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秋老虎肆虐，空氣潮濕炎熱，人的氣管中充斥著這種粘稠的氣息。

鄉下坎坷的小路，一輛大巴車顛簸前進，坐在其中的人也跟著搖晃。

大巴車很破舊，自然沒有空調，人們擠在其中，炎熱至極汗水順著額角留下來，人們的情緒在這樣悶熱的天氣裏自然不會太好，但大家都極力忍耐著。

只有坐在最後排女子，與這一切格格不入。

她身穿香奈兒的新款裙裝，一雙火紅的高跟鞋，臉上的墨鏡遮住她一般的面容，她一人占了兩人的位置，旁邊的愛馬仕手提包放在旁邊的椅子上，這樣的女子應該出現在跑車中，而不是這兩破舊的大巴中。

她這一身打扮足夠引人註目，再加上她身上的香水味，在悶熱的空氣中和人的汗味中發酵，形成的氣味足夠讓人惡心。身邊的人都盡力把身子傾向與她相反的方向，表面上盡是不耐，但沒有人說出來。

女子卻渾然不知，皺著眉，沈著臉，沒好氣地沖著司機說“師傅你能不能開得快一點啊，這種鬼天氣裏，做你的車簡直就是折磨。”

司機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不想坐就別坐啊，他又沒求著她坐，最受不了這種沒素質，膚淺的人，但他沒有直接把心理話說出來，做了這麽多年的司機，見過很多這樣的人，若是吵起來，只是浪費時間。

她的手機鈴聲響了，她打開包拿出手機，放在耳邊，手上的紅色指甲在陽光下反射著亮光。

電話裏傳來女人滄桑又活潑的聲音“妞妞啊，你在哪，你何時到啊？”

“媽，我現在還在大巴車上，馬上就到了。”女子聲音清脆悅耳，可說著一口正宗的土話。

“那好，我讓你哥開車去接你。”

女子應了一聲好，掛斷了電話，用手將粘在額頭上碎發順到耳後。

旁人對她更是好奇，明明是一時髦女子，卻坐著大巴車，說著一口土話，往農村去。他們天馬行空地想象，頭腦中湧出無數種猜想，看向女子的目光中多了分審視。

關鍵是素質還這麽差，莫不是在城市裏混得有點起色，回到家鄉耀武揚威，只是像她這種人能做什麽呢，人們不自覺把她和某種職業連在一起。

女子像是對人們的關註很是熟悉，回過頭來，彎下嘴角“看什麽看啊，沒見過美女。”

人們訕訕的收回目光，假意目視前方，卻用餘光打量著女子。

到了車站，大巴車慢吞吞的停下，車門打開了，女子快速拿起包，走下車。

車外熱浪滾滾，灼熱的日光烘烤著大地，女子踩著八公分的高跟鞋在坎坷的鄉間小路上如履平地。

她左顧右盼，像是在找什麽人。

一個鄉間的壯小夥，□□著臂膀，開著拖拉機從遠處駛來，他停在大巴車前，走下車，將手放在額前，擋著陽光，瞇著眼看著從大巴車下來的人。

大巴車上的人都走下來了，小夥也沒有等到自己要接的人，他走上車，焦急的問司機“車上就這幾個人嗎？有沒有一個叫葉淺的小姑娘在車上。”

司機用毛巾擦去臉上的汗，皺著臉，“一車這麽多人我怎麽記得住，快點下車，我還有一車人要接呢。”

司機揮手將小夥趕下車，小夥像是還想說什麽，但是在司機的推阻之下，沒有說出口。

小夥剛一下車，司機就關上車門調轉車頭離開了。

小夥曝曬在陽光下，用手摩挲著頭上的黑色短發，嘴裏不住嘟囔著“淺淺，難道不在這個車上。”

女子走到小夥身後，拍了拍他的肩“哥，你在幹嘛，你在我前面走了兩三趟楞是沒叫我，弄得我都不敢叫你了！”

小夥一楞，雙眼瞬間睜大“葉淺，你是我的淺淺，哎呦，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

葉淺微微一笑，伸手抱住哥哥“哥哥，好久不見。”

哥哥一楞，手緩緩放在葉淺的背上，眼中盛滿了笑意“妹妹，好久不見。”

