”

舒羽嘆了口氣,他面對小孩總是比面對他哥更有耐心:“你這個類比不恰當的。”

傅瑤覺得生氣:“怎麽就不恰當了!你們都是一夥的,你們都覺得我是錯的!”

“我不覺得你的想法是錯的,”這個問題舒羽回答得很嚴肅, “類比不當是因為, 你奶奶並不是罪犯,整個類比的前提就不恰當。”

“怎麽不恰當了?”傅瑤嘴皮子也利索, “道德本來就是約束人的行為的,超出了道德準則的部分就算沒有違反法律,卻也是犯罪。”

“法理和人情是很難劃分的, 如果能夠用條文描述出社會的道德意志, 就不會有法律和道德的區分了, ”舒羽伸手又抽了幾張紙遞給她,“就算你把你奶奶放在加害者的位置上,也要判斷她的動機。”

“一個人偷面包是違法,如果他是為了自己快餓死的孩子偷一塊面包,法律之外人心會軟。”

傅瑤說:“可他還是錯了,要是照你這麽說,所有的罪犯都是可憐蟲,難道我們就要因為他的可憐,忘掉他們殺人盜竊的事實嗎?”

“錯的確是錯了,”舒羽說,“那些喪心病狂的人犯罪的動機和情有可原的人的動機不一樣,如果他們都是一樣的罪大惡極不可原諒,就不會有‘法外開恩’這四個字存在了。”

“法律大公無情,人的道德觀念卻是由情感和社會形態造就的,這二者之間本身就有矛盾。所以法律和道德之間是從屬關系,法律只是道德規範化的一個體現。清官難斷家務事,因為我們的傳統文化和社會環境就約束了我們是以家庭為單位生活。”

“在外,你的自由意志高於一切,在內,卻要因為維系家庭環境有所退讓。因為現代社會在外是人人平等的,在內卻是有上有下,有輩分高低的。”

舒羽瞧著傅瑤通紅的和兔子一樣的眼睛說:“所以對於我這個外人來說,我不覺得你是錯的,但對於你們的家庭來說,你的方法的確是‘以下犯上’,不是你的思想錯了,而是你的行為錯了。”

傅瑤覺得疑惑:“在家庭裏面我們就不能自由了嗎?如果因為輩分關系就不能說出對方的對錯,那這樣的傳統不是文化,是封建。”

舒羽說:“不,我的意思並不是不能指出家人的錯誤,而是面對執拗的長輩的時候,不要直說,實話都是不好聽的。”

他指著傅瑤試卷上的一道錯題:“這個題型我給你講過四遍,你錯了五次。第一次錯在拋物線和坐標軸交點找錯,沒有熟練運用韋達定理,導致計算量增加。第二次和第一次錯的點一模一樣,第三次仍舊一動不動地把錯誤照搬,當時我心裏是很失望的,因為我覺得你很聰明,不是會再三再四做錯同類題型的人。”

“你會做錯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根本沒有理解我的講解,二是沒有總結你的錯誤並加以改正。不管是哪種結果,都證明了你對我勞動成果的不重視,”舒羽臉色冷靜,傅瑤的小臉越來越黑,他指著試卷上說,“這一次你居然犯了計算失誤這樣本不該犯的錯誤,你失分是咎由自取。”

舒羽偏了偏頭:“這是說實話。”

傅瑤抿著嘴唇默不作聲。

舒羽拍了拍她的腦袋:“原本我想說的是,這一次你的解題思路是完全正確的,步驟寫得也很嚴謹,看來你已經完全理解了同類題型的解題思路,如果下次你能夠再仔細一點,我們離滿分就更進了一步。”

傅瑤吐了吐舌頭,雞蛋裏面挑骨頭的嘟囔:“可我又不想拿滿分。”

“不是你不想,是你覺得自己做不到。”舒羽戳穿了她的謊話。

傅瑤輕輕哼了聲:“就你能,你做得到。”

“沒有。”舒羽提起這個話題臉上竟然流露出一點懊惱,這引起了傅瑤極大的興趣:“說說看啊!”

