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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從上海到巴黎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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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頭發幾乎剃成了光頭,這讓他的面孔更顯成熟了,相比之下我實在是很“嫩”啊。

於力一把接過我的旅行包,他的身體還是那樣健壯,在老外中間一點都不吃虧。嘴角露出壞笑說:“聽說你在國內挺火的啊,怎麽還是老樣子啊。”

“是嗎,混得再好也不及你啊,看你每天都在歐洲游,早就羨慕死你了。”

我們一邊閑扯著,一邊穿過擁擠的戴高樂機場,走了好長的路才離開大廳,來到了停車場裏。

原來於力是開著車來的,是一輛小排量的雷諾車,但法國人就喜歡這種性感的小車子,在停車場裏還算順眼。

坐上車以後,於力很快就開出了機場。巴黎郊外的夜晚和上海差不多,開了半個多小時才進入都市區。據說巴黎的夜晚要比白天好看幾倍,我趴在車窗裏到處張望,卻被於力一句話就說穿了:“別費勁了,這裏看不到Eiffel(埃菲爾)的。”

這句話總算讓我死了心,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也讓我精疲力竭了,索性就蜷縮在車子裏閉目養神起來。又不知開了多久,車子終於停了下來,我揉著眼睛向四周望去,全都是十九世紀的大廈,看起來有點像英國牛津。

於力帶著我下了車,原來這裏就是伏爾泰大學,位於塞納河左岸的拉丁區,這裏也聚集了巴黎眾多的大學和文化機構。顧名思義,這所大學是為紀念大思想家伏爾泰而命名的,已有一百五十多年歷史了,周圍這些建築都是十九世紀留下來的。說起伏爾泰,和我們中國人還是挺有緣的,這位十八世紀法國思想啟蒙者對中國文化情有獨鐘,他崇拜中國古代的一切文章制度,認為中國才是歐洲文明需要學習的對象,還改編過中國戲曲《趙氏孤兒》。

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我們踏進了個餐廳模樣的地方,一個花白頭發的小老頭已經在門口等著我了。於力立刻作了介紹,原來那老頭就是奧爾良教授。

教授的個子異常矮小,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花白的卷發很有些派頭,他熱情地和我握了手,嘴裏不知道在嘮叨個什麽,差點就湊上來親我臉了。

於力忙不疊地做著翻譯:“教授說做夢都想見到你來,還問你羊皮書帶來了嗎?”

其實我心裏也明白,教授夢到的當然不是我,是羊皮書卷嘛。我拍了拍旅行包說:“就在這裏了。”

教授顯然現在就想看看羊皮書,但他馬上就克制住了,畢竟法國也算是西洋禮儀之邦,先請遠道而來的客人吃飯還是免不了的。

雖然法國菜名聲遠揚,但對於我的中國胃來說,實在是索然無味。席間奧爾良教授滔滔不絕地說著,於力卻只翻譯了幾句,他說那都是些客套話,聽不聽都一樣。

吃完飯後教授便“原形畢露”,向我要起了羊皮書。雖然這時我已困得不行了,但腦子還算清醒,立刻說明羊皮書不是我本人所有,只能算借給教授研究使用,所以必須辦理手續。於力說沒問題,經常有人送文物來鑒定,他們大學裏有專門機構處理。

但教授還是不甘心,說要先看一看實物。我答應了教授的要求,他們將我帶到歷史系大樓。此刻,這棟古老的大樓幾乎空無一人,在這黑夜裏回蕩著我們幾個人的腳步聲,聽起來陰森恐怖。

在奧爾良教授的辦公室裏,我打開了旅行包,在最裏面的夾層裏,是用毛巾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鐵皮盒子。我緩緩地將鐵皮盒子拿出來,教授的眼睛都已經發直了,於力先讓我不要打開盒子,他和教授仔細地看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這個鐵皮盒子,是二十世紀初法國制造的,當時上流社會常用這種盒子來包裝貴重物品。”

在於力的示意下,我打開了鐵皮盒子,小心翼翼地捧出羊皮書卷。雖然經過了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跨越了幾萬公裏的路程,但羊皮書毫發無損。我剛想用手展開羊皮書,但立刻就被教授制止住了,原來老頭已經戴上了特制的手套。