葉淺松開手，兄妹兩相視一笑，僅僅六年的時光，改變了很多。

哥哥打量這妹妹，心裏越發高興“做了模特的人就是不一樣，你看看這氣質，這模樣和我們莊稼人好多了，行了，大熱天的快上車吧。”

哥哥領著葉淺坐在拖拉機上，兩人擠在前面，拖拉機啟動時發出“轟隆隆”的聲音，隨著車子的啟動，一股黑煙冒出。

哥哥看著妹妹精致的妝容，和價格不菲的衣服，心中突然湧出愧疚，他不好意思的摸摸頭，“淺淺啊，不好意思，家裏實在沒有更好的車輛了，只能開著拖拉機來接你，是不是讓你很丟臉。”

葉淺一頓，收回看著農田的目光，若是在別的地方，讓身為模特的她坐拖拉機，她早就開口罵人了，但在哥哥面前，她依舊是那個天真善良的小女孩，葉淺搖搖頭，抱住哥哥的手臂“沒事的，哥哥。”

拖拉機在小路上行駛著，葉淺笑著跟哥哥說些這些年自己在城市裏的經歷，哥哥不時點頭，有時笑出聲來。

一路歡聲笑語，拖拉機駛到一村莊，葉淺跳下車，呼吸著熟悉的味道，欣賞著熟悉的風景。

哥哥把車停好，走到一戶人家，大聲嚷嚷，音線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娘，快出來看看，誰會來了。”

一個中年婦女聞聲，從院子裏跑出來，步履蹣跚，穿著粗布汗衫，滄桑黝黑的臉龐，在強光下有些模糊。

葉淺快步迎上去，抓住媽媽的手，纖細嬌嫩的手指摩挲著粗糙的手掌，葉淺似有淚光閃爍。

“孩子啊，這麽多年你在外面受苦了，媽媽可想你了，真的，我……”媽媽哽咽了，多麽灑脫剛硬的媽媽，在葉淺面前泣不成聲。

“媽媽，我在外面沒有受苦，謝謝你當年的付出。”葉淺眼中湧出大量淚珠，沾濕了臉龐。

母女兩個人，抱在一起泣不成聲，站在一旁的哥哥悄悄抹去嚴厲的淚水，扯開嗓門，緩解氣氛“都站在這做什麽，還不趕緊進去。”

葉母反應過來，擦幹眼淚，拉著葉淺的手往裏走。“對對，太陽這麽大，快快，進去坐。”

剛一進門，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年輕婦女迎上來，臉上和煦的笑容.

葉淺一頓，回過頭來望向哥哥，哥哥似是臉紅，微微點點頭。

葉淺走過去，微笑的拉著嫂子的手，把她慢慢的扶到沙發上“嫂子，你好我是葉淺，早就聽我說我哥娶了個如花似玉的媳婦，今天可算是見到了。”

嫂子的笑意更濃，看向葉淺的目光溫柔，“我也一直很想見見你，今日一見，覺得葉淺真是比我見過所有的女子都漂亮，對了，渴了吧，快喝點水。”說著身子探向桌子，想給葉淺倒杯水。

葉淺連連止住嫂子“嫂子，還是我自己來吧，嫂子這是八個月的身孕了吧，保護好身體，要不我哥可心疼了。”葉淺揶揄到，回頭沖著哥哥挑挑眉。

嫂子也跟著望過去，眼中是滿滿的幸福。

葉淺在心中嘆了口氣，看著哥哥這麽幸福，心中的愧疚感減少了幾分，爸爸死得早，這個家是媽媽一人撐起來的，她幼時不懂事，總是闖禍，哥哥為她承擔各種責罰，後來為了她能到城市成為模特更是丟掉學業，回家專心務農，只為給她提供高額的生活費和學費。

葉淺仰頭喝水，借此掩飾自己眼中的淚花。

葉母從廚房裏端出一盤西瓜放在葉淺面前，“熱了吧，吃的西瓜解暑吧！”

葉淺拿起西瓜，咬了一口，紅色的汁液落到地上。

“快換件衣服，把這麽貴的衣服弄臟了可不好！”葉母走進裏屋，拿出一套白色的裙子，“這是我親手給你做的，和小時候是一樣的款式，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葉母瞄了一眼葉淺身上的衣服，用看看自己手中簡陋的連衣裙，似是拘謹“你要是不喜歡也不要緊。”

