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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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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姜郁的小腿猛地抽搐了一下,從夢中驚醒,看到房間裏的擺飾,突然想起自己身在席家老宅。

身上的毛衣和打底褲都沒脫,只有鞋被摘掉了,她蹬上整齊擺在床邊的皮靴,撈起藤椅上的大衣穿上,坐在床上冷靜了一會兒,像極了初嘗情/事後被冷落的少女。

昨晚吃完蓮子羹,胡新梅勸她到席漠燃房裏小憩一會兒。

剛填飽肚子大腦缺氧,她的確睡意盎然,於是定了個鬧鐘,蜷在席漠燃房裏的藤椅上休息。

不知過了多久,她朦朧感到席漠燃進來把她抱上了床,但怎麽都動不了,哼唧著要他放開,席漠燃哄了什麽她也沒聽清。

早上六點的鬧鐘是日常固定的,結果席漠燃拿走了她的手機,眼下肯定不止六點了。

她在頭上胡亂抓了兩把,把頭發綁起來,借了浴室洗漱。

阿姨把胡新梅囤的護膚品拆了給她用,說是胡新梅吩咐的。

姜郁起晚了本就難為情,胡新梅這麽客氣讓她更加無地自容。

不多時,胡新梅親自過來給她送手機,溫婉得體地說:“漠燃說你手機快沒電了,拿來充,現在估計守著爺爺呢。我想著你們年輕人離了手機著急,該早點給你送來。”

姜郁知道席漠燃撒了謊,她睡前手機還剩百分之四十的電量,但胡新梅出面,哪怕她再生席漠燃的氣都無話可說,訕訕道:“不好意思伯母,我沒幫上忙,反而給您添了不少麻煩。”

胡新梅笑道:“你能來已經很懂事了,我叫保姆煮了芝麻湯圓,先去用早飯吧,奶奶囑咐過,不能慢待了你。”

席漠燃的母親祖上是建築世家,為王孫貴胄的府邸畫過圖紙,二十一歲嫁入席家,主持中饋,將家中事務處理得有條不紊。

姜郁從小和席漠燃在一個院兒裏長大,對胡新梅早有耳聞。

大人們茶前飯後的八卦她不感興趣,只記得媽媽接她下幼兒園,順路去菜市場買菜,她認錯媽媽,跟著胡新梅回了家。那天胡新梅用白菜和肉和了餡,包了三盆包子,她心滿意足地抱著一袋包子被席爸爸送了回去。

十五歲那年,她的父母雙雙犧牲於一次救援任務中,她搬離大院,由叔叔姜源至撫養成年,胡新梅無疑給了她久違的母愛。

在姜郁的印象裏,胡新梅美麗、聰慧、勤勞、識大體,但正因為胡新梅秀外慧中,為人處世極講究章法,說這話的意思就是在旁敲側擊地提醒她,她已經不是這個家裏的人了。

說到底她只是個客人而已,感情用事,難免自作多情。

她靜默片刻,情真意切地回憶:“記得我第一次來這兒,不知道怎麽跟爺爺交流,就打開電視,陪爺爺看抗戰劇。爺爺看了兩眼說胡鬧,講起當年的戰場風雲、偉人故事,講著講著他就說,他想那些戰友了。我跟爺爺說,您要活得久一點,見到日新月異的國家,才好跟他們吹牛啊。爺爺笑著說,那他一定要活滿一百歲。昨晚爺爺走了,享年八十三歲。伯母,我和別人不一樣,我受過爺爺的恩惠,聽過爺爺的教導,跟爺爺有深厚的感情,爺爺對我好,不只因為我是他的孫媳婦,還因為我是他老人家戰友的孫女。我跟漠燃離婚一年多了,來參加爺爺的追悼會,不是因為我曾是爺爺的孫媳婦,而是記得,做人不能忘本。”

追悼會上默哀,她比別人多閉一分鐘的眼,兩道眉緊緊鎖著,說不出的恭敬誠懇,胡新梅看在眼裏,聽她一席話,頓時明白兒子為什麽非她不可了。

姜郁這個孩子玲瓏通透,重感情,有孝心,凡事認真卻不較真,最是識理,兩人離婚多是兒子的責任。

胡新梅想起姜郁剛過門時的模樣,心中又多了幾分憐愛,不禁說:“今天還是住家裏吧,明天早上五點要送爺爺火化上山,別起晚了。”

姜郁猛然擡眼。

胡新梅笑起來:“快去用飯吧,我也給漠燃端一碗。”

——

席漠燃幾乎一宿沒睡。

他安頓好姜郁,到靈堂的時候堂妹在打瞌睡,腦袋一點一點,像釣魚。他推了推小姑娘,讓她回房睡覺,就著她騰出來的位置,給爺爺上了三炷香,又往火盆裏添了點紙錢。

席老爺子卸甲歸田後,他爹在西郊給老爺子買了這棟花園洋房安度晚年。

老爺子什麽脾氣?那是襪子都要買一樣的,縫縫補補又三年,穿爛了一只,和另一對的再湊對。眼見他爹給自己置辦了這樣一幢別墅,氣得抄起拐棍罵長子敗家。

任誰看了都覺得心酸。

二叔說,您住哪兒不是住,腳下踏的都是祖國的山河啊。大哥買得起這樣的房子,說明大家過上好日子了。

席老爺子聽了欣慰,這才勉強住下來。

大院離席老爺子的住處不遠,他小時候周一到周五上幼兒園,周末去爺爺家蹭飯,父母經常公務纏身,沒法跟他一起回去,就讓司機把他送到爺爺那兒去。

席老爺子這兒清凈,只有一個阿姨伺候著,家裏頭四個人,沒人說話。他年紀小,好動,跌跌撞撞亂跑,爺爺在後面笑吟吟地跟著他這個搗蛋鬼,看著他摔跤,再讓他自己爬起來。

再大一點,席老爺子教他讀書識字,過問他的課業,說自己文韜武略樣樣在行,教出來的孫子不能孬。

在老爺子的精心栽培下,他的各項能力自然是首屈一指的,不僅成績名列前茅,品格也因老爺子的言傳身教列數上乘。最難得的是在蜜罐裏泡大還能返璞歸真,二十四節氣背得滾瓜爛熟,不像現在的富家子弟,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就算把他丟到深山老林裏,他也可以設法生存。

