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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厚黑原理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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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餘方面推去,陳餘又將秦兵向張耳方面推來,力線方向相反,所以至好的朋友,會變成仇敵,卒之張耳幫助韓信,把陳餘殺死水之上。

嬴秦之末,天下苦秦苛政,陳涉振臂一呼,山東豪俊,一齊響應,陳涉並未派人去聯合,何以會一齊響應呢?這是眾人受秦的苛政久了,人人心中,都想把他推開,利害相同,心理相同,就成了方向相同之合力線,不消聯合,自然聯合。

劉邦項羽,起事之初,大家志在滅秦,目的相同,成了合力線,所以異姓之人,可以結為兄弟。後來把秦滅了,目的物已去,現出了一座江山,劉邦想把他搶過來,項羽也想把他搶過來,力線相反,異姓兄弟就血戰起來了。

再以高祖與韓彭諸人的關系言之,當項羽稱霸的時候,高祖心想:只要把項羽殺死,我就好了。韓彭諸人也想:只要把項羽殺死,我就好了。思想相同,自然成為合力線,所以垓下會師,立把項羽殺死。項羽既滅,他們君臣,無合力之必要,大家的心思,就趨往權利上去了。但是權利這個東西,你占多了,我就要少占點,我占多了,你就要少占點,力線是沖突的,所以高祖就殺起功臣來了。

唐太宗取隋,明太祖取元,起事之初,與漢朝一樣,事成之後,唐則弟兄相殺,明則功臣族滅,也與漢朝無異。大凡天下平定之後,君臣力線,就生沖突,君不滅臣,臣就會滅君,看二力之大小,定彼此之存亡。李嗣源佐唐莊宗滅梁滅契丹,莊宗之力,制他不住,就把莊宗的天下奪去了。趙匡胤佐周世宗破漢破唐,嗣君之力,制他不住,也把周之天下奪去了。這就是劉邦不殺韓彭諸人的反面文字。

光武平定天下之後,鄧禹、耿諸人,把兵權交出,閉門讀書,這是看清了光武的路線,自己先行走開。宋太祖杯酒釋兵權,這是把自己要走的路線明白說出,叫他們自家讓開,究其實,漢光武、宋太祖的心理,與漢高祖的心理是一樣,我們不能說漢高祖性情殘忍,也不能說漢光武、宋太祖度量寬宏,中能說是一種力學公例。

岳飛想把中原挽之使南,秦檜想把中原推之使北,岳飛想把徽欽挽之使南,高宗想把徽欽推之使北,高宗與秦檜,成了方向相同之合力線,其方向恰與岳飛相反,岳飛一人之力,不敵高宗、秦檜之合力,故三字冤成,岳飛不得不死。

歷史上凡有阻礙路線的人,無不遭禍,劉先帝殺張裕,諸葛亮請其罪,先帝曰:“芳蘭生門,不得不鋤。”芳蘭何罪?罪在生非其地。趙太祖伐江南,徐鉉乞緩師,太祖曰:“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酣睡何罪?罪在睡非其地。古來還有件奇事:狂矞華士、昆弟二人,上不臣天下,下不友諸侯,耕田而食,鑿井而飲,這明明是空谷幽蘭,酣睡自家榻上,宜乎可以免禍了;太公至營丘,首先誅之,這是甚麽道理呢?因為太公在那個時候,挾爵祿以驅遣豪傑,偏偏有兩個不受爵祿的,橫亙前面,這仍是阻了路線,如何容他得過?太公是聖人,狂矞華士是高士,高士阻了路線,聖人也容他不過,這可說是普通公例了。

逢蒙殺羿,是先生阻了學生之路,吳起殺妻,是妻子阻了丈夫之路,高祖分羹,是父親阻了兒子之路,樂羊子食羹,是兒子阻了父親之路,周公誅管蔡,唐太宗誅建成、元吉,是兄阻弟之路、弟阻兄之路。可見力線沖突了,就是父子兄弟夫婦,都不能幸免的。王猛明白這個道理,見了桓溫,改仕苻秦;殷浩不然,即遭失敗。範蠡明白這個道理,破了吳國,泛舟五湖;文種不然,即被誅戮。此外如韓非囚秦,子胥伏劍,嵇康見誅,阮籍免禍,我們試把韓非諸人的事實言論考一下,又把殺韓非的李斯,殺子胥的夫差,和容忍阮籍、誅戮嵇康的司馬昭各人心中註意之點尋出,考他路線之經過,即知道:或沖突,或不沖突,都有一定的公例存乎其間。

