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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浮生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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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墻上鏡中的自己。我的臉在扭曲著。糾纏著的五官讓我無法辨認出那就是我。眼睛裏布滿猩紅的血絲,眉頭緊緊地鎖在一起,蠟黃的臉上,汗珠隱約可見。除此以外,這個可憐的人,這個因為恐懼而瑟瑟發抖的人,她站在鏡前看著自己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個孤魂野鬼。

在家門口,我拿出鑰匙,打開房門。客廳和臥室的燈竟然亮著,整個房間裏有一種難以名狀的陌生和怪異,沙發墊子跌落在地上,煙灰缸裏塞滿了煙頭,一只玻璃杯碎了一地,地板好像被擦洗過,似乎是為了掩飾什麽痕跡,但是又過於慌張,所以來不及把碎了的玻璃杯收拾幹凈。一定是張生,除了他不會有別人能夠進來,但他想掩飾的,是什麽呢?

“張生。張生。”我叫了兩聲,沒有人答應,他好像不在。廚房、衛生間和臥室裏也都沒有人。這麽晚,他去哪兒了呢?

突然,那熟悉的滴水聲再次響起。

滴──答──滴──答──

難道又是噩夢,又是幻覺?我顫抖著走進廚房,看到水龍頭是關著的,又走到衛生間,我才終於松了一口氣,原來問題出在這裏,盥洗池的水龍頭沒有關緊,水在一滴一滴地流,聲音就是從這裏發出的。我連忙上前擰緊了龍頭。然而這時,我看見盥洗池的下水口竟然有一些女人的頭發,比我的頭發長了許多,而滴答滴答的水聲此刻又在身後響起。

為了求證,也為了安心,我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向廚房。廚房的水龍頭關得很緊。但我還是沖上去擰了又擰,直到手腕生疼。然而滴答滴答的水聲並沒有消失,仍然頑固而有規律地繼續著,滴──答──滴──答──不緊不慢,耀武揚威一般。房間裏僅有的兩個水龍頭都看過了,那聲音又是從哪裏傳來的呢?

最後,我轉向了臥室。這次我無比確定,聲音的確從那裏傳來。

可臥室怎麽會有滴水的聲音?那裏除了一張大床、一個衣櫃、一個床頭櫃和一個小的寫字臺,沒有別的了。我挪動腳步,來到臥室門前。日光燈暗青色的光,將我的身影拉得細長而妖異,斜鋪在蒼白的墻壁上。滴答滴答的滴水聲還在繼續。

那時我看到了墻上鏡中的自己。我的臉在扭曲著,糾纏著的五官讓我無法辨認出那就是我。眼睛裏布滿猩紅的血絲,眉頭緊緊地鎖在一起,蠟黃的臉上,汗珠隱約可見。除此以外,這個可憐的人,這個因為恐懼而瑟瑟發抖的人,她站在鏡前看著自己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個孤魂野鬼。

沒有任何時刻能比現在更讓我憐憫自己。

臥室的地板很滑,好像也被擦洗過,看不出來有什麽明顯的不同。但是滴答滴答的水聲格外清晰,應該就在這附近。這間不足十五平方米的小房間裏到底隱藏著什麽……我打量著四周……

就在這時,我赫然發現,在衣櫃頂端的縫隙裏夾著幾根黑色的長發,暗紅的血順著衣櫃的門邊一滴一滴地敲打在光滑的地板上。似乎有一道視線正從衣櫃的縫隙中盯著我。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馬上轉身跑掉。但我仍然長吸了一口氣,走到衣櫃前,緩緩伸出已經顫抖得無法控制的手。此時的衣櫃把手也顯得格外冰冷,似乎有一股詭異的寒氣正從皮膚浸透到身體裏去。我咬了咬牙,猛地拉開衣櫃……

“啊──”我無法遏止地發出一聲尖叫!

