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儀這番話落,四周立刻鴉雀無聲。老威廉唇畔的笑意止不住的擴大，如果不是場合不對,他甚至都想鼓掌叫好。

殺傷力實在太強了！

表情淡定的看著明顯變了顏色的雪莉，姿儀對眼下的情境其實非常不擅長。她行事一向婉轉含蓄,實在沒有回旋餘地時也是隱忍居多,就算搞小動作也都是暗地裏進行,從來不會在明面上把話說的這麽清,給人難堪。

不過歷經生死後,她卻變了很多，許多以前能忍的事現在卻覺得不可理喻,難以忍受。總有個聲音在心底反駁說人生在世，變故頻出，說不準下一秒就掛掉了,縮手縮腳的籌謀規劃不如肆意張揚的自在當下。

她不知道這種變化好不好，不過……確實很爽。

眼見雪莉接不上話,老威廉適時的打圓場：“好了，先拍沒有陶朱的室內戲，我和雪莉商量一下再說——”

無辜的聳聳肩,姿儀起身坐到了教室外的休息長椅上。容可安正賊溜溜的左顧右盼,看到她來立刻狗腿的遞上一瓶水，同時比出一個大拇指：“我算是看懂了，那些優雅的貴族淑女就是裝得一手好逼！”

“……”

“誒，站在鏡頭下是什麽感覺？”姿儀不接話，她就黏糊糊的貼了過來：“有沒有很緊張？”

“沒有。”姿儀把水塞回給她：“記住走位，然後投入去演就好了。”

剛開始拍戲時，她的確很拘謹，總覺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人關註著，越想好好表現反而越是不自然，甚至連尖聲喊叫都感覺是有損自己的形象。現在想來，當初的自己實在幼稚，她甚至覺得彼時的想法很是莫名其妙。

“還有……”

“你哪那麽多問題！”姿儀瞪她一眼：“倒是你，看到這些當紅名流加明星有什麽感受？”

“不過爾爾！”容可安挺起胸脯翻個白眼：“豪宅豪車私人飛機算什麽？我家還有軍用戰鬥機呢！”

“……”真棒，哥哥在手，天下我有。

略坐了一會兒，姿儀就懶得再看，起身去學校裏自己溜達起來。這所私立學校在西式建築的基礎上融合了z國園林景致，一邊是中世紀的恢弘城堡，一邊是小橋流水人家，頗為新奇。

一個多小時後，她逛完一大圈走回來，劇組不知道又拍完了多少幕，正值休息。一眾主演們以女主希亞和男主凱瑞為首，坐在一起喝紅茶吃點心。整個教室香氣裊裊，不知道的還以為在開茶話會。

唇角微撇，姿儀暗道裝逼遭雷劈。對方團體顯然沒有邀請自己的意思，她也懶得自討沒趣，幹脆搬了椅子去走廊盡頭支出的小平臺上看風景。

過不多久，身後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她以為是容可安，側頭去望，卻發現居然是希亞。

女孩兒徑自走到欄桿前，並沒看她，更沒主動搭話。兩個人各看各的，安靜了半晌後，希亞極自然的掏出一根女士香煙：“來一支？”

“不了，謝謝。”

希亞順勢收回手，又低頭看了眼她的鞋：“你的短靴很漂亮。”

下意識瞅瞅自己的腳，姿儀抿唇笑了一下。容可安有一陣對古典服飾感興趣，這雙緞面刺繡軟靴就是容子宸那時給她尋來的。據說這是有價無市的正宗蘇繡，上面綴的寶石和珍珠都是真的，精致小巧，價值連城。可惜容可安對這只是三分鐘熱度，過不多久就不喜歡了，這次聽說姿儀需要奢侈品，才特地找出來借給她。

其實她想直接送她，但容少精心挑選的禮物，姿儀可不敢隨便接。

“這是借的。”她毫無壓力的坦然而笑：“市面上沒有，我也弄不到。”

略微驚訝的偏過頭，希亞探究的看她一眼，點點頭，並沒接話。

她話不多，氣質很冷，就像一團行走的低氣壓，即便不出聲也很有存在感。姿儀坐了一會兒就隨便找個借口去了別的地方，不願與她獨處。

慢慢吸了一口煙，希亞瞇起眼，張嘴吐出一團繚繞的煙氣。

噠噠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雪莉沒什麽表情的走了過來。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她語氣不太好的詰問：“我受你母親之托來寫這個劇本，你不配合的話我很難辦。”

靜默一瞬，希亞微微側身：“什麽意思？”