王安石說:“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道理本是對的,但他在當日,因這三句話,得了重謗,我們今日讀了,也覺得他盛氣淩人,心中有點不舒服,假使我們生在當日,未必不與他沖突。陳宏謀說:“是非審之於己,毀譽聽之於人,得失安之於數。”這三句話的意義,本是與王安石一樣,而我們讀了,就覺得這個人和藹可親。這是甚麽道理呢?因為王安石仿佛是橫亙在上,凡有“天變”、“人言”、“祖宗”從路上經過,都被他拒絕轉去。陳宏謀是把己字、人字、數字,列為三根平行線,彼此不相沖突。我們聽了王安石的話,不知不覺,置身“人言不足恤”那個人字中,聽了陳宏謀的話,不知不覺,置身“毀譽聽之於人”那個人字中,我們心中的力線,也是喜歡他人相讓,不喜歡他人阻攔,所以不知不覺,對於王陳二人的感情就不同了。我們如果悟得此理,應事接物,有無限受用。

力學中有偶力一種,也值得研究。宋朝王安石維新,排斥舊黨,司馬光守舊,排斥新黨,兩黨主張相反,其力又覆相等。自力學言之:“兩力線平行,強度相等,方向相反,是為偶力作用。”磨子之旋轉不已,即是此種力之表現。宋自神宗以來,新舊兩黨,疊掌政權,相爭至數十年之久,宋室政局遂如磨子一般,旋轉不已,致令金人侵入,釀成南渡之禍。我國辛亥而後,各黨各派,抗不相下,其力又不足相勝,成了偶力作用,政局也如磨子般旋轉,日本即乘之而入。

人世一切事變,乃是人與人接觸發生出來的,一個人,一個我,我們可假定為數學上之二元,一個Y,一個X,依解析幾何,可得五線:⑴二直線;⑵圓;⑶拋物線;⑷橢圓;⑸雙曲線。人事千變萬化,總不外人與人相接,所以任如何逃不出這五種軌道。本章前面所舉諸例,皆屬乎二直線,第二章甲乙兩圖,第三章之丙圖,則屬乎圓,此外還有拋物、橢圓、雙曲線三種,敘述如下:

甚麽是拋物線呢?我們向外拋出一石,這是一種離心力,地心吸力,吸引此石,是一種向心力,石之離心力,沖不破地心吸力,終於下墜,此石所走之路線,即是拋物。弱小民族,對於列強所走路線,是拋物線。例如:高麗人民想獨立,這是對於日本生出一種離心力,而日本用強力把它制伏下去。沖不破日本的勢力範圍,等於拋出之石,沖不破地心吸力,終於墜地一般。

我們拋出之石,假定莫得地面阻擋,此石會繞過地心,仍回到我之本位,而旋繞不已,成為地球繞日狀態。這種路線,名曰橢圓,是離心力和向心力二者結合而成。自數學上言之,有一點至兩定點之距離,其和恒等,此點之軌跡,名曰橢圓,其和恒等者,即其值恒等之謂也。買賣之際,顧客交出金錢,店主交出貨物,二者之值相等,即可看作一物。這是顧客拋出一物,繞過店主,回到他的本位,在店主方面看來,也是拋出一物,繞過顧客,回到他的本位,成一種橢圓形,買賣二家,就心滿意足了。顧客有金錢,必定向某店購買,這是離心力,但他店中的貨物,足以引動顧客,又具有引力。店主有貨物,必定賣與某客,這是離心力,但他懷中的金錢,足以引動店主,又具有引力。由引力離力的結合,顧客出金錢,店主出貨物,各遂所欲,交易遂成,是為橢圓狀態。