我從未看過如此恐怖的畫面,也許想也不曾想象過。

於思半跪在衣櫃裏,但雙膝卻並沒有緊靠在底部,仿佛被什麽東西吊著。盡管有些面目全非,但是從她的衣服、身材和尚且完好的半張臉就可以毫不費力地認出,她是於思。

她渾身都是鮮血,一把刀從她的左眼刺入,從後腦穿出,刀把上的血已經開始凝固,黑色的長發完全散落著。一些頭發被衣櫃門邊夾著,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卷曲狀。血仍然從她的身體裏,從那些數也數不過來的刀孔裏汩汩湧出。難以想象殺死她的人對她有多大的仇恨。那些刀傷,有些血已經凝聚成血塊,但是新的血湧出又凝聚,像一條條暗紅河流錯綜迷離地在身體上蔓延。她左邊的臉已經完全血肉模糊了,面部表情因為痛苦而呈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扭曲,右邊的眼睛大睜著,似乎是在臨死之前知道了什麽足以讓她絕望的消息。最後,我看見,她的脖子上繞著一根繩子,在後面打上結,吊在衣櫃裏,這樣做應該是為了將屍體固定,使屍體不會突然倒下來,而無法關閉衣櫃的門。

這麽說,被擦洗過的客廳和臥室,盥洗池中女人的長發,應該和於思有關。可能於思是在客廳被殺死的,然後被拖到臥室吊在衣櫃裏。之後兇手又將客廳和臥室擦洗幹凈,而後倉促離開。兇手會是誰呢?

難道……又是我??

我癱倒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甚至直直地看著於思的屍體時,連害怕的力氣也沒有了。

那時我只想到了馬爾。我需要他,需要他來幫我解釋這一切。又或者是,安慰也好。

想到這裏,我拿出手機,撥了馬爾的號碼。

“這麽晚了,出什麽事了嗎?”

剛一聽到他的聲音,我竟無法控制地號啕大哭起來,好像所有的委屈、恐懼、茫然和慌亂都在這一時刻爆發出來。

“你別哭,到底出什麽事了,你在哪兒?”

他的聲音充滿了關切,這讓我感覺到一絲溫暖,還有安全。我穩定了一下情緒,說我在家裏,但是於思死了,死在我家的衣櫃裏。

“啊,怎麽會這樣,你等著,我馬上過來,你等著我。”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馬爾離這裏還有很遠,不知道要多久才會到這裏。但是一想到他正在來的路上,我還是多多少少感到一些安慰。我盡力不去看於思的屍體。但越是這麽想,目光仿佛越不受控制般向那裏看去。

可能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個魔鬼。這時我突然很想知道,於思在臨死之前究竟看到了什麽,是什麽讓她的眼神如此絕望。

看著看著,我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具屍體哪裏有些不對。看於思的表情與手指的形狀,似乎在臨死前拼命掙紮過。一定是想逃跑。但如果她想逃跑,那麽她的刀口應該會在背上,可奇怪的是刀口明明都在身前。最致命的是胸部和腹部的刀傷,這兩刀足以讓她絕無生還的可能。但是顯然最後一刀是她頭部上最恐怖的一刀,是兇手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刀刺向她的左眼,導致拔出都很困難,因為看上去刀子似乎被用力往外拔過的,但是沒有拔出來。如果拔出來,兇手下一步會做什麽?是刺向於思的右眼?是於思看到了什麽,所以他想刺瞎於思的眼睛嗎?於思究竟看到了什麽,讓兇手如此害怕?聽說人死的那一瞬間看到的情景會留在死者的眼睛裏。我按捺不住好奇,走近了懸掛在衣櫃裏的於思。我貼近於思的臉,想知道於思在臨死之前到底看到了什麽,但是事實上,我在於思眼睛裏看到的,除了絕望和憂傷,什麽也沒有。

那又是什麽讓她絕望……

她的眼神並不是向著正前方的,也就是說,她臨死的時候並沒有死盯著兇手,而是微微向下,似乎是在看地上遠處的某個地方。如果真的是在看某樣重要的東西,那會是什麽?我帶著好奇走出臥室,在客廳裏一點點地尋找,然而除了破碎的玻璃杯和幾根於思的頭發,什麽也沒有發現。當我在屋裏四處尋找的時候,腦子裏突然閃了一下。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沒錯,是手,於思臨死時,是在看自己的手。難怪她的眼神是向斜下方的。我急忙又跑回臥室,發現於思的手被放在了身後。我在屋裏走來走去猶豫了很久,最終決定還是去檢查一下於思的右手。