於力向我解釋:“人的手上有汗液和細菌,可能會破壞文物,而且文物裏也可能留有古代的細菌,所以盡量不要用手去接觸。”

奧爾良教授的手裏還拿著放大鏡,他要親自把羊皮書打開。他的動作非常小心,以標準的考古學家的程序來處理,先用放大鏡檢查了一遍羊皮書外面,然後緩緩地揭起一個角,再用放大鏡檢查一遍,確認不會損害羊皮書以後,才慢慢地將羊皮書展開來。

羊皮書裏的文字終於露了出來,在確保不會損害到文物的柔和燈光下,教授用放大鏡仔細地端詳著,於力也把頭湊了過來,他們只看了一小段,便紛紛點起頭來。

這時我提醒了他們:“對不起,等明天辦好手續以後,你們再仔細地研究吧。”

教授聽完於力的翻譯後,極不情願地點了點頭,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把羊皮書卷起來,放回到了鐵皮盒子裏。然後他又囑咐我,今天晚上一定要把羊皮書放好,千萬不能有什麽閃失。

然後,於力帶我去住處了。當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他並沒有走下去,而是帶我又上了一層樓,我心裏立刻打顫了起來:“於力,你不會安排我住在這棟樓裏吧?”

“真不好意思,學校的訪問學者宿舍都住滿了,只有歷史系頂樓還有幾間客房空著。”

正當我在腦子裏暗暗琢磨時,於力已把我帶到頂樓了。一條長長的走廊裏,亮著幾盞鬼火似的燈,腳下的木地板不時發出聲響,就像回到了一百年前的巴黎或倫敦。

於力的表情有些尷尬,連連對我說了幾個對不起,不過我轉念一想,既然已經是免費歐洲游了,就當住一間不要錢的廉價旅館,至少也不算虧。

來到走廊的最裏端,於力掏出鑰匙打開了一扇門,他把鑰匙交給我說:“看看,還可以吧?”

燈光照亮房間以後,我才發覺裏面的空間很大,起碼有三十個平米,除了大床和桌椅外,並沒有其他的家具擺設,不過裏面倒有個可以洗澡的衛生間。房間顯得很幹凈,與外面的環境很不協調,恐怕剛剛才收拾過吧。

“你知道嗎,這層頂樓的客房裏,曾經住過不少著名人物呢,據說青年莫泊桑剛到巴黎的時候,就住在你這間屋子裏。”

我自嘲地笑了起來:“看來回國後我得寫篇文章了——《我與莫泊桑做室友》。”

“房間都準備好了,你快點休息吧,明早我再來找你。”

於力告辭後,我一個人看著這寬敞的房間,窗外就是巴黎的夜色了。伏爾泰大學的夜晚異常沈寂,幾乎看不到多少亮光,只看到幾棟大樓的輪廓潛伏在黑暗中。

現在是北京時間11日的清晨了吧,我急匆匆地給上海的家裏打了個電話,然後就一頭栽倒在了床上。

晚安,莫泊桑。

2005年4月11日·上海

當巴黎的子夜來臨時,幾萬公裏外的上海已是清晨時分了。

晨曦透過老虎窗射在林海的眼皮上,使他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他用了好幾分鐘才清醒過來,發覺自己正躺在老屋的小閣樓上。

林海忽然想起了什麽,便幾乎從木床上滾了下來。是的,他已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一切——在西洋美術館的黑夜裏,看到油畫裏的瑪格麗特走了出來,然後有個叫諾查丹瑪斯的幽靈要來抓他們,於是他帶著瑪格麗特逃出了美術館,又把她帶到了這間老屋裏。

難道此刻她就在閣樓下面?

不,林海猛然搖了搖頭,這怎麽可能是真的呢?油畫裏的人物怎麽可能跑出來呢?美術館裏怎麽可能有幽靈呢?他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認定昨晚的一切只不過是場夢,是睡在閣樓木床上做的一場噩夢而已。

看來也只有這樣才解釋得通,什麽瑪格麗特,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說她只存在於四百多年前的法國。

林海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緊張的身體輕松了下來,緩緩爬下了閣樓的扶梯。

“Bonjour!”