又如自由結婚,某女不必嫁某男,而某男這愛情,足以系引他,某男不必定娶某女,而某女之愛情,足以系引他,引力離力,保其平衡,也系橢圓狀態。

地球繞日,引力和離力,兩相平衡,成為橢圓狀態,故宇宙萬古如新。社會上一切組織,必須取法這種狀態,才能永久無弊。我國婚姻舊制,由父母主持,一與之齊,終身不改,缺乏了離力,所以男女兩方,有時常感痛苦。外國資本家專橫,工人不入工廠做工,就會餓死,離不開工廠,缺乏了離力,所以要社會革命。至若有離力而無引力,更是不可,上古男女雜交,子女知有母而不知有父,這是缺乏了引力。我國各種團體,有如散沙,也是缺乏了引力,所以政治家創一制度,不可不把離心向心二力配置均平。

有一點至兩定點之距離,其差恒等,此點之軌跡,名曰雙曲線,其形狀,有點像兩張弓反背相向一般。凡兩種學說,成兩種行事,背道而馳,可稱為走入雙曲線軌道。例如性善說和性惡說,二者恰相反對,對方俱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越講得精微,相差越遠,猶如雙曲線越引越長,相離越遠一樣,究其實,無非性善惡之差,是謂其差恒等。又如入世間法,和出世間法,二者是背道而馳的,利己主義,和利人主義,二者也是背道而馳的,凡此種種,皆屬乎雙曲線。橢圓繪出圖來,有兩個心,雙曲線繪出圖來,也有兩個心,橢圓之圖,是兩心相向,雙曲線之圖,是兩心相背,所以我與人走入橢圓軌道,彼此相需相成,若走入雙曲線軌道,心理上就無在不背道而馳。我們把各種力線詳加考察,即知我與人相安無事之路線有四:⑴不相交之線。我與人目的物不同,路線不同,各人向著目的物進行,彼此不生關系。平行線,是永遠不相交,有時雖不平行,而尚未接觸,亦不生關系;⑵合力線。我與人利害相同,向著同一之目的進行,如前面所說吳越人同舟共濟是也;⑶圓形宇宙事事物物,天然是排得極有秩序的。詳玩甲乙丙三圖,即知凡事都有一定範圍,我與人有一定的界限,倘能各守界線,你不侵我之範圍,我不侵你之範圍,彼此自然相安;⑷橢圓形。前面所說自由貿易、自由結婚等是也。凡屬權利義務相等之事,皆屬乎此種。

四線中,第一、第三兩種線的結果,是利己而無損於人,或利人而無損於己。第二、第四兩種線的結果,是人己兩利。我們每遇一事,當熟察人己力線之經過,如走此四線,人與我絕不會生沖突。

我們把上述四種線求出,就可評判各家學說和各種政令之得失。我國古人有所謂“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者,合得到第一種線,有所謂“通功合作”者,合得到第二種線,有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者,合得到第三種線,有所謂“通功易事”者,合得到第四種線,西人謂:人人自由,以他人之自由為界限,合得到第三種線,都是對的。尼采的超人主義,其病在損人,托爾斯泰的無抵抗主義,其病在損己,律以四種,俱不合,故俱不可不行。

二直線也,圓也,拋物線也,橢圓也,雙曲線也,五者,是人與人相遇之路線,而此五線是變動不居的,只要心理一變,其線即變。例如:吳之孫權,蜀之劉備,各以荊州為目的物,孫權把荊州向東拖,劉備把荊州向西拖,力線相反,故郎舅決裂,夫婦生離,關羽見殺,七百裏之連營被燒,吳蜀二國,儼成不共戴天之仇。後來諸葛亮提出魏為目的物,約定共同伐魏,就成了方向相同之合力線,二國感情,立即融洽,合作到底,後來司馬昭伐蜀,吳還起兵相救,聽說劉禪降了,方才罷兵。這就是心理改變,力線即改變之明證。

我國從前閉關自守,不與外國相通,是不相交之二直線,五口通商而後,受帝國主義之壓迫,欲脫其勢力範圍而不能,是走的拋物線,一旦起而抗戰,與帝國主義成一反對形勢,彼此背道而馳,即為兩心相背之雙曲線。我們聯合被侵略者,向之進攻,即成為合力線。帝國主義,經過一番重懲之後,翻然悔悟,工業國和農業國,通功易事,以其所有,易其所無,就成為兩心相向之橢圓狀態。將來再進化,世界大同了,合全球而為一個國家,就成為一個圓心之圓形了。所以這幾種線的軌道,是隨時可以改易的,只看各人心理如何罷了。