仿佛就像是一直在等待我的來臨一樣──當我和於思身體接觸的那一剎那,那只先前死死握住的手,關節突然松開了。一個白色的紙團從她的手心裏落了下來,在地面上滾出好遠。那上面沾滿了暗紅色的已經凝固的鮮血。我走過去,彎腰拾起紙團,然後小心翼翼地展開了它。

紙團上面,寫著一封密密麻麻、字跡潦草慌亂的信……

蘇曉:

我最親愛的朋友,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行嗎?我知道很長時間以來,你很累,你快被自己折磨得發瘋了,我真的明白你,真的,因為我自己也被自己折磨得要瘋掉了。我是一個性格孤僻的人,家裏條件不好,長得也不漂亮,從來也不引人註目,和你們三個漂亮的女孩子住在同一間宿舍裏,我覺得很自卑。你知道我有多喜歡張韶涵嗎?你知道這張海報是我多麽喜歡的嗎?但是我沒有,它太難得到了,但是晶晶她得到了,她真的好幸運啊,她長得那麽漂亮,家裏條件也好,我很羨慕她。其實我從來沒有奢望過能過上像她一樣的生活,但是我真的希望她和林子對我能像你對我一樣友善、尊重,那樣我就心滿意足了。但是晶晶和林子竟然說,我不配做張韶涵的歌迷,盡管我知道她們是開玩笑的,但是真的深深地傷了我的心。我知道自己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孩子,也許就是死了,也沒有人會在意。所以我特別感謝你,因為只有你,願意把自己的心事說給我聽,願意關心我,和我做朋友。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這樣內疚和不安,我對不起你,是我傷害了你,我知道我再說什麽,也無法彌補我曾經犯下的罪行。到今天,我無法再克制我內心的愧疚和恐懼,其實我和你一樣,天天被噩夢糾纏折磨,真的是生不如死,我一定要把真相告訴你,這樣,也許他會責怪我,會不理我,但是我真的不能再欺騙自己,再欺騙你,你那麽善良,那麽脆弱,我不忍心再看你整天受到這樣的折磨。

我下面所說的全部都是真實的,我對天發誓,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

晶晶並不是你殺的,你千萬不要再自責了。晶晶是我失手殺死的,那天由於你住在外面,林子碰巧也沒有回來,只有我和晶晶在宿舍。我很想借她的張韶涵的CD聽,因為我想她都借給你和林子了,應該會借給我的,沒想到她說不行,她也要聽呢。我就沒好再多說。她耳機的聲音開得很大,好像是故意讓我聽見似的,但她聽的根本不是那張新的CD,而是韶涵的首張專輯《寓言》。我當時難過極了,她分明就是看不起我,我一想到自己什麽都比不上她,當時就哭了。我突然想到後山的那個防空洞,關於那個防空洞你也知道,學校裏流傳了很多恐怖故事和傳說,其實我也不敢去的,但是我想晶晶肯定也不敢去,所以我就挑釁地問她敢不敢去,但是沒想到她一口就答應了,她肯定是不願意輸給我吧。當時我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其實當時也不是很晚,還不到12點,我心想說不定到洞口她又不敢進去了呢,我們很快就能回來。於是我們倆從二樓的水房翻了出去,但是一路上我一點也看不出晶晶有害怕的樣子。我們走到山上,到了那個洞裏。裏面很黑,也很長,走了一陣,我就害怕了。但是晶晶一點也不怕,一邊走還一邊說笑。那時我就有點生氣,因為我那麽害怕,她還總是開玩笑。我提議回寢室,她就嘲笑我,我心想豁出去了,我不能什麽都輸。路上有好幾次,她還故意嚇我,做一些惡作劇,其實我心裏特別恐懼,因為你也知道我父親的死其實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陰影。當我們快走到洞底的時候,發現那兒有一口井。晶晶她一個人跑過去看那口井,就在這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一聲尖叫,向我沖了過來。當時裏面特別黑,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下意識地往前一推,晶晶就向後摔過去了,我連忙喊“晶晶,晶晶”,但是一點聲音也沒有了。我就知道,是我失手把她推到井裏去了,我當時嚇壞了,連忙跑回了宿舍。沒想到第三天你回到了宿舍,竟然告訴我你做了一個噩夢,你在夢裏殺死了晶晶,而且夢裏的情景和那個防空洞出奇吻合,當時我嚇了一跳。然後很快想到,利用你的夢,讓你誤以為是你殺死了晶晶。我真是昏了頭了,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情!都是我的錯,我真的很對不起你。