一個輕柔的女聲從身後響起,這是個法語單詞,意思是“你好”。

林海嚇得幾乎跳了起來,急忙回過頭來,見到一雙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

這是一場真實的夢。

瑪格麗特正微笑地看著他,頭發披在身體一側,如絲綢發出黑色的光澤,那條天鵝絨的披肩已經解下了,露出了衣裙下光滑的肌膚。

看著她的眼睛,林海不敢再欺騙自己了。現實是多麽殘酷,昨晚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活生生的瑪格麗特正站在自己跟前。

他傻站了一會兒,總算擠出一句法語:“昨晚上還好嗎?”

“謝謝你,我睡得很好。”

林海心裏想,原來她還真的需要睡覺啊,可能在油畫裏也有白天與黑夜的分別吧。他不知道再該說什麽好,眼前的瑪格麗特真的嫵媚動人,根本不是這個人間所能有的……對,她本來就不是這個人間的嘛,她是四百年前的美麗幽靈,是畫家筆下創造的神奇尤物。恐怕歷史上真正的瑪格麗特也沒這麽美吧?許多著名油畫中的人物,其實都帶有畫家“再創造”的成分。

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臉還沒洗呢,不過昨晚他已經在便利店裏買了毛巾,他有些害羞地躲進了衛生間,發覺已經有了使用過的痕跡。匆忙洗漱完畢之後,林海便跑了出去,臨行前關照瑪格麗特乖乖地等他。

原來他是出去買早點的,瑪格麗特應該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吧,但出於禮貌他還是買了兩份,而且是西方人習慣的牛奶和蛋糕。

回到老屋後,林海把早餐端到了瑪格麗特面前,試探著說:“我不知道你是否需要這些東西,如果不需要就告訴我。”

瑪格麗特看著眼前的早點,輕聲說:“我可不是什麽仙女。”

既然不是仙女,那就是幽靈了。

她是公元十六世紀出生的,就算活到現在,也該有四百五十多歲了,世界上有這樣的“人”嗎?

不過,雖然是幽靈,但只要來到了人間,那就要擁有與人類相同的欲望,自然也包括食欲。

瑪格麗特緩緩拿起牛奶,很文雅地喝了下去。

林海瞪著眼睛看著這一幕,忽然想到《聊齋志異》裏,那些來到人間的美麗女鬼們,她們隱瞞著自己真實的身份,與心愛的男子共同生活著,往往在許多年以後,愚蠢的男子們才會發現真相。

幸好林海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她吃早點的動作很優雅,一定是四百多年前的宮廷禮儀,只是與這老屋實在太不相稱。林海終於也撐不住了,也坐在她對面吃起了早點,想起自己祖宗幾輩都沒做過大官,如今卻和一個公主加王後面對面吃飯,只覺得還是像一場夢。

早飯吃完後,林海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一,上午學校裏還有課呢。如果現在去學校,那麽瑪格麗特該怎麽辦呢?中午是肯定趕不回來的,於是林海又跑了出去,買了很多長條的法式面包,還有一些生活必需品和水回來。

他把面包放到桌子上說:“如果你想吃東西,可以吃這個,我想你不會感到陌生的。記住,千萬不要離開這裏,我現在要去學校上課了,在我回來之前不要給任何人開門。”

瑪格麗特連忙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而且,諾查丹瑪斯也一定在找我們,我怎麽敢跑出去,萬一又被他抓到該怎麽辦?”

又是那個“諾查丹瑪斯”?他在瑪格麗特口中竟然是如此可怕,那究竟是個什麽人物呢?林海來不及多想了,又關照了她幾句,拎起書包就匆匆離開了。

低著頭跑出弄堂,周圍似乎沒有一個人認出他,更不會有人想到,會有一個四百多年前的法國王後,藏在他們的房子中間。

一個小時後,林海回到了學校。

上午的課是法國文學,講課的還是法籍老師溫格先生,他那頭栗色頭發瀟灑如故。他站在講臺上侃侃而談,時而夾雜著幾句中文,據說他來中國已經好幾年了。

這堂課說的是波德萊爾的《惡之花》。當遲到的林海踏入課堂時,溫格老師已經講到《惡之花》詩集的出版了,這詩集在當時備受爭議,一出版就遭攻擊和誹謗,甚至受到法院的制裁。

