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南和編輯耳語了幾句，便轉身走了。

她準備去趟洗手間，卻在走廊裏遇到了雪野。

雪野停住腳步，立在原地，一襲英式西裝，剪裁剛硬挺拔，遵循著細致嚴謹、低調奢華的紳士格調。

圖南繼續向前走，和他擦肩而過，又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住步子，輕聲開口道“我見到她了，適合你。”

雪野繼續停在原地，沒有轉身，身後傳來圖南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她走遠了。

圖南的這句話，乍一聽上去，是容易讓聽者摸不著頭腦，可雪野卻聽懂了，當他看見母親和那個喚作“思若”的女孩子一起出現的時候，便明白了：她是為了針對圖南的。想來，她也是早就知曉了圖南今夜是要來參加生日會的。

消息是寧語告訴秦恩雪的，她是個藏不住事的丫頭，藏不住她所喜歡的一切，不管是人，還是物。

雪野停留了片刻，繼續向前邁著步子，這一次，他沒有回頭去看圖南。

圖南走進衛生間最靠裏側的隔檔，坐在馬桶蓋上，就這麽靜靜地坐著，沒有淚光，也沒有笑容。

腦海裏回憶剛才那個女孩子，總覺得哪裏熟悉，在哪裏見過呢？圖南努力回憶著。

她終是沒能記起來。

圖南微微搖了搖頭，勾唇笑了，她不想難為自己了，起身，按下了沖水按鈕。

***

圖南再次回到活動主場，舞臺上已經傳來了樂團優雅的大提琴聲。

看著燈光映照下的人影，竟有些恍然。

圖南想，她不應該再待下去了，想走，就要付諸行動，這是她的行為原則。

雪野和助理低頭耳語著，目光卻看見了正在穿越人群，沖著大門而去的圖南。

圖南和編輯打了招呼，出於禮貌，想著去和寧語也打聲招呼。

她遠遠便看見，那個氣質出塵的女孩子，正和寧語交談著，看著寧語的神色，應該聊得還算愉快。

圖南微微吐了口氣，不改變路線，繼續向寧語靠近。

寧語看見圖南，沖她招了招手。

“寧語小姐，謝謝你的熱情款待，家中還有些事務等著我回去處理，我想，我該回去了。”圖南語氣不卑不亢，這是她擅長的說話方式之一。

“是圖南小姐嗎？”冷靜優雅的女聲問道。

圖南看向問話人，覺得對方的聲音和她的外型倒是相稱，都是帶著些疏離，卻不會讓人反感，反而願意聽她說話。

“您好，我是圖南，您是......”圖南呼吸微微一滯，她突然想起了：她看過關於這個女孩子的訪談，是個時尚界的采訪。

“介紹一下，這位是思若小姐，時裝設計師。”寧語主動介紹起來。

圖南想起來了，思若不止是服裝設計師，還擁有自己的原創品牌，她的父親，是S市知名酒店的董事。

“設計師不敢當，充其量是個設計人。”思若平靜地註視著圖南，“倒是圖南小姐不簡單，知名作家。”

“過譽了，只是個寫手。”圖南明白了自己和思若本質上的不同：思若是個生意人，而圖南，卻不是。

“有幸讀過圖南小姐的書，覺得很有靈氣。”思若的唇角，是一絲淡淡的笑意，沒有一絲客套與違和感，也帶著些不卑不亢的意味。

“謝謝。”圖南禮貌應對。

“這麽快就要走了嗎？不過要是家中有事，那我還真是不能強留你了。”寧語對圖南表示了理解。

“那我就先告辭了，你們慢聊。”圖南說著，向二人微微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

圖南搭了一輛計程車。

車子平緩地先前行駛。

看著窗外的景色，寂靜無聲，聚會的地點是在靠近山腳的一棟莊園。

圖南提前預約了司機，以防搭不到車。

她很明顯感覺到自己心緒不穩，她不太喜歡這樣的感覺，明明是很早便想清楚的結局，為什麽當它真的靠近時，自己又不淡定了呢......

她習慣了雪野存在於自己的生活中，雖然他們碰面的機會有限，可每一次相見，都像是治愈了一場大病，他們之間，最令她著迷的，不是男歡女愛，而是他帶給她的一種信任和尊重。

她離開巴黎的時候，靜蕾去機場送她，登機前，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你和他，都不願意承認同一樣東西，但它卻是人力不可阻擋的。

圖南知道，靜蕾說的是“愛情”，可沈溺於愛情之中的男女，不是總是會患得患失，總是因為一些小事而爭吵嗎？她和雪野之間，從來沒有紅過臉，從來沒有想過對方會突然消失的情況，從來不會過多過問對方的私事，除非對方自己想說。