性善說、性惡說,二者背道而馳,是雙曲線狀態,倘知人性是渾然一體,無所謂善,無所謂惡,即成為渾然之圓形了。入世法和出世法,背道而馳,利己主義和利人主義,背道而馳,這都是雙曲線,倘能把他融會貫通,入世出世,原是一理,利己利人,原是一事,則又成為圓形了。

我們做一切事,與夫國家制定法令制度,定要把路線看清楚,又要把引力離力二者支配均平,才不至發生窒礙。我們詳考世人的行事和現行的法令制度,以力學規律繩之,許多地方都不合,無怪乎紛紛擾擾,大亂不止。

孟子說:“規矩,方圓之至也,聖人,人倫之至也。”第一句是對的,第二句就不對。我們執規以畫圓,執矩以畫方,聚五洲萬國之人而觀之,不能說不圓,不能說不方。惟聖人則不然,孔子、釋迦、耶穌、穆罕默德,皆所謂聖人也,諸聖人定下的規律,各不相同,以此聖人之規律,繩彼聖人之信徒,立生沖突,其故何哉?蓋聖人之規律,乃尺也、鬥也、秤也,非畫圓之規,畫方之矩也;諸聖人之尺鬥秤,長短大小輕重,各不相同,只在本鋪適用。今者世界大通,天涯比鄰,一市之中,有了幾種尺鬥秤,此世界文化所由沖突也。所以法令制度,如果根據聖人的學說制定出來,當然不能通行世界。力學規律,為五洲萬國所公認,本章所述五種線,是從力學規律出來的,是規矩,不是尺鬥秤,依以制定法令制度,一定通行五洲萬國。

七 世界進化之軌道

人世一切事變,從人類行為生出來的,人類行為,從心理生出來的,而人之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故世界進化,逃不出力學規律。

世界進化,乃是一種力在一個區域內動作,經過長時間所成之現象也。其間共有三物,一曰力,二曰空間,三曰時間。我們可認為是數學上之三元,其最顯著者,為擺線式與螺旋式。古人說:“天道循環無端,無往不覆。”今人說:“人類歷史,永無重覆。”我們把兩說合並起來,就成為擺線式與螺旋式。

凡人無論思想方面或行為方面,都是依著力學規律,以直線進行,然其結果,所表現者,乃是曲線,不是直線,這是甚麽道理呢?因為向前進行之際,受有他力牽引,而兩力又相等,遂成為圓形。古人說:“循環無端。”環即圈子即是說:宇宙一切事物之演進,始終是循著一個圈子,旋轉不已。這個說法,可舉例來說明:假如我們在地球上面,無論東西南北,任取一直線向前進行,無絲毫偏斜,結果仍回到原來之地點,因為我們站在地面,是被地心力吸著的,開步向前走,是擺脫地心吸力,而以離心力向前進行,然而仍被地心力吸著。由離心力向心力兩相結合,其路線遂成為圓形,而回到原來之地點,任走若幹遍,俱是如此,是之謂“循環無端”。然而世界之進化,則不為圓周形,而為擺線形或螺旋線形。

甚麽是擺線呢?我們取一銅元,在桌上滾起走,其圓周所成之線,即是擺線。銅元能滾者,力也,滾過的地方,空間也,不斷的滾者,時間也。銅元旋轉不已,周而覆始,是謂“循環無端”。其路線,一起一伏,對直前進,是謂“永無重覆”。宇宙事物之演進,往往有此種現象,如日往月來,寒往暑來,周流不息,是為“循環無端”,然而日月遞更,寒暑代運,積之則為若幹萬萬年,雖是循環不已,實是前進不已,這算是擺線式的進化。