溫格緩緩地說:“詩集分為好幾部分,《憂郁與理想》描寫詩人物質上的匱乏和精神上的痛苦;《巴黎即景》把目光從內心轉向外部,靜觀巴黎的花花世界;《酒》,酒杯裏的天堂是多麽虛幻啊;《惡之花》,深入到罪惡中體驗快感和痛苦,得到的卻是絕望和對自己的痛恨;《叛逆》,因為對周圍充滿厭惡,而使詩人質問上帝;《死亡》,表達了詩人最後到死亡中尋求安慰和解脫。”

如果在平時,林海很快就會沈浸到溫格先生的講課中,但現在他腦子裏全是瑪格麗特,就算波德萊爾親自從墳墓裏爬出來朗讀《惡之花》,都無法使他集中起精神。

下課後,正當林海要離開時,卻被溫格老師叫住了。

溫格微笑著說:“林,你最近幾天怎麽了,好像有什麽心事?”

啊,果然被他看出來了,林海心裏七上八下的,實在不敢把事實說出來,因為他知道沒人會信這種事,準會把他當成精神病人。

林海想了半晌,終於想出了個迂回的話題:“溫格老師,我最近看了《瑪戈王後》這部電影,你看過嗎?”

“當然看過,這是法國人的電影嘛,而且小說原著的作者是大仲馬,女主角還是阿佳妮呢。”

這時教室裏已沒什麽人了,最後一個和溫格打招呼的學生也離開了,林海點了點頭說:“嗯,我對瑪格麗特王後這個人很感興趣,歷史上的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溫格老師有些疑惑:“怎麽問起瑪格麗特來了?那可是個歷史上備受爭議的人物啊,她的父親是法國國王,母後來自大名鼎鼎的意大利美第奇家族,她的三個兄長先後繼承了法國王位,但全都是短命鬼,在瓦盧瓦家族所有的男人死光之後,只能由瑪格麗特的丈夫——那瓦爾國王亨利繼承了法國王位。”

“亨利也是波旁王朝的開國之君吧?”

“是的,歷史上稱他為亨利四世,也是法國歷史上一位有名的君主,他統一了分裂的國家,發布‘南特敕令’,保證新教徒的信仰自由。還記得大仲馬的《三劍客》嗎,裏面有位懦弱的國王路易十三,他就是亨利四世的兒子。”

林海忽然有些疑惑:“既然瑪格麗特是亨利四世的王後,那麽她也是路易十三的母親了?”

“不,瑪格麗特從來沒有真正愛過她的丈夫,事實上她婚後一直看不起亨利,兩人長期分居,早已形同陌路,更沒有生下過兒女。在亨利四世繼承法國王位之後,瑪格麗特就被她的夫君拋棄了,她失去了法國王後之尊,帶著一個黃金聖體匣在聖母院修行,最後病死在了聖母院裏。”

現在林海明白了,瑪格麗特始終愛著拉莫爾,她從來沒有留下兒女,她的後半生是孤獨而淒慘的——這是一個轟轟烈烈來到世上,卻又默默無聞離開人間的奇女子。

“亨利四世在拋棄了瑪格麗特之後,一定又再婚了吧?”

“對,但令人不解的是,亨利四世的第二任妻子,竟是他的仇敵美第奇家族的瑪麗·美第奇。”溫格老師又搖了搖頭,緩緩地說,“不過話說回來,瑪格麗特身上也有美第奇家族的血統。亨利四世和他的新王後生下一子,就是後來繼承王位的路易十三。不過與他的政治對手一樣,亨利四世同樣也沒有善終,他於1610年被刺身亡,享年57歲。”

在和學生說話的時候,溫格總是盡量放慢語速,讓他們都能聽清他的發音。不過林海的法語水平相當好,即便說得很快也沒問題,他想了想說:“這段歷史實在太覆雜了,恐怕就連法國人自己也很難搞清楚吧?”

“是的。不過我覺得在所有這些人裏,最可憐的是瑪格麗特的母親——凱薩琳王太後,雖然她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一個接一個地死去。最具戲劇性的一個例子是,她要用帶有毒藥的書毒死瑪格麗特的丈夫,卻不料那本書被國王查理九世拿去看了,結果女婿沒有被毒死,反而毒死了自己的兒子。最後的結局具有莫大的諷刺意義,當凱薩琳王太後的兒子們全部死光,法蘭西王位的寶座,只能落到她的仇敵,也是她的女婿——瑪格麗特的丈夫亨利手中。”

“溫格老師,能再談談瑪格麗特嗎?為什麽她是歷史上很有爭議的女人,她真的像電影裏拍的那樣嗎?”