蘇曉,是我殺死了晶晶,我真的殺死了晶晶,她後來經常回來找我,她每天都變成鬼的樣子出現在我的夢裏折磨我,我好害怕,真的很害怕。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殺她的。我為了讓她別再來找我了,我給她收拾床鋪,給她洗幹凈毛巾,給她整理她的CD,但是她還是不原諒我。我真的快崩潰了,後來我想是不是因為她一個人在井底太孤獨了,我就偷偷又去了防空洞,把她最喜歡的張韶涵的海報扔了下去,讓海報陪著她。

所以蘇曉,你不要再自責了,晶晶的死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都是我幹的。

事情原本到這裏可以結束了,但是後來林子好像發現了什麽。她知道那天晚上你們倆不在,只有我和晶晶在宿舍。我偷偷打開晶晶的手機發短信假裝說晶晶是去旅游了,想瞞天過海,但是林子她根本不相信,她似乎覺得晶晶的失蹤和我有關系,我特別害怕,直到那天林子約你去她舅舅家。我想她是故意支開我,想和你說什麽。我當時絕望極了,心想肯定完了。我想我到了應該坦白的時候了,更不應該再把晶晶的死推到你的身上,讓你再遭受精神的折磨。但是沒想到,林子也失蹤了,後來你告訴我你在恍惚中可能殺死了林子,這都是我害的,是我害得你精神恍惚,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遭受懲罰的人應該是我啊。這個時候我真的想把真相告訴你,但是我還做了另一件更對不起你的事情,我真的沒有勇氣把它說出來,因為你不會原諒我的。但是有些事情我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麽……

信到這裏戛然而止了,我看到這裏,癱倒在墻角。我完全可以想象於思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寫下這封信的,越往後越潦草,中間還有眼淚打濕的痕跡,可見她是一口氣寫下來的。她現在死了,應該解脫了,也許我應該為她高興。但是我呢?我什麽時候才能解脫?我可能真的殺死了林子,但是為什麽要這麽做,我卻一點也想不起來。於思所說的另一件對不起我的事情,應該就是她和張生的私情,而我殺死林子和晶晶是張生告訴我的,我現在也終於明白了他這樣做的原因,是為了他愛的女人。於思失手殺了晶晶,於是他幫助她把殺人的罪名推到了一個信任他但是他不愛的女人身上。多麽可笑啊,我在這出鬧劇裏扮演著如此荒唐的角色。

答案似乎已經揭曉。可當我再次回想諸多細節的時候,卻發現了隱藏在這封信背後的諸多謎團:一、我是怎麽殺死林子的?林子難道就沒有反抗嗎?如果真的是我殺死了林子,我又是怎麽把她弄到那個防空洞裏去的?按身高體型來說,我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把她弄到防空洞裏啊。

二、張師傅的死到現在還是一個謎,一定是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否則張師傅怎麽會離奇死亡,並且我預感張師傅的死一定是和林子有關的,要不然時間怎麽會那麽巧呢?

三、張師傅死後,又是誰每天晚上關寢室的門,還有我躲在灌木叢中聽到奇怪的腳步聲和看到的腳印,又是怎麽回事呢?

四、於思手上的信為什麽只剩下小半張?她的話好像還沒有說完,那些她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又是什麽?另外的半張紙又在什麽地方呢?

五、更重要的是,於思為什麽會奇怪地死在我的家裏,並且張生也失蹤了,難道張生也遇害了,那兇手又是誰,於思寫完信應該是輕松了的,為什麽她的眼神中滿是絕望和傷心?

我原以為事情真的到此為止了,但是沒想到竟然仍然有這麽多的疑團沒有揭開,所有當事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也許謎底永遠無法揭開了。更也許,我活著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我是殺人兇手。我殺死林子已經是不爭的事實。於思失手殺死晶晶,她償命了,她也是無意的。那麽,我是不是也應該為林子償命?說不定張師傅的死也可能是和我有關的,我卻還一直在尋找什麽所謂真相!我有什麽好為自己辯解的?