有人說:“人的意志為物質所支配。”又有人說:“物質為人的意志所支配。”殊不知:物質與意志,是互相支配的。歐洲機器發明而後,工業大興,人民的生活情形,隨之而變,固然是物質支配了人的意志,但機器是人類發明的,發明家費盡腦力,機器才能出現,工業才能發達,這又是人的意志支配了物質。這類說法,與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是一樣的。有了物理數學等科,才能產生牛頓;有了牛頓,物理數學等科,又生大變化。有了鹹、同的時勢,才造出曾、左諸人;有了曾、左諸人,又造出一個時勢,猶如雞生蛋,蛋生雞一般,看起來是輾轉相生,其實是前進不已。後之蛋,非前之蛋,後之雞,非前之雞,物質支配人的意志,人的意志,又支配物質,時勢造英雄,英雄又造時勢,而世界就日益進化了。雞與蛋和心與物,都是一物體之兩方面,雞之外無蛋,蛋之外無雞,心之外無物,物之外無心,二者之進化,都等於一個銅元在桌上滾起走,有點像擺線式的進化。

我們細加研究,即知日往月來,寒往暑來,和雞生蛋,蛋生雞這類現象,是純粹的擺線式進化,因為日月也,寒暑也,雞與蛋也,狀態始終如一,等於一個銅元之狀態始終如一,其畫出之線,一起一伏,也始終如一。惟英雄造出的時勢,較造英雄的時勢,更為進步,物質與意志,輾轉支配,也是後者較前者為進步。其現象則為歷時愈久,社會文明愈進步,而政治家和科學家之智能,亦愈進步,其形式與擺線式微異,而為螺旋線的進化。

甚麽是螺旋線呢?我們手執一塊直角三角板,以長邊為軸,旋轉一周,所成體積,即是圓錐體。假如用圓錐體的鉆子去鉆木頭,這鉆子所走的路線,即是螺旋線,豎的方面越深,橫的方面越寬,世界即是以此種狀態而進化的。我們取一截竹子,用一針在竹上橫起畫一圈,此針本是以直線進行,然而始終是在這個圈上旋轉不已,是之謂“循環無端”。假設此針進行之際,有人暗中把竹子輕輕拖起走,則此針畫出之線,絕不能與經過之路線重合,是之謂“永無重覆”。針之進行是力,畫出之圈是空間,其拖起走,則屬乎時間,但世界進化,不是在竹子上畫,乃是在筍子畫圈,乃是從尖筍畫起走,有人持筍尖拖之,其線越畫越長,圈子越畫越大,因筍子即圓錐形也。

禹會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成湯時三千國,周武王時一千八百國,春秋時二百四十國,舊中國時,只有七國,到了秦始皇時,天下就一統了。其現象是:歷時越久,國之數目越少,其面積越大,這即是豎的方面越深,橫的方面越寬,是為螺旋式進化。豎的方面者,時間也;橫的方面者,空間也。現在五洲萬國的形勢,絕像我國春秋戰國時代,由進化趨勢看去,終必至全球混一而後止。所異者,從前是君主時代,嬴秦混一,有一個皇帝高踞其上,現在是民主時代,將來全球混一,是十八萬萬人共同做皇帝。

宇宙事事物物之演變,都是離心力和向心力互相作用生出來的,有一力以直線進行,同時又有一相反之力牽制之,遂不得不作回旋狀態,而又前進不已,即成為擺線狀態或螺旋線狀態,日月疊更,寒暑代運,雞與蛋輾轉相生,是未參有人類意志的,只是循著自然之道而行,故依擺線式進化,始終如一,機器與時勢,是參有人類意志,而人類天性,是力求進步的,故依螺旋式進化,歷時愈久,路線愈擴大。國際之關系,全是人類的意志作用,所以依螺旋式進化,必至全球混一而後止。人類是日求進步的,社會是日益文明的,全球混一,特文明進步之一幕耳。全球混一後,社會文明,又依螺旋式前進,而無有終止,其現象亦猶日月疊更,寒暑代運,依擺線式前進,而無有終止也。

人事千變萬化,都是由離心向心二力生出來的,離心者,力之向外發展也,向心者,力之向內收斂也,發展到極點,則收斂,收斂到極點又能發展,此即古人所說,盈虛消長,循環無端也。以虛為起點,由是而發展則為長,發展到極點則為盈,到了極點即收斂而為消,收斂到極點則為虛,由虛而又為長,為盈,為消,為虛,是之謂“循環無端”。春夏秋冬,即盈虛消長之現象也。春者長也,夏者盈也,秋者消也,冬者虛也。一部易經和老子道德經,俱是發明此理,所謂物極必反也。所以宇宙間事事物物,都是正負二力,互為消長,此古人治國,所以有一張一弛之說也。嬴秦荷虐,漢初則治之以黃老,劉璋暗弱,孔明則治之以申韓,都是順應此種趨勢的。