如此理智，怎麽會是愛情？

想到這兒，圖南咧嘴笑了，笑得有些苦澀，卻下定決心，不再去想今晚的事。

車子快駛進市區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

屏幕上是一條微信提示。

圖南沒有點開手機，而是微微閉上眼睛，將腦袋倚靠在後座，平覆著心緒。

***

回到家的圖南，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啤酒，在陽臺上，盤腿而坐，一邊看著遠處的夜景，一邊喝。

她的情緒已經恢覆基本平和了，腦袋似是放空的狀態。

當門口響起按動密碼的按鍵音的時候，她擡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十一點零五分。

她進門後，更換了密碼，門外人自然是進不來的。

幾分鐘之後，手機提示音再次響起。

圖南等待了幾分鐘，還是按開了手機。

微信對話框的“置頂”消息，顯示有兩條未讀。

第一條：“你搭到車了嗎？”

另外一條是 ：“給點提示吧。”

平時，她會利落地將密碼的提示問題發給對方，這一次，她沒有這樣做，而是從窗臺上下來，朝門口走去。

門開了，門口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一件迷彩連帽衛衣外套，搭配黑色運動褲和白色鞋子，和剛才宴會上的風格，判若兩人。

“你怎麽沒有讓我破解密碼，就直接開門了？”溫和的聲音，讓人覺得心安。

圖南閃出足夠一人進入的空間。

雪野走了進去。

“喝什麽？”圖南關上門問道。

“你喝酒了？”雪野嗅到了空氣中的幽微啤酒氣。

“喝得不多。”圖南語氣平靜，聽不出什麽慍意。

雪野走到正在廚房泡柚子茶的圖南身後，看著她令人心安的背影，一步步靠近。

圖南覺察到身後有人在靠近，那股淡雅香氣，是他特別定制的香水的味道。

雪野的手，從圖南背後，環在了她的腰上。

圖南手上泡茶的動作並沒有停止，繼續低頭忙碌著。

雪野將臉龐，埋在圖南脖頸處，嗅到她發絲上的洗發水香氣。

“她應該也是不會過多幹涉你私生活的女人。”圖南像是在下著什麽定論。

聽到這句，雪野突然像是被戳中了什麽，身子微微一震。

“去客廳喝茶吧。”圖南端起托盤，上面放著兩個並排的透明雅克杯。

雪野緩緩松開了對方。

圖南回身，和他相對而立。

他看見她對他淺笑，不知為何，她剛才像是無意間的玩笑語氣，卻讓他心口一緊，有些擔憂，他第一次帶著探尋地觀察著她的神情。

圖南端著托盤，走向了客廳方向。

雪野少有生出這樣的想法——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幼稚，令他不太適應。

***

圖南將其中一個杯子，遞到雪野手上。

雪野再次擡眸，看了一眼她的目光。

圖南穩穩地端起另一個杯子，遞到唇邊，不急不慢地喝起來。

“你要和寧語談合作嗎？”雪野找了個話題。

“恩，可能性很大。她是真心喜歡配音。”圖南點了點頭。

“舍棄和大公司的合作，也是挺另類的。”雪野揚唇笑了，倚靠在沙發上，將被子放在茶幾上，一只手撐在沙發扶手上，註視著對方。

“以前我還為此而驕傲，覺得自己不畏強權。”圖南說到這兒，揚唇笑了。

雪野卻覺得那笑容裏，分明帶著幾分自嘲。

“今天晚上，我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挺放不下的......”圖南也將杯子放下，換了個和雪野一樣的姿勢，漫不經心的眼神，看向對方，緊接著說“突然覺得，我竟然害怕自己拼出來的這一切，會被強權毀掉，我覺得有些慫了。”

雪野聽著她一字一句，語氣清淺，卻聽得他愈發不安起來。

他知道，他們曾經設想過的結局，正在向彼此靠近，如同死神接近瀕死之人，可惜，這場追逐之旅的終結死神，正是他們自己。

圖南原本以為她有一大堆想表達的，雪野何嘗不是這樣認為。

可如今，竟然好像三言兩語，便道盡了心事。

接下來，是長久的靜默。

安靜地看著對方的眼眸。

圖南覺得，雪野的眼睛，是她至今為止見過的，最澄澈，最好看的眸子。笑起來，眼睛恰到好處的彎曲幅度，長長的睫毛，似有若無地掩飾笑意。她想到一句話：那裏面，不僅是浩瀚星辰，更有蔚藍色的大海。

“我想，我該回去了。”雪野先開了口，打破了沈默，也結束了這場對話。

“好。”圖南起身，跟在他身後。

雪野心口隱隱泛起的憋悶感，讓他有些想逃離。

圖南則顯得平靜得多。

雪野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圖南輕聲喚了句他的名字。

挺拔玉立的身影微微回身。

“抱一下吧。”圖南說這句話的時候，笑了。

雪野沒有說什麽，略微停頓，還是走近了她。

圖南被熟悉的懷抱擁住的一刻，咧嘴笑了，自己比預計的，要冷靜得多。

“願你可輕輕松松放低我

剩了些開心的追憶送走我”

圖南的手機鈴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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