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關好所有的窗戶,到廚房打開了煤氣,回到臥室,靜靜地躺到了床上。心情竟然從未有過的平靜與坦然。再回想過去的經歷,甚至感到荒唐可笑。殺人是可笑的,做噩夢是可笑的,因為從此以後,我將遠離它們。

昏睡感逐漸來臨的時候,我想,或許這才是現實。

尾 聲

有那樣一些瞬間,他恍惚覺得不遠處便是地獄底層般的世界盡頭。他們兩人──他和蘇曉,站在這盡頭的最邊緣。前面什麽也沒有,看不到也聽不到,惟有冥冥的,不可言喻的虛無邊際。水一般的涼意,搖擺的時間……

煙灰缸裏面已經塞滿了煙頭,張生坐在沙發上正焦急地等待著什麽。不一會兒就響起了敲門聲,咚──咚,咚咚咚,先是輕輕的兩下,然後是急促的三下。張生松了一口氣,趕緊打開門。

於思正站在門外。一進門便撲在張生的懷裏,輕輕地抽泣起來。但是張生好像有點不耐煩,只是追問:“事情辦好了嗎?”於思擡起頭,失望地看了張生一眼,說:“我真的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覺得我們這麽做太對不起蘇曉了。她本來就夠可憐的了,已經被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們卻把這麽殘酷的事情又推到她的身上,她根本沒有辦法承受,她會瘋掉甚至死的。剛才我進宿舍門,看到她在宿舍裏昏了過去,真想上去扶她一下。她已經快崩潰了,我也受不了了,每天晚上都夢到晶晶找我索命,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正常地生活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我也很同情蘇曉,再說她真的殺了人,她殺了林子啊,你也不要太自責了。”張生盡量用平和語氣安慰著於思。

於思勉強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張生,突然沈默了起來。半晌,才咬著嘴唇擡起頭看他。

“你跟我說實話,林子真的是蘇曉殺死的嗎?”

“為什麽這麽問?”聽到這話張生臉色陡然一變。

“其實我心裏一直有疑問,蘇曉雖然經常做噩夢,記憶力也有問題,偶爾分不清到底什麽是夢裏發生的,而什麽又是現實中的事情。但是她並沒有夢游的毛病,她怎麽會在恍惚中殺死林子而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呢?而且那天張師傅到底怎麽死的也是個謎,我仔細觀察了蘇曉,當她看到張師傅的屍體的時候意外極了,張師傅的死她絕對不知情,但是你曾對我說張師傅可能也是被蘇曉在恍惚中殺人的樣子嚇死的,可蘇曉卻一點印象都沒有。當時林子只是失蹤了,我也是後來有一次去防空洞才意外地發現林子也死在了防空洞裏,當時你怎麽就那麽肯定地說是蘇曉殺的林子呢?”

於思一連串的問題讓張生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悶悶不樂地說:“你是在懷疑我嗎,你到底想說什麽?當時你失手殺了晶晶,我是因為愛你,所以才幫你想出把罪名推到蘇曉身上的辦法,難道我心裏就沒有愧疚嗎?你現在竟然懷疑我。”

“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你別生氣。”

“你問吧。”

“我長得沒有蘇曉漂亮,一切都那麽平凡,你為什麽會喜歡我呢,而且為什麽你不早說,偏偏又是在我失手殺死晶晶後最無助恐懼的時候告訴我?難道一切真的都是巧合?”

“你還是在懷疑我。我正是喜歡你的平凡。總之現在說這麽多也沒什麽意思,事情到了現在,我們已經不能回頭了,你到底按我的意思把事情辦了嗎?”