我們合古今事變觀之,大約可分三個時期:以婚姻制度言之,上古時男女雜交,生出之女子,知有母而不知有父,這個時候的婚制,離心力勝過向心力,是為第一時期。後來制定婚制,子女婚姻,由父母主持,一與之齊,終身不改,向心力勝過離心力,是為第二時期。現在已入第三時期了,某女不必定嫁某男,而某男之愛情,足以系引她,某男不必定娶某女,而某女之愛情,足以系引他,離心向心二力,保持平衡,就成第三時期的自由婚制。此種婚制,本帶得有點回旋狀態,許多青年,看不清此種趨勢,以為應該回覆到上古那種雜交狀態,就未免大錯了。

人民的自由,也可分三個時期。上古人民,穴居野處,純是一盤散沙,是為第一時期。後來受君主之壓制,言論思想,極不自由,是為第二時期。經過一番革命,政府幹涉的力量與人民自由的力量保持平衡,是為第三時期。自力學方面言之,第一時期,離心力勝過向心力,第二時期,向心力勝過離心力,第三時期,向心離心二力,保持平衡。第三時期中,參得有第一時期的自由,帶得有點回旋狀態。盧梭生當第二時期之末,看見此種回旋趨勢,誤以為應當回覆第一時期,所以他的學說,完全取第一時期之制以立論,以返於原始自然為第一要義。他說:“自然之物皆善,一入人類之手,乃變而為惡。”他的學說,有一半合真理,有一半不合真理。因其有一半合真理,所以當時備受一般人之歡迎。因其有一半不合真理,所以法國革命實行他的學說,釀成非常的騷亂,結果不得不由政府加以幹涉,卒至政府之幹涉與人民之自由保持平衡,法國方能安定。

民主主義流行久了,法西斯主義之獨裁,因而出現,這都是正負二力互為消長之表現。自墨索裏尼倡出法西斯主義後,希特勒和日本軍閥,相繼仿效,因而造成世界第二次大戰,其獨裁制度,已越過時勢之需要,可斷言:此種獨裁制,不久必將倒斃,另有一種制度代之。此種制度,一定是民主主義和獨裁主義兩種結合而成的。

人類分配貲財的方法,也分三個時期。上古時人民渾渾噩噩,猶如初生小兒,不知欺詐,不知儲蓄,只有公共的貲財,並無個人的私財,這是有公而無私,是為第一時期。再進化,人類智識進步,自私自利之心,日益發達,把公共的貲財攘為個人私有,這是有私而無公,是為第二時期。再進化,人類智識更進步,公私界限,有明了認識,把公有的貲財歸之社會,私有的貲財歸之個人,公與私並行不悖,是為第三時期。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是第二時期之末,第三時期之始。關於經濟方面,應該把公私界限劃分清楚,公者歸之公,私者歸之私,社會才能相安無事。

中國從前,自詡為聲明文物之邦,以為周公的制度和孔孟的學說好到極點,鄙視西歐,不值一顧,此為第一時期。自甲午、庚子兩役而後,驟失自信力,以為西洋的制度和學說,無一不好到極點,鄙視中國,不值一顧,此為第二時期。至今則入第三時期了,既不高視西洋,也不鄙視中國,總是平心考察,是者是之,非者非之,這是折衷於第一時期和第二時期之間。我國初與歐人接觸,龐然自大,以為高出外國之上。自從兩次戰敗,遂低首降心,屈處列強之下。到了第三時期,我國與列強立於平等線上,這也是折衷於第一時期和第二時期之間。