問到這裏,林海想起了老屋裏的瑪格麗特,她究竟是怎樣一個女人呢?

溫格老師神秘地笑了笑說:“你是指她年輕時的放蕩生活吧?那只是人們傳說中的事情,過去的歷史書都是男人們寫的,他們寧願相信瑪格麗特是個蕩婦。而我們今天看到的瑪格麗特,其實都是小說和電影裏的那個她,而未必是歷史上真正的她。”

“但至少她和拉莫爾的故事是真的。”

溫格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誰知道呢?除非她從墳墓裏爬出來告訴你。”

林海聽到這句話不禁心裏一顫——她已經爬出來了,不是從墳墓裏,而是油畫中。

他暗暗苦笑了一下,忽然聯想到了電視機裏爬出來的貞子。林海搖了搖頭說:“溫格老師,那麽說來你也不了解她嗎?”

“是的,事實上沒有人了解瑪格麗特,即便在她那個年代裏,她也是一個很神秘的女人,就連她的丈夫也未必真正了解她。”

“很神秘的女人?這是什麽意思?”

“對,據說瑪格麗特是當時全法國,乃至整個歐洲最美麗的女人,當時許多人都私底下傳言,她的美麗來自於她母親的巫術。”

“你是說她的母親凱薩琳王太後?”

溫格微微點了點頭說:“沒錯,王太後來自意大利美第奇家族,這是一個歷史悠久、實力雄厚的家族,在當時的歐洲政壇舉足輕重。據說凱薩琳王太後迷戀於巫術,常與吉蔔賽女巫或阿拉伯魔法師秘密交往,甚至還學會了某種神秘的魔法,用以消滅她的政治敵人。”

“女巫?魔法師?”林海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個幽靈……會是他嗎?於是他脫口而出,“有沒有一個叫諾查丹瑪斯的人?”

“諾查丹瑪斯?”溫格點了點頭,饒有興致地說,“這個人太有名了,難道你沒有聽說過《諸世紀》這本書嗎?”

“好像聽說過,是很有名的未來預言書,有點像劉伯溫《燒餅歌》的性質。”

溫格當然不知道劉伯溫是誰,只能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對,諾查丹瑪斯是十六世紀的法國人,據說當時他能夠準確地預言法國的政治事件,更重要的是,他還預言到了王室成員的生死,這引起了凱薩琳王太後的關註,她把諾查丹瑪斯召集到了巴黎,秘密地向他學習預言術和各種魔法。”

“那麽瑪格麗特也一定認識諾查丹瑪斯了?”

“是這樣的吧,據傳說諾查丹瑪斯晚年多次出入宮廷,而那時候瑪格麗特還是法國的公主。”溫格忽然擡腕看了看表,拍著林海的肩膀說,“還有什麽問題嗎?”

林海感到很不好意思了,低著頭回答:“對不起,溫格老師,打擾了你這麽長時間。”

在溫格老師離開大教室後,林海一個人呆坐了很久。昨晚那個叫“諾查丹瑪斯”的幽靈,竟然是奇書《諸世紀》的作者,舉世聞名的大預言家。而林海不過是個普通的大學生,如何鬥得過大名鼎鼎的諾查丹瑪斯呢?

在學校裏度日如年般地挨過了整個下午,林海心裏總想著昨晚的事,還有老屋裏的瑪格麗特,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麽?