看不慣她漫不經心的樣子，雪莉的語氣更冷：“你父母對你的演藝之路都很關註，他們希望自己的女兒一炮而紅，少走彎路。我想你應該知道，這部與你自身極度貼合的電視劇就是為了襯托你而存在的，按照規劃，你應該是其中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人們看過後只會對你印象深刻，其他的都是浮雲。”

希亞又吸了口煙：“難道現在不是？”

“本來應該是的。”雪莉公事公辦的看著她：“但那個亞裔是怎麽回事？”

“你指的，尹姿儀？”

“一部電視劇中不能出現兩個王，她必須按照劇本演。——除非你願與她平分屬於自己的光輝。”

慢吞吞的掐滅香煙用紙包好，希亞終於轉過身，“可我覺得她說的挺對。”

“……什麽？”

“你改劇本吧。”

雪莉猛然瞪大眼，胸口急劇起伏了一下：“你……”

“被人追捧的感覺也就那樣，我早受夠了。”她似笑非笑的抱起雙臂：“現實就是這樣，電視劇還是這樣，你都不覺得無聊嗎？”

慢慢順了氣，雪莉也冷笑著抱起雙臂：“恕我直言，如果不是你母親的誠摯邀請，我絕不會寫出這種低水準作品。”

“所以，現在，請把水準提高吧。”她慵懶的倚靠著身後的欄桿：“你也說了，這部劇是為我量身定做，講述的就是名媛的無聊生活。那麽，你到底在對什麽不自信？你認為我這個本色演出的真名媛能被她那個鏡頭下的假名媛搶走風頭？”

憋了半晌，雪莉霍然轉身，從牙縫裏憋出幾個字：“希望看到新劇本後你也能這麽自信！”

另一邊，放置道具的空教室裏，老威廉正在給姿儀倒茶。

“我是y國人，雖然在m國定居，但一直很思念家鄉。這個牌子的紅茶有故鄉的味道，你嘗嘗。”

笑瞇瞇的喝了一小口，姿儀並沒說話，靜等下文。

“導演不好當啊！”老威廉看看門口，似是抱怨：“演員來頭太大，編劇名氣太盛，兩方全都帶資進組，我夾在中間實在為難。”

“是嗎，”姿儀眨眨眼：“我看大家全都很敬業呢！”

老威廉搖搖頭，“也就是看著而已，那些全是真名媛，我哪敢讓人家吃苦呢？”

說著，他八卦的前傾身體：“你應該知道吧？希亞的母親瓊斯夫人是m國著名的社交女王，非常受人追捧。她一生好強，找了最優秀的丈夫，經營最頂級的服裝，擁有最優質的朋友，她不允許失敗和瑕疵，對女兒也是一樣。”

“她並不阻止女兒進軍娛樂圈，條件是必須一炮而紅。她無法接受自己的女兒像眾多小人物一樣浪費時間跑龍套，所以特地邀請了著名編劇雪莉，以希亞為中心，將她的名媛日常稍作改編，創作了《我是女王》。這群人其實都不怎麽會演戲，而大家之所以覺得逼真，完全是因為他們在本色演出——劇中的奢華橋段就是他們的日常生活。”

慢慢喝了一口紅茶，姿儀點點頭：“可以理解，如果我有資源可能也會這麽做。”

“恕我直言，可惜我們全是普通人。”老威廉笑得很是陰險：“所以，尹小姐，你剛剛惹惱雪莉和希亞了呢。雖然你的定位也是‘王’，可一部電視劇註定只能有一個王和許多個陪襯。”

“顯而易見，我是陪襯。”姿儀真不覺得這有什麽好生氣的：“用z國的話說，我是那種活不過三集的人，難道她們還不許我這個小配角綻放一點星火之光嗎？”

“不，你到底能活多久，我說了不算，雪莉說了不算，希亞說了更不算。”老威廉豎起一根手指，表情有些幸災樂禍：“只有觀眾能對商品置喙。”

雙眸微亮，姿儀盯著他，老威廉卻狡猾的閉緊嘴巴，不再多話。

——果然是只老狐貍。

慢吞吞的喝完紅茶，她起身離開，臨到門口時，又頓住：“為什麽告訴我這些？難道你不希望劇組和諧嗎？”

“我是導演，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影視劇的質量。”幹癟的小老頭坐在陽光下，眉宇間隱現傲氣：“我雖然沒有瓊斯夫人的財力，但也不願犧牲作品成全別人。”

“我只希望，拍出一部精彩的影視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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