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長清宮的途中，這仙童沈默不語，自顧自在前引路。初七想打探打探這位上神的情況，又不知如何開口。猶豫了半晌，初七幹笑著問道，“小仙童，我想向您打聽一個事兒。”

“真君說，切忌胡說八道。”冰璃回頭，撅嘴看向初七，眼神傲嬌。

“哦。”初七尷尬地點了點頭，閉上了嘴巴。心中暗想，這上神究竟是何來歷，為何大家都對他如此避忌。家人又是否安好，她又何時才能回去。

越往前，明亮清朗的天空變得愈發昏暗，顏色如潑墨的宣紙，暈染得越來越深。道路兩邊的花木變得越來越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硌腳的黑色石子。不一會兒，夜色蒙住雙眼，四周漆黑一片，連冰璃的背影亦看不清楚。

初七站在原地轉了一圈，頓覺四周一片死寂，黑夜像一雙碩大的手似的，緊緊地捏住她的身體。心中略有恐懼和壓抑，正準備張嘴叫冰璃。眼前忽然出現一道淡黃色的光，原是冰璃在手掌之中升起了一團火焰。

火光勾勒出周遭的輪廓，他們如今站在一條鋪滿石子的蜿蜒小道上。道路兩邊坐落著多盞碎玉石燈籠，但皆已熄滅，未供照明。

“以前都是長明的……”冰璃喃喃說道。

“這裏為何不掌燈呢？”初七看著石燈，低聲問道。

“以前都是有燈的。”冰璃回頭看了初七一眼，說道，“一會兒你若進了宮，先看看上神是否在裏面。如若在裏面，就看看他是否安好。”

“好的。”初七想借著話茬多問幾句，“難不成這上神還會出什麽事？”

“哪裏會出什麽事。”冰璃回首，垂首嘟嘴，說道，“只是讓你看看而已。”

“哦。”初七擡起眼瞼再看了一眼漆黑的四周，繼續問道，“敢問，這位上神可是司夜之神？”

“不是。”

“那為何這位上神會住在如此偏僻黑暗的地方？”

“這個嘛……”冰璃努嘴思考，最後用一句“真君說，切忌胡說八道”將初七搪塞了回去。

繼續走了一陣子，黑夜中逐漸出現了兩個紅點。這兩個紅點像光，但亦不閃爍，就像死了的妖獸的眼珠子似的。見此，冰璃停下雙腳，滿臉僵硬地說道，“到了。”

“到了？哪兒呢？”初七擡起腦袋四下張望著，卻未看見長清宮的匾額和宮門。

“就在前面，你看那兩個紅點，就是門口的宮燈。你且隨著那個方向去，就可以了。”

“冰璃小仙童不隨我……一起嗎？”

“這……這個……”冰璃表情驚惶，口齒碰撞，幹笑著說道，“這我就不陪你去了，我殿裏還有事。仙子，你自個兒好生保重。冰璃我就！先溜了！”

話音未落，冰璃將明火扔向空中，跟著那團往前飛的火，拔腿就跑。初七還未來得及呼喚，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黑夜中。無奈之下，她只能深呼吸了一口氣，轉身朝著宮燈走。越靠近，那燈光越大越是明亮，就像黑夜中活過來獸眼，死死地瞪著她。

初七咽了口唾沫，加快步子往前，夜很黑，看不清路，雙腳不是踢到石子上，就是撞到石燈籠上。在疼痛和驚惶之中，一幢紅色的建築逐漸映入她眼簾。這建築和天宮的其他殿宇不同，紅墻黑瓦，遺立在前。朱門之上，勾勒著黑色邊框，其色如墨，濃厚深重。門楣上掛有一面黑底金字的匾額，匾額上印有“長清宮”三個大字。兩側的方形燈籠就像釘在房梁上似的，紋絲不動。

初七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死寂一樣的夜，吞沒了所有的光亮。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啊，感覺像個鬼宅似的。”初七暗想。

深呼吸了一口氣，壯了下膽子，初七捏緊拳頭大步邁上石階。站在門前，抓住門環扣了兩下門。門環很重，冰冷刺手。

無人應門。

初七暗想，莫非是宅子太大了，裏面的人沒聽見敲門聲。

初七再次扣門，依然無人回應。

張嘴欲喊，門忽然打開。

光線昏暗的大宅內，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逐漸映入初七的眼簾。他通體黑衣立於門中，其身著色仿佛比這夜色還要濃重。初七擡頭，光線打在他的臉上，只見他皮膚蒼白，毫無血色，如棺中死人。細觀其顏，臉頰如削，鳳眼細長，睫毛濃密，鼻梁尖翹，精致的五官之中帶著三分女性的柔美和俏麗。唯有那上揚的劍眉，方能看出幾分男兒的英氣。

再見其色，頭發松散，額前遺留著幾率未束好的發絲。眸光呆滯，漆黑的瞳孔中毫無生氣。見他那眉心的青黑色花紋，初七方才意識到，原來他就是長清宮的上神。

他盯著初七看了許久，未有言語，似乎張嘴都顯得費力。

“上神安好。”初七慢慢反應過來，垂首行禮道，“我是長清宮新來的仙侍。”