還不到四點鐘,林海就小跑著離開了學校,跑到對面的肯德基買了兩份套餐,外加明天早上的早餐。

回老屋的公車是最新型的巴士,是有車載移動電視的那種,林海好不容易搶了個座位,正好對著後門的電視屏幕。

電視屏幕上播放了一條新聞,標題叫“美術館裏發生怪事,法國名畫奇異變形”。林海的心立刻吊了起來,他抓緊了欄桿看著屏幕——只見西洋美術館進入了新聞畫面中,鏡頭跟隨著記者一起深入珍寶展覽室,在這間密室裏出現了一幅畫框,正是十六世紀的法國油畫《瑪格麗特》。

但新聞畫面裏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油畫中間本來應該是瑪格麗特的位置,現在卻變成了一團黑色,大致可以看出是個人影的輪廓,而這團黑色的外沿,正好是原來油畫裏瑪格麗特的輪廓。就好像原本有個人坐在鏡頭裏,現在那個人起身離開了,鏡頭裏只剩下了一片陰影。

沒錯,油畫裏當然不可能再有瑪格麗特了,因為她此刻正在林海的老屋裏。

電視屏幕上出現了若幹位專家模樣的人,他們也對油畫上的離奇現象嘖嘖稱奇,並且還發生了一些爭論,似乎沒有一個人能解釋油畫裏的瑪格麗特究竟到哪裏去了。

這條新聞到此就被切換掉了,但在林海的腦子裏,還在不斷回放著剛才的一幕。他忽然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掌,那行紅色的“Aider moi”依然在那裏。

這時公車停到了老屋附近的站頭,林海急匆匆地跳下車,拎著肯德基套餐跑回老屋。

天色正好暗了下來,他在下面看了看老屋的窗戶,瑪格麗特會不會在窗前盼望他歸來呢?

回到老屋的門前,他並沒有敲門,而是掏出了鑰匙。在開門的時候,他忽然害怕了起來,瑪格麗特會不會又消失了,又回到了油畫裏面去,或者……“諾查丹瑪斯”正在屋子裏等著他……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他的杞人憂天,瑪格麗特正在窗前等著他呢。

林海忽然有些激動起來,他靠近了這個美麗的畫中人,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瑪格麗特緊張地回過頭來,像森林裏一只受驚的小鹿,眼神裏充滿了驚恐。

林海的腦子裏搜出了一句法語:“你在害怕什麽?”

“我怕你就此離我而去,不再回到我身邊來了。”

她的語氣就像是受了委屈似的,任誰聽了都會心軟。

“不會的,既然是我把你從畫裏救了出來,那我就要保證你的安全,絕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這時林海看了看桌子,法式面包已經不見了。他把肯德基套餐放到桌子上,輕聲說:“我不知道你吃不吃這些東西。”

“這是什麽?”

四百年前的法國人當然吃不到肯德基,瑪格麗特看了看漢堡包說:“這是面包嗎?”

“也算是吧,有時候我餓了會吃這個東西。”

其實林海並不喜歡洋快餐,但如果是中餐的話,恐怕瑪格麗特會更不習慣。

即便生活在四百年前,但說到底還是個洋人,瑪格麗特已經拿起漢堡包來吃了,她看起來不會使用麥管,就把蓋子掀掉了喝飲料。看著她身上四百年前的打扮,再看看她吃漢堡包和雞翅膀的樣子,林海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洋快餐廣告創意。

“Merci!”

瑪格麗特說了個“謝謝”,她已經全部吃完了,看起來胃口還不錯,林海想她該不是四百多年來都藏在油畫裏沒吃吧?

“對不起,我有一個小小的問題,當你在油畫裏的時候,有沒有飲食和睡眠呢?”

其實,這個問題簡而言之就是:油畫裏的瑪格麗特是否也需要吃喝拉撒?

“當然,你以為我只是一個畫像嗎?不,我是法蘭西的公主,是國王的妹妹,我只是被我的母後和諾查丹瑪斯施了魔法,他們強迫我留在盧浮宮的一個房間裏,讓我永遠面對一面鏡子。就這樣年覆一年,日覆一日,直到我再也算不清時間了,一開始我還能見到母後,但後來我就什麽人都見不到了,只有一個幽靈總是監視著我,他就是諾查丹瑪斯。”

“真難以置信,可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是說吃飯和睡覺嗎?每當我感到餓的時候,諾查丹瑪斯就會給我送吃的;當我感到困的時候,我就會在鏡子後面的大床上睡覺。”

但林海又想到了今天在學校裏,溫格老師告訴他的瑪格麗特的生平,似乎並不是這個樣子啊,他搖了搖頭說:“告訴我,你結婚了沒有?”