如今他建功立業,卻沒了孝敬老爺子的機會。

帶著對老爺子的追思和懷念,他在靈堂裏跪了五六個小時。

清早堂妹過來接班,說席振群有話和他談。

他應了一聲,一下沒站起來。

晚上風大,靈堂森冷,過了一夜喉嚨幹癢,他瘸著走了兩步,強撐著用平常的姿勢走出靈堂,去書房見席振群。

席家家風優良,秉承了勤勞的美德。住大院的時候有起床號,養成了早起的習慣,搬離大院後仍然準點起床,如果不是老人過世,需要操持喪事,平時這個點,父子倆應該在公園晨跑。

席漠燃打了個報告進門,席振群先遞給他一個盛滿水的白瓷杯,讓他喝點熱水再說話,嗓子都啞了。

席漠燃用唇試了試溫度,一飲而盡。

席振群指指桌子讓他把杯子放下,卻沒準他落座,肅著臉,開門見山地說:“我們席家世代忠良,恪盡職守,對家庭也負責任,只有你,不到三十歲就和姜郁離了婚。要說為大家舍小家、身不由己,我跟你媽是怎麽過了大半輩子的?人家姜郁默默無聞在你背後支持了你這些年,沒有沾你半分榮耀,到頭來你就這樣對她?你和姜郁是在我和你媽的祝福下結的婚,你和她離婚都不跟家裏商量一聲,如果不是你先斬後奏,我們家怎麽會欠人家這麽大一個情?是不是怕我說你,辦完手續急忙趕回了部隊?我告訴你別想把這件事糊弄過去。姜郁是我席家的媳婦,你要是不把人給我追回來,今後不要說你是我席振群的兒子!我丟不起這個人!”

席漠燃挨了劈頭蓋臉的一通訓,沒有反駁。

是他沒有平衡好家庭和事業,弄丟了妻子。以前他可以問心無愧地發誓,他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姜郁的事情,可後來他明白了,他沒有照顧好她,讓她失望了一次又一次,最終和他離婚,就是對不起她。那時他覺得自己耽誤了姜郁,如果放手,她一定能過得了無牽掛,平安快樂,而今天他發現,姜郁愛他,放手就等於辜負。

通宵達旦,他眼底蓄滿了殷紅的血絲,顯得有些疲憊:“您說什麽我都認,我會竭盡全力彌補,但是姜郁有選擇的權力,我不能強迫她回到我身邊。過去嫁給我的三年她過得很辛苦,受了不少罪,我總要償還了再問她願不願意和我覆婚。”

“那是應該的。”席振群的怒火稍稍平息,“那個姑娘你是怎麽處理的?”

去年地震,他所在的部隊赴災區賑災,來回運了幾百趟空投,物資投下去需要人接應,當地政府組織了一群志願者。

說是志願者,但是沒有受過正規培訓,去了也是添亂。

半小時後發生餘震,建築二次坍塌,他身手敏捷地帶著那姑娘躲過一劫,水泥板轟然倒在腳邊,掀起一地揚塵。

這樣九死一生的場面他習以為常,可平時養尊處優的女孩嚇得不輕,腿軟得動不了。

其實當時他連夜作業已經累得不行了,但沒工夫多想,把人抱到了安全區,繼續執行任務,誰知這一抱抱出了天大的麻煩。

小姑娘已經不小了,大學畢業正在實習,不知道通過什麽渠道打聽到他的姓名住址,堅持給救命恩人寫信寄特產。

收到東西他就猜到這姑娘家世不凡,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預見的。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他和姜郁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她會來插一腳,把他們夫妻的矛盾攬到她身上,去找姜郁解釋。

姜郁說這姑娘是故意的,他說能舍生忘死去災區救援的人心思不會覆雜。

就因為這次爭執,最終導致了他們婚姻的破碎。

現在想想,他覺得姜郁說的是對的,一個人不可能太純粹。因為善良,所以單純,邏輯上也說不通。只可惜當時兩人針尖對麥芒,冷戰處於白熱化狀態,無論姜郁說什麽他都會認為她不夠理性。

席漠燃想起往事後悔不已:“我跟她談過了,說會覆婚的,當初不過是舉手之勞,算不上大恩大德,但好歹救過她,希望她不要恩將仇報。當時她哭得很傷心,說我誤會她了,我說誤不誤會不重要,她就走了。”

“這些話為什麽要等到把姜郁氣跑才說?”席振群神色威嚴地訓斥,“我早就告訴過你,男兒立世要鐵骨錚錚,磊落坦蕩,不要處處留情,跟人暧昧不清,沒著落的事,就不要給予別人一絲一毫的希望,你聽不進去,現在知道後悔了,早幹嘛去了?你給我好好反省反省,這樣的錯犯一次就夠了,否則別說姜郁不肯回你身邊,你們覆婚我頭一個反對。”

席漠燃挺身立正,軍姿標準,鏗鏘說“是”。

席振群打了個手勢示意放行。

席漠燃擰開門,跟準備敲門的姜郁撞了個滿懷。

他胸膛炙熱,氣息溫暖,姜郁把碎發撩到耳後,用手遮了半張臉:“奶奶讓我叫伯父下樓吃早飯,伯母在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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