“仙侍。”他盯著初七上下打量了幾眼，合上大門，說道，“我不需要仙侍。”

“可是上神……”

還未等初七說畢，大門就關上了。初七獨自站在門口，不知所措地四處打量了一下。這位上神，給人的感覺，壓抑、沈悶、頹喪、毫無生氣。這個地方給人的感覺，亦是如此。看起來不像天宮，更像是逃生無門的地獄。為何，她會被派遣到此處？亦不知爹娘和姐姐們現在如何。

初七擡起手，再次扣了幾下門，裏面始終沒有反應。她轉身走到石階上坐下，將頭埋在臂彎裏，難過和無助緩緩襲上心頭。可是，不能洩氣。

初七起身，循著來路找到了升仙殿。覓到太清真君之後，將此事說與了他。

“上仙，既然上神不想要我，可否就此將我打發下凡。能飛升成仙，是我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但是就像真君所說，我沒有成仙的命，可否請上仙……”

“我說過，你既已成仙，就已是仙胎仙骨，若要下凡，只能去謫仙殿。”太清真君皺眉說道。

“痛……痛一點可以……但可否不要剝奪我的記憶，不要讓我重新轉世為人……”初七乞求道。

“不行，這是天界千萬年來的規矩。貶入謫仙殿的仙，必須重新轉世為人，再行修行。”

“那……那上神不願接納我，可否讓我去其他宮殿？”

“不行。天規規定，所有的仙人至少在乾清玉筒抽到的地方待三年。”

“為什麽啊？”

“乾清玉筒乃盤古真人的玉骨所化，其簽可以左右仙人的命運。因此你抽到的地方，應該是最利於你修行的地方。不過……”太清真君轉過身，眉頭深鎖，“不過我建議你還是去謫仙殿。我托司命星君給你一個好命，讓你在下界好過一點。”

“可是我不想去謫仙殿。”初七的身子逐漸軟了下去，“我不能……”

猶豫許久，初七終於說道，“算了，我還是回去吧。”

俗話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或許她被分配到這樣的地方，也不一定全是壞事。凡事，要往好的地方想。只要能好好地活著，一定能想辦法回家再見爹娘的。

太清真君轉身看著她，表情依舊凝重，“那行。記住我說的話，如若你有何災禍病痛，一定要及時來找我。”

“好，謝謝真君。”初七擡頭看著他，心中略有疑惑。轉身正欲離開，初七回頭，看著太清真君問道，“敢問上神名諱是什麽”

“離火。”

走在回長清宮的那條小道上，夜依舊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來。雖手有凝火，但終是微光。從長清宮走向天宮之時，感覺是奔向光明，奔向希望，但從天宮走向長清宮時，感覺像奔向黑暗，奔向地獄。

可是，人是不能被環境所影響的。人這一生，起伏跌宕，總會在逆境中活一段時間的。所以，越是糟糕的環境，越是要樂觀堅強。

行至長清宮，她再次扣了一下門。門未動，門口的燈籠微微擺動了兩下，嚇得初七一臉驚懼地回頭。再次看了一下縱深的黑暗，似害怕有妖魔竄出，又朝門邊靠近了些。

“上神。”見裏面始終沒有動靜，初七壯著膽子喊了幾句，“上神，我叫晏初七，是來長清宮報到的。我問過升仙殿的主事太清真君了，他說我是乾清玉筒挑選到長清宮的，至少得在這裏司職三年，所以我必須過來伺候上神。上神請放心，我一定不會打擾到您的，求上神接納我吧。”

宮內依舊沒有反應。

等了許久，門未開，初七喪氣地轉身走到石階上坐下。伸出手指在石板上畫著圈，腦子裏想著爹娘和姐姐們如今如何。

“為何會住在這樣漆黑冷清的地方呢？為何那樣子冰冷不近人情呢？為何看起來死氣沈沈沒有生氣呢？”初七將腦袋枕在膝蓋上，自顧自說著。回頭看了一眼大門，依舊是緊閉的。

“也不理我。”初七繼續畫圈，然後嘆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她又去敲門，宮內始終沒有反應。有些喪氣，她亦無事可做，忽然想起了玉竹，起身前去紫霄殿找他，想問問他有沒有什麽下界的法子。不過玉竹不在宮中，無奈中她又折返回來。

繼續站在門口。

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

初七深呼吸了一口氣，嘗試著往內推門。

門竟然能推開！初七有些欣喜。如此為何在外面候了這麽久？只是，擅自進去，上神莫不會生氣？

幹等著還不如先走著，如若生氣想罰她，受著便是，總比罰入謫仙殿好。

“上神，門未關，那小仙鬥膽進來了？”初七小心翼翼地問道。

依然未有回應。

“既然上神沒有說話，我就當上神默許咯？”

初七緩緩地將腳擡過門檻，漆黑如墨的夜色中，一襲白裙在紅光下微微蕩漾。那一剎那，仿佛門中透出了一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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