“高考的時候148,”舒羽皺了下眉頭,“最後道大題答題位置沒計算好,有些寫不下,跳了個步驟。”

舒羽給自己總結:“輕敵了。”

傅瑤:“……”

傅瑤問他:“所以你們家裏是怎麽解決這個問題的?”

“情況不一樣,沒法比較,”舒羽淡淡的一筆帶過,“聊太久,該講題了。”

傅瑤的課程上完,傅知禮把傅瑤從書房裏趕出去,在裏面和舒羽聊了很久,大概是在商量這方面的事情。

他們一家原本還想留舒羽吃飯,他晚上教研室還有課題要做,敬謝了。

晚飯時候傅知禮突然問家人:“你們說,媽固執了這麽多年,她到底想要什麽?”

氣氛沈默,猜不透老人家的心思。

臨河小區裏傅知非剛從跑步機上下來,用毛巾隨便擦擦臉往書房裏去,泡好了的平水珠茶湯香味濃,他喝了口潤嗓,低頭在舒望臉上親了下。

舒望在臨帖練字,被他親了下差點手抖把筆畫抖出去,提起筆來擡頭白了傅知非一眼。

傅知非覺得他的模樣生動極了,捏著他下巴又親了口。

“別鬧了傅老師。”舒望笑起來,把他的手掰開。

傅知非低頭看桌上他寫的字,隨口問:“練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舒望偏開身子給他看,有些沮喪。

傅知非瞧了眼:“撇捺寫得不太像。”

舒望臨的是文征明的離騷經,是文征明晚年時候的小楷作品,字形獨具一格,很是清秀漂亮。

傅知非接過舒望手裏的筆,舒望自覺地讓出位置來給他,傅知非往硯臺上稍微地一沾,潤尖提筆:“他的字寫得略帶扁平,斜捺的起筆很輕,捺的上方線條是平直而下的,沒有弧度,捺腳處駐筆出鋒,也是微微向內駐筆,下方的弧度才會飽滿有線條感。你這裏的筆法還是帶著瘦金的特色,不改過來自然不像。”

“你的撇捺有些沒收住,他的字比徽宗的字要含蓄,一定要放得開收得住。”傅知非一邊示範給他看一邊說。

停了筆,傅知非原想著遞給舒望叫他再寫一遍。

舒望“嘖”一聲對傅知非說:“我想著這是我做的、你用的筆我就分心。”

傅知非笑著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

舒望說著也不太好意思,摳著書桌抽屜拉開來又關上,來來回回。

小錦緞盒裏裝著他們的私印,傅知非這樣的小玩意兒多得很,畫印、姓名字號印、收藏鑒賞印、齋館印、書簡印,一個個裝著,大的小的不同尺寸的,還有對應的印泥,紅的藍的黑的紫的,一團團裝在水色裂紋釉的印奩裏。

前段時間傅知非定制了對巧色芙蓉石的印章,他和舒望一人一塊,芙蓉石白裏透紅,白的像剛破皮的荔枝,紅的嬌艷像剛潑上去的山茶花。

傅知非瞧著他的眼神就帶了玩味,拉著舒望坐在他身上擡了擡腿,輕聲說:“你還想著那事兒呢?”

舒望耳朵一燙,渾身像觸電一樣縮回手,急忙把抽屜關上:“沒有。”

那兩方印都沾過鮮紅的印泥,之前剛買回來的時候還往舒望身上落過款,這事兒太臊人。

傅知非不再多提,捏著他的手帶他寫字。

舒望有些心不在焉,傅知非倒是很閑適的:“我知道你怎麽寫不好字,‘心之憂矣,如匪浣衣’,你就是怕我媽到時候不同意我們的事,會替我為難。”

舒望垂下眼睛來默不作聲,傅知非握著他的手寫完字,抓筆的姿勢松散開,握住他的手輕微地摩挲。

舒望看著紙上的字——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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