“我覺得那樣真的太過分了,如果我們真的把蘇曉的發卡扔到井底,並把那張海報偷偷放在蘇曉的枕頭下面,蘇曉真的會瘋的,現在她已經幾乎堅信是自己殺死了晶晶和林子,我們在這樣做,幾乎就是要她的命。”

“怎麽了?你動搖了?我只問你一句,你做還是不做?”張生明顯地已經不耐煩了。

“我已經想清楚了,我情願自己一個人承擔這一切,我要把所有真相告訴蘇曉。而且林子的死很可能和她並沒有關系,兇手一定另有其人。”

“那你說兇手是誰?”張生冷冷地問於思。

“張生……是你殺死了林子……對嗎?”於思的聲音幾乎是顫抖的。

“你憑什麽這麽說!”張生惱羞成怒的表情中,似乎還帶著某種危險。然而於思只顧低頭說話,卻什麽也沒看見。

“當時林子只是失蹤,可你卻肯定地對我說是蘇曉殺了林子。你還藏起了血衣、磚頭,說明你知道林子是被人用磚頭砸死的,而這時候你還根本沒見過林子的屍體,你又是怎麽知道的?還有,剛開始,晶晶死後,你找到我,並沒有說要嫁禍給蘇曉,但是林子死後,你突然要我把所有罪名都推給蘇曉,這到底是為什麽?”

張生聽到這裏已經面如死灰,突然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是的,是我殺死了林子,但是那都是因為愛你啊,思思。那天你打電話跟我說,林子可能發現了什麽,她單獨約了蘇曉。所以我就想幫你問個明白。但我又怕蘇曉壞事,就在她下午回來拿東西的時候,假裝說她精神不好,騙她吃了一片安眠藥,想讓她根本就不要去。但是沒想到,她竟然強打著精神還是陪林子去了。後來你也知道了,她一路上都是恍恍惚惚的,甚至過程都記不清楚了。已經很晚了,她一回來就倒頭睡著了,看上去已經挺不住了。由於這裏離學校近,我想這會兒林子應該還在回宿舍的路上,於是我快速跑到你們宿舍樓前,躲在灌木叢後面,果然不一會兒,我就看到林子一個人走了回來。我攔住她問她知道什麽,她竟然知道是你殺了晶晶,還說不會替你隱瞞,沒辦法,我只好在路邊撿了一塊磚頭砸死了她,結果驚動了看門的張師傅,他打開門走了過來,沒想到他竟然被林子的屍體嚇死了。事情就是這樣,我這樣做都是為了你啊。”

於思靜靜地聽完,眼神中全是悲傷,“張生,你到底要騙我到什麽時候?你到底什麽時候才願意把真話全部說出來?如果林子知道是我殺了晶晶,她怎麽可能在路上不告訴蘇曉,甚至下午還心平氣和地和我在一起吃飯。而且當時你和我的關系根本沒有人知道,你再三叮囑我不要讓蘇曉和林子知道,你自己又怎麽會主動暴露自己,你根本不是為了我,你到底想隱瞞什麽?而且……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對嗎?”

張生臉色刷的一下就變了,大聲吼道:“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不要再逼我了!”

“不管你愛不愛我,但我是真的愛你,也許你是騙我的,可我還是感謝你。現在原因已經不重要了,我經受不了良心的譴責,蘇曉根本就沒有殺人,我們不應該把罪名推到她的身上,應該讓她徹底解脫。我們把真相告訴她吧,如果你害怕,我們就說林子也是我殺的,這樣可以嗎?”於思近乎哀求地看著張生。

“不可能,現在只有一條路走到頭,不能回頭,殺人不是說誰想頂就頂得了的,你難道非要把真相說出來?”