“是的,我的丈夫是那瓦爾國王亨利。”瑪格麗特低下了頭,幽幽地說,“可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他,而他也從來沒有碰過我的身體,因為我不允許他靠近我。”

“你說你被軟禁在盧浮宮裏,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是耶穌誕生後第1574年的5月1日。”

“公元1574年5月1日?”

林海立刻想到了《紅與黑》——就在這個日子的前一天,1574年4月30日,瑪格麗特的情人德·拉莫爾被斬首了,當晚瑪格麗特親手捧著愛人的頭顱去埋葬,所以《紅與黑》裏的瑪蒂爾德小姐,才會在每年的4月30日穿戴重孝。

也就是說,瑪格麗特是在情人死後的第二天被囚禁起來的。

可是,歷史上的瑪格麗特並沒有在1574年以後銷聲匿跡,此後她仍然是那瓦爾國王亨利的王後。在十幾年以後,她的丈夫登上了法國王位,她才遭到了丈夫的拋棄,獨自在聖母院中死去。

那麽1574年以後的那個瑪格麗特又是誰?

林海已經被這段覆雜的歷史弄得頭暈了,坐在椅子上楞了半天,直到瑪格麗特輕輕拍了他一下:“你在想什麽,就像個傻子一樣?”

“也許我就是個傻子。”林海搖了搖頭,看著她翡翠色的眼睛說,“你不知道你在歷史上的後半生嗎?”

瑪格麗特搖了搖頭說:“不,你不是諾查丹瑪斯,你不可能預測未來的。”

“對你來說是自己的未來,但對於我這個世界的人來說,那是四百多年前的歷史。”

然後,林海把今天從溫格老師那裏聽來的瑪格麗特的後半生都告訴了她。

看著眼前這個中國青年講述自己未來的人生,瑪格麗特半信半疑地瞪著眼睛,最後搖了搖頭說:“我真的活得有那麽長嗎?可是,我已經忘記了時間,不知道在那間屋子裏過了多少年。”

“今年是公元2005年,從1574年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431年。”

“我已經被囚禁了431個年頭?”但瑪格麗特隨即搖了搖頭,“不,現在的我只是一個幽靈,我的肉體早已經在四百多年前毀滅了。從1574年5月1日那天起,我的靈魂就被囚禁在盧浮宮裏,你們在歷史上看到的那以後的我,只是一個失去了靈魂的軀殼,她並不是真正的瑪格麗特,真正的我只能在油畫中被你們看到。”

雖然還是沒有完全弄明白,但林海已經隱隱猜到些什麽了,也許真的存在兩個世界——現實世界與畫中世界,每個人都有可能生存在畫中世界,而瑪格麗特的畫中世界,就是盧浮宮的一間密室。而對被囚禁在密室裏的瑪格麗特來說,油畫的畫框僅僅相當於一面鏡子,她可以通過這面鏡子窺視油畫外的世界,也就是現實世界。瑪格麗特之所以從油畫裏走出來,只不過是跳出了這面鏡子,或者說是跳出了一面窗戶,而窗外正是2005年的上海西洋美術館。

但林海還是搖了搖頭,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無法解釋,也許我們永遠都無法真正弄清楚。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他們兩人就這麽坐著聊天,瑪格麗特顯然對2005年的世界非常好奇,對所見到的一切現代文明也充滿了疑問。林海只能盡可能地回答她,幸好他掌握的法語詞匯量相當大,還一直隨身攜帶著法語辭典。倒是他說出的許多現代法語單詞,是來自十六世紀的瑪格麗特所不能理解的,還需要林海解釋給她聽。

瑪格麗特似乎對這個世界越來越感興趣了,林海索性打開了電視機,並教會她如何使用遙控器。電視裏出現的畫面,對瑪格麗特來說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這神奇的電視屏幕讓她無比驚訝,林海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還好,瑪格麗特的興趣很快就轉到了電視的內容上來了,林海給她調到了新聞頻道。這裏面的信息實在太多了,林海根本就來不及解釋,而她對電視裏出現的一切都有濃厚興趣,就像一個鄉下人初次來到大都市。他們就這樣一直聊到了深更半夜,林海覺得把這當做口語訓練也不錯。

子夜時分,瑪格麗特才露出了倦容,幽幽地說:“如果你在午夜來到美術館,會看到油畫裏的我是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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