總之,世界進化,都是正負二力互為消長,處在某一時期,各種現象,都是一致,猶如天寒則處處皆寒,天熱則處處皆熱。現在帝國主義盛行,同時資本主義也盛行,而工商界也就有汽車大王、煤油大王、鋼鐵大王、銀行大王等等出現,民族間就有自誇大和民族是最優秀民族,日耳曼民族是最優秀民族,凡此種種都是第二時期殘餘之說。跟著就入第三時期,帝國主義消滅,資本主義消滅,工商界某某大王和某某最優秀民族,這類名詞也消滅,這是必然的趨勢。所以主持國家大計者,必須看清世界趨勢,順而應之,如其不然,就會受天然之淘汰。

八 達爾文學說之修正

我同友人談及達爾文,友人規戒我道:“李宗吾,你講你的厚黑學好了,切不可涉及科學範圍。達爾文是生物學專家,他的種源論,是積數十年之實驗,把昆蟲草木,飛禽走獸,一一考察遍了,證明不錯了,才發表出來,是有科學根據的。你非科學家,最好是不涉及他,免鬧笑話。”我說道:“達爾文可稱科學家,難道我李宗吾不可稱科學家嗎?二者相較,我的學力,還在達爾文之上,何以故呢?他的種源論,是說明禽獸社會情形,我的厚黑學,是說明人類社會情形,他研究禽獸,只是從旁視察,自身並未變成禽獸,與之同處,於禽獸社會情形,未免隔膜,我則居然變成人,並且與人同處了數十年,難道我的學力,不遠在達爾文之上?達爾文在禽獸社會中,尋出一種原則,如果用之於禽獸社會,我們盡可不管,而今公然用到人類社會來了,我們當然可以批駁他,人類社會中,尋得出達爾文這類科學家,禽獸社會中,尋不出達爾文這類科學家,足證兩種社會截然不同,故達爾文的學說,不適用於人類社會。”

今人動輒提科學家三家,恐嚇我輩普通人,殊不知科學家聰明起來,比普通人聰明百倍,糊塗起來,也比普通人糊塗百倍。牛頓可稱獨一無二的科學家,他養有大小二貓,有天命匠人在門上開一大小二洞,以便大貓出入大洞,小貓出入小洞。任何人都知道:只開一大洞,大小二貓俱可出入,而牛頓不悟也,這不是比普通人糊塗百倍嗎?牛頓說:地心有吸力,我們固然該信從,難道他說“大貓出入大洞,小貓出入小洞”,我們也信得嗎?所以我們對於科學家和學說,不能不慎重審擇,謹防他學說裏面藏牛頓的貓洞。

因為科學家有時比普通人糊塗百倍,所以專家之學說,往往不通,例如,斯密士豈非經濟家,而他的學說就不通。我輩之話,不足為證,難道專家之批評,都不可信嗎?……嗚呼,諸君休矣,舉世紛紛擾擾,鬧個不休者,皆達爾文、斯密士……諸位科學家之賜也。

達爾文講競爭,一開口,即是豺狼也,虎豹也,鄙人講厚黑,一開口,即是曹操也,劉備也,孫權也。曹劉諸人,是千古人傑,其文明程度,不知高出豺狼虎豹若幹倍,他且不論,單是我采用的標本,已比達爾文采的標本高得多了。所以基於達爾文的學說造出的世界,是虎狼世界,基於鄙人的學說造出的世界,是極文明的世界,達爾文可稱科學家,鄙人當然可稱科學家,不過達爾文是生物學的科學家,鄙人是厚黑學的科學家罷了。

達爾文研究生物學數十年,把全世界的昆蟲草木,飛禽走獸,都研究完了,獨於他實驗室中有個高等物,未曾研究,所以他的學說,就留下破綻。請問甚麽高等動物?答曰:就是達爾文本身,他把人類社會忽略了,把自己心理和行為忽略了,所以創出的學說,不能不有破綻。

達爾文實驗室中,有個高等動物,他既未曾研究,我們無妨替他研究,達爾文一生下地,我們就用采集動物標本的法子,把他連兒帶母活捉到中國來,用中國的白米飯把他餵大,我們用達爾文研究動物的法子,從旁視察,一直到他老死,就可發見他的學說是自相矛盾的。

達爾文一生下地,就拖著母親之乳來吃,把母親的膏血吸入腹中,如不給他吃,他就大哭不止,估著要吃,這可說是生存競爭,從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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