“是。我要說。”於思在沈默了一小會兒之後說道,這一次她異常堅決。

“好吧。”張生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殺意,“是你逼我的,我就告訴你全部真相。有一天晚上很晚了,蘇曉睡得很早,你也知道,蘇曉精神狀況不太好,弄得我也很壓抑,趁她睡著我想出去透透氣。結果不知道怎麽就走到了學校後山的防空洞那裏,竟然意外地發現你和晶晶在商量走進去看看。其實那個防空洞我很早就去過,裏面沒有什麽,就是一口枯井,我還知道有另一個門,我就先溜了進去,想和你們開個玩笑。我藏在枯井的後面,果然沒過多久,你們倆就走進來了,晶晶的膽子好像比你大,一個人竟然先走到了枯井邊,我想嚇唬她一下就猛地站了起來,沒想到把她嚇壞了,她竟然大叫一聲扭頭就跑。原來她的膽子也小得很,只不過不願意輸給你硬打腫臉充胖子罷了。更沒想到的是她正好碰到了向前走過來的你,反而把你嚇了一跳。你順勢推了她一把,其實她根本沒有掉到井裏,而是摔倒頭碰到了井邊暈了過去。你的膽子更小,連走近一點看看的勇氣都沒有,只是小聲地叫了兩聲,見晶晶沒有答應就以為她死了,沒命地逃跑了。我看到晶晶暈了,也怪我一時把持不住,把她強奸了,但是沒想到她竟然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並和我扭打起來,我只好把她推到枯井中。事後其實我也非常害怕,因為我想當時你可能只是一時害怕,也許冷靜下來會發現端倪,再一個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沒看到我,所以我才靠近你,謊稱喜歡你,取得你的信任,並把罪名推到你的身上。我以為萬無一失了,沒想到突然冒出個林子來,你那天打電話說林子可能發現了什麽,其實我比你還緊張,所以我剛才說的沒騙你,不過不是為你擔心,是為我自己擔心。於是我躲在灌木叢中等到了林子,沒想到她看到我後竟然詐我,說她知道真相,讓我不要再隱瞞了。她太聰明了,看到我這麽關心晶晶的死,就猜到我可能有問題,沒說幾句我就把自己給暴露了,越說越難自圓其說。我為了滅口,只好用磚頭砸死了她,沒想到驚動了張師傅,當他走近時,我猛地舉起血肉模糊、滿臉是血的林子,結果竟然當場就把他嚇死了,然後我就把林子的屍體也扔到了防空洞的枯井之中。為了掩蓋真相,我還連夜用磚頭把防空洞的正門中間阻斷了,這樣等別人發現她們屍體的時候,也都已經腐爛得差不多了。”

聽到這裏,於思已經完全驚呆,盡管原本就有所猜疑,但當這些話從張生嘴裏親口講出時,她仍然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那林子收到的匿名寄來的海報又是怎麽回事呢?”

“那是我寄的,晶晶死後,你對我說林子好像挺不相信晶晶是旅游去了,一直想查什麽。我就故意寄了海報想嚇唬她,晶晶有了這張海報就神秘失蹤,也許她就會聯想到這張海報是什麽訊號而不再管晶晶的事情。但是沒想到她根本沒往那方面想,反而是引起了蘇曉的極大恐慌,我就將計就計想把罪名推給經常做噩夢的蘇曉。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首先她在夢裏殺了晶晶,我就騙她,說她曾經在晶晶和林子失蹤的當天,都出去過,回來的時候滿身鮮血,而且精神恍惚。還騙她說海報是她有一天莫名其妙拿回來的,拿著海報的時候也好像精神恍惚的樣子。於是她不自主地把自己的噩夢以及晶晶、林子的失蹤和那張海報聯系了起來,並真的以為是自己殺了晶晶和林子,甚至約我去找兩人的屍體。為了讓蘇曉更相信可能是她殺了晶晶和林子,我又從洞裏把繩子、洞底沾了晶晶血跡的磚頭還有林子的背包取出來,埋在山裏,後來又帶蘇曉去看。那一件沾滿血跡的衣服正是我偷蘇曉的。因為那件衣服背後有一道黑色的劃痕,是原來就有的。是有一天,蘇曉在外面迷了路,背後蹭到什麽東西,蘇曉很害怕,覺得是鬼在背後劃了一道。所以這件衣服更加深了蘇曉的恐懼。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期間,蘇曉會偶爾地堅強起來,我害怕事情敗露,就經常晚上約你出來商量,沒想到每天晚上我們關宿舍樓門的事情也引起了她的好奇,她還親自去調查,幸好我發現得早,在背後嚇唬她,讓你迅速關了門,這樣她的精神已經近乎崩潰。如果這個時候你再把她的發卡放到防空洞,並把林子的那張海報放在蘇曉的枕頭下面,她一定深信不疑。但是沒想到你到這個時候反悔了。其實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因你而起,你應該承擔所有的責任,如果不是你和晶晶去什麽防空洞,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難道只有你們被噩夢折磨嗎,我就心安理得地睡好覺嗎?”

張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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