葉淺趕緊接過葉母手中的衣服，走進裏屋，邊走邊說“媽媽親手給我做的衣服，我怎麽會不喜歡呢！”

她走進屋關上了門，眼中的淚水止不住落下來，指甲緊緊地扣住衣服，心裏不住埋怨自己，葉淺你這一身衣服是穿給誰看，你這不是給家裏人添堵嗎？你什麽時候也沾染上了你最不喜歡的習氣。

葉淺啜泣著穿好衣服，擦幹眼淚，臉上重新揚起笑容，在確定別人看出出來她曾經哭過後，才走出門去。“媽，我換好了，好看嗎？”

葉母望過去，目光更是柔和，她的女兒還和以前一樣，她很欣慰也很自豪。

她點點頭，說“我女兒穿什麽都好看。”

葉淺走過去抱住葉母的手臂，半撒嬌說道“還不是媽媽你的遺傳基因好。”

葉母揉揉葉淺的頭發，目光寵溺“媽媽一直以你是我的女兒驕傲。”

葉母突然想起什麽，說“這點都快到晚上了，奔波了一天，一定很辛苦吧，媽媽給你做點好的補補。”

葉淺也想去幫忙，被葉母按在沙發上“我和你哥哥做就好了，你陪你嫂子說說話。”說完走進了廚房。

葉淺坐在沙發上與嫂子相視無言，葉淺拉開包，拿出項鏈，說“嫂子我給你帶了一條瑪瑙項鏈，你看你喜不喜歡！”

嫂子接過項鏈。連連說“喜歡，葉淺你真有心還知道給我帶禮物。”

葉淺幫嫂子把項鏈戴上，紅色的瑪瑙項鏈把嫂子的臉色襯得越發紅潤，葉淺滿意的點點頭，說“嫂子，我哥能娶了你真是他的福分！”

她說完從包裏拿出一張□□，說“嫂子，我也沒有什麽能給你的孩子，這點錢雖然不多，但也是我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嫂子把□□退回去，說“你的心意到了就好了，談錢做什麽？”

葉淺似有不忍，說“嫂子你就收下吧，這些年來，我心中一直很愧疚，若不是我當年執意做模特，哥哥也不會過得這麽苦，你也不用跟著過苦日子，你收下，我心裏還會好受一些。”

嫂子嘆了口氣，收下□□放在口袋裏“既然你這麽說，我就收下來，不過葉淺啊，你哥哥這些年從來沒有怪過你，他雖然不說還是很疼你的。”

哥哥端著菜走出來，看到她們兩個情緒不對，問道“你們怎麽了？”

葉淺趕緊揚起笑容，說“沒事啊，我們就是聊聊。”

哥哥一向心大，也沒多想，把菜放在桌子上，說“快去洗洗手，馬上就要開飯了。”

葉淺洗手回來，桌子上已經擺滿了飯菜，她坐下，夾了一口菜放在嘴裏，還是小時候的味道。

葉母見葉淺喜歡吃，連連給她夾菜，自己不吃就是笑著看葉淺吃，不時問“好吃嗎？”

葉淺連連點頭“好吃，比城裏大廚做的好吃多了，媽你也吃啊，光看我做什麽？”

葉母出了一口，說“淺淺，明天跟我去串門，讓她們看看我的女兒多麽優秀！”

葉淺一楞，她一向是不喜歡這種活動，她望向哥哥，哥哥聳聳肩，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葉淺心想，自己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只要媽媽高興，她怎麽樣都無所謂，也就妥協了。

葉淺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葉母奇怪“怎麽不吃了，是不和你胃口嗎？”

“不是的，做模特的要保持身材，我馬上就可以正式簽約了，可不能吃胖了！”

葉母不同意但有不好說什麽，只是心疼的看著女兒。

吃晚飯，一家人湊在一起聊天，夜深了，各自回屋。

葉淺躺在床上，心中五味雜陳，她慢慢閉上眼，睡意襲來。

在她半夢半醒間，只覺天搖地晃，老屋發出刺耳的聲響，她第一個念頭就是

地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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